柳无时就差把“送钱”二字印在额头上,苏彧动了动手指,实在是很难拒绝,便大手一挥,“走,我们几个搓麻将去。”
元燃并不知道麻将是什么东西,待到苏彧、崔玄、谢以观和柳无时四个人坐下来,他看着他们搓麻将又被震撼了一下。
他虽然不懂麻将,但是他能算出他们银两的进进出出,总之两圈麻将下来,几人拿出来的银两都不少。
元燃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到屋外,由着冬风凄凄凉凉地刮过,过了许久,他感受到身旁有人,转过头来就对上尉迟佑那张脸。
“……”虽然尉迟佑的脸不丑,但是突然在面前放大,多少有些吓人。
尉迟佑的眼睛很干净,但是他认真打量人的时候,却又十分犀利。
他看元燃看了好一会儿,才朝后退了几步,眼中的犀利消散,就好像刚刚的压迫感不是他给元燃的一般。
元燃也多了几分思量,问:“尉迟备身为何也出来了?”
“啊?”尉迟佑茫然地挠了挠头,才不好意思地说,“只要不缺人,陛下是不会喊我去搓麻将的。”
元燃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危险,舔了一下唇,才问:“只有他们不在,陛下才会另外寻人吗?”
尉迟佑几乎想也不想地就把刀拔了出来。
元燃对上尉迟佑的长刀一动不动,淡淡地说:“放心,我的恶意不是对着陛下的。”
尉迟佑愣了愣,元燃的恶意也不是针对他的,他的刀快速放回了刀鞘,倏地又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想干掉他们其中一人,就为了去打麻将吗?”
元燃:“?”这是什么很值得惊讶的事吗?
紧接着尉迟佑便说:“你连俸禄都没有,那么穷怎么会想去打麻将的!”
元燃:“……”这小子比里面那三个还懂得扎人心。
他沉默了许久,才犹豫着看向尉迟佑,“我原本也有些积蓄,只是担心陛下嫌弃脏,不敢从逻娑带回来……”
尉迟佑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怎么会?钱怎么会脏,陛下怎么会嫌弃?”
皇帝抄那些造反之人的家抄得锅满盘满,从来没见苏彧嫌弃过,毕竟她连寺庙的钱都不放过!
元燃:“……”突然后悔了,他应该把他藏在逻娑的那些金银珠宝都带回来!
苏彧将他们几个召集在先帝旧府邸这边,倒不是为了赚这么几个钱,主要还是打算看看陨铁,另外也是向他们三个透露,自己想要在明年的夏末攻打逻娑,收复十五州。
谢以观本以为苏彧是打算开春就开战。
苏彧摇头说:“开春之后,冰雪融化草原上容易出现沼泽,不利于我们行军,等夏季攻打更安全些。”
谢以观和崔玄互看了一眼,如今逻娑王已经重回逻娑王都,若是时间拖长了,反倒让逻娑王有了重振旗鼓的机会。
苏彧也有这一层顾虑,“所以朕打算再造两门大炮。”
不得不说,让尉迟乙杀了这么久的逻娑王也是有一点气运在身上的。
所以苏彧还打算再造一把射击距离更远的步枪,要是实在不行,她就冒点险,亲上战场。
谢以观若有所思地看向苏彧,皇帝是打算收回十五州之后,公布那个价值十万两银子的秘密吗?关于皇帝的秘密……
他的目光落在了苏彧的唇上,还没有仔细看,一块麻将牌不偏不倚地就朝着他的脸砸了过来。
谢以观反应极快,伸手便接住了那块麻将,他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崔玄。
崔玄面无表情地说:“抱歉,没抓稳牌。”
谢以观:“……”你这个何止没有抓稳,都蹦出来了。
柳无时趁机打了一张牌出来,朝着苏彧眨了眨眼。
苏彧轻咳了一声,这简直是明晃晃地喂牌。
柳无时的下家是崔玄,崔玄无视了柳无时扔出来的这张牌,随便摸了一张。
不出意外,苏彧又赢了。
“不打了,这边也有地图,我们几个再一起研究一下。”苏彧起身说。
崔玄主动说,他来收拾。
谢以观自然要跟在苏彧身后,而这一次他没有防住,一块麻将牌正正好好砸在他的后脑勺,他转过身来。
崔玄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抱歉,手滑了。”
谢以观呵呵笑了两声:“想来崔阁老平日里不大做这种收拾的事,不如叫元内常侍来?”
崔玄:“……”手痒,还想再手滑两次。
这一次柳无时从黠戛斯足足带回来五十箱陨铁。
不仅有陨铁,他还花高价从黠戛斯人手中买了一张冶铁方子。
苏彧看了方子,眼中满是惊喜。
她之前提高冶铁的方式只是改进了燃料,用的还是大启最多见的小炉冶铁,但是柳无时买的这张方子,改进的却是冶铁的炉子。
黠戛斯所使用的冶铁炉子是大型的犁型炉子,这种大炉炼铁法能够把冶铁的温度提得更高,使铁矿石中的杂质得以分离出来,可以获得更纯净的铁。
从前她冶铁是偷偷摸摸的,不想引人注意,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不管是京城还是藩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就是把冶铁炉子建在含元殿里,路过的臣子都得给她随一把煤炭。
当然,她就是打个比方。
炉子建在含元殿里,对她没有好处。
苏彧看着柳无时方子上炉子的尺寸,没有半点犹豫,当着众人的面,铺开宣纸,就画了起来。
她画图样心无旁骛,哪怕旁边围了一圈人,她下笔没有犹豫,且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把炉子画好了。
柳无时看着图纸默了默,所以当初引他上钩的图纸并不是出自谢以观手,而是苏彧亲自画的——
他那时候不过是个普通商人,苏彧却对他那般大费周章,这说明从一开始,苏彧就很重视他。
他注视苏彧的目光太亮,看得崔玄和谢以观着实不舒服,他们两人各往上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柳无时:“……”
他们两个必然是嫉妒陛下重视他!
元燃也是第一次看到皇帝画图样,再次被震撼得瞪大眼睛,陛下怎么这么厉害!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事可以难到陛下?
他担心崔玄和谢以观会注意到他,所以他迅速地低下头去,遮掩住眼中的光芒。
苏彧再抬头时,屋内并无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只是几个人稍稍移了位置而已,她没太在意,就把那几个工匠给叫了过来。
这些个工匠都是从柳无时那里掠过来的,自从打完河北三镇之后,苏彧就不拘着他们了,但是她还是警告了他们,不能将他们在为她做什么说出去,否则便是满门抄斩。
工匠们自是不敢说出去,甚至有不少都习惯了住在旧府邸这里,不想离开。
他们见到柳无时,再看了看苏彧,颇有些不知所措。
苏彧摆摆手,为他们简单地介绍了柳无时现在的身份,然后就指着炉子的图样,说:“我想寻一座山,靠山建冶铁的炉子。”
工匠们本就来自民间,有十分丰富的经验,对于苏彧的设想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他们甚至很快就各自有了选址。
苏彧觉得这件事可以交到李见长手中,让李见长带着工匠们选址,再打造炉子。
崔玄和谢以观都没有反对建议,倒是谢以观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元燃,笑着说:“李郎中擅长手艺,但其他琐事只怕陛下还得另外委托人。”
苏彧和崔玄一起等着谢以观的下文。
谢以观慢悠悠地说:“臣推荐元内常侍做这个监工,元内常侍胆大心细还会功夫,忍耐力也远胜于常人,最适合去做这个监工。”
崔玄只停顿了一息,立刻赞同谢以观:“臣亦赞同。”
元燃瞪大了眼睛,连声说:“臣是个宦官,让臣抛头露面只怕会损了陛下的英名……”
他说到一半顿住,只因苏彧朝他笑得灿烂,他一时忘记了自己接下来的话。
“阿燃不要妄自菲薄。”苏彧说,前面元燃使刀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了,这么好的功夫就留在宫内照顾她的起居怪可惜的,再说她的起居本就简单,有没有人照顾都没有关系。
她也赞同谢以观的说法,元燃能够在逻娑十年依旧为回大启而不顾自身安危,忠心自是不必怀疑,至于能力,在见她第三面的时候,就能为了留在她身边主动说不要俸禄,这个观察力和判断力可以说非常强了。
苏彧弯下眼睛,“那就派阿燃去做这个监工吧。”
诚如谢以观所说,陛下用人不拘一格,纵然他是残缺之身,陛下也完全没有芥蒂。
元燃垂下头,眼眶微红,忍着哽咽说:“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柳无时:“……”心里有些喜悦是怎么回事?
他眯了一下眼睛,看向站在他前面不动如山的崔玄,以及笑容真挚的谢以观,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东西,不过这一刻,他与崔玄、谢以观是同一战线的。
说完造冶铁炉子的事,苏彧便将这事暂且放下了,拿出地图,与他们几个讨论来年攻打逻娑的事。
元燃跟在奴氏家主身边的时间长,对逻娑王都的情况颇为了解,所以苏彧让他在屋内一起听着。
他只觉得一整颗心都似被温泉包裹住了一般,这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好的陛下,愿意将这样的信任赋予他这样的人……
元燃大多时候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听着他们字里行间提及到苏彧原本的计划,他生出了几分不安,所以他杀了奴氏家主是破坏了陛下的计划吗?
“阿燃,你可知道逻娑王现在的兵力情况?”苏彧想,奴氏与逻娑王交战许久又协议停战,元燃或许会知道一些,抬头问元燃,却见元燃的眼中写着几分惊慌,似乎处于极度的不安之中。
苏彧眨了一下眼睛,连忙说:“不知道也没关系。”
崔玄说:“臣派人去打听,只是逻娑王经历了昆郎云丹和奴氏的两次叛乱之后,如今草木皆兵,整个逻娑王都戒严了。”
他在逻娑王都倒是有眼线,只是消息不好传出来。
苏彧摇头:“这个叫仲云去打探吧,他就在原州,又对西境熟悉,让你的那些人先按兵不动,不要暴露身份白白送死。”
她又看了一眼漏刻,时辰已经不早,她便让几人先去休息。
元燃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彧身后,一直跟到了寝房,苏彧转身对他说:“回去吧。”
元燃咬了一下唇,叫他浅色的唇在昏暗的夜色下多了几分不自然的朱红,他整个人颤抖着,一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他想要被苏彧留下,就算是再一次被剥得一丝不剩也没有关系,可是他又怕,怕他毫无保留换来的却是苏彧的嫌弃与鄙夷。
苏彧借着那点光,看向眼前高瘦却格外卑微的青年,她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元燃浑身僵住,放在衣襟上的手更是不知所措。
苏彧伸出手,先是拍了一下他的手,再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元燃的身上。
她为他拢了拢衣襟,不过显然她这方面的功夫不太行,拉了半天,也没有拉平整,索性两手一摊,就这样放弃了。
元燃不敢抬头看向她,却听到她说:“明明第一次见朕的时候可是傲气得很,如今你的傲气呢?把头抬起来,看着朕。”
他颤了颤纤长的睫毛,一点一点地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苏彧,冬夜的月光清冷,落在她的身上,却多出了一层浅黄的暖光,叫眼前的她多了几分如梦似幻。
苏彧正视着元燃的眼睛,认真地说:“朕虽然使了两次计谋,想要逻娑南北对立,奈何昆郎云丹和奴宗哲都不中用,这一次你能果断杀掉奴宗哲是立了大功的,现在也不用觉得不安,计谋不成,是朕高估了他,也没有关系,这计不行换一计就是,活人不可能被尿给憋死。”
元燃僵了一下,似乎很难相信,这么粗鄙的话从这么贵气的皇帝口中出来。
苏彧笑了两声:“朕啊就是这个德性,你如果想要一直跟在朕的身边,就要习惯,还有朕就只安慰这一次,朕要的是能干活、能自己担事的人,你可以有傲气,也可以有自己的法子,但不能总来怀疑朕,如果你担心这担心那,处处需要朕反过来安慰你,那你还是回到你姐姐身边,房子和钱朕都会给你,只要你不去犯法,朕保你一生平安。”
“陛下!不要赶臣走!”元燃猛地跪在地上,他仰起头,就对上了苏彧含笑的眼眸,这一双眼皎如明月、灿若星辰,叫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那记住朕刚刚说的了吗?”苏彧问他。
他重重地点点头。
苏彧往走廊那头看了一眼,才回过头来对他说:“朕把大氅都给你了,怪冷的,要进屋休息了,你也赶紧回去,明天休沐不上朝,你别过来喊朕起床。”
元燃还没有起身,苏彧已经当着他的面将门关上。
他在地上跪了许久,才站起身,低下头,将手放在大氅的衣襟上,刚刚苏彧的手就拉过这个地方。
“陛下……”他轻声而又缱绻地喊了一声,侧过头,将脸枕在了身上的大氅上,这上面还带着苏彧的余温,这一点余温,却叫他整个人都热得不行。
元燃又倏地站直身子,朝着走廊那头走去,在拐弯处便看到崔玄、谢以观、柳无时与尉迟佑。
一个不少,都在。
元燃:“……”
他故意拉了一下身上那件苏彧的大氅,“陛下已经歇息了,几位请回。”
四人:“……”
五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尉迟佑最先走,从他们几个中间穿过,“我回房。”
他是贴身侍卫,虽然苏彧不让他进她的寝房,但房间却是挨着的,不像他们几个被安排在另一边的院子里。
剩下的四人沉默了一下,不知怎么就生出了机关算尽反被二愣子赢了的憋屈感,顿时没了滋味,各自散去,各回各的房。
崔玄和谢以观两人的厢房是挨着的,在进屋之前,两人又在房门前遇到。
崔玄推开房门,没有跨步也没有转头,只没头没脑地问:“不怕他成为第二个刘三恩?”
谢以观也没有回头,对着房门笑了一下,“有陛下在何须怕?造就刘三恩的从来都不是刘三恩本人。如果崔阁老这般担心的话,方才又为何不反对?”
崔玄用了谢以观的话来回他:“有陛下在,何须担心?”
他虽有几分顾忌,担心元燃恃宠而骄,但从前宦官扰乱朝政,根源并不在宦官本身,而在于从前的皇帝,他相信苏彧不管如何重用一个人,总还是把握着分寸的。
“那崔阁老又何必多此一问?”谢以观的口吻中有几分嫌弃,他慢慢转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崔玄许久。
崔玄:“?”谢以观这是什么眼神?
谢以观长长叹息了一声,当着崔玄的面就说:“陛下连崔阁老都能重用,就算我今日不提,陛下日后也会对内常侍予以重用的。”
只要能用,皇帝也不在乎是世家家主还是宦官,这一点谢以观早就知道了。
崔玄:“……”谢以观这话是还在记恨他拿麻将砸他吧。
他没再理谢以观,踏入房门,直接将门关上,只是在没有人看到的屋子里,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陛下用人确实不在意出身。
苏彧宣了谢以欣进宫会汇报今年各家店铺的经营状况。
过了年谢以欣就十九了,在大启属于大龄未嫁女,只是从这两年,她逐渐是半公开的身份为皇帝做事,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她是在为皇帝打理铺子。
所以大家都在观望,皇帝会不会将她纳入后宫,甚至有人在猜测,以皇帝对钱财在乎的程度,是不是谢家二娘只有赚到一定数额的银两,皇帝才会迎她入宫?
故此,谢以欣在与裴家解除婚约之后,便无人再上面提亲。
谢父谢母原本是着急的,还托了谢以观去探探皇帝的口吻,但是谢以观的语气模棱两可,叫谢父谢母也不敢轻易将谢以欣嫁出去。
谢以欣也乐得轻松。
元燃也是第一次见到谢以欣,他近乎以审视的目光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谢以欣,忽然就生出了自卑,眼前的女子身上拥有他与元灵所没有的干净,拥有光明正大站在苏彧身旁的资格。
他只能眼睁睁地站在那里,任由黑暗滋生将他一颗心撕咬。
苏彧漫不经心地看了元燃一眼,见他立刻低下头去,不再看他,而是坐在摇椅上,摇摇晃晃地听着谢以欣的汇报。
这几年,大启的经济在复苏,连带着京城店铺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谢以欣最先拿了锦梦轩练手,到后面苏彧将其他店铺交到她手上,她愈发得心应手,年年都能给苏彧赚近百万的银两。
除了生意上的事,谢以欣还抽出了一张银票给苏彧,面色有几分沉重:“陛下,这张银票是飘香居的食客给的,那人已经被我扣下。”
苏彧接过银票一看,是一张假银票。
从一开始,苏彧开钱庄最在意的事情就是市面上出现假银票,为了防止银票造假,她拿出来做银票的纸张是皇家专供的纸张,还专门设计了三枚印章,一枚做水印用,一枚印在数额上,还有一枚印在最后落款上,以及银票的书写也是她让谢以观特意设计过的,每个字的收尾方式与普通字不一样。
她现在手上的这张假银票,三枚印章不对,写的字也不对,所以谢以欣能一眼就认出是假的,但是纸张却是对的,是皇家专供的纸张。
苏彧弹了一下纸张,居然笑了一下,从摇椅上直起身子,“这背后的人是觉得朕太蠢,还是觉得朕太闲?”
谢以欣:“……”这个问题她怎么回答?
她偷偷瞄了一眼皇帝,皇帝看着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她一时有些拿不准态度。
然后她就看到皇帝从摇椅上站起来,打开了房门,让冷风灌进来。
苏彧顶着风吹了一会,望着外面的银装素裹,又是一年过去,原来她在这个世界不知不觉过了四个年,她伸出手抓住了一把雪。
“陛下,小心着凉。”元燃上前轻声地说。
“可恶!朕是什么很闲的人,年都不让朕好好过!”苏彧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她孩子气地将手中的雪揉成一团,重重砸在了外面的石柱上。
她觉得不解气,又揉了好几个雪球,一个接一个地扔出去。
谢以欣、元燃:“……”皇帝这是泄愤吗?
元燃连忙帮苏彧揉了两个雪球,递给她。
苏彧扔出去之后,对他说:“可以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又将房门关上,从容地说:“阿燃,你去宣御史中丞进宫。”
御史中丞程赫元很快就过来了。
苏彧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将假银票递给了程赫元,“这是假的,但是用的却是真的皇家贡纸,这事朕托给你去查。”
这事本不该程赫元去查的,应该交给大理寺或者京兆府,但是苏彧想了一圈,能拿到皇家专供纸的人必然不简单,只怕越查牵扯越多,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已经是官场老油条,他们是会查的,但是再进一步怕也不敢继续下去。
所以她要用程赫元这样没有背景又执拗要干事的,对于造假银票这件事,无论背后牵扯到什么人,她都要一查到底,且查出来之后绝对不姑息,以做到杀一儆百。
要知道银票就相当于她那个世界的纸币,如果纸币造假不查,那么只会让□□泛滥,一旦□□泛滥那就是经济崩塌的开始。
程赫元没有半句推托,立刻跪地应下。
苏彧看了一眼他的小身板,指了指元燃,“阿燃会一点拳脚功夫,就跟在你身边,协助你调查这件事。”
程赫元是科考出身的文官,多少有些排斥宦官,听到苏彧要把元燃派到他身边,他狠狠皱了一下眉头,欲言又止。
苏彧无视他的神情,笑着对元燃说:“阿燃,你保护好他,别让他死了。”
程赫元:“……”陛下,他还在呢!
元燃怔了怔,虽然苏彧是笑着说的,可是她的眼神极为认真,是真的将一件很重要的事交到了他的手上,“陛下且放心!臣必不负所托!”
他又突然想到给工匠做监工的事,略微有些犹豫。
苏彧也是一眼看穿了他,直接说:“炉子的事等你回来再开工。”
事实上,冶铁的大炉子要造在户外,如今天寒地冻,也不是造炉子的好时机,所以刚好等元燃协助程赫元查完假银票的案子,就能接着去做冶铁炉子的监工。
苏彧眼珠子转了一圈,这样子元燃忙是忙了一点,不过忙点好,忙了他就没时间想东想西,更没时间自卑了。
元燃不知道苏彧已经将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只听到苏彧说等他回来,他感动得一塌糊涂,前一刻还因为谢以欣的干净生出阴暗的心,在这一刻就像放在了温好的梅子酒里,温暖清甜到叫人有了几分醉意。
谢以欣则若有所思地将所有一切都看在眼底,她出宫回家,正好遇上下值的谢以观,她问谢以观:“阿兄,我有两件事请教你。”
谢以观瞥了她一眼,从她的装扮和马车来的方向,便能推断出,她是从苏彧那里回来。
他说:“你随我来。”
他将谢以欣带到了自己的书房,一边脱掉外面的大氅,一边问:“是什么事?”
假银票的事,谢以欣没有瞒谢以观。
她把全过程都告诉了谢以观,“所以陛下为什么突然要抛雪球?”
谢以观不假思索地回答:“想来陛下确实是生气了,只是他舍不得砸坏御书房里的东西,便抛雪球,既出了气也没有东西损坏。”
他笑了一下:“出了这件事,陛下的春休大约是又得忙了。”
谢以欣:“……”兄长好了解陛下,不过他脸上的笑容近乎宠溺,又是怎么回事?
她又提了元燃的事:“陛下似是要对元内常侍委以重任。”
其实她担心的是这件事,元燃是一个宦官,宦官掺和到朝政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谢以观不以为然:“元内常侍与寻常的宦官不一样,他心性坚韧善观察,又会拳脚功夫,陛下重用他也是正常。”
谢以欣似乎没有料到谢以观会这么说,她张了张口,过了半晌才发出声响:“总觉得阿兄变了。”
“变了吗?”谢以观笑了一下,“倒不如说在陛下身边的这些年,叫我豁达了不少。”
因为苏彧,他开始重新审视过去他视为仇敌的世家,又重新审视他觉得是国之栋梁的文官,最后他发现,苏彧是对的,不管是世家也好,文官也好,其实都一样,文官得了势,何尝不会成为下一个世家。
所以苏彧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将世家全部灭掉,她团结能团结的,灭掉不听话的,这一套法子同样适用于他们这些文官。
谢以观看向他,却见他神色一敛,看着温和实则严厉地说:“春休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假银票这事只怕牵连众多,想从你口中打探消息的人必然不少。”
谢以欣横了他一眼,“阿兄以为我是什么人?陛下的事不该说的,我一件都没有说。”
她又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悠了一下,“倒是阿兄你该好好想想,崔行简还得势,如今又多出了一个元内常侍,阿兄你还怎么和人争宠?”
谢以观:“……我与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多一个人为陛下做事是好事,争什么宠?你这一天天地就没个正形。”
“我也是在为陛下做事!”谢以欣不服气地说,“我听闻那位元内常侍还有个姐姐,他姐姐现在就跟着高将军,我打算春休的时候去会一会这位元娘子。”
“你去找元娘子做什么?”谢以观不明所以地问,在他看来谢以欣与元灵并无牵扯。
谢以欣认真地说:“自然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得好好了解一下这位元娘子,方能知道我在陛下那里的地位会不会动摇。”
谢以观:“……你在陛下那有什么地位?我怎么不知道。”
谢以欣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与阿兄不一样。”
谢以观:“……”她在陛下那的地位还不是靠出卖他的消息得来的。
“我谢家娘子自是不会轻易认输。”谢以欣斗志满满地说。
谢以观瞧了她一眼,抬手揉了一下鼻梁,只觉得没眼看。
次日便是除夕。
谢以观这个礼部尚书早早地就起来,进宫面圣。
崔玄已经在了。
谢以观硬是从他的棺材脸上看到了一丝喜悦。
崔玄淡淡看了他一眼,“谢家二娘的那张假银票倒是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如今倒害得元内常侍连年都不能在京中过。”
谢以观垂眸,崔玄这话,好似谢以欣是受了他的指使,故意在过年时支开元燃一般,他是这样的人吗?
他笑了笑,“崔阁老这话说的,我着实有些听不明白。”
苏彧在屋子里,已经十分习惯他们两个这样有来有往了,她在被窝里缩了一会,才快速出来,穿戴整齐之后,开了门。
谢以观先崔玄一步进来,笑着说:“今日除夕,为陛下穿冕服之事,理当礼部来负责。”
他转头还对着崔玄说:“崔阁老请便。”
他不争宠,就是尽责。
除夕的惯例,苏彧祭拜完天地,再祭拜祖宗。
苏彧拜完祖先,站起身光明正大地说:“朕方才同祖先许愿,明年能鸿运当头发大财。”
众官员的嘴角抽了抽,合着皇帝是拿祖先当财神祭拜。
崔玄和谢以观各自隐晦地看了一眼苏彧,皇帝可不会无的放矢,他们知道皇帝在调查假银票的事,这件事恐怕牵扯众多,但是他们都选择了默默站在皇帝身旁。
苏彧弯了弯眉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众官员却觉得背后的凉风阵阵,有些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