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国子博士肩负着国子监的教书之事,若如此品行不端,只怕也难以担当起教书育人之事。”谢以观十分真诚地说。
苏彧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直接这些调查交给御史中丞?”
谢以观坦然地回答:“纵然御史中丞有监察百官之职,但说到底这天下的官员皆是陛下的官员,臣既然查到刘子成有问题,也应当禀告给陛下,由陛下来定夺。当然臣的书局也不过打听一些事情,口口相传之事未必便是真的,还需要御史中丞再做核查。”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
苏彧突然笑了起来,她想起来了,这个刘子成就是在朝会上极力反对谢以欣参加科举考试的那个官员。
谢以观则依旧一脸坦荡。
苏彧也没有戳破,还赞同地说:“知微说得对。”
她将这份资料留下,谢以观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苏彧抬头看向他,以眼询问他,还有事?
谢以观垂着眼眸,似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过了许久才试探着说:“臣听闻,元娘子从进京之后便一直跟在高将军身边,五月的武举已经近在眼前。”
苏彧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谢以观便知道自己猜测得没有错。
他捏了一把手心的汗,极冷静地说:“高将军到底是女子,由她来训练元娘子固然没有错,只是要想在武举之中取胜,还得是与真正的敌人,要与会武的男子对练。”
苏彧说:“军中也有男子。”
谢以观摇摇头,“这些男子不足以做元娘子的对手,臣建议,陛下将左金吾卫中郎将调度过去,专门陪元娘子训练。”
现在的左金吾卫中郎将是上一届武举的状元魏冲,算是新提拔上来的武将之中的佼佼者,即便元灵只是和魏冲打一个平手,拿下武举状元的希望也很大。
谢以观的建议很有道理,但是苏彧反倒上上下下打量起谢以观来。
谢以观知道苏彧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是探究,可他依旧维持着面上的笑容,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苏彧慢悠悠地走向他,笑着问:“谢尚书倒是突然热衷起女子参加武举这件事来。”
谢以观说:“既然是陛下想要推进之事,臣自当鼎力相助,而且臣的妹妹也要参加这一次科举,若是能出一个女武状元,大家的注意力也不会集中在臣妹妹一个人身上。”
他说得合情合理。
苏彧上前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谢以观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手上,皇帝的手长得很好看,修长如玉,不细看会以为是书生之手,只是细看的话,却会发现苏彧的手上几乎难见汗毛,全然不像一个已过二十的男子的手。
“知微不如再抬眼看看朕。”苏彧笑眯眯地说。
她这句话稀松平常,可谢以观的心“砰砰”极剧烈地跳了两下,他一点一点抬起眼,对上苏彧弯成月牙的眼眸。
即便看了无数次,但是这样近的距离与皇帝对视,谢以观依旧会惊艳于她这张脸,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去。
苏彧索性一手摊开他的手,另一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莞尔一笑:“知微怎么手心里都是汗?见到朕就这么紧张吗?”
谢以观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他沉着声音说:“臣体热,过了孟春便开始容易出汗。”
“是吗?”苏彧放开他的手,用尾指勾起他挂在蹀躞带上的那把折叠匕首,“知微有心了。”
他们两个人离得太近,即便谢以观垂着眼眸,也依旧能看到苏彧的红唇与她纤细的长颈。
大启穿在内里的中衣常见的有两种领子,一种是交领,一种是翻领,皇帝平时喜欢穿翻领,没有贴得这么近的时候,是看不清脖子与喉结的。
但是离得过近时,谢以观便会发现苏彧的喉结并不明显——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有的男子就是喉结不明显,然而苏彧不光是喉结不明显,她还肌肤细腻不长胡子。
谢以观压住越来越快的心跳,笑着说:“陛下赠送之物,自然是要日日带在身上的。”
苏彧暧昧不清地笑了一声,才与他拉开距离,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说:“经知微这么一提醒,朕突然想起马上就要五月了,五月初五是端午,原本是不是京城里有龙舟赛的?”
上一任皇帝苏琰划得一手好船,尤其爱办龙舟赛。
后来换了苏彧当皇帝,她不爱在这些娱乐上花钱,后来又换了姚非名和崔玄当宰相,姚非名这人务实,不爱这些娱乐,至于崔玄更是讨厌沾水的娱乐活动,不会主动在苏彧面前提。
如今苏彧在谢以观面前提了这一嘴,谢以观便说:“先帝在时,确实每年端午都会举办龙舟赛。”
苏彧的手在窗框上敲了两下,忽然对谢以观说:“那就由知微来主持,今年端午举办一场龙舟赛,钱也不要从国库里拿了,从朕的私库里出,你回去算一下,可以热闹但花费不要太多。”
谢以观:“……”皇帝是懂得为难人的。
苏彧想了想,又说:“那十个西域人也可以参加,让他们成一队,看看是我大启儿郎健壮,还是西域人厉害。”
谢以观:“……”他怀疑皇帝是惦记着那十个西域美男子的腹肌。
他不是滋味地看了苏彧一眼,才告退。
出了宫门,他走向自家的马车,马夫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好奇地问:“郎君今日是怎么了?整个背都湿了。”
“无事。”谢以观淡然地上了马车,只是等车帘放下,他却举起自己的手看了半天,在不久之前,苏彧还握过这只手。
他分不清自己是紧张,还是什么。
回了谢府之后,他径直去了自己书房,并吩咐下人,今日不论是谁,一律都不准进他的书房。
谢以观拿出自己作画的笔墨,没有一点迟疑,就在画纸上画下了苏彧。
他笔下的苏彧却是一身女儿装。
谢以观将画挂在墙上端详了半日,其实初见苏彧的时候,他是有好几次对苏彧身份的怀疑,只是他翻遍了皇家族谱,又派人去了平山国,都查不到半点苏彧是女儿身的讯息,这事便就这样放下了。
只是什么时候又开始在意起来了呢?
是崔玄说他与皇帝之间有秘密开始?
还是皇帝与他一起走在雪下说共白头时?
或者他其实从来没有将这事放下,只是如今又起疑罢了。
最值得怀疑之处,便是皇帝即便顶着如此大的阻力也要让女子走到朝堂上,高岚可以说是偶然,那谢以欣和元灵呢?
皇帝做事一贯都有长远目的,绝对不是为了一时的兴趣,才让女子做官。
谢以观又想起前面皇帝有些反常的举措,像是故意在试探他一般,就连端午龙舟赛也像是一场试探……
“阿兄,你在屋内吗?”谢以欣被下人拦在了书房外,站在门外喊了他。
谢以观惊地回过神来,想也不想,点燃案几上的烛台,就将手中的画彻彻底底烧成了灰烬。
待到谢以欣进屋的时候,屋内还弥漫着一股烟味,她狐疑地看向谢以观:“阿兄在屋内烧什么?”
谢以观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自己作画的东西,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五月中旬便要科考,你若是想要放弃,我同陛下去说。”
谢以欣:“?”
她哪里说放弃了?
谢以观看了她一眼,“既然不想放弃,就好好备考,在参考之前,将我这一屋子的书都看完。”
谢以欣:“?”这一屋子的书排成队,怕是比她的命还要长,要她在考试之前看完,怕不是要她的命?
谢以观朝着她温和一笑:“你去参加科考代表的可是我们谢家,绝对不能丢人,所以从今日开始,我会亲自监督你的学业,每日寅时起床晨读,晚上不到子时不许睡觉。”
谢以欣:“……”确定了!她哥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谢以观笑得愈发温和:“既然你都已经来了,就开始吧,待会我会叫人将暮食送过来的。”
“连走到膳厅吃暮食都不行吗?”谢以欣瞪大了眼睛。
“用膳时怎么可以把书放下?”谢以观反问。
谢以欣:“……”她哥真可怕,她一定要向陛下告密!
第175章
皇帝要在五月五举办龙舟赛的消息一传出来,京城里的各派人士便开始纷纷猜测皇帝的心思。
换作从前他们或许不在意,但是经历了这一茬又一茬,他们现在已经草木皆兵,凡是皇帝做事,一定有叫人防不胜防的目的!
崔玄听到消息的时候,稍稍皱了一下眉头,询问皇帝命谁主办。
听到谢以观是主办时,他稍稍沉默了一下,对下人说:“下去吧。”
下人犹豫着说:“郎主,李家家主递了帖子过来,想要与郎主一聚。”
崔玄正在摆弄他刚到手的象棋,他按着棋盘将棋子摆好,手指又落在“将”与“相”两个棋子上。
下人以为他没有听到,正想再次提醒他,却听见他喃喃自语着说:“为相吗?护住将,亦不可越过楚河。”
“郎主?”下人没有听明白,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崔玄。
崔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专注地低头看着手底下的棋子,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把李家家主回了。”
李见行收到崔家的回信,也有了几分了然,他本是想与崔玄一起琢磨皇帝这次办龙舟赛的意图,不过崔玄的态度倒是给了他意外的收获。
他的妻子王夫人见他被崔玄回绝了,冷笑着说:“你不帮衬王家,只是在崔家那里也讨不到好,我早就同你说过,崔行简是个冷面无情的,断不会念着从前两家之间的情分。”
李见行摇摇头,说:“你不懂,这一次正因为我们与崔家没有出手,王家才安然无事。”
王夫人红了眼睛,她是王堃、王墨的亲姑姑,如今王堃死了,王墨外放,李见行居然还说得出王家安然无事这句话,她气得直接将手中团扇砸在了李见行的脑袋上,怒骂着:“当初你堂兄出事,你也不管,我就该知道你也是个无情的,没比崔玄那竖子好到哪去!”
李见行正想反驳,王夫人已经在那里抹眼泪,边哭着边往外走:“我知晓王家如今大不了从前,但你也不能这般作践我,我这就自请下堂,不在这碍你的眼。”
原本守在门口的李家子女十分熟练地分成两派,女儿们去拦王夫人,儿子们则跪在李见行面前为王夫人说情,仿佛李见行真的欺负了王夫人一般。
李见行:“……”他额头被团扇柄砸出来的大包,他们一个个都视而不见。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挥挥手,“扶你们母亲去休息,今日这事就这么算了。”
他又朝避着人群站得老远的李见长招招手:“子进过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李见长等他那一群侄子、侄女扶着王夫人走远,才走到李见行面前,“大哥,我马上要离京了,你有什么话要说,最好长话短说。”
李见行没忍住,举手就在李见长的额头上用力敲了两下,“怎么和你大哥说话的?”
李见长慢吞吞说:“你不是让我,在外不要自称李家人吗?”
李见行哽了一下,硬是给了自己台阶,“如今又不在外面,我依旧是你大哥。”
他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寻你是有事要问你,你这一次离京,圣人可有同你说什么?”
“不可说。”李见长干脆地说。
李见行又被哽了一下。
李见长大约能猜到李见行要问他什么话,他将挂在蹀躞带上的折叠匕首在李见行面前晃了一下,“这匕首是圣人赐的,但这上面的字是我自己刻的,主要是我嫌圣人字丑。”
“……”李见行觉得自己今天要被哽死,“圣人没有责罚你大不敬?”
“圣人对下宽容是真的宽容,并不在意言语上的冒犯,但是眼里容不得沙也是真容不得沙。”李见长认真地说,“大哥知道我为何能得圣人的重用吗?不度圣意,只做自己。”
他朝着李见行行了一礼:“大哥以后要是没事就不要寻我过来了。”
李见行目送着李见长离去,又想起了先前御史大夫出事时崔玄对他的告诫,他大约也知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春归无声,离开的时候却是浓墨重彩。
暮春时分还没开始收夏税,但是各地都传来了喜报,今年冬小麦的收成格外喜人,一亩地平均下来比去年多收了几十斤麦子,农户们喜出望外,愈发有了干劲。
苦苦挣扎的百姓终于看到了希望,越来越多的流民到钱庄来租赁土地,在当地安家落户,更有不少佃户离开豪强,也来钱庄租赁土地,这种现象在关中和河东最为普遍。
苏彧听到消息的时候,脸上笑容灿烂,转头却是将谢以观叫过来,对他说:“这一次龙舟赛加强防卫,多派些禁军,高将军朕留用了,魏中郎将就留给你吧。”
谢以观从善如流地应下,他大体能猜到皇帝为什么要加强京城的防卫,小麦增产对国家、对百姓都是好事,但是对于失去佃户的豪强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再次看向苏彧,皇帝的这一场龙舟赛究竟是对谁的试探,对他、对崔玄,对地方上的豪强,抑或全都有,一石多鸟?
他垂下眼眸想着,不管苏彧是不是女儿身,他都不能叫皇帝看出他在猜测这件事。
五月初五,端午节。
谢以观将龙舟赛放在贯穿京城的沣河上。
他在岸边搭建了观景台,供皇帝与大臣们来观摩。
苏彧看到观景台的时候,多少有些惊讶,龙舟赛的钱是从她私库里出的,花了多少钱她很清楚,谢以观搭的这个观景台不大却十分精致,看上去着实有些超预算,不过她了解谢以观,他不是崔玄,也不是柳无时,不会自掏腰包倒贴干活。
“知微这个观景台修得真好。”苏彧夸赞着。
谢以观也了解苏彧,她夸这话定然是好奇了,于是他说:“陛下放心,这个观景台是从岫云寺借用的,这里的每一部分皆可拆开,待到龙舟赛后就拆了运回岫云寺。”
苏彧看了一下,整座观景台都是榫卯结构,拆搭方便,有些像她那个世界的乐高,就是比较大件,搬运和搭建需要一些功夫。
她感兴趣地说:“岫云寺内倒是藏龙卧虎,不知这观景台是哪位大师的杰作?”
谢以观瞧了一眼站在苏彧身后的崔玄,笑着说:“这事还是得问崔阁老,是他出面向岫云寺借的。”
苏彧转身看向崔玄,崔玄反而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不甘不愿地说:“这是弃尘和尚所做,他并不厉害,在岫云寺中近二十年,也不过造出这一座观景台而已。”
苏彧总觉得岫云寺和弃尘这两个名字有些熟悉,她又看向崔玄,虽然崔玄一向说话不中听,但少有像现在又嫌弃又无奈的口吻。
她说:“已经很厉害了,有空朕去见见这位弃尘大师。”
崔玄本想说不必,但不知为何,他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陛下若想要见他,臣陪陛下去。”
“陛下,吉时快要到了。”谢以观笑着提醒苏彧。
苏彧便领着两位宰相与没有参加龙舟赛的几个官员站到观景台上,她扬了扬手,便由宫人来宣布龙舟赛正式开始。
参加龙舟赛的大多是当朝官员,或者是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的贵族子弟。
谢以观因为是主负责的官员,故而没有参加,崔玄则是因为不喜被溅一身水,也没有参加,两个人紧紧跟在皇帝身后。
苏彧看得兴致勃勃,大启的龙舟赛不单纯是划船比赛,为了阻止别人的船先到终点是可以使用武力将另一船掀翻的,因此一宣布比赛开始,船与船之间就互斗起来。
龙舟舟身狭窄,适合站起身来打斗,当然也更容易被掀翻,比赛开始没多久,就不断有人落水。
苏彧先是让谢以观去岸边看着,打斗可以,但是不可以出人命。
谢以观领命走了之后,苏彧又将崔玄打发去终点:“日头太晒,朕怕晒就在这里待着,行简替朕去终点看看谁第一个到终点。”
两个人都被苏彧打发了出去,她才往里躲了躲,就见河面原本的平静被打破,数十个躲在水中的刺客从水底下钻了出来,他们手持短刀顺着观景台的柱子便跃了上来。
“护驾——”
高岚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便使出她的长斧,而原本站在苏彧身后的尉迟佑拔出双刀护在了苏彧的前面。
崔玄和谢以观迅速地朝观景台这边看过来,只看到观景台上刀光剑影,乱成一团。
尽管禁军是谢以观安排的,他依旧想也不想,抽出一旁护卫的长刀,就往观景台而去。
护卫:“……”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谢以观好像是文官?不对,他的刀被拿走了,他怎么办!
崔玄也不多做犹豫,就迅速往观景台跑过来。
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不好了,陛下落水了——”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就落入了水中。
崔玄和谢以观什么都来不及想,当即跳入了水中,朝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游过去。
崔玄距离近些,第一时间就拉住了那个身影。
谢以观在水中看了个大概,心中一紧,如果崔玄带着苏彧直接从这里上岸,那么观景台上的众人都会看到湿身的苏彧——
如果苏彧真的是女扮男装,极有可能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
谢以观想着,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他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出乎意料,崔玄并没有直接上岸,而是稍稍探头换了一口气,便迅速地带着人往另一边游去。
直到岸边的灌丛和柳枝能将所有的身形遮住,崔玄才拉着那明黄色的身影上了岸。
“陛下……”崔玄喊了一半,突然顿住,落水的人并不是苏彧,但是却穿着明黄色的帝王长袍!
突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崔玄猛地转过头来,就看到了笑语晏晏的苏彧,“朕拉你上来。”
崔玄喉头动了一下,眼中尽是晦涩,思索着苏彧这一招究竟在试探什么。
“行简?”苏彧不明所以地喊了一声,仿佛她就真的只是路过,要拉崔玄上岸一般。
崔玄立刻藏起眼中的晦涩,生怕弄湿苏彧,没有去拉苏彧的手,自己上了岸。
在他上岸之后,谢以观就从水里钻了出来,也看到了苏彧一身干爽地站在岸边,而落水的另有其人。
谢以观:“……”他和崔玄是不是都上了皇帝的当?
苏彧对他说:“赶紧上岸,朕在这里就等鱼上钩。”
谢以观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皇帝在内涵他与崔玄。
苏彧则是在他上岸之后,迅速带着他们几个躲到树丛中,顺手给他们每人分了一片她早准备好的西瓜,“等着,朕在岸边安排了弓箭手,就想看看等会儿是不是还有刺客。”
崔玄和谢以观接过西瓜,两个人都默契地不提,皇帝是如何料到他们会在这里上岸的。
苏彧低头咬了一口西瓜,暗自想着,果然这两个人都在怀疑她女扮男装。
假扮苏彧的小宦官看了看苏彧,又看了看崔玄和谢以观,那个……他手中的瓜能吃吗?
苏彧倒不是为了崔玄和谢以观特意做的这个局,他们两个只是顺带的。
从她将田地回收为国有开始,就知道早晚有一日会触及地方豪强的利益。
而她举办这一次龙舟赛,也是给想要行刺的人提供一个平台,算是一场颇有成本的试探,如果没有人行刺,那则是皆大欢喜,如果有人来行刺,那她自然要一网打尽,绝对不放过背后任何一个人。
苏彧手中的瓜还没有吃完,就看到一艘龙舟朝着他们的方向驶过来,她转头问谢以观:“认得出船上是什么人吗?”
崔玄却抢在谢以观面前说:“在船最后头的那个人是元家的人。”
他浑身湿透,手里还不得不拿着苏彧递过来湿答答的西瓜,颇为难受,只想要速战速决。
所以都不用苏彧问下一句,崔玄主动说:“河北元家与岐州元家是同宗,之前元家姐弟回京时,元家宗主就曾出面同他们说,元家人可以死但不能丢了颜面,这一次伪造银票之事,元家亦有人参与。”
苏彧想起,之前她同谢以观一起参加诗会时,还当众揍过元家人,她轻声啧了一声。
船上的人十分警惕地看向岸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苏彧、崔玄和谢以观三个人看向了那个穿着明黄色帝王袍的小宦官。
正想啃一口西瓜的小宦官:“……”
他极小声地问苏彧:“陛下,御赐之物……”
他十分为难地拿着手中西瓜,苏彧向他伸出手,“给朕,等会儿再给你,小心一点,现个身马上躲好。”
崔玄也将西瓜递给了苏彧:“臣下水救陛下之事,旁人也都看到了,臣与他一起出现更有说服力。”
他与小宦官一起站起身,果然那一船的人看到他们两个背影之后,就有人喊道:“是皇帝!”
他们抽出藏在船底甲板下的短刀就要往上冲,只是他们还没有完全上岸,树丛之中就百箭齐发,将他们一网打尽。
苏彧又在树丛之中等了许久,没有再等到下一波刺客。
崔玄和谢以观也陪着她等了许久,转头看了苏彧一眼,见苏彧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他们了然,知道苏彧是蹲久了脚麻掉了。
他们站起身,不约而同地将手伸给苏彧。
苏彧左边看了一下,右边看了一下,大大方方地一人拉一只手,让他们把自己拉起来。
起身以后,苏彧晃了晃发麻的腿,就对上正好赶来的高岚。
高岚说:“陛下,观景台那边的刺客抓了两个活口。”
苏彧点点头,对崔玄和谢以观说:“你们先回去换衣服吧,换好衣服即刻进宫来。”
真正要他们干的活都还在后头呢。
一场龙舟赛被刺客搞砸,无人拿到皇帝放在终点的锦旗,自然也无人能拿到皇帝给出的奖品。
谢以观在心底估算了一下,除了搭运台子所出的银两,龙舟是参赛各家自备的,禁军本来就是皇帝的,出来干活也是不必额外再付工钱的,最大的支出也就是奖品这一块,如今奖品又被皇帝收回了……
他默了默,总觉得皇帝当初那么大方,将私库里极为贵重的东海珊瑚都拿出来做奖品,就是料定今日有刺客来捣乱,她能将奖品回收回去。
谢以观回谢家迅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便往宫中赶,在宫门前便遇上了同样换了一身新衣的崔玄。
他做了一个礼让的动作,让崔玄先行。
崔玄朝他略微颔首,也做了一个礼让的动作,“谢尚书,一起走吧。”
谢以观没有拒绝,和崔玄并排跨入宫门,他又像是随意闲聊一般,突然问道:“崔阁老下水救到人之后,为何想着往那边带?那里树木丛生,柳枝密集,纵然崔阁老怕观景台上的刺客,那里也不是上岸的好地方。”
当然那里却是沿岸最适合遮掩身形的地方。
崔玄斜看了他一眼,不清不楚地回了一句:“陛下就在那里。”
谢以观:“……”
他不信,苏彧事先会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崔玄,但是他相信,崔玄就是在他面前装装样子而已!
苏彧回到宫中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元家给围了。
因为牵扯到世家子弟,苏彧将这一次刺杀的案子直接转交给了御史台审查。
别看程赫元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审案子却是豁得出去的,那两个刺客和元家的人落在他手上没多久就全招了。
程赫元将刺客和元家的供词连夜呈现到苏彧的案头上。
苏彧看着这几份供词没有太大的意外,无非是元家对皇帝多有不满之处,觉得皇帝护着元灵、元燃这两个曾经在逻娑为奴的元家人是对元家的侮辱,而关中、河东的豪强也终于感受到皇帝的钱庄对他们的冲突,然而便是他们自己也感受到钱庄的便利,在钱庄里存了不少银两。
这些人暗中勾结在一起,原本是打算联合起来,拒缴这一次的夏税,但是有一个道士给他们算了一卦,说要以金止金,皇帝不见金就不会收手,一定要让皇帝看到兵戈相向,否则他们这些豪强的基业都会化为乌有。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虽然这些豪强现在还没有倾家荡产,但是听到道士的说法,再结合皇帝的做法,他们便觉得道士说得没错,一起策划了这一次龙舟赛刺杀,让皇帝看到“金”,从而收手。
“道士?”苏彧只觉得这个道士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务必要派人到太原将这个道士揪出来。
她又问崔玄:“辛府尹这个太原府尹做了多少年了?”
崔玄说:“已有十五年之久。”
辛见水这人敛财本事一流,为人也是玲珑八面,虽然如今并没有证据证明辛见水也参与了这一次的刺杀,但是程赫元查出的这些人可有好几个太原当地的豪强,而这些豪强与辛见水来往密切。
其实在动了裴骁之后,苏彧就生了动辛见水的心思。裴缙上任河东节度使之后,一直有给她送密信,提及最多的就是辛见水这人,原本的太原有裴骁和辛见水相互制衡着,裴骁被抓被贬之后,河东节度使换成了裴缙,辛见水并不将这个后辈放在眼里,他在太原经营多年,辛家在太原的势力错综复杂。
而太原被叫做太原府而不是太原州,就足以说明它在大启的地位之重要,堪比京城。
所以这一次不管辛见水有没有参与,她都会拿着这件事当借口,来动辛见水——
如果辛见水没有参与,那他便是监管不力,有失职之错,如果辛见水参与了,那自然更不能放过。
苏彧掷地有声地说:“这道士背后定有主谋,此事还需深入调查,就由崔阁老与程中丞共同负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