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无情地拒绝了他:“朕要看看你姐姐有多少实力,你也别趴在地上了,这个地上也不是很干净,等会儿崔阁老来了看到你身上的灰又要唠唠叨叨。”
元燃:“……”他实在无法把“唠唠叨叨”四个字同崔玄联系起来。
只是下一刻苏彧已经将手伸到了他面前,他的心弦不自觉动了一下,手比心更快,就这样握住了苏彧的手。
苏彧的手就像她这人一般,不过分炙热却很是温暖,像这冬日里的一块暖玉。
苏彧却是被他手上的冰冷给吓了一跳,很冰,冰得都不像是人的手,她再看向元燃,他的面色自始至终都是苍白的,仿佛光照再灿烂一些他便要消失不见一般。
元燃也知道自己体温低得不像个人,见皇帝的手瑟缩了一下,他离开想要松开,反倒是苏彧坚定地握住他,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她也跟着站起身来。
“这边太兜风,我们往里面挪一挪。”苏彧担心这里冷风太大,万一把元燃吹没了,她岂不是罪过?
另一边,元灵和高岚已经打起来。
高岚力气大,原本就有高家的武艺打底,又在尉迟乙的手下练过一段时间,几乎拳拳到肉。
元灵凭着自己的敏捷与灵巧勉强躲过高岚的拳头,但躲得多少有些狼狈,高岚的拳头几乎是擦着她的肩膀而过。
让元灵意外的是,高岚这么大个,身形却也十分灵活,这一拳在落地之前,高岚迅速转了一个身,以手撑了一下地,化拳为掌向元灵劈过来。
元灵目光一闪,却是找准了时机,单手像蛇一般灵活,侧身一绕,反手扣住了高岚的手腕。
高岚眼中起了兴致,另一只手迅速跟上来,元灵松开她的手腕,向后一跃,轻巧地避开了高岚的连环攻势。
两人有来有往,身影交错。
苏彧不懂武,看不出门道,就问元燃:“她们两个谁的赢面大?”
元燃犹豫着说:“就现在而言自然是高将军,只是我阿姊身上有伤……”
“那等你阿姊身上的伤好了以后,再和高将军打呢?”苏彧又问。
元燃迟疑了一下,“阿姊胜在灵巧,如果她无法在二十招内赢下高将军,那基本便赢不了了。”
他又担心苏彧嫌弃他们姐弟,连忙说:“阿姊也是极厉害的,只是我们……”
他们也曾经是天之骄子,只是长期为奴,最先毁掉的是他们的身躯。
可是那些不堪的过往,元燃并不想在苏彧面前提。
苏彧也没有追问下去,给足了他想要的体面,她开口对元灵、高岚说:“好了,点到为止。”
元灵往后跃了一跃,高岚将拳头的方向一改,不可避免地砸在了一旁的案几上,便将苏彧的案几给砸下一角来。
高岚:“……”她真的很小心了!她连一块地板都没有砸坏,但终究输在了案几上。
不等苏彧开口,她当即跪在苏彧面前,利索地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苏彧,“陛下,臣身上就这么多了,这个月还没有发俸禄。”
苏彧也没觉得什么,破坏东西赔钱那是天经地义的,她理所当然地收下高岚的五两银子。
再转头,就看到元灵、元燃惊讶得连嘴都忘记合上了。
苏彧轻轻咳嗽了两声,示意高岚起来,待高岚起身,她当着元家姐弟的面便问高岚:“你觉得元娘子和薛晙打,谁会赢?”
薛晙是苏彧登基后的第一位武状元,如今被她留在了昭义藩镇。
高岚直言不讳:“薛晙要厉害些。”
苏彧又问:“那和裴缙比呢?”
裴缙是薛晙那一届武举的第二名。
高岚挠了挠头,“那还是裴缙。”
苏彧摸了摸下巴,元灵以为皇帝是在嫌弃她,狠狠咬了一下唇,跪在苏彧面前,“陛下,奴……我可以练!”
“确实得练啊,朕想要一个武举女状元……”苏彧看了一眼元灵,又挥了一下手,“算了算了,不是女状元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在明年的武举里拿名次就行,你先把伤养好,再跟在高将军身边。”
元灵瞪大了眼睛:“我、我是女子,也可以参加武举吗?”
不用苏彧回答,高岚就笑了起来:“俺一个女子都能做将军,你参加个武举也是寻常,你也是运气好,明年是女子能参加武举的头年,刚巧叫你给赶上了,你这底子要进前十应是不难。”
苏彧笑着点头,从见元灵的第一面起,她就在打元灵的主意。
她既然颁发了女子能参加武举的律令,就不能是无的放矢,但要寻一个合适的、能参加武举的女子其实还是有很大的难度的。高岚显然不行,她都已经当上将军了,不能再自降身份回去参加武举。
正在苏彧思来想去的时候,她就在原州遇到了元灵,那时候她就开始盘算,如何勾搭元灵来参加武举,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应该是明年夏季打完逻娑,光明正大地接回元氏姐弟,然后让元灵参加后年的武举,能一举夺下武状元更好,夺不下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在众人眼中亮相,再加上打逻娑有功,她便能封出第二个女武将来。
现在计划稍稍提前了一下,反而更好。
苏彧笑着问元灵:“朕记得,初次见面时你用的那柄双手剑是你们元家祖传的长剑,那柄剑现在呢?”
元灵没想到皇帝连这个都还记着,她又感动又愧疚:“这次未能杀死逻娑王,那柄剑也还落在逻娑王都。”
她和元燃这次是与奴氏家主一起出来,谨慎起见,自然不能把双手剑带在身边,她本来想着便是杀了逻娑王,再让元燃去取回双手剑,只可惜她没有成功。
苏彧带笑的眼眸弯得更加厉害,唇边的梨涡显现出来,“想不想亲自去取回来?”
元灵一错不错地看向她。
苏彧指了指身后的沙盘,所指的方向正是逻娑王都,“明年你要是能在武举中夺得名次,朕便封你为征西军的先锋,叫你亲自攻入逻娑,去取回原本该是你们元家的东西。”
元灵愣了许久,眼中的泪水却不断冒出来,无论怎么也止不住,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光,那是潜伏在黑暗中太久太久都遗忘了光明之后,看到的第一束光。
她想,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崔玄从宫道走来,首先听到的,便是御书房里传出来的女子哭声,他微微一怔,紧了一下手指,大跨步地走上前。
御书房的门没有关,就那样光明地敞开着。
他想,应当是没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崔玄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便见到元灵和元燃看着苏彧的眼神都炙热得过分。
他狠狠皱了一下眉头,不轻不重地发出声响:“陛下,臣听说谢尚书等在麟德殿里。”
苏彧朝他招手,而他自然地跨步进来,不过崔玄当即注意到,门槛上有一个明显的坐印,还注意到地上有一个躺痕,脸色愈发冷了两分,比门外的寒冬还要寒上三分。
崔玄走到苏彧身旁,果然看到苏彧的背后衣摆上沾了灰。
他忍了一下,说:“既是给元娘子和元郎君的洗尘宴,还是先去麟德殿吧。”
“好。”苏彧应下,她跨出步伐便要朝前走。
崔玄却突然走到她身后,说:“陛下且等等。”
他伸手拍掉她衣摆上的灰,又为她整了一下衣摆,才说了一声:“好了。”
苏彧已经习惯了他这一套,没怎么在意,元燃却是若有所思。
等入座麟德殿之后,元燃更是注意苏彧与崔玄之间的一举一动,他注意到,皇帝的羊肉是崔玄切好再送过去的,也注意到,皇帝拿出来擦嘴的锦帕上绣着“崔”字。
元燃抿了一下唇,君臣之间似乎处处彰显着亲密,他此前就听过元灵说,苏彧不用内侍,果然几个宫人在传好菜之后,便退到了一边。
可是崔玄干的这些活,他其实都能干,还能更细致。
洗尘宴结束之后,苏彧让谢以观在京中为元氏姐弟置办房产,让他们好有个住处。
元燃说:“不必这么麻烦,阿姊跟着高将军去军营,而我……”
他突然跪在苏彧的脚边,匍匐下身躯,将姿态摆得极低,“陛下知晓我是残缺之身,本不该活于这世上,可陛下对我说在京城等着我,所以我不敢死,留着这条命来到陛下身旁。”
元燃轻轻拉住苏彧的衣摆,一点一点直起身子,身姿柔弱得如一朵在风雨中挣扎的小白花,与旁边冷硬的崔玄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眼中恰到好处地含着一滴泪珠,仰起头,纤长的脖颈更是添了几分脆弱的倔强,“可不可以将我留下,留我在陛下身旁伺候?”
苏彧微微一动,崔玄眉头一紧,而谢以观垂下眼眸,不辨喜怒。
元燃又趁着他们开口之前,赶紧说:“待在陛下身旁对我便是最大的恩赐,陛下不用给我俸禄。”
崔玄、谢以观:“……”这个元燃也太会察言观色,一下子就把握住了皇帝的要害!
她先是无语地看了一圈,崔玄和谢以观这是什么表情。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表示自己并不是一个掉在钱眼里的人,她只是喜欢把钱用在刀刃上而已。
苏彧再低头,对上元燃满是期盼又害怕的目光。
她之前不想增加宫人,是不想再人为地去增加宦官,但元燃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如果她在这时候拒绝元燃,无非是要将这个骨子里高傲又自卑的人逼上绝路。
所以苏彧向元燃伸出了手。
元燃小心翼翼的眼眸里一下子迸发出无法言喻的光芒来,这一刻。他苍白的面颊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抓着苏彧的手,顺势便从地上起来了。
崔玄死死地盯着元燃抓着苏彧的那只手,眉头皱得更紧了。
大约是注意到了崔玄的目光,元燃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放开苏彧的意思。
崔玄额头的青筋狠狠跳动了一下,冷着声音说:“元郎君到底是岐州元家之后,是将门之后,陛下若将他留在宫中,只怕旁人会非议陛下。”
苏彧本就顶着多少大臣的非议,至今未娶妻,如今好生安置元氏姐弟便也罢了,但是如果将元燃留在宫中,那些大臣必然会跳起来。
元家姐弟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这一次原州一役中,他们与逻娑人同归于尽,朝廷里的大臣自会为他们请命,夸赞他们是忠烈之后,给予他们身后名。
可是他们活着回来了,还被苏彧光明正大地接到了京城。
那些大臣就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他们会无视元氏姐弟所受的苦难,上下嘴皮一动,最恶毒的言语去攻击他们为什么没有守节,甚至会质疑元氏姐弟在逻娑十年是不是变了节,这一次回来是给逻娑人做奸细,所以才会想着留在京城、留在皇帝身边。
尤其是元燃还做过奴氏家主的男宠。
那些本就暗中对苏彧不满的大臣会利用元燃的这一过往诋毁苏彧。
元燃眼中才刚燃起的火苗一点一点地暗下去,抓着苏彧的手也一点一点松开。
苏彧却是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对崔玄说:“朕从来就不是一个怕被非议的人,而且朕相信,就算有些人不识好歹地非议朕,行简和知微必然会护着朕的。”
崔玄:“……”皇帝就是仗着这点,把他死死拿捏住。
谢以观轻笑了一声:“臣可什么都没说,怎么又牵扯到臣了?”
苏彧偏过头来,看向他。
谢以观笑着行了一礼,不必苏彧开口询问,便回答:“臣自然会护着陛下。”
苏彧满意地点点头,再看向还愣在原地的元燃,摸了一下下巴,问崔玄:“如今内侍省哪个位置还是空缺的?”
崔玄知道苏彧已经打定主意留下元燃,那他也没有什么好劝的,他口气并不好地说:“内侍省哪些位置空着,陛下不知吗?”
从天金元年内侍省造反之后,苏彧就没有再往宫里补过宦官,再加上后来卢家造反,宫里又清了一批奸细,可以说,大半个内侍省都是空着的,苏彧想把元燃往哪个位置上塞就随便。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极冷硬地说:“太多人盯着元郎君,陛下不宜将秩品给的太高,封元郎君为正五品下的内常侍较适合。”
苏彧顺从地说:“那便依崔阁老所言,先封元郎君为内常侍。”
她看向元燃,似乎在思索着以后要怎么叫元燃。
元燃红了眼,他能猜到那些大臣会怎么说,可是他却不想就这样放开苏彧,只要皇帝没有抛弃他,他就不会走!
他又跪在了苏彧的面前,朝她明媚笑开:“陛下唤奴阿燃便可,奴自十二岁开始便是残缺之身,也不便取字。”
名以正体,字以表德。
他知道很久以前,他的父母其实都已为他和元灵取好了字,可如今的他们已然配不上,他也不在皇帝面前提。
苏彧愣了一下,摸了一下鼻子,“阿燃倒是提醒朕了,朕也没有取字。”
按理说,冠礼之上,长辈赐字。
苏彧没长辈又是皇帝,应当是礼部征求她的意见,在冠礼上将她的字写在皇家族谱上,只是她没有行冠礼,所以就没了这个步骤。
崔玄和谢以观看向她,用眼神提醒她,她当初为了省钱没行冠礼。
元燃脸上有了一丝惶恐,连忙匍匐在地,姿态卑微地说:“奴不知道,并不是故意要冒犯陛下的……”
“没关系,朕很喜欢自己的名,完全不用再取字去取代。”苏彧蹲下身子,等着元燃抬头与她对视,她才笑着继续说,“朕的这个彧字不是文采斐然的意思,而是茂盛的意思,意为生命力茂盛。”
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她都能人如其名,好好地活下去。
元燃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表情,都说苦尽会甘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他与姐姐遇上了最好的陛下!
如崔玄所料,朝臣们知晓苏彧将元燃留在宫中,第二日的朝会上,立刻有不少人站出来反对。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最先跳出来维护元家姐弟的是姚非名。
这位年过不惑的宰相,比起冷脸的崔玄,更富有激情,都不用崔玄和谢以观出马,他就能把反对的人骂得狗血淋头,不仅骂得难听,他还仗着自己在朝为官多年,将对方十二年前听闻逻娑人要打进京城光着腚逃跑的事说出来。
反对的官员:“……”姚非名骂得太脏,他们没法接。
待到姚非名把反对的官员都无差别喷了一遍,崔玄才不紧不慢地站出来,说:“不提元将军之功,这一次原州之役能取胜,元娘子与内常侍功不可没,臣以为只有逻娑的奸细才会忌惮元娘子和内常侍,如今西境战事紧张,京城绝不可混入逻娑奸细,理当严查。”
反对的官员:“……”姚非名只是骂得脏,崔玄这是一上来,就要人命!
他们纷纷跪在地上,向苏彧表忠心。
苏彧却不为所动,顺着崔玄的话,就下令禁军去严查,这些反对的官员是不是和逻娑有牵扯。
别说,还真抓出两个官员暗中收了逻娑的贿赂,与逻娑有书信来往。
苏彧出手很利落,直接就以通敌之罪杀了这两名官员,还让禁军接着查。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哪还有心思管内常侍姓元还是姓方。
崔玄这几日忙着查这些官员是否暗地里与逻娑有来往,再加上到了年底,他又要忙着官员述职之事,尤其是要将去年的那二十位观察使召集起来,再送到礼部跟着谢以观学习。
忙过这一阵,已经快要除夕。
正好柳无时带着黠戛斯的陨铁回京。
苏彧便让柳无时将陨铁送到先帝的旧府邸那里,又让人去通知崔玄和谢以观过来,一起在这边吃顿火锅。
既然是皇帝相邀,崔玄和谢以观便是再忙,也能抽出空来。
元燃跟在苏彧身旁,还是第一次到先帝旧府邸,看到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时,他默了默,又想起皇帝御书房里的那根破柱子,悄悄看向苏彧,他们家陛下当真是受委屈了!
苏彧:“?”元燃这同情的目光是怎么一回事?
她对元燃说:“朕不是没钱,朕只是喜欢这种历史感。”
元燃轻声附和着苏彧:“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陛下喜欢什么臣就喜欢什么。”
苏彧不大喜欢身边的人在她面前自称为“奴”,元燃便改了自称,在她面前称臣——
对于“臣”这个自称,元燃是欢喜的,这样子他便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在苏彧面前,他与别人是没有区别的。
一旁的尉迟佑略微诧异地看向元燃,原来在皇帝面前还可以这么说话的吗?
苏彧进到膳厅,还没有看到柳无时的人,就听到他传来的喊声:“陛下,臣回来了——”
柳无时已经三个月未见到苏彧了,他迫不及待地从外面走进来,只是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所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脱去身上沾染了风雪的大氅,他才走到苏彧身旁。
见到苏彧身旁面生的元燃,柳无时立刻警铃大作,狐狸眼弯了一下,笑着问苏彧:“陛下,这位是……”
元燃见到柳无时妖冶的长相也狠狠皱了一下眉头,看向柳无时的眼神中多了不少警惕。
苏彧笑着向柳无时介绍元燃:“这是元内常侍。”
又对着元燃说:“阿燃,这是度支司柳大夫。”
元燃恭恭敬敬朝着柳无时行了一礼,眼中的警惕则是更甚,他听说度支司大夫一职是皇帝特意为柳无时造出来的,还听说柳无时特别能赚钱,皇帝将大启的钱庄都交给柳无时打理。
他跟在苏彧身边时间尚短,他还不知道皇帝喜好是男是女,但是他很清楚一点,皇帝喜欢钱!
柳无时也防备地看着元燃,他与陛下相识这么久,可从来没有见苏彧身边带着什么宦官,元燃这是独一份的,再看元燃长相清俊,面色苍白,十分惹人怜爱,陛下一向心善,会不会对元燃另眼相看?
苏彧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主动把战场让给他俩,他们俩眼神杀来杀去,就没有她什么事了。
而她身后的尉迟佑看了她两眼,也跟着往后退了四步,还凑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她:“陛下,还可以往后退。”
柳无时和元燃齐齐看过来。
苏彧镇定自若地笑了一下,“阿燃,你去看看……”
她本想叫元燃去看看崔玄和谢以观到了没,但看到他的面色,担心外面天寒地冻会把他冻生病,就改叫尉迟佑出去看。
没有一会儿,崔玄和谢以观就跟着尉迟佑进来了。
两人也像柳无时一般,等到身上的寒气褪尽,才不疾不徐地走到苏彧面前。
谢以观见到许久未见的柳无时,率先开了口:“许久未见柳大夫,不仅黑了,面色也憔悴了不少,这一路当真是辛苦了。”
柳无时一下子跳了起来,要不是苏彧还在,他都想大声质问谢以观,他哪里黑了,哪里憔悴了!
在来见苏彧之前,他特意沐浴焚香,擦了香膏,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谢以观这分明是污蔑!
苏彧看向他,柳无时勉强笑着说:“陛下,臣没有黑也没有憔悴,谢尚书看错了。”
谢以观一顿,笑着说:“臣确实眼神不好,看错了。”
柳无时:“……”谁不知道谢知微观察入微,眼神最好,谢知微这是故意在皇帝面前说反话。
他转过来对着苏彧弯下自己的狐狸眼,“谢尚书不是做了威武征西军监军使吗?怎么没在原州?”
谢以观温和一笑:“我这次回来,是陛下召我回来,也是为了送元娘子和元内常侍回京。”
柳无时先是一愣,怎么还有一个元娘子?随即瞪向谢以观,原来是你小子引狼入室!
崔玄不理谢以观和柳无时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从容地站在苏彧身旁,便要为苏彧切肉涮肉,却没有想到元燃先他一步拿起了刀,轻轻柔柔地对他说:“伺候陛下是内侍之事,还是由我来吧,崔阁老坐着便是。”
崔玄斜了元燃一眼,又看向苏彧。
苏彧轻咳了一声,说:“要么阿佑来切肉吧,他切肉快……”
元燃抿了一下唇,带着几分倔强说:“陛下,臣也是会使刀的,不如先看看臣的刀工。”
他虽然使的是剑,不过切肉还是没有问题的。
苏彧想起来,元燃虽然看着弱不禁风,其实功夫底子并不弱,她默许了元燃切肉,看着他快狠准的动作,像是在思考什么。
元燃从容地切肉刷肉,还贴心地给苏彧打了一碗酱,动作一气呵成,没有旁人插手的机会。
苏彧吃了两片肉,从袖子里抽出一方锦帕,擦了一下嘴角多出来的酱汁。
而崔玄眼尖地发现,苏彧手中的那方锦帕上面绣了一团火焰——
他给苏彧准备的那些锦帕被人换掉了!
她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崔玄走上前,从袖中拿出新的锦帕,换掉苏彧手中的那一条,“陛下换新的用吧。”
又迅速从衣袖中抽出一套刀具来,淡淡地说:“元内常侍的刀太钝,切出来的肉太厚,涮肉的火候把握得也不对,还是由我来吧。”
元燃是有些不服气的,崔玄一个世家家主,只会被人伺候,也就是嘴上挑挑刺而已。
但是他看到崔玄切生肉比切熟肉还流畅,每一块肉的厚度与大小就跟尺子丈量出来的,再从入热汤到捞出,每块肉的大小依旧是差不多的,足见崔玄对火候掌握的精准。
元燃:“……”他居然输给了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家主!
元燃是真的被打击到了,他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无力地笑了一下,“陛下、陛下可要饮酒?臣去拿……”
谢以观笑着站起身,“内常侍头回来这里,怕是不知道路,臣陪他去吧。”
崔玄浅淡地看了谢以观一眼,在他的认知里,谢以观可不是什么好心人,多半是居心叵测,不过谢以观和元燃一起出去,他只觉得雾气腾腾的屋内都没有那么闷了。
虽然元燃与崔玄认识在前,不过自原州到京城,他与谢以观一路相伴,比起清冷的崔玄,他对温雅的谢以观感观更好。
这会儿谢以观陪他出来,他倒是心底生了两分感激,同谢以观道谢:“多谢谢尚书。”
谢以观笑着说:“内常侍不必客气,随我来吧。”
元燃本以为这里只是一处普通的宅院,随谢以观往深处走,才发现这里处处都有重兵把守,显然并不如面上那么简单。
谢以观带着他去了酒窖,递酒给他的时候,面上还有几分怀念,“陛下初登基那会儿,宫中奸细太多,陛下最是喜欢在这里同我们见面。”
元燃紧了一下手,略微犹豫,才问:“陛下……从前的日子也难过吗?”
谢以观笑了两声:“陛下可不是那种让自己日子难过的人。”
元燃怔了一下,谢以观似乎很了解苏彧,他抱紧怀中的酒坛,抿了一下唇,他看得出来,崔玄和谢以观在苏彧那里都得用,而且他们都是能够光明正大站在皇帝身旁的人,不像他……
“内常侍功夫不错,可想过做其他事?”谢以观像是随口一问。
元燃迅速地看向他,警惕地说:“谢尚书想说什么?”
谢以观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说,陛下用人素来不拘一格,内常侍这么好的功夫只在内侍省做,倒是可惜。”
元燃敛住目光,他对谢以观感观好些,并不意味着他信任谢以观,相反,除了苏彧,他对所有人都满怀戒备。
“没有什么可惜的,能在陛下身旁伺候好陛下,便是我余生所愿。”元燃淡淡地说着。
谢以观笑着又递了一坛酒给他,转移话题说:“陛下酒量好,劳烦内常侍拿两坛,我也来拿两坛。”
取了酒,谢以观带着元燃往回走,他倒是不在意元燃的戒备,像是毫无目的的闲聊一般,不紧不慢地同元燃说着,苏彧同他之间的趣事,还顺带提了一嘴:“我还有一个妹妹,在为陛下打理京城里的店铺,所以我才说陛下用人素来不拘。”
元燃:“……”有妹妹了不起啊?他还有一个姐姐!
元燃不自觉又抿了一下唇,他得通知元灵,要勤加练习才行,务必要成为像高岚那样的女将军,要不然他们姐弟俩可怎么在皇帝面前争宠!
他们重新回到膳厅的时候,元燃便见到苏彧手中的锦帕已经沾染了蘸酱,他心想,还好他身上还带了一条,正要拿出来给苏彧,就看到崔玄从容不迫地又抽出一条新的替换掉了苏彧手中的那一条。
元燃:“……”没关系,总有用到他这一条的时候。
然而,让他感到震惊的是,崔玄的衣袍看着轻盈,整个人也似清冷谪仙,偏偏崔玄的衣袖里像是能生出锦帕来一般,他都猜不到崔玄身上藏了多少条锦帕。
每当他觉得他的机会来了,要给苏彧递锦帕的时候,崔玄就能从衣袖中拿出新的锦帕。
到最后,元燃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
苏彧吃着火锅喝着酒,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热,她索性起身,到屋外透透气,迎面而来的冷风倒是让她觉得有些凉爽。
元燃慌忙要跟上去,崔玄却抢先了他一步,将苏彧的大氅取过来。
崔玄一边将大氅披在苏彧身上,一边为她挡住正面的寒风,“陛下小心着凉。”
元燃本想说,他来为皇帝整理衣襟,却被谢以观拉了一下,听到谢以观笑着说:“内常侍不如再看看。”
元燃就看到崔玄的手就像尺子一般,将苏彧的衣襟整理得竟看不到一道折痕。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输了!他真的输给了崔玄!
趁着他震惊之际,柳无时不着痕迹地挤到了他的面前,笑着和苏彧说:“臣这次去黠戛斯做了些买卖,小赚了一笔,兜里倒是有点小钱,陛下可要同臣搓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