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举了一下手,一旁的侍卫就将他的下巴给卸了。
崔玄这才继续说:“为免他给臣泼完脏水就自杀,所以先卸了他的下巴。陛下,大理寺卿是审讯的一把好手,不如将他们全都交到大理寺,审个仔细。”
那个最为高挑的西域男子用蹩脚的大启话开口说:“我、我们不过是卖身的奴隶,还请饶了我们的性命!我们什么都能做的!唱歌、跳舞、羌笛、琵琶甚至是暖床……”
苏彧还没有开口,崔玄略微快速地说:“陛下,他们是跟着这个假扮商人的逻娑人过来的,务必要严查!”
苏彧两手一摊,“那便按崔阁老的意思吧。”
她就是来看个热闹,她略微探出头,看向那十个美男清凉薄纱下的腹肌,还是说了一句:“外面天冷,衣服给他们披回去吧。”
待到这些人被带走之后,谢以观才轻笑着说:“陛下倒是心善。”
又瞥了一眼她,笑着问:“若是大理寺查了之后,他们几个没有问题,可要给陛下送过去?”
谢以观这话明显是在试探。
苏彧沉吟片刻,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这件事。
崔玄和尉迟乙看向谢以观的眼神都不善了几分。
谢以观脸上的笑容没变,略微提高声音地说:“这些西域人能歌善舞,养在宫中,一年的用度也就千两银子,十个不过万两银子,对于陛下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苏彧:“……”不对啊,当初“抠搜”二字明明是她送给谢以观的,如今谢以观倒是没敢当面说她“抠搜”,但是这字里行间处处都透露着这两个字。
她似笑非笑地说:“朕何时说要将他们养在宫中了?行了,这事既然移交给大理寺就这样过去了,对了,他们是不是拉着好几箱东西来京的?把那些东西都仔细查一查。”
崔玄、谢以观、尉迟乙:“……”皇帝倒不是抠搜,而是雁过拔毛,就连路过的狗都得被皇帝薅一把毛。
崔玄从善如流地应下:“臣会仔细查,若是没有问题,臣便将东西送到陛下的私库。”
苏彧对于他的上道满意地点点头。
从崔府出来,谢以观像是极随意地说了一句:“陛下对崔阁老很是信任。”
对于逻娑人的挑拨,苏彧连怀疑都没有怀疑过崔玄。
“朕也信任知微和仲云。”苏彧自然地就接了谢以观的话,没有一点停顿。
像是为了让谢以观相信自己一般,她主动摘掉帷帽,叫谢以观对上她那双看着十分真挚的桃花眼。
谢以观稍稍一愣,低头避开她的眼眸。
尉迟乙将苏彧送到京城之后,没有逗留,便连夜赶回原州。
苏彧回京没两天,程赫元和元燃也回来了。
事实证明,苏彧将元燃派去保护程赫元是正确的。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伤,程赫元的腹部中了一剑,叫他本就带着病气的面容愈发苍白起来。
程赫元也是有本事的,这一次假银票之事,他从京城查起一路查到钱塘,再从钱塘重新查回京城,将涉案官员的名单呈现在苏彧的面前。
只是这份名单,程赫元在进宫见苏彧之前,也在犹豫要不要如实呈现,他曾与他的弟弟程锦元商议。
程锦元看着这份名单沉默许久,这份名单有两个棘手之处,一个是牵扯到钱塘刺史,这位钱塘刺史在平定镇海军作乱和河北三镇叛乱时都曾经出过力,对于皇帝有一份恩情在,另一个是涉及到两个世家,太原王氏和河北元氏。
元燃的岐州元家就是这个河北元氏的旁支,这一路上多亏了元燃舍身相救,否则程赫元已经丢了性命,而王家更是不必说,太原王氏曾经是大启五大门阀之一,虽然郑家和卢家倒台之后,世家有所削弱,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王家的女婿上官绎算得上是最早跟随苏彧的官员之一,是被苏彧重用的官员。
“阿兄,你这份名单交上去,是叫陛下为难。”程锦元皱着眉头说。
他看得出来皇帝现在并不想动大世家,如今最大的世家就剩崔、王、李三家,因为崔家比较强势,王李走得更近,所以三家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动了王家,世家之间势必会有一番动荡。
程赫元踌躇着,还是说:“圣人叫我去调查这件事,不管涉及到谁,我都不该瞒着圣人,至于如何处置,圣人自会做定夺。”
“那要是丢了性命呢?”程锦元急急地说。
程赫元将手压在还作痛的腹部上,狠狠一咬牙:“若真因此丢了性命,我也认了。”
所以,程赫元将名单原原本本地呈现在苏彧面前。
苏彧看了名单,难得皱了一下眉头,站起身在御书房内踱了数步,钱塘刺史虽然在平定藩镇的时候出了力,但是他本就是朝廷命官,出力也是应该的,如今做假银票的纸张就是他提供的,死不足惜。
让她生出些许犹豫的是,还涉及到王家嫡长子。
苏彧来来回回走了好几个来回,让程赫元和元燃都将心提了起来,最终她对程赫元说:“晋文辛苦了,朕放你一个月的假,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程赫元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眼里压着失望,他觉得这是皇帝要向名单上官员妥协的信号,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也可以理解苏彧的做法,可他依旧觉得失望,大约是他心底下意识觉得,苏彧是不一样的。
“陛下,是我们让陛下为难了吗?”程赫元告退后,御书房里只剩元燃,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彧凝重的神情。
苏彧摇摇头,“让朕为难的不是你们。”
她随即冷笑了一声,“他们搞假银票的时候都没觉得为难,朕有什么好为难的。”
苏彧先是关心着问他:“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元燃眼眸一亮,立刻摇头:“臣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这点伤比奴氏家主鞭打他的伤还要轻很多,他都不觉得是受伤。
“好,那你去替朕将崔阁老、姚阁老以及谢尚书悄悄带进宫来,不要打草惊蛇。”元燃走了两步,又被苏彧叫回来,“再给钱塘的萧将军传八百里急报,让他将钱塘刺史押送进京。”
姚非名、崔玄和谢以观是在太阳快下山之前进宫的,姚非名算了一下,今天是正月十四,离正式开工还有两日,皇帝却迫不及待地宣他们进宫,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进宫一听事情,姚非名第一时间看向了崔玄。
崔玄紧紧捏了一把拳头,才问苏彧:“陛下预备如何处置这些人?”
苏彧反问他:“崔阁老觉得这些人该当何罪?”
崔玄沉着声音说:“钱庄乃朝廷所开,伪造银票与直接从国库中盗取银两无异,而官员参与伪造银票,那更是监守自盗,理当罪加一等。”
在大启盗取国库那是重罪,轻则杖责八十,重则斩首。
崔玄的意思很明确,那便是从重处置。
苏彧看了他一眼,再问姚非名和谢以观:“两位觉得呢?”
姚非名和谢以观都觉得崔玄说得对。
苏彧点头:“朕心里有数了,只是这事在钱塘刺史押送进京之前还请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
三个人一起进的宫,再一起告退朝外走。
还没有走到宫门口,崔玄突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说:“我的随身玉佩好像掉了,我回去找找。”
姚非名若有所思地看着崔玄匆匆忙忙往回走的背影,崔玄那是出了名的严谨,怎么可能会丢玉佩?这个借口实在拙劣。
他正转头要与谢以观吐槽,就听到谢以观说:“我随身携带的锦帕找不到,我回去找一下,便不与姚阁老一同走了。”
姚非名:“……”谢以观这话听着怪耳熟的,他是不是以前用过同样的理由?
不是,合着他俩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他这个老人家,明明是三个人一道来,结果最后走的只有他。
崔玄和谢以观在皇帝的御书房门口又碰了头。
两人互看了一眼,崔玄冷嘲着问:“谢尚书又是回来找锦帕的?”
谢以观微微一笑:“我寻陛下有些事,崔阁老呢?玉佩这是找到了?”
谢以观指了指自始至终都挂在崔玄腰间的玉佩。
崔玄说:“玉佩找到了,不过我也想起还有事要同陛下说。”
苏彧对两个人又重新回来,并不感到吃惊,“别在门口斗嘴了,进来吧。”
元燃看到这两人回来,目光暗沉了一下,朝苏彧的方向靠了一点。
有谢以观在,崔玄有些开不了口,他本是打算回来和苏彧商定,如何定这些伪造银票之人的罪的,其他人都好办,唯独参与其中的王家嫡长子,如何判刑是个问题,还有他的弟弟王墨是否要受牵连,以及还有与王家关系密切的上官绎。
崔玄不开口,谢以观也不开口。
苏彧抬眼看了他俩一眼,再看向外面已经完全黑掉的天,问:“你们站在这里是打算给御书房做装饰品吗?”
“臣为陛下掌灯。”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苏彧顿了一下,笑着问:“你俩这算是给朕红袖添香吗?”
崔玄和谢以观重重咳嗽了一声,元燃犹犹豫豫,他书读得少,但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崔玄和谢以观自然被留在了宫中过夜。
元燃觉得他们两个人回来,说什么是商讨国家大事,其实就是为了在宫中过夜,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是他依旧有些不解,私下悄悄问苏彧:“陛下既然要他们保密,又为何要提前与他们商议?”
苏彧笑眯眯地说:“自然是信任他们,就同朕信任阿燃一般。”
元燃苍白的脸红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睛便更亮了。
确实这件事,苏彧交给了程赫元和高岚去办,不告知姚非名、崔玄和谢以观,直接下令抓人也是可以的。
只是人心叵测——这个人心叵测指的是她自己。
她可不会因为如今崔玄对她有了99的好感度而停止算计,现在的三大世家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原本她确实不想在打逻娑之前打破这个平衡,不过如今假银票的事情却是送上来的机会,既是告诉这天下她底线的机会,也是趁机割裂世家与世家、世家与文官的契机。
虽然她和崔玄、谢以观说的话是秘密,但是她把他们召进宫的事不完全是秘密,有心之人总能知道他们在处理这件事之前,他们进过宫,且留在宫里过夜。
这是与皇帝极为亲密的关系。
当然,在不久的将来,如何处置王家嫡长子的话,苏彧也希望从崔玄的口中说出来。
崔玄终究是崔家的家主,就算现在和王、李两家的关系不如从前亲密,但是世家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没有伤到彼此的根本,不会轻易断掉,所以这一次伤及王家根本的事,崔玄得成为参与者,还得成为决策者之一。
苏彧如是想着,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纯良。
大理寺是有些手段的,那一队伪装成西域商人的逻娑人全都招了,早些年逻娑王有侵占西域的野心,便将他们这些人安插在西域做奸细,不单单是做奸细,他们还在西域各地网罗容貌出众的奴隶,加以培养,只等着有一日将这些美男与美女送给敌人行美人计。
大理寺卿问苏彧,那些人如何处置。
苏彧下令杀了为首的,至于那十个西域人,她想了想,要是驱逐出境,还得专人将他们送到朔州,由朔州前往西域,所以她决定:“将那十人送到姚阁老那里,去种地吧。”
十个青壮年不去种地怪可惜。
饶是大理寺卿见多识广,也在原地呆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事乍一听有些诡异,不过仔细一想也十分合理。
过了十五日,钱塘刺史被押送进京。
高岚去钱塘的时候是悄悄去的,回京的时候却是大张旗鼓,只差挨家挨户地通知过去。
王家嫡长子王堃看到钱塘刺史被押进京,吓得心惊胆战,他知道东窗事发,不过仍旧心存侥幸,去向他的父亲王睿求助。
王睿听到事情的时候,反手便给了王堃重重一巴掌,大骂:“蠢货!”
王堃可怜兮兮地说:“我见父亲更看重八弟,便想要做出一番事来让父亲另眼相看,现在想来也是鬼迷了心窍,但是这糊涂事我就只做了一次,念在我初犯的份上,求父亲救救我。”
王睿气得又给了王堃一巴掌,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说其他的,王堃是他王家嫡长子,如果真的被关进大牢里,他王家百年世家的颜面要摆在哪里?
他首先想到的是去找崔玄求情。
王睿找上门的时候,崔玄刚从政事堂回来,身上的官袍都没有换下来,他一言不发地看向案几上摆着的棋盘。
棋盘上的棋局还是王家送过来的,王睿知晓他喜欢对弈,得了难解的棋局便给他送过来。这个棋局在那里已经摆了十来天,只是他太忙,一直寻不到机会坐下来好好解开这个棋局。
“郎主?”来报的下人迟迟未等到崔玄的回应,犹豫着喊了一声。
过了半晌,崔玄的目光从棋局移到了院中的枯树,说:“叫王家家主回去吧。”
王睿在崔玄这里吃了闭门羹,心中的不安迸发出了不满,而这一腔的不满全都转到了崔玄的身上,他早该知道,崔玄最先站到皇帝那边,以此换得宰相之位,就不会再顾念着从前的情分。
他又去找了李家家主李见行。
御史大夫刚出事没多久,李见行十分警惕,自然也不愿意为了王家的事蹚浑水,推脱说,因为御史大夫的事他如今在皇帝面前不敢轻易开口,他又给王睿出了主意,让王睿去寻上官绎。
上官绎也没有见王睿,而是让他的夫人王若出来招待王睿。
王睿沉下脸来问:“上官绎不见我?”
王若不疾不徐地回答:“是我叫他在非常时候避着父亲的。”
王睿气得当即站起来。
王若跟着站起身,“父亲,此次大哥行事已经触及圣人逆鳞,无人能救他,您若壮士断腕,尚能保住王家和八弟。”
王睿正在气头上,听了王若的话,愈发生气,“莫要打着为我王家好的旗号,如今你是上官妇,只管着上官绎的平步青云,哪管王家死活?当初你不顾王家,偏要嫁给上官绎,我便该看出你的无情无义。”
“随父亲怎么说,我还是这句话,你眼下该保的是王家和八弟。”王睿的这番话也没有让王若生气,她自始至终保持着平静。
王睿冷冷一笑,“笑话,我王家百年世家,莫说我儿子只是伪造了几张纸头,便是……”
“父亲慎言,”王若极快地打断了王睿的话,“百年世家可不止王家一家,圣人也不是先帝。”
王睿冷冷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等到王睿走了,上官绎才从屋内走出来,忧心忡忡地扶住王若,“娘子……”
王若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极认真地提醒上官绎,“王家的事你莫管,你要知道,当初圣人重用你,看中的便是你的两头不着。”
王睿还想着再找人,只是苏彧没给他时间。
在钱塘刺史被抓入京中的第三天,在朝堂之上,苏彧便让程赫元将这一次参与伪造银票之事的官员名单公布于众。
王堃的名字醒目地在名单首页。
崔玄主动站出来说:“伪造银票之罪便是盗取国库之罪,按我大启律法,轻则杖责八十,重则死罪。”
那天在御书房,他的态度很明确,从重处置直接判死刑。
如今他再在苏彧面前提出,苏彧当着众官员的面说:“那朕便依崔阁老所言,罢黜王堃一切官职,拉出去杖责八十。”
崔玄倏地抬头,望向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王堃被拉到含元殿前的广场上,被众官员看着挨了八十杖,送回王家的时候只剩一口气,没有等到郎中过来,那口气就散了。
而这边王家灵堂才刚刚摆开,吏部要将王墨外调到岭南的文书便送过来了,王睿只觉得崔玄欺人太甚,有那么一瞬间想着,皇帝他是没法对付,但是大不了他王家可以与崔家同归于尽!
还是王若上门来劝:“我知道父亲如今悲痛欲绝,可如今您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还要让我其他的兄弟给大哥陪葬吗?”
“道仙被调到岭南,与死了有什么区别!”王睿愤怒地说。
王若沉静地看着王睿,“自是有区别,他不是流放岭南而是去岭南做官,那便说明圣人还想给王家一个机会,至于是生是死选择权在父亲的手里。”
王睿看了她一眼,到底冷静了下来,看向外面挂着的白布,咬牙切齿地说:“既是死罪,也该给我儿一个体面,崔玄他亦是世家出身,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如今他却让我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活活打死,连最后的体面也不给,与崔家的这个仇我记下了!他崔玄最好祈祷,日后不要落到我王家手里!”
王若默了默,虽然她觉得王睿这是迁怒于崔玄,但是恨崔玄总比恨皇帝来得安全,她便也不再多劝,再劝王睿也听不进去。
王墨在王堃的头七过后,前往岭南赴任,昔日他有王家嫡子与吏部郎中的身份,捧着他的人不少,可如今他被调往岭南,来送他的人寥寥无几。
谢以观是其中之一。
谢以观对王墨说:“我是奉陛下之命,前来送送道仙兄的。陛下也是为了护着你,还望你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王墨眼角湿润地点点头:“我知道,多谢知微兄,也请知微兄代我向陛下谢恩。”
他兄长犯下死罪,他即便留下来继续做京官,只怕也会被他人盯着,处处寻错,唯有离开京城,他还有再起来的机会,皇帝的这份恩情他记住了!
谢以观送走王墨之后,又顺路去了一趟崔府。
崔家下人引他上了观风楼,他便看到崔玄坐在棋局前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坐了许久。
谢以观上前,仔细看了那棋局许久,一直到崔玄问他:“谢尚书可有解法?”
他摇了摇头,“是死局。”
崔玄听到他的话之后,依旧执起黑子,将最后一子落下,把黑子所有的气彻底被堵死。
两人沉默许久,崔玄将棋子收起,才问:“谢尚书可是有什么事?”
谢以观看了一眼他留在棋盘上的一颗黑子与白子,坐到他的对面,拿起那枚白子,“我来向崔阁老讨教。”
崔玄没有拒绝。
两人下棋的风格有些不一样,崔玄行棋锐意进取,谢以观反比他保守,步步为营,只是走到最后,两人却是平局。
崔玄看了一眼结局,再看了一眼天色,下了逐客令:“既无法分输赢,谢尚书早些回去吧。”
谢以观:“……”算了,他来,本就不是为了赢崔玄。
等他站起身,向崔玄行礼告别,往外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崔玄极轻地说了一声:“是陛下让你来的吧。”
他连忙回过身去,却听到崔玄不轻不重地对着下人说:“将这一套棋与对面的坐垫都拿去清洗,不干净了。”
谢以观:“……”告辞!
崔玄在看不到谢以观以后,才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苏彧做好了崔玄降她好感度的准备的,一直到她将钱塘刺史斩首示众,其他的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都没有等到崔玄的好感度下降。
不过她还是将崔玄召进宫来,对崔玄说:“行简来陪朕下棋,若是赢了朕,朕的这根蹀躞带便送给你了,若是朕赢了,你的蹀躞带归朕。”
苏彧拿出来的却不是围棋,而是象棋。
大启倒是有象棋,只是下的人不多。
苏彧本来是想仗着崔玄不熟悉象棋赢他一局,只是从崔玄走第一步开始,苏彧就发现,崔玄象棋下得也很溜。
她只能在崔玄走完一步,就悔一次棋。
只是她一个不留神,崔玄还是将了她的军。
苏彧眨了眨眼睛,满是无辜地问:“朕还能悔棋吗?”
崔玄幽幽地看着她,解下自己的蹀躞带,“陛下想要臣的蹀躞带,直说便是。”
苏彧握着虚拳咳嗽了一声,解下她的蹀躞带递给崔玄,“朕就是开个玩笑,朕愿赌服输。”
没了蹀躞带的束缚,衣袍在她的身上有些宽大,反倒衬得她有几分飘逸,她笑着说:“行简是聪明人,有些事能自己想通,不过朕还是要同行简说,朕与你就如同这象棋里的将与相,很多时候还得你护着朕。”
崔玄将她的蹀躞带放在手中摩挲了一下,再低头看向棋盘上的棋子,弯了一下唇:“陛下,是臣输了。”
假银票之事被无声无息地发现,最后的结局却是闹得轰轰烈烈。
也再一次提醒京城的各家,当今皇帝从来都不是好惹的,她或许没有那么爱杀人,但是她对杀人也并无忌惮。
而王家嫡子王堃的死,不仅使崔王二家结下梁子,也使得王李二家从此疏离。
王睿记恨崔玄让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廷杖王堃,叫王堃死得不体面,但是李家呢?王堃被廷杖、王墨被外放,李家也未曾出来为王家说话,只在事后送了盘缠给王墨,只是他们王家可不缺这点盘缠。
所谓几大世家共进退,真到了生死之刻,却也只是自扫门前雪,从前他们对郑家如此,如今李家对王家也是如此。
三大世家离了心,底下的其他世家也看出来了,都不必苏彧再使什么计,这些世家就主动站队分了派系,彼此之间斗来斗去,叫苏彧趁机捡了不少好处。
假银票事情过去之后,苏彧特意让谢以观将伪造银票的罪责加到大启律法当中,以明法告诉天下百姓这是杀头的大罪。
除了处罚之外,她还在朝堂上奖赏了三个人,分别是程赫元、元燃和谢以欣。
苏彧虽然没有升程赫元的官,但是御史大夫之位一直空着,那么程赫元这个御史中丞便是御史台实际的长官,同时苏彧还将原本已经废弃的御史台狱重新启动,她当众给了程赫元令牌,一旦程赫元发现官员有问题,可以拿着这个令牌调动金吾卫直接上门抓人——
这是让御史台监察百官的权力落到了实处。
百官听了这道圣旨,暗自心惊,却不敢提出异议来,这个时候谁提异议就是谁有问题。
苏彧将元燃提到了正四品内侍的位置上,百官也没有异议,内侍省和他们不在一个赛道上,苏彧就是直接封元燃为三品的内侍监,他们都没有异议。
但是苏彧想将谢以欣提拔到度支司做女官。
百官就站出来激烈地反对了。
他们说,大启虽然有女官,但那都是局限在后宫的。
苏彧提了高岚。
他们便说,高岚是个例外,而且高岚有军功傍身,拳头是真的硬,能叫底下的兵士服她。
他们又说,一个男子要是没有参加过科举直接空降到户部为官,都难以服众,何况一个女子?
苏彧居然赞同地点头:“说得对,那就让谢二娘今年参加科考吧。”
百官跟着点头,突然又觉得不对劲,女子怎么可以参加科举!
苏彧指了指刚刚反对最激烈的官员:“他说的,谢家二娘没有参加科举,不能当官。”
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女子怎么可以参加科考?”
苏彧反驳:“怎么就变成女子都能参加科考了呢?明明是让谢家二娘参加科考,谢家二娘又不代表所有女子,还是你们觉得她不需要参加科考,就能直接做官?”
“那当然不行,没有参加科考怎么能做官!”
“所以就让谢家二娘参加科考,若是她没考中进士,这个赏赐就作罢。”
虽然众官员依旧觉得怪怪的,但是好歹皇帝做了让步,没有直接封谢以欣做度支司的官,而且就她一个女子参加科考而已,想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绕到最后,谢以欣参加科考之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身为谢以欣的哥哥,谢以观在朝堂上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苏彧几眼。
谢以观人缘好,散朝之后,还有不少官员找他吐槽:“知微兄,你说陛下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居然让一个女郎参加科考,女子嘛,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谢以观笑了笑,说:“若不是你们反对,自是没有我家二娘参加科考这件事,这事不都是你们提出来的吗?”
吐槽的官员:“……”说得好像有道理,还是觉得怪怪的。
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谢以欣是谢以观的亲妹妹!而他刚刚还在谢以观的面前说这件事……
他安慰自己,谢以观刚刚是笑着回答的,而且谢以观是出了名的端方君子,自是不会因为这么一点事记恨的。
只是谢以观回去之后,便让书局将这个官员的事一五一十都调查了个遍,连他瞒着发妻在外养外室,又包庇外室的弟弟在温水镇抢占农户良田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
谢以观没有将这份调查交给如今的御史中丞程赫元,而是去宫中见了苏彧。
他将这份调查呈现在苏彧面前,“陛下,这些是书局掌柜递给臣的。”
既然苏彧已经知晓那些书局和胭脂铺都是谢家用来打探消息的,谢以观便大大方方地摆在苏彧的面前。
苏彧盯着那个官员的名字看了半天,“刘子成?”
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是不多,刘子成是国子博士,刚好正五品,需要每日上早朝,只是他只负责在国子监中教学,平时也不是多说话的人,大多时候只是符合别人的说法。
按理说,谢以观是礼部尚书,是刘子成的顶头上司,不过刘子成同谢以观是同届举子,谢以观是那一届进士科的状元,而刘子成是榜眼,所以刘子成习惯了喊谢以观的字。
当然,谢以观也不会因为他的下级喊他的字就记仇,他要调查刘子成是因为刘子成既吐槽苏彧又吐槽他妹妹谢以欣,再说若是刘子成当真行得正,他也调查不出什么名堂来,被他抓到把柄,完全是因为刘子成他自己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