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垂眸:“算不得有钱,只是这些年经营还算有道,稍有几分家底,不如尉迟仲云。”
尉迟乙:“……”大启谁不知道他穷,崔玄这是明晃晃的讽刺。
尉迟佑还拉了拉他:“二叔,我们这一路住店的钱都是他出的,饭钱好像也是他出的。”
尉迟乙:“……”倒也不用特意提醒他,尉迟佑究竟是谁的亲侄子?
“今日舟车劳顿,大家都累了,早些休息吧。”苏彧发话。
尉迟叔侄先走了,崔玄却没有走的意思。
崔玄说:“我还吩咐了店小二,等会送浴桶和热水过来。”
苏彧:“?!这是什么意思?”
崔玄皱了一下眉头,提醒苏彧:“苏大这一路都未曾沐浴,这会儿不似前面赶路。”
他望着苏彧,意图明显。
苏彧:“……”她哪敢洗澡啊?
她坚决摇头,“我就不!要洗也要回京洗!我才不在外面洗!”
崔玄正想开口,却听到苏彧说:“行简要洗便洗吧,你在这里洗,我也不介意。”
崔玄迅速低下头去,耳尖泛红,“我也叫店小二将浴桶和热水送往隔壁了,我且回去了。”
见他走了,苏彧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谢以观太过敏锐,崔玄又太爱干净,一个两个带出来都不省心。
从豳州再到京城,便用不了几日了。
苏彧是在正月十六这日赶回来的,也正是春休结束,上朝的第一日。
巳时上朝,她巳时刚好回到寝宫,还是崔玄替她穿的冕服、戴的冕旒。
巳时一刻,苏彧带着崔玄往含元殿走去,还未跨过门槛,便听到朝臣在询问谢以观,皇帝为何现在还没有过来。
谢以观站得板正,却是笑着说:“各位若是有猜测,大可以亲自去寻陛下。”
群臣:“……”他们哪敢啊?
他们看向谢以观,他依旧老神在在,他们也跟着心定下来,等就等吧,谢以观都在这里,皇帝应该没有像去年春休一般悄悄溜了。
谢以观呵呵笑着,皇帝还是溜了,只是没带他。
门口的宫人适时宣告,皇帝来了。
群臣看到苏彧,呼了一口气,他们就说谢以观在,皇帝应该没有溜。
谢以观瞥了苏彧和她身后的崔玄一眼,他怀疑皇帝就是留他下来处理政务之余,还能给她做掩护。
苏彧朝着谢以观无辜地笑了一下。
散朝之后,苏彧留了谢以观。
谢以观开口第一句便是:“那里离蜀地不远,陛下反倒乐不思蜀了。”
苏彧偏过头问:“知微生气了?”
“臣怎么敢?”谢以观笑着说。
苏彧点点头,“那便是生气了。”
谢以观:“……”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臣没有生气,只是臣不在陛下身边,日夜担忧陛下的安危,下次陛下还是让臣跟着吧,免得臣在京城担惊受怕。”
苏彧笑着说:“朕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谢以观低了低头,一贯温雅俊儒的面庞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就连苏彧都心软了两分,她权衡了两下,小声说:“要不,下次朕留行简在京城陪你?”
谢以观:“……”皇帝是懂怎么气他的!
苏彧见他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朕与知微开玩笑呢……”
“陛下——”她话还没有说完,崔玄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她望向谢以观。
谢以观垂下眼眸,皮笑肉不笑地说:“崔阁老突然过来,想来是有什么急事,陛下快宣吧。”
崔玄还真是有急事,元氏姐弟自逻娑传来了消息,昆郎云丹死了!
新年之后,昆郎云丹再与逻娑王交战。
逻娑王亲自出马单挑昆郎云丹,昆郎云丹并不怕逻娑王,应了他的挑战,两人皆是骁勇善战之人,而昆郎云丹占了年轻的便宜,最终打败了逻娑王。
逻娑王在往南逃的时候,下令射箭,昆郎云丹被飞来的流矢射中了左臂。
这本算不得什么,昆郎云丹当场就把箭头给拔出来了,却没有想到,他回到王都便发起高烧,没两天就死了。
而昆郎云丹一死,造反的贵族便没有了领头羊,他们向逻娑王写了求和信,逻娑王趁机又回到王都,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
苏彧:“……”昆郎云丹在原小说里是没有名字的炮灰,而今死得也是过于利索,只可惜了她的布局。
她好看的眉眼难得皱了起来,凝望向悬挂在那里的地图。
苏彧站在那里沉默许久,久到崔玄和谢以观都彼此对视了数次。
崔玄率先开口:“陛下,昆郎云丹虽死,但是祸端已经种下,逻娑王不会信任那些曾经支持过昆郎云丹的贵族的,我们只要稍稍用些手段,逻娑还会内乱。”
谢以观接着说:“一个昆郎云丹死了,再寻下一个昆郎云丹便是。”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在彼此的眼底都看到了嘲讽。
崔玄嘲讽谢以观,什么温文尔雅文官典范,内里翻出来还不是黑的。
谢以观嘲笑崔玄,什么清冷高洁世家公子,高高在上不假,高洁就就算了,内里还不是和他一样黑。
苏彧转过身来,看向明明说话十分一致,但是目光能杀死对方的两个人,她默了默,往后退了半步,不将自己卷入战场之中。
两个人的目光却又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她摸了摸鼻子,笑呵呵地说:“行简和知微说的都对,其实朕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崔玄谨慎地问:“陛下的人选是?”
苏彧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行简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朕想的是谁。”
崔玄垂眸:“陛下想让奴氏做第二个昆郎云丹?”
奴氏家主确实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且不说他身边有元氏姐弟做内应,只说奴氏的权势在逻娑王都附近,又曾大力支持过昆郎云丹,不管他在昆郎云丹死后做了什么选择,逻娑王都会在第一时间清算他。
所以即便这次奴氏选择重新归顺逻娑王,但是这两个人之间谁也不会信任谁。
“臣这便给元氏姐弟回信。”崔玄一点就通,无需苏彧再多说什么,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苏彧想了想,又问他们两个:“你们两个在逻娑是不是都有那么点人脉?”
崔玄、谢以观:“……”皇帝这个问题让他们怎么回答?
苏彧朝他们一笑:“你们别紧张啊,朕是想要和奴氏做一笔买卖,不过这笔买卖不能让元氏姐弟出面,所以得另外寻人。”
谢以观斟酌着问:“陛下想和奴氏做一笔什么买卖?”
苏彧说:“先等奴氏上钩。”
谢以观:“……”皇帝还和他卖关子。
他低头笑了一下,“臣听陛下的。”
谢以观和崔玄从御书房出来,两个人并排而行,谢以观漫不经心地问着:“崔阁老这一次陪陛下去原州,感觉如何?”
崔玄给了他两个字:“甚好。”
谢以观呵呵笑了两声,心里莫名又生了几分不痛快。
两人出了宫门,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而去。
没多久,元灵、元燃便收到了崔玄的密信,崔玄让他们二人挑拨奴氏家主与逻娑王之间的关系。
逻娑王与奴氏家主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需要元氏姐弟挑拨,即便昆郎云丹死后,奴氏重新投在逻娑王的旗下,正如崔玄所说,隔阂已经产生,他们便不可能再走到一起去。
逻娑王对于奴氏的打压迫不及待且十分明显。
回到逻娑王都的第一件事,便是削减奴氏在王都的兵力。
奴氏家主心中怒气十足,但是昆郎云丹刚死,他也没有找到新的可以取代逻娑王的王子,便也只能忍下。
昆郎云丹是奴氏夫人一手养大的,她当他为儿子看待,昆郎云丹死后,她比奴氏家主反应更激烈,听闻奴氏家主居然与逻娑王重归于好,她更是闭门礼佛,不再理奴氏家主。
奴氏夫人在奴氏的权势很大,她管家时,元氏姐弟一直受到打压,如今奴氏夫人不管家了,元氏姐弟在奴氏出入愈发自由,整日里哄着奴家家主寻欢作乐。
奴氏家主一从朝堂上回来,元灵便在偏厅摆好酒席,装作善解人意的模样:“家主心中不痛快,妾陪家主多喝两杯。”
元燃却是一直不过来,远远地坐在另一头,像是在摆脸色。
“我在外受气,回来还要受你的气?!”奴氏家主瞪着元燃的背,便将酒杯砸在了地上。
元燃却并不害怕,站起身,冷笑着说:“奴算不得男人,但家主也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那昆郎松正给家主受了这么大的气,家主便这么忍下了?”
昆郎松正是逻娑王的姓名。
奴氏家主一掌拍在案几上,将案几拍成了两截,怒骂元燃:“王的名字岂是你这等腌臜贱奴能叫的!”
元燃委屈地咬住唇,眼中含着泪,却倔强地仰起头,“家主就是不丈夫,他昆郎氏做的王,我奴氏为何做不得?家主偏要看他昆郎家的脸色。”
奴氏家主蔑视地看着他:“奴氏和你这个阉奴有什么关系?”
元燃生气地站起身,奴氏家主叫了他两声,他都没理,径直朝外走去。
元灵连忙拿了新酒杯给努氏,陪笑着说:“家主不要在意,阿燃只是为家主抱不平而已。”
奴氏家主用力地捏了捏元灵的下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真的是把他宠坏了,不过我就喜欢他的坏脾气。”
元灵低头轻笑,却是遮掩起眼中的厌恶。
她用酒加迷药灌醉奴氏家主之后,才出来寻找元燃。
元燃就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半倚着窗,仰望着高高的天空,微风轻轻吹动他略显单薄的衣袂。
元灵关上门,走到他的身旁,不赞同地说:“阿燃,你操之过急了。”
奴氏家主并不是很好说话的人,别看他上一刻还在宠爱他们,下一刻就有可能拔出弯刀,砍下他们的脑袋。
元燃转头看向元灵,他面色苍白如二月梨花白,眼中却满是执拗,“阿姊,我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了。”
元灵担忧地看着他。
他却低下头,轻轻笑开:“阿姊放心,我不会莽撞的,奴氏没有追着杀出来,就说明他被我说动了。”
陛下还在京城等着他,所以他要留着性命,赴这场约定。
而他口中的陛下一面让崔玄写信给他们,让他们挑拨奴氏和逻娑王的关系,另一面,她又将苏承影召来,要让他再跑一趟逻娑。
苏承影这段日子跟着尉迟乙训练,倒是结实了不少,只是他的皮肤依旧白皙,完全没有被晒黑,站在尉迟乙身旁的时候……
尉迟佑明晃晃地说了出来:“二叔,你和阿影站在一起,活像黑白无常。”
尉迟乙:“……”他这个侄子有时候是真的欠揍。
苏承影却是喜滋滋地说:“那我便把陛下不想看到的人统统送去见阎王。”
尉迟乙:“……”和苏承影一比较,还是他的傻侄子更可爱。
他义正严词地纠正苏承影:“我们是武将,要将武德,不可乱杀无辜。”
苏承影反问:“杀陛下不想看到的人怎么算乱杀无辜呢?”
尉迟乙:“……陛下今日不想见,日后说不定就想见了,你不能说杀就杀,杀不杀还得陛下说了算。”
苏承影若有所思地看了尉迟乙他一眼,看得他满心戒备,才听到苏承影问:“陛下是不是有时候也不想看到尉迟师父?”
尉迟乙:“?”怎么可能?
他自信地看向苏彧:“陛下肯定日日想要见臣。”
苏彧笑了笑,没说话。
尉迟乙:“……”陛下这表情多少有点打击他的自信心。
他仔细思考了一圈,小心翼翼地问苏彧:“陛下,臣未曾做什么过分之事……吧?”
他能想起来做过最缺德的事,也就是给萧承下过巴豆而已。
苏彧笑出了声:“仲云放心,在朕这里,你还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尉迟乙长长松了一口气。
苏彧再看向苏承影,他的皮肤白皙,随着年纪渐长,五官更加分明,鼻梁高挺,愈发像胡人,尤其是遮住那只黑色的眼睛之后。
苏彧笑着说:“这一次怕是又要辛苦承影扮一次胡人,去暗杀逻娑王。”
不过上一次有凤仪罗做诱饵,这一次再让逻娑王出来——
苏彧决定再拿凤仪罗做诱饵。
逻娑王昆郎松正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兵士,问:“你说你见到南诏公主了?”
兵士点头:“十分确定,那就是南诏国的七公主。”
昆郎松正抽出腰上的佩刀,一刀劈开旁边的灯台,冷笑着说:“她竟还敢在逻娑出现?”
他立刻就召集了他的侍卫出发——
自从上次暗杀受重伤之后,昆郎松正便不敢单独出行,出门必然带足侍卫。
昆郎松正跑到兵士所说的地方却并没有找到凤仪罗,他阴沉着一张脸,让侍卫到处搜索,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个“凤仪罗”并不是真的,而是苏承影寻了与凤仪罗身形差不多的下属假扮的。
苏承影带着几人潜伏在暗处,并不急着出手。
待到昆郎松正寻得不耐烦,留了一部分侍卫下来继续搜索,他自己则带着一部分人先行回去时,苏承影才在昆郎松正回去的路上动手。
当蒙面的独眼龙胡人再次出现在昆郎松正面前时,他顿住,立刻又生气地拔出刀来,他再次受骗上当了!
这一次,他一定要活抓这胡人,将这胡人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下酒!
昆郎松正因为心情急躁,出招也有些急。
苏承影却是不急不躁,他先是远远地射了两箭,射死了昆郎松正的马,让昆郎松正从马上跌下来,又杀了他的几个侍卫,顺手再次砍伤昆郎松正,又在昆郎松正的救兵到来之前,毫不恋战地转身逃跑。
昆郎松正:“……”总觉得这个打法有些似曾相识。
他盯着他逃跑的方向,眯了眯眼睛,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让侍卫回去传令,立刻包围奴氏在王都的府邸。
奴氏家主这几日一直在喝酒,喝醉了便睡,睡醒了便喝,听到元灵哭哭啼啼地在他耳边说逻娑王带兵围了他的府邸,他才清醒过来。
他沉下脸,思索许久,将自己的令牌交给元燃,“你是最下等的男宠,昆郎松正不会在意你的离去,你带着我的令牌去军营将救命叫过来。”
元燃走后,奴氏家主才去见逻娑王,“王上是什么意思?”
逻娑王说:“孤见到刺客跑入你的府邸,只要你把门打开,让孤进去寻找刺客就行。”
奴氏家主冷笑,只觉得逻娑王寻事的借口拙劣,他想到了元燃的话,同是逻娑十二贵族出身,昆郎家的后代却做了逻娑的王,而他奴氏凭什么处处受昆郎氏的摆布?这个王该换个姓氏了!
他顾忌着自己的救兵还没有到,却是和逻娑王在面上应付着:“先王有令,即便是王上也不可随意闯入奴氏祖宅,还请王上三思。”
逻娑王却是寸步不让:“只要找到刺客,孤就离开。”
奴氏家主忍了忍,又好言相劝,但却没有放逻娑王进去的意思。
双方对峙,绝对没有想到,逻娑王口中的刺客已经装扮成元燃身边的启人小厮,跟着元燃离开了王都。
苏承影刚到原州,便听到奴氏家主再次造反的消息。
只不过奴氏家主到底不比昆郎云丹,无法号召到那么多的人和他一起造反,眼见着在逻娑王面前节节败退,他想到了之前昆郎云丹曾让大启皇帝帮过一次忙,所以他也派信使前往大启,希望再次得到大启皇帝的帮忙。
没有多久,一个胡商就主动上门说,他为大启皇帝传,如果奴氏家主有足够的诚意,就来原州谈判。
奴氏家主作为老派逻娑贵族,并不想前往大启,十年前在大启烧杀掳掠有他一份,侵占下来的大启土地有一半是奴氏占着,他担心大启皇帝会趁机提出要求,让他归还这些土地——
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能无奈前往原州。
代表大启皇帝来的,是礼部尚书谢以观。
奴氏家主见谢以观年轻俊美,眼中便多了两分怠慢。
谢以观始终保持着笑容,笑着提出苏彧的要求:“圣人说,想要他出手可以,不过要先将逻娑王都的三万大启人送回大启。”
奴氏家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不是说错了?大启皇帝真是这个要求?”
要知道,留在逻娑王都的三万大启人都是妇人和阉人,即便回到大启,也没有什么用处!
谢以观在出发之前,听到苏彧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也略微有些吃惊。
可是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他的陛下吗?
他的陛下可以杀人不眨眼,也可以算计机关,偏偏又能在雪灾面前将所有利益与算计放一旁,只为救一方百姓。
他的陛下杀伐果断,又宅心仁厚。
谢以观在苏彧面前轻轻笑开,又试探着问:“陛下为何不要回我大启被奴氏所占的州城?”
苏彧斜睨了他一眼,明显看出他的试探,似笑非笑地问:“朕的心思,知微还会不知道吗?”
谢以观垂眸,谦虚地说:“臣确实不知晓。”
苏彧就在他的面前,推开了窗。
谢以观顺着她的目光而去,才发现春日早已到来,窗外百花明媚,只是有苏彧在,百花也黯淡了颜色。
苏彧站在窗边,迎面而来的春光亦格外眷顾,轻柔地洒在她的身上,叫她的容颜染上光晕有几分不真切。
她说:“不管是人还是地,朕都要拿回来,不过在朕这里,人排在地前面,那些大启子民已经在逻娑受了十年的苦,朕首先要做就是把他们救出来,至于失地,朕会亲自取回来的。”
谢以观收敛起笑容,正经地行了一礼:“臣遵旨。”
就如苏彧所说,谢以观与崔玄在逻娑各有各的人脉。
谢以观在前往原州之前,通过西域商人联系上了向苏彧求助的奴氏家主。
奴氏家主为了表示诚意,亲自来原州与他见面。
谢以观将苏彧的要求传达给奴氏家主,在奴氏家主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从容不迫地接着说:“我没有说错,只要玛本将我大启三万人送回原州,我们陛下愿助一臂之力。”
玛本在逻娑就相当于大启的大将军,奴氏家主这个玛本还是逻娑王封的。
不过是三万奴隶而已,奴氏家主并不在意,除了元氏姐弟。
奴氏家主想着,三万人之中少掉两个,大启皇帝也不会在意,如果元氏姐弟还愿意留在他身边,那他便全心全意地宠着他们,但是他们若想跟着这三万大启人离开,那他便将元氏姐弟杀掉!
奴氏家主爽快答应了苏彧的条件,当即回逻娑王都准备这件事。
以他在逻娑王都的威望与权势,将这三万大启人集结起来送往原州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还叫来了元灵和元燃,笑着问他们:“你们跟着我多年,我虽有不舍,但是你们若想同这些大启人一起去原州,我也不会拦着,还会让管家给你们备上你们应得的金银珠宝,送你们回大启。”
在这一瞬间,元燃是心动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苏彧一面。
元灵悄悄地看了元燃一眼,她着实心疼元燃。
她的弟弟本也是康健的,她的父亲曾经说,他们姐弟都是难得一遇的练武之才,尤其是元燃,十二岁的元燃已经能将与他人差不多高的双手剑舞得虎虎生威。
那时候岐州城破,元燃也曾一腔孤勇,十二岁的少年单枪匹马,想要与逻娑人同归于尽。
是她拦住元燃。
她看不到大启获胜的希望,却也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她想要复仇,为惨死的父母复仇,为那些与她父母一起战死的兵士复仇,为被屠杀的岐州百姓复仇,只是复仇的路太艰难、太渺茫,她怕她一人无法支撑,所以她求着元燃与她一同走下去。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逻娑人会当着所有俘虏的面,对忍辱负重的少年予以酷刑,元燃的身体也是那时候垮掉的。
被同时实施酷刑的人有很多,都是逻娑人抓来十岁至十五岁之间的大启小郎君,乌泱泱一片,哀鸿遍野,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那时候元燃发了七日的高烧,元灵以为他活不下来了,可他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
虚弱至极的元燃说,他既然答应了阿姊,就绝不会独留她一人背负复仇的重担。
元灵本以为他们最苦的时候已经撑过去,然而后来她才发现,元燃真正苦难才刚刚开始。
她不愿意去回想过往元燃受到的是怎样非人的待遇,很多次,她都想要就这样放弃复仇,只要杀了奴氏家主就好,大不了她和她的弟弟死在一起。
还是元燃安慰她,咬咬牙坚持下来就没事了,这些苦难他总有一日会还到奴氏家主身上,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刀便宜了奴家家主,何况这个老畜生不值得搭上他阿姊的命。
所以,当这样的机会摆在元灵的面前时,她比元燃更动心,想要和奴氏家主说,她愿意留下来,让她的弟弟回到大启。
元燃却是在她开口之前,拉住了她的衣袖,拿起一旁的软枕砸在了奴氏家主身上。
元灵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笑得温柔:“家主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想要离开家主,除非……除非家主不要我们了……”
说着,她的笑容又染上了哀愁。
奴家家主哈哈大笑起来,身上的杀意散去,将他们两个抱入怀中。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元灵便看到元燃自虐般地用巾帕擦着被奴家家主碰过的地方,苍白的皮肤都被擦破,他还不愿意停下来。
她心疼地抓住他的手,“现在我们还可以反悔……”
元燃冷冷嗤笑了一声:“那老畜生不会放我们走的,他方才是想杀了我们,再说,都已经忍了这么久,我不能功亏一篑……”
他忽地转头问元灵:“阿姊,你说我这么脏,还能去京城吗?”
元灵用力地抱住她的弟弟,忍着泪,轻声说:“不脏的,在阿姊心中,阿燃最是干净,待到大仇得报时,阿姊陪着你一起去京城。”
元燃闭上眼,笑着应了一声:“好。”
自从元灵、元燃在奴氏家主面前表了忠心,也没有要离去的痕迹,奴家家主愈发宠爱他们,甚至惊动了一心礼佛的奴家正夫人。
奴家正夫人还听说奴家家主与大启皇帝合作,正在将逻娑境内的大启人送往原州,她指着奴家家主骂:“你这是与虎谋皮!大启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那两个狐媚子你不能再留!”
奴家家主当下沉下脸,对着下属说:“夫人病了,应当回去休养。”
奴家正夫人一下子明白,他这是要将她软禁起来,她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奴氏家主的脸上,“你早晚会后悔的!”
奴家家主冷笑着说:“你的好外甥不就是靠着大启皇帝才能获胜吗?只可惜他福薄,这个王注定由我来当。”
奴家正夫人并不知道昆郎云丹还和苏彧合作过,愣在了那里,一直到她被软禁起来,才喃喃自语着说:“你们都会后悔的。”
奴家家主信守承诺,将三万大启人送回了原州。
谢以观和尉迟乙两人亲自去接这三万人,而见到人之后,他们也终于知道奴家家主为什么如此痛快了,这三万人之中有大半病痛缠身,已经命不久矣,剩下的一半也因为十年的苦难,佝偻着腰不敢与人对视。
谢以观耐着性子,让原州的地方官府协助他,将这三万人的原籍一一进行登记,然后再将他们送回故土。
有几个不愿意回去,想要留在原州的,谢以观便直接将他们投入了大牢里。
原州刺史不解,谢以观极其冷漠地说:“不愿回到故土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实属正常,只是我安排了他们前往他处,他们却不肯,一心留在原州,那我便只能将他们视作为为虎作伥的奸细了。”
原州刺史瞪大了眼睛,极为愤怒地说:“逻娑人杀了他们的亲人,他们因逻娑人家破人亡,怎还会帮逻娑做事!”
谢以观垂眸:“在敌国十年为奴,尚能记住仇恨的是心智坚强之人,只可惜有的人不仅记不住仇恨,甚至被仇人所驯化。”
安顿好三万人之后,尉迟乙便听从苏彧的安排,从背后偷袭逻娑王,解了奴氏家主的围。
逻娑王为了防止尉迟乙与奴家家主前后夹击他,不得不再次退到逻娑南部。
苏承影听到消息时,颇为惋惜地问尉迟乙:“为什么他弟弟那么轻易就死了,而他的命这么硬?”
尉迟乙:“……”这么玄学的问题他哪知道?
苏承影又问:“要不我再去刺杀一回?将逻娑王给杀了?”
尉迟乙说:“逻娑王不是这么容易刺杀的,我不信你这两次没有真的动杀心,只是没杀成功而已。”
苏承影点头,坦率地承认自己确实想要“失手”杀掉逻娑王,奈何对方着实命硬,他没有成功。
尉迟乙又说:“你或许真的能成功,但也极可能将命搭进去。”
苏承影舔了一下唇,若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苏彧了,那不行,他还没有把尉迟佑给踢掉,成为苏彧唯一的贴身侍卫呢。
他从怀中掏出个小人,上面贴着个生辰八字,当着尉迟乙的面就开始钉小人。
尉迟乙:“?你一个习武之人怎么弄这种巫蛊之术!”
他眯着眼算了下这个生辰八字,年纪竟与逻娑王一般大。
“这个小人是特意为逻娑王做的,上面的生辰八字还是我去逻娑时好不容易打听到的,”苏承影说,“师父不是教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反正每日钉一次小人,于我不过是顺手之事,万一成功了呢?”
尉迟乙:“……”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无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