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朕托李子进做的摇椅,用来大冬天晒太阳可舒服了。”
苏彧坐到摇椅上,圆弧的椅子底当着崔玄的面便摇摆了起来。
崔玄:“……”皇帝真的是一点仪态都不要了!不仅人坐得歪东倒西的,连个椅子都是不稳的。
苏彧甚至还笑着招呼他:“行简要不要坐一下,可舒服了。”
崔玄面无表情地摇头,冷酷拒绝。
苏彧不是很在意,继续摇晃着自己的摇椅,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着手中书,颇为怡然自得。
崔玄站在她身旁,看着落在她眉眼间的阳光看了半天,才慢慢地收回眼神,淡淡地问:“陛下将度支司的正官员提升为正五品上的度支司大夫,这是打算将度支司独立于户部之外?”
苏彧随意地翻了一页书,“度支司自然还是归户部管,不过是给他们的权力再大一些,帮朕做事也更方便些。”
她倒不是特意为了柳无时,而将度支司正官员的秩品提上去,准确地说,不管为她开钱庄的是谁,她都是要提一提这个官位的。
她的眼眸从书页移到崔玄的脸上,侧着头问:“行简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个?”
崔玄垂下眼眸,却是说:“正五品上是不是太低了一些,虽然是隶属户部,但度支司大夫却是直面陛下的,总该与户部侍郎平起平坐。”
苏彧笑了一下:“还是行简懂朕,这个倒不着急,不已是商人出身,没有参加吏部考试就被朕重用,两年不到就从九品主事升到了正五品上的大夫,升迁速度太快,容易招人惦记。”
崔玄应了一声“嗯”。
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为苏彧挡住自北面而来的寒风。
他没有再开口说话。
苏彧也没有赶他走,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没有风的冬日午后着实有些催眠,她不知不觉便将书盖在了脸上,摇椅也不再大幅度地摇晃。
“陛下?”崔玄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苏彧似乎是睡着了。
崔玄脱下身上的大氅盖在苏彧身上。
沉沉的狐裘盖下来,摇椅不可避免地晃动了一下,盖在苏彧面上的书落在了地上,崔玄便对上苏彧倏地睁开的眼眸,浅淡凉薄。
那句“陛下不信臣”差点便要从他的口中冲出来,可他到底不是冲动的人。
何况,他出身世家,纵然有一颗陪伴明君的心,也很清楚像苏彧这样聪慧的皇帝必然会对他这个世家出身的人防一手。
崔玄喉间干涩了一下,若无其事地为她捡起那本书,“书脏了,臣去帮陛下拿一本新的。”
苏彧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就这点瑕疵,在朕这里不用换。”
崔玄站在原地一动没动,想着,皇帝这句话是针对柳无时的,还是针对他的?
苏彧迎着阳光笑开,崔玄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的笑颜上,背过身拍了拍书上的灰尘,才将书递给了她。
苏彧依旧没有太在意,将大氅递给崔玄,“穿回去吧,别着凉。”
崔玄接过那件大氅,却没有披回身上。
苏彧重新翻起书,嘴上问着:“行简不会是连朕也嫌弃吧?”
“不是。”崔玄喉结微动,停顿片刻才将大氅重新传回身上,许是被阳光晒久了,大氅穿在身上有些热,还带着淡淡的余香。
苏彧又问:“行简忙吗?”
崔玄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要是不忙,就搬个凳子陪朕一起晒太阳吧。”
崔玄没有拒绝,他坐在了苏彧旁边,看着她又摇晃起摇椅,很想伸手压住摇椅,让她不再摇晃,可还是忍了下来。
算了,随陛下去吧。
谢以观来复命时,便见到了苏彧坐在摇椅上摇晃着,崔玄面无表情地坐在月牙凳上。
他面色古怪,他们不冷吗?尤其是崔玄这个位置,正对着风口……
他看了看苏彧,突然又明白崔玄为什么要坐在这个位置,他笑了一下,大剌剌地站到崔玄的对面,将北风留给崔玄一人。
崔玄:“……”他是皇帝挡风,又不是为谢以观挡风,这小人!
苏彧这才从摇椅上起来,“知微最近也不忙吧?”
谢以观呵呵一笑,虽然苏彧不急着将他派到外地去办学,但是年底了,礼部要忙于各种祭祀,要审核国子监递上来的各类书籍,还要制定来年乡试的规则。
苏彧又问:“知微很忙?”
谢以观说:“陪陛下自然是不忙的。”
言下之意,为了陪苏彧,就算是忙死也能变成不忙。
崔玄轻哼了一声,巧言令色。
这两天是苏彧登基之后最清闲的两日,她为了给文武百官自己要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的错觉,奏折批得也没有那及时,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她回得都很慢。
人这一闲下来,就有些想念冬日里的火锅了。
“那行简和知微一道留下来,和朕一起吃火锅吧。”苏彧说,她又转头对尉迟佑说,“把你二叔和承影都叫上,人多热闹。”
谢以观笑着问:“要不要把柳大夫也叫来?”
崔玄:“……”这人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苏彧斜睨了谢以观一眼,笑眯眯地说:“不急,等年宴之后,朕留他一起守岁。”
谢以观:“……”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崔玄冷冷一笑,叫他多嘴。
苏彧装清闲也就装了两天,到了年底,她这个皇帝到处赶场子,每天不是在祭祀的路上,就是在接见外地来京述职的正四品以上官员,尤其是那些来京的藩镇节度使们——
按理说,节度使也应该进京述职,只是从前藩镇不听话,除了关中道和河东道这样中原地带的藩镇节度使外,其他节度使都是借口路途遥远不来京中。
但是今年就不一样了,他们默默数了一下,一年之内被苏彧干掉的节度使,居然能数满两只手,所以当这些节度使收到吏部考核的清单时,都在第一时间上路来京,在年底一窝蜂地给苏彧提前拜年。
苏彧笑呵呵,子任先生说得对,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甭管她其他方面干得如何,如今她握着强有力的军队,那便是叫地方上的势力都害怕她这个皇帝。
同州防御使韦炅也在这批接见官员的名单里。
苏彧与韦炅也算是老熟人,在他面前也较为随意,给他赐了坐。
不过这位为她挖了两个月煤矿的防御使却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说:“陛下,臣对一位女郎一见钟情,想找陛下赐婚。”
苏彧顿了一下,问:“你确定是女郎吗?”
韦炅被她狠狠扎了一下心,他也就是对三个男子一见钟情,就皇帝、柳无时外加萧落这三人的脸,真不怪他雌雄不分。
他过了半天才开口:“臣打听到了,那位女郎是谢家二娘。”
苏彧略微诧异,没有想到韦炅这一次一见钟情的对象会是谢以欣,但是她显然不可能赐婚:“男女之事,朕怎么能用圣旨强压下去?像韦防御使这样子,难怪到现在还没娶亲。”
韦炅:“……”他至今未婚,那是因为他前面一见钟情的对象不对,皇帝怎么还打击他?
不过他想了想,皇帝说得对,他不能用圣旨强逼谢以欣,他决定趁这几日在京城,他必要夺得谢家二娘的芳心!
然而没几天,韦炅便哭丧着一张脸来与苏彧告别。
看上去是再次失恋了。
苏彧在心底感叹,不愧是谢以欣,拒绝的速度还挺快的。
韦炅狠狠擦了一把脸,别别扭扭地说:“陛下过了年也已经二十有一了,可有想过成亲?”
苏彧:“?”
韦炅再擦了一把脸,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家二娘美丽大方,知书达理,冰雪聪明,她哥哥又是礼部尚书,陛下最信任的文臣,陛下考不考虑与谢尚书亲上加亲?”
苏彧瞪大了双眼,韦炅这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居然将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介绍给她?
韦炅真觉得天塌了!
他好不容易一见钟情的对象是女郎,追求了几日,结果谢以欣直白地告诉他,她仰慕圣人,无心嫁人。
这叫什么事!他如今一见钟情的人喜欢他上一个一见钟情的人……
韦炅痛定思痛,决定成全谢以欣的心意,主动帮她和苏彧提亲,只要她们俩过好,他没有关系!真的!
苏彧:“……”在这一刻,她决定同情韦炅三秒钟。
她笑着说:“朕与谢二娘之间便不劳韦将军搭桥牵线了。”
出于对韦炅的同情,她这个做皇帝的还亲自将韦炅送出宫。
走到半路,韦炅突然停下步伐,小声问苏彧:“陛下,那位女官是何人?”
他面上一片泛红,看着像是又一次一见钟情了。
苏彧淡淡瞥了一眼,说:“那是裴娘子。”
“裴娘子?是哪……”家字还没有出口,韦炅就闭上嘴了,他知道是哪个裴娘子了!
他知道那是河东裴家的裴宝珍,据说克死了三任未婚夫,裴家还将她送入宫中,是有意让她做妃嫔,皇帝对她也极好,连宫中重要的烧尾宴都是裴宝珍来主持。
苏彧笑着问他:“要朕为你引荐吗?”
宫道上的北风夹杂着雪霜冷冷地拍打在韦炅的脸上。
韦炅木着脸说:“不必,臣发现臣乃天煞孤星,就适合孤独终老。”
他逝去的“一见钟情”就如同这埋在雪地里的春花一样,已然彻底入土。
送走韦炅,苏彧特意去西市一趟,与谢以欣相见。
过了年,谢以欣也已十八,在大启算是大龄未嫁了,不过她如今管着这么多家铺子,完全没有嫁人的心思。
见到苏彧,她颇为不好意思地同苏彧说了韦炅之事,“我被他缠得烦了,才将表哥拉出来当挡箭牌的,表哥不会在意吧?”
苏彧摇头,又笑着对谢以欣说:“就算表妹嫁了人,我的铺子也交在表妹手中打理。”
她并不反对为她做事的女子成亲,成家立业,男子能做,她的女官们照样也能做。
谢以欣愣住,便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小心。”苏彧并没有多想,直接伸手拉住谢以欣,以防她摔倒。
苏彧将谢以欣扶正,立刻感受到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她抬起头,便与柳无时四目相接。
她在他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几分破碎——
柳无时的眼神与韦炅离去时的眼神多少有些相像。
苏彧自然地收回扶在谢以欣身上的手,笑着喊了一声:“不已。”
柳无时知道她这是又演上谢以欣的表哥了,可是她算是谢以欣哪门子表哥……
他兴致不高地回了一声:“苏大怎会在此?”
谢以欣知道柳无时被破例封了度支司大夫,但是看着他这副恹恹的模样,又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她下意识便笑着说:“表哥是来寻我的。”
柳无时自然知道,那些他给了苏彧的铺子如今都是谢以欣在打理。
原本他是没有多想的,毕竟谢以欣是谢以观的妹妹,苏彧信任谢以观连带着信任谢以观的妹妹,可见了方才那一幕,他突然想到,苏彧重用他,但是也没有重用他那几个姐姐——
难不成苏彧真的没有断袖之癖,而是喜欢谢以欣!
想到这层,他的面色陡然苍白。
苏彧又喊了他一声:“不已?”
柳无时笑了一下,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没事。苏大和谢娘子若是在看铺子,我亦可以陪着。”
谢以欣眯了一下眼眸,这一刻的神态竟与谢以观像了十成十,她矜持地笑着:“表哥与我还要说些家里的话,只怕不适合柳大夫跟着。”
柳无时:“……”苏彧与她又不是真的一家人,哪里家里的话?
苏彧确实有一些私密的话要同谢以欣说,如今谢以欣可是她在宫外的眼线,所以她也跟着将柳无时拒绝了。
柳无时走的时候,背影看上去格外失魂落魄。
谢以欣又眯了一下眼,看来现在不仅有崔玄和她哥争宠,还有一个半路出来的柳无时,果然谢家不能单靠她哥!
她愈发卖力地在苏彧面前表现,将她打听到的京中消息统统说了个遍,她又小声说:“我近日在为表哥考察乔家五娘,觉得她倒是个可用之才,且她来往的人多为世家夫人,若是能让她去打探消息,必能打探到不少世家之事。”
“乔家五娘?我记得她是与表妹齐名的京城才女。”苏彧倒是见过这个乔五娘一面。
去年秋猎的时候,乔五娘在一众贵女之中,蒙着脸为她弹奏了一曲琵琶,叫她印象深刻,是个会营销自己的女郎。
谢以欣咳了一声,小声说:“她如今成了侯门新寡,想要寻些势力傍身。”
乔家也是世家,只是这些年面上看着光鲜内里却是被蛀虫蛀了个精光,支出远大于收入,他们刻意将乔五娘捧成京城才女,便是想用乔五娘攀上一户好人家,去年他们还想着用乔五娘攀附皇帝,只可惜苏彧没看上乔五娘,乔家也不似李家还能再耗上一年,秋猎之后便匆匆将乔五娘送去给快死的关中侯世子冲喜。
关中侯世子还是在今年年初过世了,乔家想要敲侯府一笔再将乔五娘接回去另嫁,乔五娘却是不想回去。
苏彧听了乔五娘的情况,叫谢以欣再与她接触,“要是表妹觉得可用,可以多加引导。”
这是放权给谢以欣了。
谢以欣听得一脸喜悦,又卖了不少谢以观私下的消息给苏彧,“阿兄最近倒是忙,这个月便只去过一趟诗会。”
谢以观常去诗会的事,苏彧是知道的,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能在心里感叹,谢以观多少还是有几分文艺青年的气质在身上的。
她与谢以欣从西市的店铺出来,已是傍晚。
冬日的京城说下雪便下雪。
苏彧还没折回店铺借伞,一把油纸伞便撑在了她的头顶。
她回过头,便看到鼻尖与面颊都被冻得通红的柳无时。
柳无时别开头,只叫她看到他泛红的眼尾,他说:“真巧,没想到又遇上了。”
苏彧弯了弯眼眸,伸手握住他手中的伞,柳无时的手抖了一下,那把伞便落入她手中了。
柳无时一转眼,便看到苏彧将伞送给了谢以欣,“下雪了,表妹路上可要小心些。”
柳无时的眼尾在这一刻更加红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和这漫天的雪花一样都化作一片片的碎末一般。
苏彧又笑了一下:“多谢不已的伞,我送你回去吧,就是要委屈你同我一起淋雪小跑到马车那边了。”
她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巷子里,从这里过去还是得淋一段路的雪。
谢以欣想将伞递还给苏彧,却是被她拒绝了,“表妹拿着吧,我与不已淋点雪没有关系。”
说着,她已经拉住柳无时的手,往马车跑去,只留下红着脸的谢以欣。
苏彧跑到马车旁边,才松开柳无时的手,她转过身来,便看到脸红成一片的柳无时,她眨了一下眼睛,“不已这是怎么了?”
柳无时不敢看她,低着头嗡嗡地说:“是跑得太热了。”
苏彧好像在他耳边笑了一声,柳无时听得不是很真切,他只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声,一直到苏彧上了马车,将手伸向他,他才迷茫地抬起头。
“愣着干什么?雪越下越大了,快上车。”
飞扬的雪花模糊了视线,天地苍茫,这一刻唯有苏彧在他眼中是鲜活的。
柳无时没有任何思索,便将自己的手交到了苏彧的手中,一直等回了柳府,他还有些魂不守舍。
“郎君回来了?郭护卫没有和您一起回来吗?”
柳无时听到仆从这般问他,才想起来,先前是郭来东驾车送他去西市的,而他把郭来东连同马车都忘记在西市了。
这场雪越下越大,到了第二天已经厚厚积了一层。
姚非名请了假没来上早朝,理由直白,下雪天他要照顾他的冬小麦。
苏彧:“……”怎么感觉姚非名这个宰相沉迷种田,无法自拔了?
大约是天冷的关系,苏彧这个皇帝看上去也有几分没有睡醒的困顿,一些激进的文官是想要进言的,劝皇帝要勤勉,万不可有点成绩便松懈下来。
他们私下也找过谢以观,但是谢以观反问他们:“你们能说得过圣人吗?”
文官们:“……”还真说不过,皇帝也不知道从哪里想出来的,歪理一堆,总能从一个刁钻的、他们未曾想过的角度打败他们。
谢以观说:“你们想想,陛下登基到现在,便是连春假里都未曾休息过,车子尚且要走走停停,若是一直不休息,人与马都要疲惫不堪,圣人自是也需要休息。”
文官们仔细想了一下,还真是。
他们听从了谢以观的劝说,尽管很想进言,但也忍住了。
世家们不如文官激进,皇帝有大动作的时候,他们是担心刀落在他们头上的,如今皇帝不再有动作,就仿佛进入了冬眠一般,只关心着地方有没有发生自然灾害,要是没有便万事大吉。
他们也觉得万事大吉,再加上崔玄不开口,他们也跟着不开口。
所以整个朝会安静得苏彧差点又睡着了。
她环顾了一圈,懒懒地说:“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事,那就退朝吧。”
退了朝,崔玄和谢以观反而一左一右地跟在苏彧的身后,显然是有事要私下禀告,两人互看了一眼,一人冷着脸,一人笑着脸。
群臣都不用靠近,远远看着,便能感受到崔玄和谢以观之间的势如水火,他们就不掺和进来了,免得崔玄和谢以观真打起来,殃及他们。
到了御书房,谢以观把明年乡试的考题拿给苏彧过目,苏彧看了看,比她殿试的题目看着深奥多了,反正她没文化的事不是秘密,她理直气壮地转交给崔玄过目。
崔玄纵然不喜谢以观,也不得不承认谢以观是有几分才气在身上的,对于他出的考题,崔玄没有反对。
于是乡试的考题就这样定了。
崔玄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谢以观打量了他两眼,再看向苏彧,笑着说:“下雪天,臣有些想念陛下的火锅了。”
苏彧和崔玄都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苏彧笑出声:“朕同行简说几句,知微也不要在外面等了,去偏殿等朕过来,我们一起吃火锅。”
崔玄:“……”
等谢以观离去之后,崔玄才说:“是逻娑那边传来的消息,内应之人的身份已经确认,是十年前岐州守将元将军的一双儿女。”
十年前岐州失守,守将元将军与夫人双双战死,他们的女儿元灵十四、儿子元燃十二,皆被逻娑人掳去,元灵、元燃容貌都十分出众,在元燃受了宫刑之后,姐弟二人都被献给了奴氏家主,如今在奴氏家主那里极为得宠。
而奴氏家主正是昆郎云丹最大的支持者,也因为有了奴氏的支持,才叫昆郎云丹与逻娑王势均力敌。
“臣想等到春假时去一趟原州,在那里见一见元氏姐弟。”崔玄说。
若消息是真的,有元氏姐弟做内应,那大启必如虎添翼,不过他也有所担心,元将军夫妇战死,元燃受了宫刑,元家的苦痛皆因大启宣宗帝的昏庸无能,所以元氏姐弟对大启的忠诚值得怀疑。
他需要亲自去见一见这对姐弟。
苏彧只犹豫了一息,便决定下来:“到时候朕和你一起去。”
崔玄眉头一皱,就要反对,却听到苏彧说:“总是要让元家人看到大启的诚意,而没什么比朕亲自去这一趟更显得有诚意了,行简放心,朕会喊仲云一起去的。”
看得出来苏彧心意已决,崔玄纵有不放心,也知道他的反对无用,只能说:“臣知道了。”
事情商定好,苏彧便带着崔玄往偏殿去找谢以观。
谢以观正在切肉。
裴宝珍拿来了火锅和生羊腿,谢以观闲着没事,便决定先抢了崔玄的活,把羊肉切好,他切肉的动作亦十分熟练,每一刀都避开了经络。
苏彧的目光落在谢以观的手上,不得不说,谢以观的手很漂亮,弹琴时好看,切肉时也好看,不过几个男主的手都挺好看的,要不然怎么说是男主呢?
她又将目光转移到布菜的裴宝珍身上,自从上次色/诱苏彧不成功之后,裴宝珍如今分外老实,从未在苏彧面前提起过裴骁。
苏彧想了想,说:“快过年了。”
这是一句废话,所以裴宝珍没在意,布好菜之后,她便告退了。
结果苏彧叫住她,再次说:“快过年了。”
裴宝珍木着脸说:“是的,陛下。”
崔玄和谢以观一同看向苏彧,皇帝这是想要放了裴骁?
果然苏彧说:“每逢佳节倍思亲。”
裴宝珍瞪大眼睛,皇帝怎么突然开始吟诗?她顿了一下,小声问:“陛下昨日淋了雪,可是身体不适?”
除了发烧,很难解释苏彧的行为。
苏彧:“……”别当她听不出来裴宝珍的意思,裴宝珍这是内涵她反常呢。
裴宝珍小心翼翼地看向苏彧,“陛下若是没有不适,妾先退下……”
她突然顿住,猛地看向苏彧,可她又有些不确定,而且当着崔玄和谢以观的面提裴骁,是不是不大好……
苏彧等了半天,只等到裴宝珍依旧在踌躇,她也懒得再暗示,明说:“你兄长和你侄子在大理寺吃了那么多顿,让裴家去和大理寺把账结一下,饭钱得给人家。”
裴宝珍是欢天喜地去的大理寺,只是见到裴骁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副嘴脸。
裴骁在大理寺的狱中关了半年,一开始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后来他又觉得就算他有错,也不过是小错,皇帝不会就这样舍弃他,再到后来,他日渐开始变得忐忑起来。又觉得皇帝就算是要判他的罪,必然也会来见他一面。
只要皇帝来见他,那他便有了解释的机会。
然而,他就像被皇帝遗忘了一样,他看着牢房顶上那一小方的光照下又暗下去,一日日过去,苏彧却自始至终没有来找过他。
他听狱卒说,裴家人在外为他奔走,他又听狱卒说,裴家人放弃他了,河东节度使换了新人,还是父亲与他有旧怨的裴缙。
裴骁满心绝望,比起死更可怕的是,他被困在这小小的牢房里,却无人在意。
这半年来,他除了见到给他送饭的狱卒以外,再没见到其他人,所以当他见到裴宝珍,老泪纵横。
裴宝珍原本也挺开心的,苏彧的意思是让她接裴骁出来过年,但是大理寺将这半年裴骁父子的饭钱写了一张清单交给她时,她便开心不起来了。
大理寺也太黑了,不仅算她饭钱,还算她房租。
大理寺卿为难地说:“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说,若裴尚宫的兄长无罪,那便算是借住在大理寺,衣食住自当自理,若衣食住都是大理寺出,那必然得是大理寺的重犯……”
大理寺卿没说下去,裴宝珍也知道意思,所谓重犯那自然是要被重罚的,轻则被抄家,重则掉脑袋。
裴宝珍:“……”她之前居然还迷恋过苏彧,是她眼瞎!
裴宝珍咬了咬牙,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权当给她兄长赎命。
但是见到裴骁,她还是好气,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裴骁一顿,让他三番两次不将她的忠告当回事,结果害得他自己坐半年的牢便也罢了,却是害得她倾家荡产!
裴骁哭了半天,才发现裴宝珍似乎不如他激动,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她,一时不知道她这样的面无表情,究竟是他没事了,还是他没救了。
“小妹……”
裴宝珍不耐地挥挥手,“赶紧出来换了衣袍,该走人了。”
裴骁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走是哪个走法?”
走出大牢,还是走黄泉路?
裴宝珍哽了一下,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陛下仁慈,不与兄长追究了,特许我接兄长回家过年。”
裴骁先是一愣,随即喜出望外,连忙换了衣服,又觍着脸问:“那你的侄儿……”
裴宝珍冷笑:“自然也是一并接走。”
毕竟裴骁父子的钱,她都已经给了大理寺。
裴骁点头:“那我陪小妹几日,再回河东。”
裴宝珍继续冷笑:“裴家家主已经换人,河东节度使也已经换人,你去河东干什么?”
裴骁这回倒是聪明了一些,他说:“河东节度使由陛下任命,陛下叫谁做便是谁,只是这裴家家主的位置我却是要拿回来的。”
裴宝珍略有些失望看着裴骁,“陛下关了你半年,你却是没什么长进。”
“那……我现在要如何是好?”裴骁被关了半年,终于收起了那份自以为是,认认真真地等着裴宝珍给他意见。
裴宝珍叹了一口气,说:“陛下叫你这段时日便留在京中,去尉迟将军那里当个寻常兵士。”
裴骁艰难地说:“士可杀不可辱……”
“辱你个头!”裴宝珍没能忍住,抡起拳头便狠狠地揍在裴骁身上,奈何她一身娇贵,她哥一个武将皮厚肉糙,反倒是打得她自己手疼。
她麻木地收回拳头,“你要是不乐意,牢门就在身后。”
她还能顺便去找大理寺卿退钱。
裴骁到底没往回走,去尉迟乙那里当小兵就去吧。
裴宝珍亲自将裴骁父子送到军营之后,才回皇宫复命。
苏彧偷得半日清闲,又坐在摇椅上晒太阳,她这悠闲的模样着实让裴宝珍生出几分嫉妒,她忍不住说:“陛下怎么到年底反而清闲了?”
“那些个官员不是一个劲叫朕该享清福了吗?”苏彧悠哉悠哉地翻着书。
裴宝珍:“?”皇帝管这叫清福?那先帝那叫什么?
她悄悄瞄了那书皮一眼,却是《渭州地方志》,她记得前两天苏彧是在看《岐州地方志》,“陛下这是打算将三百六十州的地方志全都看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