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在这瞬间,脑中一闪而过的念想,居然是像崔玄这样的人要是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陛下?”崔玄唤了一声呆滞的苏彧。
苏彧回过神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笑着说:“这一身很适合行简。”
崔玄矜持地点了一下头,苏彧接着说:“行简这样看着年轻许多。”
“陛下,臣与谢尚书同龄,他还比臣大两个月。”崔玄皱紧眉头,实在不明白,苏彧怎么总会觉得他年纪大。
苏彧颇为诧异地睁大眼睛:“竟是知微大吗?”
崔玄:“……”这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吗?谢以观哪里看着比他年轻了!
“陛下,是在这里等臣吗?”柳无时小跑过来,他的营帐是挨着苏彧的,本来他一个从五品官员自然是没这待遇,不过陛下对他是与众不同的,一想到这,他一双狐狸眼弯了下来。
苏彧发现,不仅崔玄换了衣服,就连柳无时也换了。
柳无时不再穿之前那件拼接的骑射服,而是换了一身桃红的胡服,配上金玉镶嵌的蹀躞带,不显俗气,反而叫他的容颜更加浓艳。
“陛下。”
苏彧还没来得及对柳无时惊艳,又一声“陛下”响起,她侧过头,便看到了谢以观。
谢以观穿的是平平无奇的玄色骑射服,叫他一身书生气里带上几许凌厉,最关键的是苏彧她穿的就是玄色镶金丝胡服,与谢以观站在一起显得格外融洽。
崔玄、柳无时:“……”莫名有种输了的感觉,好一个心机谢知微!
尉迟乙走过来时,四人之间正围绕着一种微妙的氛围。
他站在不远处看了半天,打趣着说:“我怎么觉得崔阁老、谢尚书和柳郎中三人在争奇斗艳?”
他口中的崔阁老、谢尚书和柳郎中齐齐看向他。
尉迟乙哈哈笑了两声:“我读书少,若是用错词了,三位莫要怪罪。”
他又走到苏彧身旁,光明正大地在苏彧耳边说了悄悄话。
苏彧还朝着他频频掉头。
待尉迟乙说完,苏彧对着其他三人说:“走吧,朕要宣布秋猎开始了。”
苏彧照例骑在她的枣红马上,玄衣之上的金龙刺绣被她的气势压住,即便她容貌昳丽,他人却不敢抬头仔细打量。
尤其是这一次,她没有拿弓箭,而是直接拿出那把奇特的铁器,黑漆漆的铁管对着远方便是一声巨响。
皇帝的身体微微后仰之后,便坐得笔直,站在一旁的人悄悄地相互打量了一下,但是崔玄和谢以观都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也不敢动、不敢出声。
没一会儿,他们便看到高大的武将扛着一只黑熊从树丛之中走出来。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尉迟乙就演得自然许多。
尉迟乙将成年黑熊重重砸在了地上,单膝跪在地上,“陛下是如何知道林中有这一只黑熊的?当真是厉害,只一下就要了这黑熊的命。”
苏彧:“……”她是让尉迟乙准备猎物,但是没有让他准备这么夸张的。
放在她原本世界的电视剧里,也不敢上演一把手枪、开一枪就打死一只黑熊。
反倒是去年觉得没眼看的崔玄和谢以观麻木地站在那里,至少今年尉迟乙的演技进步了,不会看上去一眼就是假的。
只有不明真相的柳无时高声赞美苏彧:“这便是陛下的神器吗?当真是厉害!”
他是见过苏彧开枪杀人的,但是没有想到枪居然这么厉害,连杀黑熊也是这么轻而易举。
崔玄和谢以观回头淡淡看了柳无时一眼,只能说,还是傻点天真点做人才开心。
好在有了柳无时的这一声赞美,其他围观的官员如梦初醒,附和着赞美苏彧。
苏彧浅浅一笑,保持着帝王的神秘,然后又朝着天空放了空枪,宣布今年的秋猎正式开始。
“那陛下,今年会给猎物最多的人什么奖励呢?”李七娘再次跳出来问。
今年虽然官员只能带一个家属,但是她依旧争取到了这一次的机会,让李家家主李见行带她来秋猎。
李七娘是这样说服李见行的:“女儿年纪不小,今年已是十七,只求阿耶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这次不能得陛下垂青,女儿的婚事便随便阿耶做主了。”
李见行被李七娘说动,若是成了,那他便是皇帝的岳丈,若是不成,他也确实该把李七娘嫁出去了。
在大启,寻常人家女儿及笄便出嫁,门阀世家会将女儿留得久些,但是也不会过了十八。
苏彧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见行一眼,笑着说:“朕手中的神器自然是不能赠人的,不过朕可以答应今日打猎的胜者一个要求,只要这个要求不损害大启的利益。”
李七娘被她的笑容晃了神,羞涩地低下头去,圣人如此说,定是要给她机会,只要她赢了,便可以对圣人提要求。
柳无时也愣住,轻声问了一句:“是任何要求吗?”
他就站在苏彧旁边,苏彧骑在马上俯身弯腰,直视着他,“不已可是有什么事想要求朕?”
苏彧的脸就这样凑到了柳无时的面前,离他不过咫尺。
柳无时拼命地告诉自己,他并无断袖之癖,可是他没有办法止住越来越快的心跳,就像他无法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一般。
苏彧弯了弯眼眸,才慢悠悠正起身子,将枪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她意思了一下,在外面骑了一圈马,便回到营帐里,她本来就不是为了打猎而来。
这一次请过来的节度使有二十人,正是她要派观察使的二十个节度使。
苏彧让崔玄做了安排,用这三日的时间,一个一个见过来,既有施恩也有威慑,不听话的下场她早就摆在众节度使面前,让他们自己看。
这些武将出身的节度使们也确实被震慑住,来见苏彧时,都不敢大声喘气。
倒是其中有一个节度使问:“怎么没有见到尉迟将军?”
苏彧笑了一下:“是想找尉迟将军切磋吗?朕放他打猎去了,不过站在朕身旁的这位侍卫是他侄子,也是尉迟家的人,如果想要切磋,朕可以让他陪陪你。”
尉迟佑配合地拔出双刀。
节度使连忙摆手:“臣就是随便一问。”
待这位节度使走了之后,尉迟佑才收起双刀,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
苏彧笑了两声,难得指点了一下尉迟佑:“他可不是莫名其妙,他这么问,是存心想要离间朕与仲云。”
如果她是一位多疑的帝王,那必然会担心节度使们怕的是尉迟乙而不是她这个帝王,她确实不是百分百信任人,但是也不至于中这么简单的离间计。
尉迟佑瞪圆了眼睛:“陛下,待臣给臣二叔传个信,让他设埋伏去揍人。”
套麻袋揍人这种事,尉迟乙也是常干的,一定能把这个节度使揍得连他阿娘都认不出他来。
苏彧笑着摇头,“不要打扰你二叔。”
她还指望尉迟乙拔得头筹,如此她的奖励就不用给出去了。
“阿欠——”尉迟乙重重打了个喷嚏,便将对面的野鹿给吓跑了。
他不在意地将手中的弓箭收了起来。
“将军,那边有个人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好像是李家的人。”尉迟乙一直带着的亲兵小声在他耳边提醒。
尉迟乙淡淡看了一眼,李七娘还记得去年输给尉迟乙的事,生怕他这次又拿麻雀来充数,或是作弊,便让人跟在他身后,既是防他作弊,又是趁机把鸟雀赶走。
不过尉迟乙可不是一般人能防得住的,他这一次本来就没有打算拿麻雀充数,这里是京郊,麻雀可没有这么多。
他在树丛里转了一圈,便找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穴,然后让亲兵在洞口点上熏烟。
“将军你不会是……”亲兵瞪大眼睛,他原本去年拿麻雀充猎物已经挺不要脸了,没有想到尉迟乙还能更不要脸。
尉迟乙看了他一眼,“若是让别人赢了,必然会不要脸地向陛下提过分的要求,与陛下比起来,我的这点脸面算什么。”
亲兵点头,尉迟乙说得很有道理,他甚至安慰尉迟乙:“将军放心,横竖你在京城本就没什么脸面。”
他也算是尉迟军中的老兵了,对尉迟乙从前的猫憎狗嫌可太了解了。
尉迟乙:“?”谁说他在京中无脸面了?
要知道京中什么四大美男,什么双姝,都是几个人凑成堆,唯独他这个过去的京中小霸王是只此一个,别无分号。
夕阳西下,守卫吹响了狩猎结束的号角。
营地中央的篝火冉冉升起,众人站在那里,等待着苏彧过来,他们才敢坐下。
苏彧过来,她的右边是崔玄,左边是谢以观,柳无时跟在她身后。
四个人的容貌各有不同,但是站在一起,又格外和谐,叫人的视线追随着他们。
苏彧举杯敬酒,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开场白,喝了酒之后,才慢悠悠地坐下来,笑着询问今日是何人拔得头筹。
许是苏彧说的条件太诱人,大家都铆足了劲,而且有了去年尉迟乙和李七娘的启示,大家也都对着弱小的动物下手,以数量取胜,不用猛兽来挣面子。
没有尉迟乙出手,李七娘也只排在了第三。
尉迟乙姗姗来迟,来时扛着一个大麻袋,麻袋口扎着,里面似乎装满了活物,袋子一直在动荡着。
他先是将猎到的猛兽摆出来,再指着麻袋说:“这袋中便有一百只山鼠,不过都还是活的,可要放出来。”
在座的众人听说是活的山鼠,既鄙夷尉迟乙拿山鼠做猎物充数,又面露菜色,宁可当场宣布尉迟乙赢了,也不愿意把这些山鼠放出来,核对真实数量。
所以尉迟乙轻轻松松便赢下来了。
众人也好奇于尉迟乙会向皇帝提什么要求,就这样等着。
尉迟乙十分痛快地说:“臣想与陛下痛饮三百杯。”
众人:“……”他要是不想提要求,可以把机会让给他们!
便连苏彧也笑着说:“尉迟将军可以再好好想着,不急于这一时,既然是朕答应的事,以后再提要求也是算数的。”
尉迟乙摇头:“待到宴席散场后,还能与陛下痛饮三百杯,臣便很欢喜。”
柳无时重重地看向尉迟乙,这个尉迟乙似乎也有问题!
苏彧跟着一笑,豪爽应下:“好,今夜朕与将军不醉不归。”
有了尉迟乙的扫兴,宴席很快便结束了。
苏彧没回营帐,只带了尉迟佑,在营帐后方的湖泊旁等着尉迟乙过来,地上摆着一排酒坛,似乎是真的打算与尉迟乙不醉不归。
尉迟乙脱了一身盔甲,简装而来。
他见到皇帝不羁地半躺在草丛中,仰望着满天银汉。
苏彧点了点旁边空着的位置,直接扔了一坛酒给他,她自己也拿起酒坛,直接撞上尉迟乙手中的酒坛,“与仲云喝酒,不算什么要求,这里没有别人,仲云有什么要的尽管说。”
尉迟乙拿起酒坛,喝了一大口,才再看向苏彧。
眼前的帝王总是给人很矛盾的感觉,明明没什么文化,却又能运筹帷幄,明明瘦弱,又仿佛能撑起一片天地来。
而现在,顶着一张谪仙的脸庞,却席地而坐,陪着他大口喝酒。
太过不拘小节,也太过对他的喜好。
他又拿起酒坛喝了好几口,有了几分醉意之后,他才当着苏彧的面,把衣袍给脱了。
苏彧:“?”这人是脱衣上瘾了?
尉迟乙背对着她,月光洒在他背上的猛虎与牡丹上,叫野兽也多了几分温柔。
他轻声说:“陛下要不要摸一下?”
尉迟佑重重咳了一声:“二叔,我还在呢。”
尉迟乙:“……我是让陛下摸下我背上的疤。”
苏彧的指尖碰触到猛虎的尾巴,顺着猛虎的尾巴一路划到野兽的背脊,才发现这最重色的一笔遮掩的是,一道从肩膀到腰的刀疤。
这样的刀疤,若不是尉迟乙命大,是足以要人命的。
她看不到尉迟乙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压抑:“陛下,臣别无所求,只希望上战场的时候,可以像此刻一样,能毫无顾忌地将背后交出去。”
苏彧的手指停在了猛虎的头上,尉迟乙能感受到几分柔软,又觉得格外燥热。
她在他的背后笑出了声,气息如风,落在他背上的牡丹花上,将牡丹花染上一层绯色。
他听到她说:“仲云放心,你是朕最强的矛,而朕是站在你背后最强的盾,你只管出击。”
尉迟乙的喉结强烈地滚动了一下,借着几分醉意,他大胆地回过头来,然后就看到他那个侄子尉迟佑也学着他,将身上的刺青露出来。
尉迟佑朝着皇帝傻傻笑着:“臣这刺青底下也有疤,陛下要不要也摸一下?”
原本的氛围荡然无存。
尉迟乙紧了紧拳头,告诉自己,这是他大哥大嫂唯一的子嗣,绝对不能打死尉迟佑!
苏彧肆意地笑开,仰头喝了一口酒。
尉迟乙跟着哈哈大笑,手中的酒坛碰了一下苏彧的酒坛,再望向不远处。
西风吹皱湖面,拨动水中月色。
他随性而起,在这夜色之下,虎虎生威地打了一套拳法,如他所言,他背上的老虎随着他的舞动而动,似是沉睡中的兽王被唤醒了一般。
尉迟佑看得心痒痒,便也凑了上去。
尉迟乙见尉迟佑出手,咧着牙笑得诡异。
尉迟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他还来不及退回到苏彧身边,就被尉迟乙无情地按在地上摩擦。
苏彧就在旁边看着,少年倔强,每一次被尉迟乙击倒在地,他又站起来,偏偏他二叔似乎也在打击报复,他一起来,尉迟乙必毫不留情面地揍他。
还是苏彧看不下去,笑着说:“行了,入秋了你们也不怕冷,都把衣服穿好,过来给朕喝酒。”
尉迟乙和尉迟佑这才偃旗息鼓。
三个人,一排酒坛,喝得七零八落。
尉迟叔侄都喝得有些醉眼朦胧,苏彧依旧十分清醒。
她站起身,低头问他们:“你们两个能站起来吗?”
尉迟佑傻气地笑了一下:“陛下,臣没事。”
他倏地站起来。
倒是尉迟乙坐在地上,仰起头望向苏彧,一直到苏彧将手伸向他,他抓住苏彧的手,借势从地上起来。
只是他生得高大,苏彧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他又快速地扶住苏彧,“陛下小心。”
许是喝醉了,尉迟乙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握在苏彧手臂上的掌心更是滚烫。
苏彧扬起头,星河映在她的眼中。
她将尉迟乙的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搭,“走吧,朕扶你回去。”
尉迟佑蹿了过来,借着身高优势,取代了苏彧的位置,让尉迟乙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陛下,我二叔太沉,臣来扶他回去。”
尉迟乙:“……”手还是很痒,想揍人。
苏彧笑了:“也好,阿佑你送仲云,朕先回去了。”
苏彧只身一人回到营帐门口,便看到崔玄、谢以观和柳无时,三人排排站,差点就抢了她营帐门口守卫的位置。
她先是看了看西移的月亮,再看向三人,“你们这是睡不着?”
崔玄说:“臣担忧陛下,怕尉迟将军没个分寸。”
谢以观说:“臣亦是。”
柳无时点头。
苏彧笑着说:“放心,朕再把你们三个喝趴下去也没有问题,都回去休息吧。”
三人欲言又止,只是看苏彧打了一个呵欠,一副困顿的模样,三人又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苏彧睡了一觉,天亮的时候勉强让自己起来,这里不比宫里,不过她还没有洗漱好,便听到营帐外响起崔玄颇有辨识度的声音。
他极冷地说:“还请李娘子回去。”
李七娘从前便有些怕崔玄,自从崔玄当了宰相之后,身上的冷气似乎更吓人了,她咬了咬唇,只能选择暂时放弃。
她没走两步,便遇到往这边走的谢以观,眼前一亮,在谢以观面前盈盈行了一礼,轻声细语地说:“谢尚书可否带我去见陛下?”
她长得美,做出这般姿态很是好看。
谢以观淡淡看了她一眼,竟诡异地想着,若是苏彧穿女装,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怕是要易主……
他眯了一下眼,笑着说:“陛下若是想见李娘子,自是会宣见。”
他不失礼地还了一礼,便大步往前走。
李七娘狠狠跺了一下脚,不死心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便遇上了柳无时。
她看了一眼柳无时的脸,她和柳无时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才是勾引皇帝的那个,她顿时打消了想要这位皇帝面前红人带自己去见皇帝的想法,硬气地走了。
柳无时:“?”
柳无时走到营帐门口,便听到苏彧将崔玄叫进营帐去,他立刻大声喊着:“陛下,臣也在。”
“哦,在门口等一下吧。”苏彧懒懒地回了他一句,听着像是没有完全睡醒。
柳无时看向同样站在门前的谢以观。
谢以观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看到柳无时探究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苏彧才将他二人喊进去,崔玄正好帮她梳好发。
今日崔玄难得没有戴幞头,他用一根玉簪固定住长马尾,显得他芝兰玉树、清冷如月,于是他便也私心地为苏彧梳了马尾,同样用一支玉簪固定住。
柳无时怔怔地看着苏彧和崔玄,一坐一站,一人为一人梳头,一下子就想到了“举案齐眉”这个词,尽管他很快就在心底否认,可是一股浓郁的酸涩就这样莫名地在心底泛滥开来。
苏彧今天还要继续见节度使,照例骑上马到外面溜达了一圈,重新回到营帐的时候,便听到昨天那个试图离间她与尉迟乙的节度使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
“怎么回事?”
回禀的兵士说:“是撞上了被人追赶的公鹿,不慎从马上摔下来。”
“谁在追赶公鹿?”苏彧追问。
兵士顿了一下,老实说:“尉迟将军一早去打猎,他箭射偏了,射中了公鹿的屁股,叫那头公鹿发了狂四处乱撞。”
苏彧回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尉迟佑,
尉迟佑略微心虚地把头低下去。
待到苏彧让兵士下去,他才小声地说:“臣没有说他挑拨陛下与二叔,只同二叔说了,那人昨日见陛下时态度不好。”
苏彧板下脸,尉迟佑立刻认错:“陛下,臣错了。”
虽然不知道错哪了,但是直觉告诉尉迟佑他该先认错。
“错哪了?”苏彧问。
尉迟佑无辜地看向苏彧。
苏彧叹了一口气,“往后没有朕的旨意,不可以乱往外传消息,就是你二叔那也不可以。”
尉迟佑重重地点头,又问:“臣要领罚吗?”
苏彧:“……”这么实诚,不罚对不起这傻小子。
她笑着说:“回去后把《论语》抄二十遍吧。”
尉迟佑:“……”想哭。
这一次秋猎只有三天的时间,苏彧将二十个节度使见了个遍,三天便过去了。
她便决定打道回府。
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苏彧便是将二十个观察使分配到二十个藩镇,并颁布了新的规定:在藩镇内用兵,需节度使与观察使同时同意,若是藩镇的兵要出藩镇,则需要皇帝的调令,如此不限制藩镇自身的防御,又限制了节度使私自向外用兵。
苏彧推行这个新律令的态度十分坚决,朝中自然有人担心会遭到藩镇节度使的反扑,更担心观察使派到藩镇就会被架空。
果然没多久,便传来平卢节度使囚禁平卢观察使的消息。
平卢节度使便是那个摔断腿的节度使,他其实是对观察使动了杀心的,但是介于之前苏彧收拾起造反的节度使干净利落、不留后路,他改成了先囚禁平卢观察使。
苏彧听到消息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她都没有出动尉迟乙,直接调了高岚联合新的魏博节度使攻下平卢藩镇,没有给平卢节度使任何机会,直接就地处死,然后换了新的平卢节度使上任。
其他藩镇的节度使都颇为意外,他们以为平卢节度使至少能扑棱两下,却没有想到苏彧能如此雷厉风行。
但是仔细想想,又不觉得意外,从前的河北三镇哪一个不比平卢藩镇强,皇帝还不是照样说灭就灭。
有了这一出,其余藩镇节度使对观察使的到来接受良好,也不管观察使一直待在军营教授将领兵士识字的事。
不单单藩镇节度使对观察使接受良好,朝中百官再次发现,他们的皇帝比他们想象中的更要厉害,在不知不觉之中,苏彧已经完成了对藩镇布局的掌控。
于是,溜须拍马的人又跑出来拍马屁,更是将苏彧比拟为尧舜,认为苏彧该开始享清福了。
苏彧呵呵一笑:“朕是什么七老八十吗?你比朕老,都还在朝中为官,怎么朕就要开始享清福了?还是你觉得你可以退休了,既然如此朕准了你的告老还乡。”
拍马屁的官员就这样一脸懵地丢了官职。
既然还没有到享清福的年龄,百官们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皇帝已经二十,但是却没有立后,不仅没有立后,皇帝后宫一个人都没有,为此还关闭了很多宫殿。
于是,又有人跳出来说,皇帝该选秀了。
苏彧凉凉看了他一眼,叫了户部侍郎上官绎出来,把选秀需要花费的钱算给百官听听。
上官绎:“……”他现在又不是户部最大的官了,上面还有户部尚书,皇帝怎么不喊户部尚书出来?
不过当着皇帝的面,他肯定不敢这么说,只能巴巴地算了一个数:“就算是州府一级开始,大启共三百六十州,派遣选秀官到当地选秀粗略算便要花费千两银子,三百六十州那便是三十六万两银子,更不要是将每一州的秀女送到京城,提供衣食住行,再将未选中的秀女送回户籍,这个银两起码还得翻两番,一场选秀下来百万两银子怎么也少不了。”
提议选秀的官员讷讷地说:“但陛下总不至于一辈子不娶妻。”
苏彧轻轻笑了一下:“昔日那位卢阁老就是日日盼望着朕娶妻,卢家是什么用心,大家都看到了。”
大家自然看到了,也知道卢政翰想要苏彧娶妻生子是为了随时能把皇帝换人。
提议选秀的官员被吓得当场跪在地上,“臣、臣只是……”
他说不出话来,竟当场癫痫发作,被抬出了含元殿。
剩下的人不敢说话,只悄悄地看向站在群臣最前面的两位宰相,突然发现两位宰相,姚非名是夫人死了多年至今未再娶的鳏夫,崔玄更是比皇帝大两岁却至今未婚。
得,更指望不上他俩了。
散朝时,百官离去,唯有崔玄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直到苏彧折回来,站在他的面前,“行简是怎么了?”
崔玄垂下眼眸,清冷之中隐隐透着几分孤寂与落寞,过了许久,他才说:“并没有什么。”
他本想开口说,陛下终有一日还是会成亲的,可是这样的话,他到底没能说出口,只能默默藏在心底,一开口便是:“先帝热衷于选秀才导致国库空虚,陛下还需引以为戒。”
苏彧拍了拍他的肩膀,“行简说得对,选秀是不可能选秀了,花钱选秀不如多半两场科考和武举。”
崔玄:“……”他多少有些怀疑,苏彧提拔高岚、裴宝珍这样的女官,是在苏彧眼里,众生平等,都得干活。
今年入冬晚,京城在十一月才迎来了初雪。
而今年的收成又是格外的好,本定于十一月底收齐的秋税,各地在十一月初便都缴纳上来了。
苏彧听到消息时,愣了愣,想着这便是有天佑的气运加成吗?
如今,她再也不是原小说里的那个炮灰了,她的气运值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男主了。
已是十一月,谢以观如今是礼部尚书,便进宫同苏彧商议年底祭祀与宴席之事,他一直暗中观察着苏彧。
苏彧对他摆摆手:“知微不必这么戒备地看着朕,朕这几年干的事不少,原本让礼部去各地办学的事情,朕打算先缓缓。”
她这两年是面上笑嘻嘻,背地里大刀阔斧,只是她精准打击,所以没有引起那些没有被打击到的人的慌乱,但是如果她再大力度地持续输出,必然会引起世家贵族和现在在官场做官之人的警惕与动荡,所以她打算先缓缓,风平浪静一段时间,也是为了她明年打逻娑做准备。
打逻娑与打河北三镇不一样,收回来的土地重建也需要花费更多。
谢以观一下子明白苏彧的用意,“如此,臣倒是可以清闲一段时日。”
苏彧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谢以观:“快过年了,参加年宴得是正五品以上的京官吧?”
谢以观点头。
苏彧思索了一下,说:“将度支司的正官员设为度支司大夫,为正五品上秩品,再帮朕写一道圣旨,将柳郎中擢升为度支司大夫。”
谢以观:“……”
皇帝居然为了柳无时凭空造了一个官,不知道当初崔玄起草那道封他为御史中丞的圣旨时,和他现在的心情是不是一样的……
郭来东捂住眼睛,多少觉得没眼看。
柳无时还没有开口,他已经熟练地说:“圣人对郎君必定有意思,只是郎君没有断袖之癖。”
柳无时:“……”台词被抢了。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话是这样没错。”
郭来东继续说:“郎君放心,圣人什么身份,纵然对郎君有几分喜欢,只要郎君不回应,必然也会放下。”
柳无时:“……”这话怎么这么不中听。
而另一边,崔玄听说柳无时被升为正五品的度支司大夫时,眉头都拧成了川字。
他在心底暗骂了谢以观一声,匆匆进宫面圣。
苏彧正将一把摇椅拖到御书房外的月台上。
崔玄顿了一下,问:“陛下,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