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朝他咧牙笑着:“朕交代给你的,行简负责初步筛选,你负责后面的培训与观察,你这么好的观察力可不能浪费了。”
谢以观:“……冒昧问一句,陛下什么时候想好这事的?”
苏彧摸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在想着给藩镇设置观察使的时候,就想到这一步了,当时就在想,知微是观察使的一把好手,但是朕的身边更需要你,所以你可以负责培训观察使。”
谢以观:“……”
他这些日子的心一直悬着,直觉告诉他,皇帝有大事要交给他,偏偏皇帝沉得住气,就是不说,好了,现在总算说了。
这么大一件事确实像是皇帝会交代给他的事。
谢以观此刻心如止水,隐隐还有些感动,毕竟苏承影拿着“狡诈”来形容他,而皇帝对他还是满心信任。
“那这三个月,臣还……”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苏彧重重点头,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朕一直觉得六部尚书空缺太久,天天靠着临时封的使职官干活也不是个事,所以朕也在物色六部尚书的人选。”
她又是朝他一笑,笑容比外面的石榴花还灿烂,“知微是聪明人,知道朕的言下之意吧?”
知道,太知道了。
皇帝的意思就是,他这三个月不仅得教导那些未来的观察使,还得继续加倍地干其他活。
此时此刻,谢以观也难以维持一贯的笑容。
苏彧想要恢复六部尚书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
大启前几任皇帝将这六部尚书的位置空掉,就是担心尚书们的权力太大,大启封了那么多临时使职官,想干完活就收回官员手中的权力,但事实上,这些临时的使职官大多都干成了终身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节度使,在河北三镇收回以前,节度使不但做成了终身制,还做成了世袭制。
倒不如正儿八经恢复这些高秩品的职事官,让他们正经干活去。
恢复高秩品职事官位,也是放了一颗吊驴的萝卜在那里,原本高秩品的官位空在那里,大家也默契地认为单凭正经政绩是不可能再往上升的,捞到个有权的使职官,就想把临时干成终身,不想放权,而现在有了正规的高官位置在那里,大家也就有了奋斗目标了。
所以,苏彧打算先把崔玄和谢以观都升到尚书的位置上,让官员们都看到希望,撸起袖子加油干。
吏部考试过后,先是吏部官员日夜赶工,在千份答卷中评出了百份卷子来,崔玄又在这百份卷子里挑挑拣拣,挑出了三十份卷子送到苏彧面前。
苏彧再在三十份卷子里去掉了十份。
最后只有二十人被选中,而这二十人还需被谢以观上过课后才能上任各藩镇的观察使。
苏彧确定最后的名单之后,随口问了一句崔玄:“那个程晋文没有来参加这一次考试?”
程晋文,也就是被苏彧发配到姚非名那种地的程赫元。
崔玄说:“他并没有参加此次吏部选拔。”
苏彧思索了一下,“现在是小麦收割的时候吧?我们去姚阁老那看看……”
她站起来,又突然转头上下打量起崔玄来。
崔玄紧了紧手指,淡然问道:“陛下为什么这么看臣?”
苏彧略微皱着眉头说:“朕说的去看姚阁老,是要去田边,行简你……行吗?”
崔玄:“?”皇帝问的这是什么话?
他当即回答:“不过是陪陛下去一趟田间而已,有什么不行的?”
既然崔玄都这么回答,苏彧就带上他,一起去寻姚非名。
姚非名这段时间也忙,朝廷里的事不少,又赶上小麦收成,他每日日升时先来田里忙上一把,再匆匆沐浴之后,换了朝服去上朝,明明是四十岁的年纪却是比二十岁的还要忙……
想了想崔玄和谢以观,还有天天在外救场子的尉迟乙,这么一比较,好像还是二十出头的要忙一些,姚非名感叹了一把,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
苏彧过来的时候,他正穿着半臂、卷着裤管,弯腰割麦。
田伯耘、赵渠生和程锦元也都在忙农活。
苏彧眼尖地看到了引水灌溉的龙骨水车。
龙骨水车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早在前朝的前朝就有了龙骨水车,只是以往苏彧看到的龙骨水车略显笨拙,现在她所看到的这个便不一样了,光看着就十分轻巧。
她朝前走了两步,想要试试这水车,便听到姚非名气呼呼地吼着:“陛下!现在正是收麦子的时候,别捣乱!”
崔玄立刻冷着脸吼了回去:“放肆!”
苏彧却是笑出了声,摆摆手:“姚阁老说得对,朕不试了。”
“陛下去那边亭子休息一下吧。”
颇有些熟悉的声音,苏彧转过头来,就看到一张眉清目秀但麦色的脸。
她愣了许久,才迟疑地问:“程晋文?”
对方朝着苏彧行了一礼,“是学生。”
苏彧再仔细打量起程赫元,一年前还是面色苍白弱如扶柳的读书郎如今依旧消瘦,却是结实了不少,仿佛一下子就从病弱美男子转变成了实打实的汉子。
程赫元也知道自己前后变化大,笑着说:“多亏了陛下让学生来此做事,如今学生的身子骨强健了不少。”
程赫元热忱得不行,殷勤地将苏彧带到一旁休息的亭子,用自己的衣袖将胡床擦得干干净净,才给苏彧坐。
他又转身,要给苏彧倒茶,才发现崔玄已经掏出锦帕,将摆在旁边的茶盏擦出光来,又拿起水壶闻了闻。
程赫元小声说:“这是用茶叶直接泡的茶,没有碾碎。”
崔玄拧了一下眉头,看向苏彧,苏彧并不在意:“这样就行,点茶朕还不爱喝。”
待到崔玄为她奉上茶盏时,她则是一饮而尽。
程赫元只觉得苏彧愈发亲切,蹲在苏彧的脚边,还不断地为苏彧介绍今年的小麦收成。
他看向苏彧,一双眼睛里满是星辰,而苏彧的倒影就是他眼中最亮的那颗星。
程赫元的眼神太过于炙热,崔玄皱了一下眉头,刻意往上挪了一步,隔离开苏彧和程赫元。
苏彧反而嫌弃他碍事,指了另一边空着的胡床,“行简你坐下,和朕一起听着。”
崔玄:“……”
他往后退了半步,却是坚持要站在苏彧的身旁。
苏彧也不在意,前倾着身子,一手支着脑袋,一双桃花眼专注地看着程赫元,仿佛她满心满眼都是他一般。
程赫元不自觉红了一下脸,愈发卖力地说着:“全是得了陛下的启示,今年种的时候,我们便格外留意,果然发现有的麦子天生抗旱又不怕虫,这几株麦子我们已经做了记号,将它们留为种子,待到来年,我们打算将那一亩地全部都来种这类种子,然后再对比产量。”
他的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希望,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在光芒之中一般。
苏彧略有些意外,她本来让程赫元来种地,是为了磨炼他的心性,倒是没有想到他还真沉迷于种地无法自拔,连吏部选拔考试都放弃了,不过行行出状元。
她越过程赫元,望向在田间劳作的四人,唯有程锦元抬头朝她看了一眼,这一年的劳作连他眼中的锐光也被磨得平和了起来。
苏彧冲着程锦元笑了一下,他慌忙重新低下头去,她又将目光移回来,程赫元以为她是对着他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还未见成果,是学生在陛下面前狂妄了。”
“这样很好。”苏彧笑了笑,“你们也不必急,一年、两年乃至十年,朕能在有生之年见到成果便是好的。”
她轻轻拍了一下程赫元的肩膀,“只要你们能坚持下去,朕便供着你们一辈子来提升这粮食的产量,要是事成了,你们当受天下百姓的供奉,要是没成,那便传下去,一代一代,总有成功的时候。”
程赫元愣住,忽地便哽咽住,他重重地点头。
苏彧站起身,笑着对他说:“朕就过来看看你们,人看过了,便也不打搅了。”
“学生去把他们叫……”
程赫元没有说完,苏彧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他惊愕地回过头,苏彧点了一下他的胸膛:“不必了,心中有礼就好。”
程赫元再次哽咽,朝着苏彧重重行了一礼,“陛下,学生代他们向陛下行礼。”
苏彧挥挥手,走得格外潇洒。
姚非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了,唯留在原地还在落泪的程赫元。
他问:“陛下什么时候走的,你怎不叫我们?你这是怎么了?”
程赫元一边擦泪,一边说:“我只是高兴。”
姚非名哈哈大笑起来。
程锦元默了一下,对他们说:“我兄长有些失态,我带他先去休息。”
他将程赫元拉到无人的角落里,突然问:“阿兄,你后悔吗?”
程赫元知道程锦元问的是什么,这一次吏部考试,他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这一年的时光,他、程锦元、田伯耘和赵渠生,四人同吃同住,每日日升劳作,日落时又聚在灯下说着今日的发现,他的笔摘都记了十几本,他若独自一人去参加吏部的考试,他心里总觉得自己背信弃义了。
何况,就像苏彧所说,若真的能钻研出高产量的小麦,那是功在千秋的事,他在这个时候离去,明显是动摇其他人,这样的事,他也做不出来,“博翰,我不后悔,我想一直在这里。”
程赫元稍稍犹豫,望向程锦元:“你呢?”
程锦元不在意:“有饭吃,在哪里都一样,阿兄你只管实现抱负。”
“那博翰,你的抱负呢?”程赫元问。
程锦元摸了一下脸上的疤痕,因为这块疤痕,他此生与做官无缘,他又想起了苏彧的那一眼,“陛下方才对阿兄说什么了?”
“陛下说,他会一直供着我们,只要我们愿意坚持,他还说,若是事成了,我们当受天下百姓的供奉。”
程锦元问:“陛下说的是我们吗?”
程赫元点点头。
程锦元笑了,“阿兄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抱负也是名扬天下,这事若是成了,我们的抱负都能实现。”
另一边,苏彧从姚非名这里出来,就要往马车里钻,却被崔玄轻轻拉了一下衣袖,她回过头来。
崔玄说:“陛下的衣摆沾了泥,臣带了备用的衣袍,陛下可要换?”
苏彧坐在马车上,将两只鞋底翘起来给崔玄看,“朕的鞋底也都是泥。”
崔玄回答她:“新的靴子臣也有。”
苏彧:“……中衣要换吗?”
崔玄一本正经地问:“陛下要想换的话,臣也有。”
苏彧:“……”你这是随身携带衣柜呢?
“朕与行简身形有差,脚的大小也有差,不用换了。”苏彧无情地拒绝。
不过她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马车,再看一眼沾满泥的靴子,再看崔玄抿着唇很难受偏要忍耐的样子,勉为其难地说:“算了,朕把靴子换掉吧。”
崔玄愣了一下,眼中满是惊喜,他绷着脸,压着嘴角,应了一声好,从马车上挂着的布袋里拿出一双崭新的靴子,“臣帮陛下换。”
“不必,朕自己来就行。”苏彧将靴子拉下来,接过他手中崭新的靴子,轻轻松松套进去。
崔玄略微愣了一下,陛下是不是有些太瘦了,他在男子之中算瘦的,但是他的靴子给苏彧穿,却显得格外大。
他这才注意到,苏彧如今已经二十,但身形始终像少年一般,便是声音也似少年清脆,不像寻常男子过了十八,声音便逐渐沉下去……
苏彧见他愣在那里,忽地将脸凑近,差一点便要与崔玄鼻尖相碰,笑着问:“行简怎么了,突然愣在这里?”
崔玄差点红了脸,连忙往后退一大步,低着头说:“并没有什么。”
苏彧轻声笑着,却是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的思索,过了二十不长胡子、没有变声,其他人隔得远不敢直视天子真颜便也罢了,但是朝夕相处的人多少会察觉到一些异样——
有些麻烦,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她还是得捂紧自己的马甲。
过了几日,苏彧在朝堂上公布了此次吏部选拔选出的二十人名单,同时又宣布了新的科考规则。
百官对会试、殿试三年一考并无异议,在听到今后武举比试不限男女时又哄堂大笑。
有武将站出来说:“陛下,百年才遇一个高郎将,再说高郎将那模样也不像女郎。”
苏彧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说:“她不像,难不成你像女郎?”
武将瘪了瘪嘴,退回位置。
其他人见他吃瘪,又是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没人当场站出来反对。
只有与谢以观关系比较好的王墨悄悄对谢以观说:“陛下将新的武举律令颁发出去,万一让人笑话了……”
谢以观神情冷了下来:“何人敢笑话陛下?”
王墨:“……”谢以观是被崔玄附体了吗?冷得怪吓人的。
谢以观又忽地笑了一下:“道仙兄这几日没睡好,都有些糊涂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被他这么一说,王墨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几天为了尽快评完那千份答卷,他都直接睡在吏部,每天就睡三个时辰,真的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就这样,崔玄还强令他们必须每日回家一趟,洗干净了再去吏部干活!
想起来真的是太心酸了,他得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
隔了两日,终于有人回过味来,想要反对女子参加武举这事,苏彧又放了另外一个震惊全场的消息:她将崔玄擢升为正三品的吏部尚书,依旧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担任着宰相,谢以观被擢升为正三品的礼部尚书,统领礼部,而姚非名这另外一个宰相也被放在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姚非名:“……”总觉得他是被顺带的那一个。
不管顺不顺带,一下子多出三个尚书,都足以震惊朝堂,要知道大启六部尚书之位已经空缺了六十年一甲子了!时间久得大家都快忘记六部最高官长其实是正三品的尚书了。
不过皇帝将他们三个擢升为尚书,那他们原本占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不对!还有三个正三品的尚书位置空着呢,那才该是他们奋斗的目标!
百官对视而笑,又暗暗在心底记着:他这么笑,是不是想和自己争尚书之位!
等到苏彧正式将新的科举律令昭告天下,人尽皆知的时候,一些官员才想起,自己忘了反对女子参加武举了,不过他们又想了想,不可能真有女子参加武举的,反不反对都一样。
原本他是礼部的老大,但是现在多了一个天降尚书。
不过自从上次他提议皇帝举办弱冠之礼,修缮宫殿,被苏彧驳斥之后,他一直战战兢兢,现在皇帝将其心腹谢以观放到礼部做尚书,是不是说明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谢以观来礼部的第一天,杜侍郎盛情接待,还顺便向谢以观套话。
谢以观乐呵呵笑着,看着温文尔雅,有问必答。
杜侍郎问:“谢尚书可是带了陛下什么旨意过来?”
谢以观答:“任凭陛下安排。”
杜侍郎问:“上次下官因弱冠之礼的事,陛下似是心有不悦,如今已是好几个月过去,陛下大人有大量,想来是不计较此事了吧?”
谢以观答:“圣人之思,岂是你我等凡人可揣测?”
杜侍郎:“……”这答了和没答有什么区别?
谢以观继续笑呵呵,在礼部转了一圈,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杜侍郎是在上官侍郎调到户部之后被提拔上来的吧?”
杜侍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滴下冷汗来。
他是世家子弟,但是杜家在京城实是排不上名号,所以他入了官场,为找靠山拜在顶级门阀的门下,好巧不巧,拜的就是卢家。
卢家造反时,皇帝没有清算他们这些卢政翰提拔上来的官员,以至于他都不记得这茬了。
如今谢以观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却是提醒了他,他当初是卢政翰与皇帝博弈时,将他拉上来顶在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上的,他再作妖,就是明晃晃地给皇帝理由收拾他。
杜侍郎顿时安静如鸡,不敢再在谢以观面前放一个屁。
谢以观也顿时觉得世界清静了不少,他将礼部大致的情况摸了个清楚,又叫杜侍郎将十年内的案卷都送过来给他过目。
“十、十年吗?这个案卷数量着实不少。”老实说,杜侍郎上任之后,也就看了一年内的案卷,他的上一任礼部侍郎上官绎是个做事细致的人,一年的案卷便涵盖了礼部日常事务,若是像之前遇到南诏使臣、逻娑使臣来访的不日常之事,只要再查过往有此案例的案卷便可。
谢以观淡淡地应了一声:“都拿来吧。”
他的态度温和,却不容人置喙。
杜侍郎忽地一哆嗦,他怎么觉得在谢以观身上看到了皇帝的影子,吓死个人了!
谢以观看案卷是一目十行,只是他将礼部理清以后,心里却有几分微妙的感觉。
他怎么觉得皇帝将他放在礼部,不是这么简单一回事?如果只是教导那些未来的观察使,也不用这么麻烦。
他又将国子监的案卷单独拎出来,重新看了一遍,他忽地想起,皇帝对观察使的设想,苏彧想要观察使教普通士兵识字,那么寻常百姓呢……
谢以观忽地低头轻笑了起来,他的陛下果然处处给他埋坑,他能怎么样?只能任劳任怨地给陛下填坑了。
【谢以观好感度加2。】
苏彧听到系统声音后就知道,谢以观这是知道她的用意了——
她不单单是想要他教导观察使,也不单单是要提升军营的文化水平,她想要做的是发展整个大启的教育水平。
她想要降低接受教育的门槛,她希望大启有更多的人能接受最基本的教育,能够识字读书,也许这件事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费力未必讨好,不过人嘛,带点理想的天真,也是活着的乐趣。
毕竟在大多时候,她活得已经够现实了。
苏彧弯了弯唇,见面前的崔玄频繁地偷看过来,她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的笑脸,顺便说:“行简去叫宫人取两根棒冰来。”
崔玄顿了一下,对门口的宫人吩咐了一句,待到棒冰送过来之后,他递给皇帝,还是吩咐了一句:“棒冰过于冰凉,还是不宜多食。”
苏彧顺手拿起另一根,递到他嘴边,堵住了他的嘴。
崔玄:“……”
冰凉的触感放在他的唇边,他的双耳却是发烫。
他接过苏彧手中的棒冰,不经意地碰到苏彧的手,他只是稍作停顿,就立刻将整根棒冰放入嘴中。
虽然崔玄立刻用袖子遮掩住自己半张脸,苏彧还是新奇地喊道:“行简也有吃得这么急的时候吗?是不是太热了?”
崔玄含含糊糊应了一声,随即转移话题:“今年的秋猎陛下打算放在何处?”
苏彧想了想,说:“去年秋猎朕是想会会那些节度使,今年朕想省点钱,放在京郊吧,规模不必太大,上次没叫的节度使这次都叫过来,顺便限制一下官员家属人数,一个官员只能带一人!”
想到去年到处都会被女郎围堵的情况,苏彧尚心有余悸。
崔玄低头无声地弯了一下眼睛,这样子的陛下着实有些可爱,“臣知道了。”
苏彧一边吃着棒冰,一边想着事情。
崔玄默默地陪着苏彧吃好棒冰,又适时地给她递上锦帕,苏彧忽地问他:“最近逻娑那边战况如何?”
崔玄说:“最新的战报还没有送过来,不过逻娑王宫那边有人传信过来,称自己是十年前被掳到逻娑的大启人,愿为内应,帮助大启日后收复山河。”
苏彧看向他。
他才说:“本不想这么早告诉陛下的,因为臣尚未确定此人是否可靠,打算先让人与其接触。”
苏彧点点头,崔玄做事一贯谨慎,放他去试探,她倒也放心。
崔玄多看了苏彧两眼,难得放柔声音,叫自己的口吻听上去没有那么强势:“陛下,今年是不是该练一下弓箭?臣可以将时间空出来陪陛下练。”
苏彧朝他眨眨眼,从怀里掏出枪来,“朕可以用这个,到时候放空枪,再叫仲云把猎物拖过来,都不用像去年一样,特意准备弓箭,做那一套弓箭还怪费钱的。”
崔玄:“……”皇帝倒是把作假之事说得理直气壮。
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陛下如此忙,也着实抽不出空来,崔玄如是想着,选择性忽略自己当初指责谢以观对苏彧过于纵容的那一番话。
崔玄还有事要忙,不能在苏彧这边逗留太长时间,他向苏彧告退,出门时与来说事的柳无时擦肩而过,他忽地停下脚步,猛地回头喊道:“柳郎中。”
柳无时也回身看他,客气地同他招呼了一声,却发现崔玄的目光有几分古怪,“崔阁老可是有什么事?”
崔玄看向柳无时,柳无时如今都在外行走,忙于钱庄的事,所以即便来见苏彧也并不穿官服,就像现在这么热的天,柳无时里面穿了一袭白袍,外面又套了一件绯红色薄纱的半壁,再配上他这张脸,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人。
“柳郎中就这样去见陛下?”
柳无时笑着说:“是啊,陛下允我穿常服进宫的。”
崔玄:“……”柳无时这一双狐狸眼笑起来就更不正经了。
他轻咳了一声,“我同你一起去见陛下。”
柳无时:“?崔阁老不是刚从陛下那里出来吗?”
崔玄面无表情地说:“柳郎中上报的定是重要之事,我在旁边也听听。”
柳无时:“……”这个崔玄果然古怪。
苏彧见崔玄又与柳无时一起进来,倒也不吃惊,只多看了柳无时几眼,柳无时长得好看,这么穿着还真有些像聊斋志异里勾人的狐狸精。
她看着赏心悦目,对柳无时愈发和颜悦色了两分,“不已这次在蒲州待得如何?”
借着科考的机遇,柳无时在京城和同州都开了钱庄,这段时间他又去了蒲州开钱庄,是将京城到太原这一路都连了起来。
柳无时被苏彧的笑容恍了一下神,他总觉得皇帝对着他时与对着崔玄是不一样的,他回以苏彧真挚的笑容:“如陛下所料,经过这一次科考与吏部选拔之后,将金银存到钱庄的人愈发多起来,这一次在蒲州开钱庄十分顺利。”
他又说:“此前陛下也说过,待到越来越多的人信任钱庄,钱庄还能办借贷之事,臣这次在蒲州试了一下。”
柳无时在蒲州的时候将钱借给了一位世家子弟,那位世家子弟在赌坊输得眼红,急着借钱想去赌坊将钱赢回来,便将百亩良田抵押在钱庄借钱,只是赌坊不会叫他赢钱,他自然是将钱都输了出去,那些良田便都归了钱庄。
钱庄当然也不亏,以远远低于市场的价格拿到了这百亩良田。
苏彧再看向柳无时,在心底感叹,柳无时虽然偶尔看上去有几分傻,但确实是经商的料,“不错,可以让京城、同州与太原的钱庄同步开始办理借贷的业务。”
一旦钱庄的借贷业务开办,便能实现自负盈亏,不用她这边贴钱开钱庄了。
柳无时来见苏彧不只是说这件事,他开了这几个月的钱庄,也有了一些心得,另外罗列了一些他认为钱庄可做且能赚钱的事,当然这些事需得苏彧同意才能去做。
苏彧看过清单之后,再次感叹,柳无时不愧是男主之一,这张清单上写的事与她所在世界的银行业务高度重合,也符合她开钱庄的初衷。
她大手一挥,放权给柳无时,让他尽管去干,且夸了他一句:“朕便知道这件事交给不已做是对的,不已着实叫朕惊喜连连。”
柳无时微微红了脸,“陛下交于臣的事,臣自是要尽心尽力的。”
崔玄自然知道柳无时在这方面的天赋,当初柳无时将江南船队的事托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觉得此人不简单,嗯……如今看向苏彧的目光也不简单。
他慢悠悠开口提议:“待到这边的钱庄颇具规模,也可将钱庄开到江南之地。”
他的这个提议苏彧还是认同的,她笑着点头:“行简说得对。”
“时辰不早,臣先告退,顺便送一下柳郎中。”崔玄说。
柳无时呵呵笑了一下,“崔阁老先走,我这边不急,还有些事要同陛下说。”
苏彧笑着拍了拍他们两个人的肩膀,“一起走吧,朕也正好要去军营看看。”
崔玄、柳无时:“……”
虽然苏彧说今年不会主动打逻娑,但是尉迟乙却是听出了言外之意,今年不打待到明年、后年,说不得就会打了,他时刻关注着边境传来的情报,也比以往更勤快地练兵。
苏彧来时,正是操练结束时,他站在演武场的中央,给兵士挑战他的机会。
夏日炎热,尉迟乙前面已经跟着兵士操练许久,索性脱了衣袍,露出背上的猛虎与牡丹刺青。
苏彧再看到这个刺青,依旧觉得这个刺青在尉迟乙的身上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叫人血脉偾张。
敢挑战尉迟乙的人不多,从前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勉强给他面子,上来和他打几个回合,好在这种时候尉迟乙也以指导为主,不会用十分力气,不过他眼尖地看到苏彧站在那里,长腿一扫,便利落地将挑战的亲兵扫到台下去。
亲兵:“?”怎么突然就不讲武德了?
然后他就见尉迟乙从他上方一跃而过。
尉迟乙疾步走向苏彧,只是见苏彧一身月牙白的常服干干净净,他又突然止住步伐,对苏彧说:“陛下在营帐中等臣片刻,臣将这一身的汗味冲刷掉便过去。”
苏彧来过军营数回,熟门熟路地去了尉迟乙的将军营帐。
尉迟乙的营帐之中十分简单,一床被褥,一把长刀,一柄长枪,一身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