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十二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医师当即便软了心肠宽慰她,还说今日官员休沐,她便是报案也无处报,先把尸体放在病坊,明日他陪卢十二娘一同去报官。
卢十二娘这边道了谢,便往外走。
她连家都没有回,便朝着城门走去,用身上的一点碎银换了一头驴,骑着驴便往太原去,寻上的是裴家的门。
裴骁的奶奶姓卢,只是裴骁都一把年纪了,他的奶奶都已去世多年,与卢家算不得亲。
不过裴骁的儿子裴七郎曾经在京城小住过,对卢十二娘颇有好感,见她哭诉遭遇,便收留了她。
裴骁见儿子喜欢,不过一个女郎而已,便也没有多在意。
只是卢十二娘还没在裴家过夜,晚上裴家便被人围了。
裴骁是有兵权的,只是被围得猝不及防,他沉着一张脸,在太原能围住他的要么是辛见水,要么就是皇帝……
他大着胆开门,就在门口见到了尉迟佑。
裴骁自是认识尉迟佑,还想上前问个明白,就被尉迟佑的两把快刀给砍得发蒙。
尉迟佑动作利索,打晕了裴骁,抓出卢十二娘,带着人就直接回了京城。
卢十二娘在大理寺的牢房中再见到苏彧,格外从容:“妾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苏彧颇为好奇地问她:“你为什么不早点投奔裴家?”
卢十二娘说:“缺钱,也有些心不甘,本想要借着冯喆在京城里翻些花出来,谁知道他又抠又没本事。只得从他那里凑些盘缠,往太原去。”
苏彧笑着说:“你倒是不瞒朕。”
卢十二娘勉强笑了笑:“陛下都能如此精准地寻到妾,想来是一路跟踪过来,妾做过什么瞒不了陛下。”
苏彧看了她许久,说:“你确实有几分聪慧,只可惜用错了地方,你杀了朝廷命官,朕不能再留你。”
卢十二娘笑着落泪:“妾错在身为女儿身罢了……若妾不是女儿身……”
原本坐着的苏彧忽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卢十二娘。
卢十二娘仰头望向她,却被她的气势慑住,说不出后面的话来,一直到苏彧离去许久,她才瘫坐在地上,方才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是因为上位者的怒气吗?
她虽然不知道苏彧在生气什么,但是她突然觉得苏彧是对的,她不过是几分聪慧,却以为自己能斗得过真正的大人物,这才是她错的地方!
苏彧从牢房里走出来,便见到崔玄和谢以观像两个守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前。
她身上的怒气已经散去,笑着说:“行简和知微愈发有默契了。”
崔玄和谢以观一瞬间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似乎并不想和对方有默契,随即崔玄抢在谢以观前面开口:“陛下,牢中多有污秽,不宜长待,崔府离大理寺较近,陛下可要去寒舍洗浴一番,去去晦气?”
苏彧:“……”堂堂宰相脑子里除了洗澡就没有别的事了吗?不仅热衷于自己洗澡,还热衷于让她洗澡。
她像是个会去崔府大大方方洗澡的傻白甜吗?
苏彧自然不可能去崔府沐浴更衣。
谢以观主动帮她寻了借口,“陛下,裴家父子就关在那一头,可要去见见他们?”
苏彧脚抬了一下,脚尖一转,便又换了方向。
她冷冷一笑,“把这个裴骁好好晾一下,去把尉迟将军和裴中郎将叫过来。”
“叫到这里吗?”谢以观问。
苏彧回头望了一眼大理寺,“就这里吧,朕借用一下大理寺的正堂来见几个人,想来大理寺卿也不会反对。”
她大刺刺地便朝着大理寺正堂走去。
崔玄和谢以观两个互看了一眼,一个往大理寺的偏房走去,一个去寻尉迟乙和裴缙过来。
大理寺一众官吏都待在偏房里,因为皇帝叫他们避让一下。
作为最早开始和皇帝打交道的官员,大理寺卿心如明镜,他一早就看出苏彧绝非池中物,果然不过两年的工夫,皇帝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大权在握。
所以皇帝叫他避让,他立刻就带着一众官吏,自觉躲在这偏房里。
见到崔玄来了,他松了一口气:“崔阁老,可是陛下要走了?”
崔玄不疾不徐地回答:“陛下说想借大理寺正堂一用,不知大理寺卿是否愿意?”
大理寺卿:“……”他敢不愿意吗?
他嘴角抽了抽,言不由衷地说:“陛下只管用便是,我等在这里,也不妨碍办公。”
崔玄点点头,清冷地道了一声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到正堂的时候,谢以观还没有回来,苏彧就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无聊地翻着摆在案几上的案卷。
老实说,皇帝现在的坐姿着实有些不规矩,她单手撑着脑袋,微微侧过脖颈,连带着幞头都歪了。
只是当他轻轻唤了一声“陛下”之后,她抬起眼眸看过来,即便大理寺的正堂窗几明亮,万物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
崔玄一步一步靠近,在苏彧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他面无表情地朝她伸出手,扶了一下她的幞头。
苏彧:“……”要不是等会儿还要见人,信不信她直接把幞头扯下来?
崔玄:“……”看出皇帝目光里的不善了,但是他做扶正这个动作几乎是本能的……
君臣两个人双目对视,谁都抱着一丝倔强不肯先移开视线,最终到底还是崔玄率先低下头。
他垂眸轻笑了一下。
苏彧也跟着愣了一下,崔玄这一笑似白茫茫一片雪中忽地开出一束红梅来,很难叫人挪开视线。
崔玄有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否则也不会引来那么多贵女对他下药了,只是平日里过于冷冽,以至于叫人常常忘记了他与谢以观同龄,都不过是二十有二的青年。
她感叹着说:“行简真应该多笑笑。”
崔玄恍惚了一下,这句话之前皇帝便对他说过,他没有抬眸去看,他怕他会再次忍不住地对皇帝笑,将自己内心最柔软之处,毫无保留地坦诚在皇帝面前——
他必须将这些藏好,才能长久留在皇帝身旁。
谢以观带着人过来的速度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尉迟乙和裴缙就来了。
“陛下想将裴节度使换掉?”尉迟乙问。
苏彧冲着他笑了一下,她确实有这个想法。
她现在并不想太原乱掉,原本裴骁和辛见水分庭抗衡的局势挺好的,但是裴骁虽然投靠了她,却总是小动作不断,之前想要将裴宝珍嫁入宫中,以及秋猎时随从之中混入刺客,这些事她都能包容。
但是这一次的事,她却不能包容。
卢家倒了还不到一年,活着的卢家人就在太原挖煤,裴骁是知道的,卢十二娘是卢家人,裴骁更是一清二楚。
说他大大咧咧也好,说他不在意也罢,总之,他大约是觉得皇帝重用于他,他怎么做都没有关系,所以这一次苏彧无论如何都得给裴骁一个教训。
她要让他知道,河东节度使不是铁饭碗,只要她苏彧想要换,河东节度使随时可以换人。
裴缙是前年武举的榜眼,在原小说里是尉迟乙手下的一员猛将,说起来,他和河东裴家还算有些渊源,算是裴家的旁支,只是裴缙父亲在世时,与裴骁不对付,后来裴缙父亲去世,他母亲孤身一人带他离开了河东。
故而裴缙这两年直上青云,却并不认自己是裴家人。
苏彧看中的就是这一点,他姓裴,又不觉得自己是裴家人。
她想让裴缙前往河东,在面上河东节度使还是裴家人,能够稳住河东,可实际的里子早已更换。
不过裴缙年轻,她多少有些担心裴缙镇不住场子,所以想要让尉迟乙一起过去,先稳住河东。
苏彧早就将事情想好,所以说起事来也分外流畅,没说多久便将事情说好了。
她让裴缙回去准备准备,尽快出发去河东。
应该和裴缙一起出发的尉迟乙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苏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尉迟乙略带委屈地说:“陛下,裴中郎将已经二十四了,臣也不过二十五而已。”
他总觉得,方才苏彧说裴缙年轻的言下之意,是他年纪大了。
苏彧笑着安慰他:“朕自然知道朕的尉迟将军正是当打之年。”
尉迟乙听了之后开开心心地离开,只是走到半路,他突然想起,刚刚皇帝也没说他年轻……
他磨了磨牙,都怪尉迟佑,之前他也没这么在意年龄的,算了,斩魂枪会证明他宝刀未老——呸!他本来就年轻,没什么老不老的!
事情定下来之后,苏彧打算关裴骁一段时间,让他这段时间好好在狱中反省反省,至于后面还用不用他,就得看他的态度了。
她让崔玄把大理寺卿叫过来,吩咐大理寺卿,只要不饿死裴家父子就行,平日不用理会他们。
大理寺卿立刻明白,只叫皇帝放心。
既然没什么事了,苏彧便站起身,将大理寺正堂还给大理寺卿。
见皇帝终于带着她的左膀右臂走了,大理寺卿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皇帝长得好看,但是他着实不想一直对着皇帝,也难为崔玄和谢以观天天跟在皇帝身后了。
在回宫的路上,崔玄略有些担忧地说:“裴尚宫亦是裴家人,再将她放在陛下身边……”
苏彧斜睨了他一眼,笑着说:“无妨,我们又不是要和河东裴家翻脸,留着裴尚宫才能让裴家人觉得还有希望。”
崔玄顿了一下,陛下方才说的是“我们”……他努力压着唇角,低着头说:“陛下说的是。”
虽然裴骁做了多年的河东节度使,但是河东是关中之地,掌控权和对官员的任免自始至终都掌握在朝廷手上,再加上现在的皇帝今非昔比,所以裴骁被皇帝抓走之后,裴家不敢轻举妄动。
而尉迟乙和裴缙的动作也很快,他们领着最精锐的人马连夜赶到河东,在没有节度使的情况下,迅速掌控住河东藩镇的军队。
如此一来,裴家愈发人心惶惶,太原的几个世家也隐隐感到不安。
但很快,他们又安定下来了,因为接任河东节度使的是裴缙。
裴缙终究也是裴家人,这说明皇帝并不想将裴家一网打尽。
他们再仔细一打听,裴宝珍仍旧在皇宫中做着最大的女官,他们便更加心安起来,除了裴骁的妻妾子女尚留几分难过之外,与裴骁亲近的两个兄弟还在为他奔走,他人早已将裴骁还在狱中的事抛诸脑后。
甚至有人劝为裴骁奔走的裴家兄弟:“你们还是消停些,裴老七之所以入了大理寺的牢房,还不是因为他太不识好歹,居然收留卢家人的,你们是忘记了卢家怎么倒的吗?这事搁以前,足以让整个裴家流放岭南,如今陛下未牵扯裴家,河东节度使还姓裴,你们就安分些,再折腾,小心陛下觉得整个裴家都是不安分的。”
裴家兄弟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卢家因造反而倒,放在以前收留造反之人,那可是按同谋论处的。他们在心底,多少有些抱怨裴骁做事不考虑后果,他们也在考虑裴骁是不是合适继续做家主,于是他们一合计,与族中长老商议,索性抛开裴骁,另选家主。
裴宝珍收到河东的消息时,裴家已经选出了新家主,也在寻人搭桥修复与裴缙的关系,唯独不提救裴骁出狱的事。
她立刻便意识到,裴家这是有意在放弃裴骁。
裴骁与崔玄不一样,裴骁这一辈里兄弟众多,他又大部分心思在军营里,争到了裴家家主的位置,也坐得并不安稳,所以裴骁一旦出事,裴家为其奔走了几次便也放弃了。
裴宝珍狠狠咬住唇,别人能放弃,她却是不能弃她的七哥不顾,当初她出家做道士,是裴骁力排众议,后来她要来京城做女官,也是裴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
裴骁做人有些糊涂,但是对她却是一顶一的好。
裴宝珍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
她拆了原本的高发髻,换了更加俏皮风流的堕马髻,贴了时下最流行的金靥,再起身看着挂在架上的薄纱齐胸襦裙,咬咬牙,也换上了。
苏彧还在御书房,她刚刚收到逻娑的情报,昆郎云丹在骗到逻娑太后手上的兵权之后,与逻娑王势均力敌,如今双方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来了,而逻娑的十二支贵族各自站队,大有要将如今的逻娑一分为二的趋势。
她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又看向刚刚做出来的逻娑与南诏沙盘,把目光落在南诏上,难得带了几分犹豫。
其实,她之前是有过扶凤仪罗上位做南诏女王的想法,再以凤仪罗做女王之事来做日后她恢复女儿身的引子。
但是凤仪罗多少有点让她失望,凤仪罗重生只加成了自以为是,却没把智商点数给加上去,这样的凤仪罗她可不想放回到南诏,给自己添麻烦。
所以她现在是完全放弃让凤仪罗做南诏女王这件事了。
她的目光再次放在大启境内,尽管打河北三镇比想象中的省钱,可是她并不想现在就掺和到逻娑的内战里去,她想要给百姓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他们能够休养生息,发展经济。
在大启足够富裕,也有足够多的精力可以管住那些被逻娑吞并的疆土之后,再去收复山河不迟,否则打了也是白打,只苦了当地的百姓一直陷在战火之中。
苏彧正想着事,就听到门口响起裴宝珍的声音,她没有抬头,直接宣裴宝珍进来。
过了半晌,她没有听到裴宝珍的声音,倒是听到一旁的尉迟佑咳嗽得厉害,她才疑惑地抬起头,与裴宝珍四目相接。
苏彧盯着裴宝珍脸上的两片金靥看了许久,看得裴宝珍脸都红了。
裴宝珍在心底暗想着,也不知道是谁勾引谁,再被皇帝这么盯着,她只怕都要把持不住了。
苏彧看了许久还没有出声,裴宝珍不得不羞红着脸问她:“陛下这般看着妾是做什么?妾身上这衣料不是什么稀奇货,今年京城里最是流行这薄纱,不单单是贵女,便是世家与文人也都喜欢用此薄纱来做常服,听闻姚阁老在诗会上便穿了这薄纱常服。”
苏彧诧异地瞪圆了眼睛,裴宝珍上半身的短襦就是用上次柳无时给她的薄纱所制,半遮半掩的,都能看清她的肩头与锁骨,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布料穿在姚非名这样的老男人身上,“你是说……姚阁老穿了一整件常服都是这薄纱所制?他里面穿其他的了吗?”
裴宝珍:“……”她这么一个香艳美人站在皇帝的面前,为什么皇帝偏偏抓住姚非名这个糟老头当重点?
她重重咳嗽了一声,半撒娇地说着:“陛下若是想要看姚阁老穿这个,下次去诗会看看不就好了?”
苏彧:“……”她既不想去诗会,也不想看姚非名穿透明装来辣她的眼睛。
裴宝珍见苏彧略微有些呆滞,便大着胆再往上半步,轻声问道:“陛下觉得妾今日可有什么不同?”
苏彧的视线再次回到裴宝珍的脸上,问:“裴尚宫,脸上这两道是什么?是撞到哪里撞淤青了吗?”
她还好心地转头对尉迟佑说:“你二叔上次拿来的伤药还有吗?赶紧给裴尚宫一瓶,可别在脸上留了疤。”
裴宝珍:“???”
是皇帝的眼神有问题,还是她的化妆技术有问题?这明明是时下贵女们最爱的金靥!
裴宝珍气得当即冷下脸,连自己为什么而来都忘了,只说:“妾没什么事,先告退了。”
她走的时候,肉眼可见地生气,甚至差点要踢到门槛。
尉迟佑又咳嗽了一声,对苏彧说:“陛下有所不知,那不是淤青,是画的,臣在西南时常见那边的女郎画面,为的是吓住我们这些儿郎,不敢对她们轻举妄动。”
他语气里还有几分得意,终于有事情他知道,苏彧不知道了。
苏彧:“……”她只是装傻,这小子是真傻。
第141章
裴宝珍回去以后气了半天,看着镜中娇俏妩媚的自己,愤愤地想着,皇帝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打发她……
她紧紧握住裙摆,分不清是裴骁还被关在狱中的焦虑,还是被苏彧不着痕迹拒绝的难堪。
过了许久,她才郁郁地放下手,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她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忽地她停住脚步,目光落在远处,初夏时分,石榴花开得正盛,红如盛夏的骄阳,将其他花都衬得寡淡。
裴宝珍没由地便联想到了苏彧,不管男女站在皇帝的身旁,都像这百花在石榴花边上一般,都被衬得黯淡无光。
不单单是苏彧容貌无人能及,更是她身上的那份气度。
裴宝珍苦笑了一下,她还骂裴骁做人糊涂,她也是糊涂了,居然忘记了皇帝看着温和,实则看得比什么通透,皇帝已经给了她一次机会,她若是再不肯放下,岂不是和裴骁一样一错再错了?
苏彧再见裴宝珍,她已经换回了原本素雅的妆容与发髻,只字不提裴骁的事,显然是明白了苏彧的用意。
苏彧满意地点头,裴宝珍倒是比她的兄长要聪慧许多,就是她仍旧穿着那半透纱的襦裙。
见苏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裴宝珍笑着说:“入夏了,这衣衫穿着凉爽,连姚阁老都穿得,似妾这般年轻的女郎怎就穿不得?”
裴宝珍稍稍顿了一下,若说苏彧有什么缺点的话,那便是身为男儿太过单薄了些,明明个头也不算矮,怎么这腰比她一个女郎还要细,她都有些好奇苏彧去掉的衣袍的身材——
她似是无法想象苏彧在床笫之间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是依旧从容,还是轻轻一碰便红了脸呢?像苏彧这等容颜若是哭起来,必然是叫人口干舌燥吧……
苏彧:“……”总觉得裴宝珍看她的眼神过于放肆了。
她淡淡唤了一声:“裴尚宫?”
裴宝珍连忙收回眼神,她真是该死,方才在想些什么呢,皇帝高高在上,岂容她胡乱想象!她连忙说:“陛下若是喜欢,妾这便吩咐尚衣局来做两身薄纱常服。”
苏彧连忙摆手,“朕生性保守,不喜欢、不想要,不用做。”
她连着用了三个“不”,看得出来是相当抗拒。
裴宝珍不自觉红了一下脸,怎么办?皇帝越是保守,她就越是好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无时这个气运之子在卖薄纱的关系,今年的夏日尤其的热。
待到六月殿试的时候,便是大殿里放了冰块,那些考试的举子也都是一个个满头大汗的。
苏彧连着吃了两根棒冰都觉得不解暑,她坐在高处,可以看尽底下的一切。
虽然在含元殿上,大家为了仪态端庄,外面裹得严严实实,但是从露出的中衣领子来看,苏彧能看出很多人都穿了用薄纱制成的中衣。
苏彧:“……”现在谁再和她说古人保守,她就和谁急!
今年殿试的题目依旧是苏彧出的,大约是有了去年打底,今年的举子拿到题目不至于一脸懵,更有一些举子放弃了以往华丽的用词,直接将文章写得简单明了,投苏彧这个皇帝所好。
苏彧看得很满意。
殿试结果也很快出来了。
苏彧盯着榜眼的名字看了半天,转身问谢以观:“这个陈述水便是父亲被慧空所杀的那个陈述水?”
谢以观笑着说:“陛下好记性。”
苏彧感叹说:“他倒是争气,不过最不容易的还是他母亲,回头给他母亲送块匾额过去。”
谢以观犹豫了一下,才问:“陛下题字吗?”
苏彧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崔玄一眼,理不直但气壮地问:“你俩谁的字更值钱?”
崔玄、谢以观:“……”
这个真不好说,崔玄和谢以观的字在年轻一辈之中都算是佼佼者。
谢以观的字常和他的丹青相提并论,只是别看谢以观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却鲜少出手作画与题字,物以稀为贵,故此谢以观的字在外面出价极高,如果是谢以观的画那就卖得更贵了。
崔玄就不用说了,家世和身份摆在那里,以及那张冷脸摆在那里,谁敢开口向他要字?前任皇帝苏琰倒是曾经厚着脸皮向他要过,只是崔玄拒绝起人来,一向不管对方是谁,他无情地拒绝了苏琰。那一次苏琰气得都将刀架在崔玄脖子上了,但崔玄就简简单单地推开脖子上的刀,头也不回地走了,苏琰磨磨牙,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也因为这件事,别说是崔玄题字,就是拿出随便写的小纸条都价值连城。
谢以观谦虚地说:“那还是崔阁老的字更值钱。”
“那就由崔阁老来写这块匾额。”苏彧一锤定音。
崔玄瞥了她一眼,略显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这种事本来应该皇帝亲自出马,但是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叫皇帝那几个字拿出去,叫人指指点点。
一甲进士来殿前谢恩的时候,陈述水的目光尤为炙热,让苏彧生出了她是他偶像的错觉。
陈述水磕头都磕得比别人响,重重的那一下,苏彧都担心,含元殿的地板会被磕破,便不自觉上前将陈述水扶起来。
没想到陈述水一下子便湿润了眼睛,哽咽着说:“有生之年能见到陛下,学生死而无憾,只是学生太过愚钝,负了陛下的一片圣恩,未能考到第一名。”
苏彧:“……”第一名和第三名就站在你旁边,你让其他两个人怎么开口说话?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陈述水连忙说:“学生见到陛下太过激动,语无伦次,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今日是该高兴,你们高兴,朕也高兴,能得像你们这样的国之栋梁。”苏彧笑了笑,她倒是无所谓,就是第三名的探花有点难绷,本来中了探花正高兴着,结果经陈述水的嘴一下子就变成愚钝了,就像在这大热天里一下子被拉到寒冬腊月一般,开心的笑容冻在了脸上。
听苏彧这么说,探花脸上的笑容才稍稍有了变化,少了两分僵硬。
如谢以观所说,陈述水确实是个可造之才,从大殿里出来,他似乎稍稍冷静了些,连忙对状元和探花道歉,说自己是不善言辞,并无冒犯之意,对状元和探花都是极为敬佩的。
状元和探花在这样大喜的日子,也不会计较,三人把手言欢,准备去参加皇帝请的烧尾宴。
却没有想到陈述水避开了他们。
陈述水羞涩地笑着说:“这件衣袍被陛下碰过了,我要先回家换下来。”
状元和探花:“……”看陈述水这神情,像是要把这件衣袍拿回家供起来的样子。
状元忍不住说:“你的手也被圣人碰过,莫不是打算一辈子不洗手?”
陈述水怔住,是个好问题!
他举起手盯着看,极为认真地思考着状元的这个问题。
状元和探花对视了一眼,其实在参加科举之前,他们便听过陈述水的名字,知道他的一些事迹,就是没有想到他这么疯癫,他们又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样的陈述水想来也不会得皇帝重用。
陈述水将手举在半空中,与状元和探花告别,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只是在其他两个人看不到的地方,陈述水的笑容之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当时陈述水站在树下,回望他们两个的眼神是这样的。”暗中跟了他们三个一路的苏承影回到苏彧面前复命,顺便学了一下陈述水当时的眼神。
他想了想,补充说:“有点像谢先生,就是比不上谢先生狡诈。”
谢以观:“……”他还站在旁边呢!
苏彧笑着对谢以观说:“这个陈述水倒是有趣,知微再帮朕调教调教,若是能放到地方上去,也是不错。”
谢以观笑着说:“到底还年轻,不过陛下想将他放到地方上的意思是……”
“一是可以将他作为观察使的后备役,二是之前各地寺庙送了朕不少土地,如今虽然让地方官府租给无地的人,但是这些田地不能总在地方官府手里,朕想另外成立一个独立在户部和地方官府之外的土地司来管理这些田地。”
苏彧的话让谢以观抿了抿,苏彧既要成立一个在地方官府之外的土地司,又让陈述水先去地方官府做,这是想让陈述水先明白地方官府,日后还能拿捏住地方官府。
他轻轻笑了一下,也不知道皇帝这心思怎么长的,总是有源源不断的妙招,叫他佩服。
“对了,殿试之后是吏部的考试了吧?”苏彧突然问。
谢以观不知为何,心中警铃响了一下,他维持着笑容说:“是的,只是吏部的选拔都是崔阁老一手操办的。”
“朕知道啊,”苏彧歪过头,看上去有几分纯良可爱,她冲他笑笑,“等崔阁老选好人了,朕想对这些人进行统一培训,首先得培养他们忠君爱国的思想,起码得学三个月再派遣到各个藩镇。”
虽然苏彧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谢以观没有点头,继续等着苏彧的下文。
苏彧说:“朕打算赐称你为帝师。”
“帝师”在大启不是具体官职,只是称号,但是对于读书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誉。
谢以观不为所动,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苏彧的再下一句。
苏彧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知微这么聪明一个人,不会不知道朕想说什么吧?”
谢以观:“……”知道,但是有点不想接话。
“陛下此次要选四十九人?”
“不一定要一次性选出这么多人,也可以从地方上提拔几个观察使上来。”
“据臣所知,此次参加吏部选拔的有上千人。”
“人多是好事,可以慢慢挑。”
“挑选不是臣的事。”
“吏部考试也只是初步挑选,还有接下来三个月的培训,这段时间就要靠知微你一边培训,一边观察,如果有不适合的人直接不要。”
“如此责任重大……”
“朕相信你。”
君臣两个一人一句,有来有往,只是说到最后谢以观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怎么就变成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