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照例问了崔玄一声,要不要另外再准备他的吃食。
崔玄淡然地摇摇头,起身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裹,包裹里放着事先准备好的公筷、母匙以及切肉的匕首,“臣来为陛下涮肉。”
尉迟乙、柳无时:“……”早有预谋!崔玄此人当真是太过心机!
旧府邸这边外面守着的是尉迟乙的亲兵,屋内只有崔玄、尉迟乙、苏承影和柳无时,都算作是苏彧可用之人。
所以她没什么顾忌,直接问崔玄:“可是长运传消息回来了?”
崔玄切肉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一片肉的大小厚度几乎一致,涮起肉来也十分优雅,让苏彧有种她不是在吃火锅,而是回到从前吃西餐厅的感觉——
嗯,她在西餐厅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优雅。
崔玄将肉涮好,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里,再放到苏彧的面前,他斜了柳无时一眼,才回答苏彧:“嗯,他说,镇海军那边已经起了疑心,薛司阶也不宜再继续待下去。”
薛晙在那里嚯嚯得那么长时间,假周谬对他的耐心耗尽,每日都在问幕僚,可否杀了薛晙。
苏彧一边吃着肉,一边感叹:“要是知微在就好了,他能仿写周谬的字。”
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个术业不是尉迟乙的领域,他不接茬。
柳无时倒是有相熟的造假之人,不过那是外面的人,就怕涉及隐秘之事,外面的人做不得这样的事。
崔玄涮肉的手顿了一下,他着实是看不上谢以观的那些小伎俩,但是他也见不得苏彧心心念念着谢以观。
于是他矜持地说:“所谓仿写无非是看对方的起笔收笔,字句章法而已,若是有周谬的字在,臣或许可以模仿一二。”
苏彧朝他一笑,从袖口掏出那张周谬的札记,显然她是早有预谋的。
崔玄放下筷子,问:“陛下知道臣能仿写?”
苏彧说:“知微说过,行简你会很多种字体,朕想了想,能写很多种字体的话,应该也是能仿写的吧,主要还是担心你不肯模仿别人的。”
崔玄:“……”皇帝真是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无奈地说:“陛下想要写什么?”
苏彧说:“你就模仿周谬的笔迹,写信给他的替身,就说怀疑副将将消息卖给朝廷,让替身将副将杀了。但这封信不要交给替身,交给薛司阶,让他交给副将。”
苏彧又说:“再写一封信给副将,就说怀疑替身给周谬戴了绿帽,所以让副将杀了替身,这封信交给长运,让长运交给替身。”
崔玄、尉迟乙、柳无时:“……”懂了,皇帝这是要让他们内部自相残杀,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等渔翁之利。
崔玄说:“写这两封信不难,不过要确保把信送到……”
他看向了柳无时。
柳无时看向苏彧。
苏彧笑呵呵地说:“今天为不已接风呢,先吃好喝好,不已要喝酒吗?”
见柳无时点头,她便吩咐苏承影去拿了一坛酒过来。
苏彧、柳无时和尉迟乙都是能喝酒的,他们三人一盏接着一盏地饮着,尉迟乙负责倒酒,他将酒倒得极满。
苏承影本和崔玄是坐在一旁,不碰酒盏的,只是他看着苏彧喝得潇洒,手就悄悄地伸向酒盏,却被苏彧一把抓住。
他低头看向苏彧那只手,与他那只粗糙到骨节分明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他不想苏彧松开他。
所以他抬眼执拗地盯着她。
苏彧笑着说:“喝了酒可长不高了。”
苏承影整个人僵住,他现在比尉迟佑矮,甚至比崔玄、柳无时都要矮一些。
“那、那就不喝了,毕竟我只比十九叔高一点点。”苏承影认真地说。
苏彧:“……”过分诚实并不可爱。
她笑了一下,“是,十九叔我就是在你这个年纪酒喝多了,所以没长高。”
崔玄、尉迟乙和柳无时三人齐齐看向她,又齐齐地说:“陛下如今这个身高刚刚好。”
他们三人互看了一眼,又统一在心底骂了其他二人一句“谄媚”。
苏彧哈哈笑了一下,端起酒盏,先是给柳无时敬了一盏酒,多谢他的马匹,又给尉迟乙敬了一盏,“仲云,马准备好了,朕可是要看到效果的。”
尉迟乙痛快地将盏中酒一饮而尽,“陛下看着便是。”
三个人很快就将一坛酒喝了个精光。
喝到尽兴处,苏彧将手中的酒盏朝着崔玄举了一下,崔玄只略微愣怔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柳无时的酒量不差,不过几个人围着火锅的氛围太好,一边夹着肉,一边喝着酒,他便不知不觉多喝了几盏。
从膳厅里出来,他整张脸都是红的,站在廊下由着冷风吹散一些热气。
“这一趟朔州行,可还顺利?”不知何时,苏彧站在了他的旁边。
柳无时悄悄看了她的头顶一眼,她这个身高确实刚刚好,若是女子便更好了……
他又默默地将目光放到远处,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么可能会是女子呢?“一切都很顺利。”
“不已可还讨厌朕?”苏彧笑着问。
柳无时抿了一下嘴,无奈地笑着:“臣从未讨厌过陛下。”
只是原本以为的心上人突然爆改成帝王,有些心碎罢了。
“那你觉得站在你面前的苏彧是如何一个人?”苏彧突地问他,他转过头来,对上她眼中的好奇。
不得不说,苏彧确实有一双能骗人的眼睛,即便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可是被她这么看着时,还是不自觉脸红心跳。
“陛下高瞻远瞩、行事不拘小节却又缜密。”柳无时很认真地说。
他在户部的这几个月,虽然是底层,却能看到大启正在朝着好的方向而去,常年亏空的国库正在充盈起来,那些失去田地的流民因为苏彧重新被固定在了土地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曾经,他因为帝王让他吃了哑巴亏而有所憎恶,可是如今细想,他私运铁器本就是重罪,皇帝也仅仅是没收了他的铁器和工匠,也并不找柳家的麻烦,实在是仁慈——
是他不知好歹了。
苏彧笑了笑,毫不谦虚地说:“朕也这么觉得。”
柳无时:“……”为什么他以前会以为苏彧是羞涩小娘子呢!
夜风有几分寒意了,可也许是因为有人陪着,柳无时却觉得就这样仰望星空,是一件极为惬意之事,他也终于能借着这几分醉意,将心底的问题问出:“陛下那时候在朔州为何要救臣?那样的风雪,危险重重。”
好几次,他也想狠下心来,放下京城的一切,与苏彧再不相见,他却总是会在夜深无人时梦到那一个山洞,那一把篝火,以及那个坐在篝火旁的人——
那人笑容满面,不是他想象中娇羞的模样,却依旧叫人怦然心动。
以至于明明说好的两清,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想站得再高一点,能再靠近那人一点,看一看真正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却是越看越迷茫。
苏彧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你是朕的朋友嘛。”
柳无时怔在原地,过了许久,猛然回头,苏彧已经走远。
他的喉间一紧,说不出什么缘由,便追了上去,急急地喊着:“陛下——”
苏彧停下转身,灯火阑珊处,她的眉目含笑,像极了那一夜篝火旁的她。
柳无时有些不知所措地问着:“今夜不搓麻将了吗?”
苏彧笑出了声,让柳无时顿时红了脸,他却依旧看着她,等着她一个答案。
她说:“今日本就是给你接风洗尘的,你劳累了这么多天,也该好好休息了。”
“那江南送信……”柳无时依旧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苏彧顿了一下,眉间似闪过为难,不过她最好还是笑了一下,“朕放你几天假,你好好休息,江南送信的事朕再想想人选。”
说话时她眉间的为难已经褪去,仿佛只是柳无时的错觉,可柳无时清楚地知道,不是错觉,他的眼睛未曾离开过她。
他上前行礼,郑重地说:“陛下,柳家商船常来往于江南,臣来走这一趟是最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这个信臣来送。”
苏彧上前扶起他,与他之间的距离很近,柳无时的喉间更加发紧,她却握住了他的手,桃花眼亮闪闪地凝视着他,“那就再辛苦不已跑这一趟了。”
柳无时晕乎乎地点了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厢房的,只想着今夜的酒后劲真大。
苏彧目送柳无时走远,才回自己的房间,不过没走几步,便看到清冷的贵公子站在前方等着她。
崔玄本就生得好,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鼻梁高悬,偏他仪态又好,穿着白衣提着夜灯站在枯树之下,便如同名家笔下的水墨一般,清清雅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彧总觉得他有些故意摆造型,因为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是崔玄最好看的角度。
他见到苏彧,便上前为她照明前路,“那柳不已也是被陛下收服了?”
苏彧注意到了“也”字,她笑着反问:“行简也是被朕收服了?”
崔玄稍稍顿了一下,接着问:“除了信之外,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长运的?”
苏彧一边走着,一边说:“叫他见机行事,横竖那个替身和周谬的副将都不能留。”
崔玄心领神会。
第二天清晨,崔玄连夜写好的两封信就交到了柳无时的手里,柳无时只准备了半日,日昳之后便从万年县出发前往钱塘。
他此次的商船未带多少货物,所以行船很快,不过十日就到了江南,柳无时怕有人起疑,在过扬州时从柳家商行里搬了货拿到钱塘去卖。
柳家的商船在京城与江南之间来往频繁,故而当柳无时出现在钱塘时,没有什么人在意。
他还特意去镇海军节度使的新府邸拜访,给周老夫人赠了一双千年人参。
周老夫人不喜欢容貌过盛的男子,但是柳无时是个例外,原因无他,柳无时他出手阔绰,每次来给的都很多,而且柳无时知道周谬的癖好,从来只见周老夫人不见周谬,所以周老夫人非常喜欢他的识相。
只是周老夫人不知道,柳无时来的这一趟,就给她如今最讨厌的萧落悄悄塞了东西。
柳无时从节度使的府邸出去之后,又去了柳家在钱塘的酒肆,似是不经意之间与醉醺醺的薛晙擦肩而过。
假周谬先前在钱塘一直闭门不见客,但是他作为“节度使”不可能一直躲下去,于是他被幕僚带着往外走,钱塘的官员似乎没有认出他是假的,他的胆子便愈发大了一些,时不时就出去一下,这也让他的权力欲在不知不觉之中膨胀起来。
尤其是在见过钱塘湖畔的酒色之后,他偶尔也会在想,如果真的周谬永远不能回来就好了。
假周谬在外面待到半夜之后才回府,却没有想到萧落阴魂不散地在门前等着他。
他在夜里喝了些酒,见到萧落也不像平日里躲躲闪闪,而是将萧落拉住,咬牙切齿地说:“老子对男子不感兴趣!”
他是真想一把掐死萧落。
萧落一双杏眼水汪汪地看着他,他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不是个女郎,他松开萧落,挥挥手,让萧落回去休息。
萧落却开口说:“奴知道,你并非周节度使……”
假周谬猛地回头看他,这一次的杀意是真的。
萧落要哭不哭地说:“你别记着杀奴,奴是为了救你而来。”
他将那封假信交到假周谬的手中,假周谬看了信之后,冷汗不断,急急地问:“这封信你从哪里来的?”
萧落咬了一下唇,小声说:“奴断不可背叛薛司阶……”
意识到自己说出口,他连忙捂住嘴,过了一会儿才啜泣着说:“薛司阶与奴是同乡,他与副将交好,发现这封信之后便来寻奴,说副将想连奴一道杀了,他想带奴离开,只是奴与将军这么多天的相处,自是舍不得将军人头落地,将军可要与奴一起逃?”
假周谬心里有几分犹豫,却听到外面隐隐有声音传来,像是行军的声音,他心中一凉,难不成副将发现信不见了,恐生有变,今夜就行动?
萧落也听到了声音,惊慌地问:“将军,不会是副将杀过来了吧?怎么办?怎么办?将军,要么我们和那个副将拼了!”
萧落提醒了假周谬,他狠狠咬牙,他能成为周谬的替身,自然是也有些实力的,还有今日跟他一起出去的幕僚定然不知道周谬要杀他的事,既然如此,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与幕僚联手先杀了副将再说。
假周谬顾不上萧落,立刻去找了幕僚,谎称副将见周谬久不现身生了谋逆之心,现在就要进周府进行屠杀。
幕僚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召集府兵,又让另外一名幕僚去另一边的军营寻援军。
这边援军还没有到,那边的副将已经将周府团团围住,他在外高喊:“里面那个节度使是假的!真节度使早已被假的所害,我们现在就杀了假的为节度使报仇!”
假周谬只听清前半句,后面听得不是很真切,只听到副将要杀他,当即就对府兵说:“副将谋逆!援军很快就到了,各位务必要撑住!若是有斩下副将首级者,我代节度使赏他黄金万两!”
两边混战,都是镇海军的兵,打得难舍难分,假周谬和副将确实有些本事,杀到最后两人对上,一人持陌刀,一人持长戟,胜负各半。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拼死拼活的时候,天天在军营里混的薛晙和男宠萧落两人站在了一起。
薛晙手中的刀还在滴血,顺口和萧落说了一声:“我上去给这两人补刀,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却听萧落笑着说:“不用,老子忍他很久了,终究他娘的可以动手了!”
薛晙:“?”
萧落手提长刀上前,架住副将的陌刀,假周谬倒是没有想到男宠对他感情那么深,不过萧落看过那封信,他是没有打算继续留萧落了,正想用手中长戟一穿二,却没有想到萧落的长刀一横,直接杀了副将夺了陌刀,三十多斤的陌刀在萧落手中像是没有分量一般,劈开他的长戟,一刀封喉。
假周谬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萧落一手持长刀,一手持陌刀,朝着薛晙腼腆一笑:“方才居然用了如此不斯文的措辞,让薛司阶见笑了。”
薛晙:“……”别对他笑,他有些害怕。
假周谬和副将杀了个两败俱伤,幕僚也未等到援军,反而是钱塘刺史带兵前来围观。
而没了假周谬和副将,剩下的人便是一盘散沙。
柳无时再回京的时候,薛晙和萧落还在钱塘收拾残局,不过问题已经不是很大,归功于薛晙这些日子一直在军营里积攒了威望,而另一边萧落一直在周府,更是将周府所有的事摸了个门清。
苏彧听了柳无时的奏报之后,很是高兴,真情实意地给柳无时放了一个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柳无时倒是不急着走,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给皇帝带了一些钱塘特产回来。
苏彧笑了:“这一次不已立了大功,理当是朕给不已赏赐才对。”
柳无时还没有想好要什么赏赐,却听到宫人禀告:“陛下,谢舍人来了!”
两个月未见的谢以观风尘仆仆,消瘦了不少,见到苏彧就要行礼,还是苏彧一把拉住了他。
谢以观笑如春风:“陛下,臣回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尉迟佑更大声地说:“陛下,臣好想你!”
第119章
尉迟佑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更加结实了些,一双眼睛在不看苏彧的时候多了几分锐利,只是一对上苏彧,立刻变成圆溜溜的狗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苏彧,仿佛被谢以观苛刻了一般。
谢以观:“……”这小子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别看尉迟佑平时看着像个憨憨,实际上,上了战场他便是把极为锋利的刀,还有种神奇的直觉,每次都能对危险做出精准的判断,难怪苏彧会选他做贴身侍卫。
尉迟佑见苏彧身旁站着苏承影,更加委屈巴巴,活像苏彧不要他了。
苏彧朝他招招手,这个大个一个人立刻满心欢喜地蹦到苏彧身旁。
苏承影:“……”突然想揍人。
苏彧笑着问谢以观:“剑南道那边怎么样了?”
谢以观回答:“王剑已被诛杀,西川藩镇已经被萧将军接管,由他在那里坐镇,便是顾节度使也无话可说。”
东西川彼时战事胶着,顾重照听了谢以观的话,向朝廷求助。
萧承刚带兵到剑南道时,顾重照十分开心,萧承勇猛,与他配合前后包抄王剑,杀了王剑一个措手不及,自此之后,王剑节节败退,最终被萧承所诛杀。
顾重照原本还有些得意忘形,觉得文有谢以观,武有萧承,一统剑南道不是梦,但是谢以观排阵布兵,萧承在前冲锋,打到后面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东川的地盘竟也被占了一些。
只是这个时候的萧承、谢以观已然在剑南道得势,顾重照想要再撵走他们已经完全不可能了,而且顾重照也有顾虑,萧承和谢以观代表的是朝廷,他如果出手和他们开战,也就意味着东川和朝廷开战,显然如今的东川完全不具备这个实力。
顾重照虽然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奇奇怪怪,但是事到如今也就只能这样了。
唯有顾大娘先是骂骂咧咧,又忽地崇拜起年轻的帝王来,听闻谢以观要回京,还想跟着一起到京城来。
谢以观自是坚决拒绝,他以男女大防为由,再以顾大娘就这样去京城寻皇帝无名无分来说服顾大娘,这才打消了顾大娘要来京城的念头。
此刻在苏彧面前的谢以观悄悄地打量了几眼苏彧,只能说苏彧这张脸与这性子都是极为招惹人的,日后这桃花只怕是断不了。
谢以观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苏彧是帝王,只要她想,这天下都可以是她的桃花,也不知道她曾经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还作数……
他忽地僵住,他在想什么?
就算苏彧真的只找一人,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知微怎么了?”苏彧见谢以观脸色突变,关切地问着。
谢以观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剑南道这边的局势基本已经定下。”
他稍稍看了一眼柳无时,“柳主事是从江南回来?”
柳无时纠正他:“我现在是度支郎中,确实是从江南回来。”
谢以观略微有些诧异,皇帝对柳无时的重视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但是想到度支郎中这个职位,他的眼神又有点微妙,皇帝不会是拿柳无时当自己的钱袋用吧?毕竟度支郎中这个职位就是花钱、花钱、不断地花钱,而柳无时最不缺的就是钱,还真说不准是自己贴钱为皇帝办事。
他看向苏彧。
苏彧笑说:“江南那边虽有小波折,但一切都还好。”
谢以观皱着眉头:“臣有所耳闻,虽然薛司阶和萧二郎在那,不过还需尽快找出周谬来,否则他若回去,必然会叫镇海军再生变。”
苏彧看了一眼他,笑盈盈地说:“周谬已经死了。”
谢以观正想说还没有看到尸体,这事还不算铁板钉钉,就听到苏彧风轻云淡地说:“朕亲自动的手。”
谢以观:“……”好吧,就当他什么也没说。
亏他在剑南道的时候还一直在担心着这件事,快马加鞭回来也是想要与苏彧商讨如何解决掉真周谬,没有想到苏彧早就已经偷偷干掉周谬了。
他低头轻笑了一下:“不愧是陛下。”
苏彧一脸愉悦,至少在魏博藩镇正式造反前,另外两个隐患都解决了,她现在心定了不少,“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秋税。”
只有秋税得以保障,明年要是真打仗才能有经济和粮草的支撑。
谢以观和柳无时各自看了她一眼。
苏彧笑眯眯地挥手,“两位都是大功臣,既然凑在一起了,索性接风洗尘也一起吧。”
她上顿已经请过柳无时火锅,这顿便换了其他,好在他们几个都是有的吃就不挑的。
吃到一半,崔玄也来了。
他说自己吃过了,只坐在苏彧的旁边为她布菜。
谢以观频繁地看向崔玄,他怎么觉得他两个月不在,崔玄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他笑着问崔玄:“崔阁老手上的伤可好了?”
崔玄未抬头给苏彧夹了一筷子的菜,才慢悠悠回答谢以观:“不过是皮外伤,早已无事。”
待到几人用好膳,崔玄依旧没有走的意思,还主动赶走谢以观和柳无时,“我与陛下有些话要说。”
谢以观、柳无时几乎异口同声:“我们也有话要和陛下说。”
他们三人又齐齐看向苏彧。
苏彧扫视了一圈,指了指天色,“如今已经不早了,知微和不已先回去休息吧,朕放你们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两人似是有些犹豫。
她又对崔玄说:“你也回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三个人,苏彧一个没留,谢以观和柳无时心底平衡了不少。
崔玄稍稍一顿,也没有反对,只是次日一早,他便来寝宫前报到了。
苏彧稍稍反思了一下,因为崔玄来了,她连马尾都懒得扎,披头散发地就开了门,她最近对崔玄的防备是不是有些低了?
但是崔玄进来,便一本正经地替她穿衣梳头,动作流畅,不带丝毫迟疑。
苏彧就坦然了,她不是那种为难自己的人。
“陛下似乎心情很好?”崔玄将苏彧的头发一点点梳上去,年轻的帝王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又长又密,放下来的时候着实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郎,以至于在他的梦里,曾无数次见过苏彧穿女装的模样——
不过他已经翻烂了皇家族谱,知晓苏彧只能是男子的事。
所以,有些事只能他自己学会接受。
崔玄抬眼,望着镜中的苏彧,有了一瞬的愣怔,他难得有了一丝迟疑,他真的能将这份情谊藏好,不叫苏彧发现吗?
“朕的心情确实挺好的,剑南道和镇海军的事都解决了,今年的秋税收得如何了?”苏彧问起秋税的情况。
崔玄说:“比去年秋税和今年的夏税所收的粮要多上不少。”
今年其他地方不变,江南依旧是交粮大户,虽然镇海军出了些事情,但是并不影响他们按时交税。
至于从前交一半留一半的剑南道就变得很老实了,西川如今由萧承在,哪家土豪不交税,他便带兵上门讲道理,那些土豪纷纷被他说得涕流满面,十分积极地交税,甚至连往年欠的都补上了。
有了西川的带头,顾重照那边自然也不能落后,紧紧跟随在后。
有剑南道带头将秋税交齐,夏税时交得不大积极的黔中道、岭南道也变得积极了不少,交得也比夏税多。
苏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轻敲击着梳妆台,头有些歪过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崔玄还差最后一根玉簪没有插上,他试图掰了一下苏彧的脑袋,苏彧仰起头,漂亮的眼由下而上无声地望向他。
明明知道苏彧并不娇气,也不会因为他让她坐正而生气,崔玄被她这一眼看得手却顿了一下。
他想着,罢了,便迁就她这一次吧,若他当真技艺了得,不管是何种状态,他都可将这支簪子插正。
崔玄没叫苏彧将头摆正,便将这一支簪子插在了苏彧的头上。
苏彧也没在意,继续思索着前面的问题,“这一次剑南道的事情,谢舍人做得很好,所以朕想让他做御史中丞,行简觉得如何?”
崔玄垂下眼眸,御史中丞是正四品的官,要知道在现在的大启使官封得五花八门,职事官普遍空缺的情况下,正四品的御史中丞已经是很大的官了,而且御史中丞几乎就是宰相的过渡期,只要谢以观再做出些政绩来,下一次升迁便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了。
于私,崔玄极端不喜欢谢以观。
谢以观这人过于谄媚,苏彧的一些不良习惯就是他纵容出来的,就连苏彧不善诗词这件事也都是因为谢以观败露出去的。
于公,崔玄没有办法反对苏彧的决定。
剑南道的前期布局多亏了谢以观,要不是有谢以观在,萧承不会这么快拿下西川,谢以观这人确实有一些本事,而且谢以观心细如发,能放下所谓读书人的面子,且他本人在读书人之中也有一定的威望,于国还是于苏彧,都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
崔玄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陛下圣明,谢知微很是适合这个位置。”
“那行,你帮朕拟圣旨吧。”苏彧当即决定。
崔玄:“……”其实不是很想拟这道圣旨,毕竟作为一道升官圣旨,他还得在圣旨上列举谢以观的优良品德——
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崔玄狠狠咬了一下牙,在早朝之前便将这道圣旨给拟出来了,苏彧看了一眼,就盖上自己的大印。
谢以观今日放假没来上早朝,但是他在收到圣旨之后,便进了一趟宫。
他也终于在御书房看到了苏彧做的大启沙盘,不得不说,如李见长所言,苏彧要是真不想当皇帝了,凭她这门手艺也绝对能混到饭吃。
谢以观注意到,苏彧在魏博藩镇的周围插满了各色小旗,他在心里暗想,这场仗大约是快要开打了。
他先是说了一长串的感谢词,他没打草稿,基本上是信手拈来,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蹦,还能压上韵,就是有点弹琴给牛听。
苏彧没听懂他那四字化用的典故,瞥了他一眼,“行了,不用说了,你也知道你虽然出口成章,但也是纯纯的媚眼做给瞎子看。”
谢以观:“……”皇帝对于自己没文化这件事过于坦然,如何是好?
他轻咳了一声:“马上就要除夕,正月有十五日的春假,陛下可有读些圣贤书的打算?臣可以陪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