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冬早,十月底便入了冬。
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同时,剑南道传来了战事,东川和西川在十月终于兵戎相见。
九月时,顾大娘伪装成独自一人逃回东川,并给王剑假传消息,顾重照因随从中混入刺客,被皇帝认定为刺杀的主使而被皇帝所杀,如今东川没有做主之人,她的大弟弟顾家大郎不过十四,恐怕难以主持局面,所以希望王剑能够帮忙渡过难关。
王剑这人疑心病重,当即派了探子出来,一队到东川打探消息,一队到同官去打探消息,一直等了近一个月,才等到同官那边的探子回来说,顾重照在同官猎场上除了第一日之后便无人再看到他。
王剑又等了两天,东川的探子说,确实没有看到顾重照,倒是看到了一个持京城口音的书生跟在顾大娘身旁。
王剑早就觊觎东川和顾大娘,双方的消息一合计,他当即就以为皇帝捉拿逆贼为由,带兵攻打东川。
只是开战之后,王剑见到顾重照,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王剑想要退兵,顾重照也不会允许。
双方本就实力差不多,打了半个月未能分胜负。
苏彧前后收到了顾重照的求助信和谢以观的信。
顾重照希望朝廷能派兵支援。
谢以观向苏彧要人,他说他在剑南道整个布局已经完成,现在就缺一个能接任西川节度使,同时能牵制住顾重照的人了。
苏彧思考许久,将崔玄和萧承叫过来。
她在御书房内做了一整个大启版图的沙盘,她指着剑南道对他们说:“剑南道这个地方同时接壤逻娑和南诏,如今逻娑和南诏是相互牵制住了,但是以后只怕我们和他们都有一场仗得打。”
南诏可不老实,在原小说里南诏因为腹背受敌而灭亡,但是在大启灭亡的时候,南诏也是趁机占了大启一大块地盘的,作为大启早年的附属国,南诏这几年隐隐有了想要自己做老大哥的野心,还拉拢了附近的小国,又有凤仪罗这个重生公主在,她不得不防。
至于逻娑更不用说了,逻娑一向好战,现在的逻娑王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大启入主中原。
所以苏彧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一个能战能扛还是自己人的武将放到剑南道去。
她思来思去,就觉得萧承是最适合的,虽然他确实是崔玄的人,不过在边疆问题上,她与崔玄的立场是相同的,崔玄是个聪明人,将来就算与她政见不合或者是闹翻了,也不会做出引狼入室,利用外邦军队对付她的事。
当然,萧承不在京城,也相当于削弱了崔家在京城的势力。
所以,苏彧坦坦荡荡,将崔玄和萧承一起叫过来商议,“朕想让萧将军过去,趁这次作乱接任西川节度使,在与逻娑开战之前应是不会调度回来,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来年,就不知道萧将军肯不肯去。”
萧承很是为难地看向崔玄,他身为武将自有一番保家卫国的理想,只是士为知己者死,他已效忠崔玄,若是他离开了京城,就相当于崔玄失了一只臂膀。
崔玄看向苏彧,苏彧这一次没有笑,神情格外严肃。
可是这样的苏彧,他依旧无法拒绝,于私他该留下萧承,于公他却只能说,皇帝这步棋走得很好。
“萧将军确实是眼下最适合去西川的人。”崔玄看向萧承,“去与不去,萧将军自己定夺。”
他将选择权交到了萧承手上。
萧承没有对苏彧行武将之礼,而是双腿跪下,十分虔诚地说:“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只是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陛下护臣那不成器的弟弟一个周全。”
苏彧走到萧承的面前,蹲下身子,与他双目平视,极为认真地问他:“萧将军自己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要是长运也想要呢?他虽然爱哭,也是顶天立地的儿郎,有一身不输于你的武艺,你所谓的护他周全,是让朕留他在京城,保他性命无忧,还是给他一番天地,让他也能够闯荡出一片属于他的天空?”
萧承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萧落被苏彧派到钱塘去,担忧萧落的安危,想要借皇帝派他去西川的机会,让皇帝保护萧落回京城,但是正如皇帝所说,西川对他来说是一次机会,那么镇海军也可能是萧落的一次机会——
他真的要为了自己的一份私心,将萧落牢牢保护起来,让萧落失去闯荡的机会吗?
将心比心,萧承觉得,他要是萧落,并不希望自己被保护起来,从而失去机会。
萧承忽然笑了起来,他从未像这一刻明白到皇帝的厉害之处,也难怪像崔玄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会心甘情愿为苏彧的马前卒。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对苏彧说:“臣感谢陛下给臣这个机会,亦代臣弟谢过陛下的知遇之恩。”
苏彧用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笑开:“你的感谢朕收下了,至于长运的这份谢意还是让他自己到朕的跟前来说吧。”
萧承愣住,皇帝这是向他承诺会保萧落的性命?萧承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一时分不清是即将上战场的兴奋,还是对皇帝的满腔感激,他再次极为真诚地磕了一个头。
等到萧承走后,苏彧留住崔玄:“外面雪停了,行简陪朕走走吧。”
京城的初雪不大,只是在地面薄薄地披了一层白霜,只是这般的地却是最容易滑倒的。
崔玄有些担心苏彧,紧紧跟在她身侧,苏彧倒是不讲究面子,直接将手递给了崔玄。
在崔玄拉住她的手时,又忽地翻过他的手掌,尽管用了去伤痕的药膏,但是依旧留下了一道浅红色的印痕,在崔玄冷白色的掌心上,倒像是刻上了一条命运之线。
苏彧的手指轻轻落在了他的掌心,崔玄的喉结微动,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听到苏彧问他:“你会介怀朕将萧长衍派到西川去吗?”
崔玄看着落在自己手心里那根雪白修长的手指,他微微曲了一下掌心,却是克制住了握住苏彧手指的冲动,“陛下派萧将军去西川乃是明智之举,臣要介怀什么?他纵是与臣私交再好,但他始终是陛下的臣子。”
苏彧笑了起来:“听说行简将你的两个堂兄押到了大理寺?”
崔玄自上而下看,可以看到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与被风吹起的鬓发,他终究是没忍住,伸手将她的鬓发固定到她的耳后,“陛下,此二人被魏博节度使收买,事先在猎场埋了武器,是臣没将族人管好,还请陛下降罪。”
苏彧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有些痒,他整个人更僵了。
苏彧略微抬起头,崔玄还是那副正经的样子,仿佛真的等她给他降罪一般,“朕要是说将你拖出去打二十杖呢?”
崔玄睫毛微颤了一下,却是认真地说:“轻了。”
苏彧轻啧了一声,在他说出处罚建议之前,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见他满脸错愕,脸上的寒冰也在轻咳裂开,她还不过瘾地又点了一次,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她一边朝前走,一边笑着说:“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明明知道朕不会处罚你的。”
苏彧走了两步,才发现崔玄没有跟上,她转过头来,崔玄站在原地,却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往回走,扶住他,真挚地看着他的眼,“行简是哪里不舒服吗?”
崔玄的身躯轻颤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将手放下来,很轻地说了一声:“陛下这般让臣该如何自处?”
苏彧又是一笑:“好好做朕的崔阁老就好。”
她的崔阁老吗……
崔玄的身躯再次微微颤抖了一下。
次日清晨,岫云寺刚开始做早课,崔玄便来了。
崔玄站在屋檐下,凝视着不远处竹叶上的雪霜,因在竹叶上,那一叶的白雪未曾沾染尘世的淤泥,洁白无瑕,他不自觉便想到了昨日苏彧放在他掌心的手指,昨日未曾收拢的手在这一刻虚虚握住。
一直等到弃尘做好早课过来寻他,他才松开掌心。
弃尘问他:“要不要到禅房内喝盏热茶?”
崔玄微微颔首。
坐下时,弃尘发现,这一次的崔玄尽管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眉眼却舒展了不少。
他问崔玄:“施主是想开了?”
崔玄盯着他,盯得他浑身起了警惕,才降贵纡尊地开了金口:“不躲了,躲不开。”
弃尘点头,看来确实是为情所困,不过他还是很欣慰自己这个冷冰冰的儿子总算是有了寻常人的七情六欲,“施主能想开便好,情爱亦并非洪水猛兽,若真心喜爱,便护她周全,不要落得像贫僧一般的下场。”
崔玄站起身,打开窗,由着山上的冷风倒灌进来。
他说:“我不是你,纵然这份情不容于世,纵然他已经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可我依旧会尽我的所有给他想要的。”
弃尘:“……”
冬风灌进来实在是太冷,弃尘双手合十行礼,想要赶紧送走崔玄,“若是施主没有什么事,那贫僧……”
弃尘忽然顿住,等等!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他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瞪视崔玄,“你、你、你不会是……”喜欢皇帝?!
崔玄点头。
弃尘劝道:“你喜欢男子贫僧并不觉得奇怪,但是那人是什么身份?纵然你是崔家人也不可逾界。”
崔玄:“?”什么叫他喜欢男子不奇怪?
崔玄难得无奈地说:“我并非因为有断袖之癖才喜欢他,只因他是他,我方喜欢。”
他也曾满心抗拒,也曾在午夜时分时梦到苏彧成为女子牵住他的手,可如今,他已然明白,不管苏彧是男是女,皆如他手心印痕一般抹去不掉,刻在他心上——
他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崔玄好感度上升30,当前好感度99。】系统没有五官,要不然它也得瞪大眼睛。
【所以为什么差那一点好感度?】
苏彧在这一刻多多少少体会到了崔玄的强迫症,差一点确实有那么一点难受。
【宿主已经很厉害了!这个好感度,你就算现在告诉崔玄你是女孩子,都没有关系!】系统兴奋地说,90以上的好感度就意味着苏彧现在去砍崔玄一刀,他还能再帮苏彧在自己身上补一刀。
苏彧笑了笑,就算崔玄到了百分百好感度,她也没有现在就说出自己秘密的打算,毕竟在能公开秘密前,秘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尉迟佑和萧落都被派出去了,苏彧便将苏承影调到自己身边做贴身侍卫,至于高岚,她特意让高岚跟着尉迟乙去军营。
尉迟乙为了这件事,特意单独来见苏彧。
“陛下,是要打河北了吗?”尉迟乙问得直白。
他看向苏彧摆弄的沙盘,苏彧先是在剑南道插了一面红旗,又在镇海军插了一面红旗,最后在河北插了一面红旗。
三面红旗正好连成一个三角。
苏彧瞄了一眼他头上的造反倒计时:“没那么快,不过也不远了,可能再过两三个月。”
尉迟乙在心底盘算了一下,河北三镇分开来,他一打一,没有一个怕的,就是有些担心三镇联合,不过只要粮草跟得上,一打三问题也不是很大。
他小声地问苏彧:“陛下有钱吗?”
毕竟打仗和麻将桌不一样,麻将桌上赢得那点钱可不够打仗用的。
苏彧:“……”她在尉迟乙心中就这么穷吗?
她矜持地说:“稍稍有点。”
其实吞了郑、卢两家的家产,再加上之前从张修、李见章那里抄家过来的,她的私库就有不少钱,完全可以支撑起对藩镇的战争,当然她觉得在尉迟乙面前还是保守一些,这人她总觉得有点败家。
尉迟乙又盘算了一下,问:“那个大炮能给臣多少门?要是有个十门大炮,臣包一个月就拿下河北。”
主要是京城去河北有点远,路上得去掉二十日。
苏彧:“……”她就说尉迟乙败家,现在这一门大炮她都弄了多久。
她冷酷无情地说:“总共就两门,你爱要不要。”
尉迟乙撇了一下嘴,两门就两门,他又用手比画了一下:“大铁球和火/药呢?”
苏彧说:“炮弹就二十个,你省着点用,能捡回来就给朕捡回来。”
那么好的铁捡回来再炼炼,还能继续用。
尉迟乙拍胸脯打包票,“陛下放心,臣一贯持家,别说是炮弹,就算是箭矢臣都会捡回来再用。”
他顿了一下,又嘿嘿一笑:“陛下,臣听说河北三镇的节度使这些年敛财不少,若真能将河北打下来,说不定又能发一笔财。”
毕竟河北道已经几十年没有交过一文税了,而这么多节度使当中河北三镇是最兵强马壮的,定然是有不少钱。
苏彧笑了一下:“行了,你好好去练兵。高娘子的话……”
她稍稍顿了一下,“在军中设一下擂台,让高娘子和他们打一场擂台,不管赢不赢都暂不封官,待出征后再按功论赏。”
尉迟乙看向苏彧,眼神中略有些犹豫。
苏彧轻笑:“这么看着朕干什么?仲云会因为高娘子是女子而不想她在军营里吗?”
尉迟乙摇头:“自是不会,只要是能打仗的,男女不都一样,莫说男女,就是宦官只要上了沙场能杀敌,臣便觉得是好的,当然臣没有看不上宦官的意思。”
并不单单尉迟乙一人,整个大启的武将都不喜欢宦官,从前的大启皇帝很是喜欢用宦官做监军,这些宦官平日里在京城里大鱼大肉,对战场之事一窍不通,到了军队里为了彰显权力,又指指点点,处处干扰,以至于武将们哀声怨道——
尉迟乙父兄之死,是因为逻娑人,更因为是宦官延误战机,以至于无援军前来。
不过尉迟乙也知道,这些被派出去的宦官代表的是皇帝,他轻易说不得坏话,不过苏彧好像并不喜欢用宦官,自从去年内侍参与造反到现在,她便没有再新增过宫人,平日里也没有见哪个内侍与她亲近的。
尉迟乙反倒注意到,苏彧喜欢用女官,宫内的事由裴宝珍在打理,宫外的铺子由谢以欣在打理,高岚之前就是她的贴身侍卫之一,现在更是直接放到军营里,听着苏彧的意思,大有只要能有军功,她就直接给高岚封官的意思。
他悄悄地看了苏彧一眼,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可能忽视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点,只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究竟忽视了什么。
苏彧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朕确实不大喜欢用宦官,但不管是男是女,只要能做事,在朕这里都是一样的。”
她能理解以前的皇帝爱用宦官的心理,因为宦官不会成婚生子,他们便觉得宦官会全心全意地听命于他们,但是权力这个东西如果没有牵制的话,不管是男女还是不男不女都容易迷失其中。
苏彧的手点在沙盘上,但是军中如果没有监军的话,也确实很容易发展成如今各个藩镇的局面,“秋收也结束了吧,去看看姚阁老的那几亩地。”
尉迟乙:“?”皇帝这思想跳跃的,他多少有点没有跟上。
站在旁边的苏承影稍稍僵了一下,小声问:“陛下,我也可以跟着您出宫吗?”
其他贴身侍卫都可以,他也想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异常,带不出门。
苏彧没太在意地说:“你都是朕的贴身侍卫了,自然要跟着的。”
苏彧去找姚非名,一是要看看田伯耘和赵渠生的成果,二是要看看程赫元、程锦元这一对兄弟怎么样了。
初冬第一场雪刚过,姚非名几人正好趁势给冬小麦施肥,皇帝来时,他们还在忙着,没空理会苏彧。
唯有坐在棚里的程赫元将自己平日里坐的胡床让给了苏彧坐,而他站着,手中还在不断写着字。
苏彧看了一会儿,她对农事不算熟悉,以前在道观的时候,大师兄出去打工,老道会在后山种一些菜,老道说,这些活不该是女娃娃干的,所以她每天只要负责抓兔子,所以她对兔子的情意很深厚——
都是吃出来的感情。
苏彧好奇地问程赫元:“你在记录什么?”
程赫元等写了一个段落,才抽出空来回答:“陛下,学生在记录初雪对冬小麦长势的影响。”
苏彧问他:“这几个月的农事都是你负责记载?”
程赫元这才抬起头,正要应是,才看到苏彧身旁的苏承影,他稍稍瞪大了一下眼睛,随即又觉得皇帝身旁有些能人异士也很正常,是他孤陋寡闻了。
他对苏彧说:“学生负责记录,每日也会进行归纳,这几个月跟着田兄和赵兄也学到了不少,亦有不少自己的心得。”
苏彧伸手拿过他手中的册子翻了翻,不得不说,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程赫元写的东西也言简意赅不少,虽然有些字苏彧也不算特别明白,但是至少现在没有谢以观的翻译,她也能看懂九成。
她将册子还给了程赫元,慢悠悠地站起身。
姚非名总算看到了她这位皇帝,连忙带着几个人过来行礼。
苏彧免了他们的礼,也问了他们几句种田的事,稍稍提了一下杂交株的理念,不过她也不指望在这个时代真的能给她弄出杂交种子来,能够在种植和灌溉上提升技术,从而提高产量就算不错了。
但是田伯耘和赵渠生两个人却是听得很认真,就连姚非名这个一直在地里种田的人,听到苏彧提出的概念,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陛下说得不错,这一亩地里总是有长得好、也不招虫子的,陛下是说这个能代代相传下去?”
苏彧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小麦也是如此。”
她又说:“龙和猪能生出龙猪来,所以饱满的小麦和不招虫的小麦在一起也能生出又饱满又不招虫的小麦来。”
所以这个比喻奇奇怪怪的,但是皇帝说的还颇有道理的。
只有程赫元咳了一声,指正苏彧:“陛下,龙和猪生出来的囚牛。”
苏承影朝他龇牙,用眼神警告他,皇帝说是龙猪就是龙猪,才不是什么囚牛!
吓得程赫元往后退了一大步,但是程赫元也是个倔种,他退到了程锦元旁边,确定程锦元能保护他,探出头朝着苏承影恶狠狠地龇牙。
苏彧低头笑了出来,上前拍了一下程赫元的肩膀,“不管是什么,只要能种出来就行,你们继续加油。”
她转身对着尉迟乙和苏承影说:“走了。”
苏承影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程赫元一眼。
待到他们走远了,程赫元才从程锦元背后出来,朝着苏承影喊了一声:“就是囚牛!”
也不知道苏承影是不是听到了,居然回了一下头,程赫元赶紧又躲回了程锦元的背后。
程锦元顶着众人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思索着,现在断绝兄弟关系还来得及吗?
既然已经出来了,苏彧索性碰碰运气,让系统给她看一下柳无时到哪里了。
她的运气还真不错,柳无时居然已经到了京郊。
柳无时这次购买的马匹数量太过庞大,所以他分了三次,前面两批分别由郭来东和另外一位护卫先送回京,他自己则负责押送最后一批回京。
柳家在京郊有个私人马场,柳无时便将这三批马都先放在马场里,他打算单独回京,先向苏彧汇报此事。
或许真有命中注定——
当在官道上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时,柳无时这般想着。
他怔怔地看着那灰扑扑、朴实无华的马车,便连驾车的尉迟乙都变得有几分亲切起来。
尉迟乙见到他停下了马车,笑着说:“郎君说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这碰到老朋友,没想到还真给碰上了。”
苏彧撩起车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笑盈盈地对柳无时说:“好巧啊,不已。”
柳无时的手紧紧握了一下缰绳,扯了一下嘴角:“确实是好巧,本想进城去寻苏郎君的,却没有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苏彧从马车上下来,抬起头仰望着坐在马上的他,“不已是要带我去看马匹吗?”
柳无时刚想要下马,苏彧却直接从马下将手伸向了他。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手却没有犹豫,直接伸手将苏彧拉上了马。
苏彧回头对尉迟乙说:“仲云,我和不已先行一步了,你抓紧跟上。”
她又转身,一双手自然地放在柳无时的腰上,对着他说:“我们先走。”
即便隔着厚厚的冬衣,柳无时都觉得自己的腰被烫到了,他的手心里不自觉出了汗,好像尉迟乙说了一句什么,但是他没听清楚,将马缰一勒,就飞驰出去了。
尉迟乙:“……”明明叫他慢点,故意的吧!
还在车厢里的苏承影慢吞吞地问了尉迟乙一句:“师父,您被陛下抛弃了吗?”
尉迟乙回头看了他一眼,呵呵一笑:“小子坐好了,让你看看你师父我真正的驾车实力!”
他将手中的马鞭一扬,拖着车厢的马匹便狂奔了起来,速度之快,让坐在车厢里的苏承影差点从车厢里飞出去。
尽管是驾马车,但是尉迟乙还是硬生生跟上了柳无时,只落后了他三个马身。
苏彧从马上跳下来时,看到苏承影从车厢里四肢并用地爬出来,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她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尉迟乙,关心地问着:“承影,你没事吧?”
苏承影晃了好久,身体才站定,小心翼翼地将手伸给苏彧:“十九叔,我头晕难受。”
苏彧当真握住了他的手,苏承影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他只是想要赌一把而已,却没有想到赌赢了!
他又悄悄地回头,只叫尉迟乙看到他眼中的得意。
尉迟乙:“……”居然着了这小子的道!
柳无时比尉迟乙更警惕地瞪着苏承影,少年看着奇奇怪怪,居然叫苏彧“十九叔”,还向她撒娇!
“一起去看看马吧,”苏彧先是对柳无时和尉迟乙说,又回头对苏承影说,“承影你要是不舒服,便在这里站一会儿,休息一下。”
苏承影立刻摇头,反握了一下苏彧的手,才恋恋不舍地松手,“我没事,我要保护十九叔。”
尉迟乙皮笑肉不笑地说:“有我呢。”
苏承影不应他,就直直地看着苏彧。
苏彧笑了笑,“没事就跟上吧。”
苏承影咧开嘴大大地笑了一下。
苏彧:“……”这孩子是怎么做到光一个笑容就产生恐怖谷效应的。
她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苏承影更是像小狗一样在她的掌心蹭了一下。
尉迟乙倒是习惯了,柳无时却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再看向尉迟乙时,眼中满是指责。
柳无时重重咳了一声:“苏郎君,我们去看马匹吧!”
他这一次在朔州买的马匹都是最好的马,甚至还买到了几匹汗血宝马,“漠北草原的几个部落在内乱,我趁机压了价,挑了最好的马匹,只是这一次数量有些大,所以拖到今日才将所有的马匹运到这里。”
苏彧看不出马的好坏,但是尉迟乙看得出来。
尉迟乙见了这些马,眼睛亮得跟十五的月亮一样,他一匹一匹看过去,看到汗血宝马时,他没能忍住,当即跳了上去。
柳无时连忙喊:“这匹还没被驯养过,小心!”
野性难驯的高马想要将尉迟乙甩下去,尉迟乙却是一把抓住马的鬃毛,双腿一夹,将马骑了出去,等到他再骑回来时,那匹马已经乖乖听他的话了。
尉迟乙从马上下来,毫不客气地说:“郎君,我想要这匹马。”
苏彧笑着点头:“给你。”
尉迟乙再骑上马,却是一把将苏彧也抱上了马匹。
汗血宝马生得比寻常马匹要高大些,苏彧还从来没有骑过这么高的马,一双手紧紧攥住了尉迟乙的衣襟。
尉迟乙强劲有力的手臂将她揽进怀中,笑着对她说:“我带郎君感受一下这汗血宝马,郎君莫要紧张,我从十岁开始驯马,至今没有失手过,这些马全都听我的,而我只听命于郎君。”
苏彧稍稍仰头,看到的是武将坚毅的下颌。
跑了一会儿,她也渐渐适应了速度,即便是驮着两个人,汗血宝马的速度依旧快于普通马,苏彧想了想,终究是舍弃了给所有骑兵配备汗血宝马的想法——
养马太贵,一个大大的“穷”字摆在她的面前。
两人回到原处的时候,柳无时一双狐狸眼都快在尉迟乙的身上戳出洞来,转眼看向苏彧,眼中又颇为委屈。
苏彧轻轻一笑,对他说:“辛苦不已了,今日你就不要回去了,我在旧府邸给你接风洗尘。”
柳无时说:“苏郎君如此大费周折,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只是他一直绷着的嘴角不自觉地便扬了上去。
苏彧摸了摸鼻子,朝柳无时笑得格外无辜,唇边浅浅的梨涡里像是酿着甜酒一般。
从马场到先帝旧府邸,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们一行抵达时,正好在宵禁前。
所幸,苏彧本就让人准备好了食材,今晚要在这里吃火锅,她却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笔直的身影,也不知道崔玄在这里待了多久。
崔玄上前行了一礼,神色依旧淡淡,从面上完全看不出他对她有那么高的好感度,他递了一张纸条给苏彧,上面写着“江南”二字。
苏彧眯了一下眼睛,柳无时狐狸眼转了一圈,对着苏彧极温柔地说:“若是今日不方便,我先回去也无妨,横竖……”
他稍稍顿了一下,略微有些落寞地说:“还是崔阁老重要。”
他转身像是要离去,苏彧却是伸手拉住了他:“人多热闹,一起吃吧。”
这不是又来活了吗?还得他柳不已去干!
冬季里的火锅是苏彧的最爱。
她今天本来就打算在旧府邸这边过夜,毕竟枪里的子弹不够用了,还得来多做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