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将柳无时送回去才回宫,离宫门还有一里路的地方遇到了程锦元。
她让尉迟佑停下马车,问程锦元:“你怎么在这里?”
程锦元说:“陛下昨日不是让草民来宫中报到吗?只是草民没有一官半职,又无信物,只能走到这里,再往前就要被守卫当刺客了。”
苏彧笑着说:“你倒是积极。”
程锦元老实说:“没有办法,陛下撤了我兄长翰林院的职,家里要揭不开锅了。”
苏彧淡淡看了他一眼,“朕撤了你兄长的职,你倒是没有怨气。”
程锦元心平气和地说:“陛下说得对,我兄长太急于求成了,不过他是真的有才,身子也是真的不好,他只是担心未出捷身先死。”
苏彧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几息,“你跟着朕的马车后面……”
“陛下——陛下等等——”程赫元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苏彧都有点担心他真就这样死在半路上,所以不得不等。
程赫元上前匆匆行了一礼,认真地说:“陛下,昨日学生回去好好反思了一下,万般皆是学生的错,还请陛下不要让学生的弟弟去宫中做内侍。”
他的官职被苏彧撤掉了,只能自称“学生”。
苏彧笑了笑,“朕几时说让他做内侍了?”
程赫元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到程锦元说:“不是内侍有月俸拿吗?草民只想有固定的月俸。”
程赫元:“……”你可给我闭嘴吧!
苏彧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兄弟很缺钱?”
程赫元当即说:“不缺,读书人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程锦元却说得比他更大声:“缺!那口棺材是我们兄弟俩花了全部家当买的,本想着能叫陛下注意到兄长,给他升官发财,结果适得其反,兄长还丢了职,我们已身无分文。”
程赫元仔细研究了皇帝登基以来的种种事迹,给自己亲手打造了背棺材才子的扬名方法,皇帝倒是真让他们兄弟两个见到了,倒是没有想到皇帝完全不按照程赫元设想的那样反应。
程赫元用力捂住他弟弟的嘴,不让程锦元将他的底漏个精光,他苍白的脸多出了一大片绯红,悄悄看向苏彧。
苏彧全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反而笑眯眯地对他们说:“既然这样,你们两个都去姚阁老那里报到吧,就说传朕口谕,去他那里种地。”
程赫元茫然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也?”
苏彧点头,“你和你兄弟一起去,你文章里不是写关于田地的事情不是头头是道吗?那就再好好研究研究怎么种地。”
程赫元:“……”
写是一回事,种是另一回事,让他去种地,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在地里做肥料——就是做肥料都不够肥。
苏彧挥挥手,她还赶着回去上朝,让尉迟佑把马车赶起来。
“阿兄,没关系,我可以一人干两人份的,只要有月俸就行。”程锦元说。
程赫元沉思许久,突然摇手,目光炙热,“不不不,圣人自登基以来,没有一步走的是废棋,如今天下之重是什么,自然是粮食!他让我们去姚阁老那里种地必有其深意!只是为兄愚钝,尚未参透,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懂得圣人之意!”
程锦元欲言又止,不管怎么说,有事干有钱挣就行,“那家里那口棺材也没有用了吧,我拿去卖还给凶肆?”
程赫元咳了一声,“卖出去的东西凶肆肯定不会回收,算了,我那张床榻也坏了,就把被子放棺材里当我的床榻,读书人不惧鬼神。”
崔玄的动作很快,三日后就告诉苏彧事情已经办妥,苏彧直接跟着他出了城,还真叫崔玄寻到了隐秘又空旷的地方,前方还摆着她叫他一并运过来的靶台。
尉迟乙早已在此等候着,还有十个目光内敛的兵士,看着很是可靠的模样,倒是没有见到萧承。
苏彧看了崔玄一眼,崔玄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是隐秘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苏彧当即上前,亲自示范了如何上火药与上炮弹,然后就要去点引线。
“陛下,这大炮以后臣用得多,还是由臣来点吧。”尉迟乙一把抢过苏彧手中的火把,这玩意看着怪危险的,皇帝细皮嫩肉的,不经折腾,还得是他来。
苏彧没有和他抢,只吩咐他点完之后,抓紧往回跑,以防万一——虽然她已经用小型炮管实验过,不过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然后她一边抓住崔玄的手,一边抓住尉迟佑的手,带着一群人退到了五六丈外,对尉迟乙喊:“加油!尉迟将军!”
尉迟乙:“……”皇帝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崔玄垂下眼眸看向苏彧还抓着自己的手,还没有开口,苏彧已经抽回了手,双手捂在了她的耳朵上,并说:“快捂住耳朵——”
其余人没有来得及像苏彧一样捂住耳朵,尉迟乙已经点燃了引线,只听得一声巨响,天地震荡!
崔玄想也没想,便用力将苏彧抱进怀里,用自己的整个身躯为她遮挡住飞扬起的尘土。
一直等到震荡消散,耳边传来尉迟乙嚣张的笑声:“厉害!太厉害了——陛下——”
苏彧从崔玄的怀里探出脑袋,看着被轰成碎片的靶台,兴奋地跳了起来,“哈哈哈——成了!我成功了!”
她开心地一把抱住崔玄,要不是抱不动崔玄,她甚至能抱着崔玄转圈圈。
崔玄任由苏彧抱着他,怔怔盯着她脸上肆意中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大约是因为先前的巨响,他竟除了苏彧的笑声之外,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
只是苏彧突然放开了他,他看到她转身朝着尉迟乙跑过去,眼见着她就要以同样的方式抱住尉迟乙,他极为迅猛地奔上前去,一把拦住了苏彧,极淡地提醒苏彧:“陛下,还有旁人在。”
尉迟乙:“?”刚刚跑出残影的人是崔玄?这家伙不是身体不行吗?
“崔阁老放心,这十人都是从我的亲兵里挑出来,今日之事绝不会透露半个字出去。”尉迟乙笑着说。
不等崔玄回答,尉迟乙一个闪身躲过崔玄,一把托起苏彧,让她坐在自己左边的肩膀上,他仰起头,眼眸像夜空最亮的星辰一般望着苏彧,“陛下,这样能看得更远更清些。”
第110章
谢以观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苏彧撤了程赫元在翰林院的职,让他去姚非名那里种地去了。
今年的工科科举,姚非名按照苏彧的意思,偏重于挑选农学方面的人才,倒还真被他找到了两个人——田伯耘和赵渠生。
虽然田伯耘和赵渠生两个人在文采上稍差一些,未能进入一甲,在此刻工科考试之中一个第四名,一个是第七名,不过两人在农学上都颇有心得,尤其是在如何插秧种苗和挖渠引水上有丰富的经验和独到见解。
他们对姚非名说,从前不敢在自家农田里太过放肆,毕竟一个不成功便是颗粒无收,要是有可供实验的田地随便他们来,那他们还有更胆大的想法。
姚非名:“……”行吧,反正是皇帝发的试验田,随便他们造。
不过他也让他们两人立了军令状,要是三年内出不了成果,便各自回家去。
程赫元和程锦元两兄弟来姚非名这里报到的时候,姚非名还呆了呆。
倒不是替程赫元这一身文采被皇帝发配来种地而觉得可惜,主要是程赫元这脸跟纸人一样惨白,姚非名是担心程赫元地没种几天,他就得给程赫元办丧事,反倒是程锦元看着是一块种地的料。
姚非名让程锦元下地干活,与田伯耘、赵渠生两人组了一个种地三人组,至于程赫元,姚非名在旁边搭了一个棚,让他坐在里面做吉祥物。
程赫元:“……”
谢以观知道这事的时候,先是问谢以欣为何没和他提及。
谢以欣说:“我知道啊,可是圣人没让我告诉阿兄,我自是要守口如瓶。”
谢以观看向谢以欣,少女较之一年之前眉宇间多了张扬的自信,这是皇帝给她的底气,如今她已然不再是那个被困在闺中的女郎,她与他一般,都是被皇帝重用之人。
“阿兄这般看着我干什么?”谢以欣稍稍心虚了一下,随即又挺起胸膛,“就像圣人与阿兄谋定之事,阿兄不会告诉我一般,我们都是为圣人做事,各司其职罢了。”
谢以观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谢以欣,反倒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日后也该如此。”
谢以欣顿了一下,小声地说:“阿兄莫要误会圣人,他看我的眼神与看你一般干净,所以他看中的该是我的才华。”
说完之后,她有点小骄傲地仰起头来,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谢以观愣了愣,又似在思考什么,居然当着谢以欣的面走了神,谢以欣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对谢以欣说:“那你看我……算了……”
他忽地低头笑了一下,“我去姚阁老那里看一下。”
谢以欣狐疑地望向她兄长,挺拔的背影竟觉得有几分萧瑟。
程赫元见到谢以观有几分窘迫,他自诩才华不输谢知微,只是他现在连翰林院都待不住,跑来种田还被人嫌弃,不单单是他弟弟,就是田伯耘和赵渠生远远见到他都要绕一下道,就怕他们经过时,万一程赫元倒下了说不清楚。
谢以观:“……”倒不至于如此,科考的强度多大,要知道在考场晕倒的举子比比皆是,但是程赫元能一路考上来,就说明他应该不至于一碰就倒……
谢以观打量了几眼程赫元,又有点不确定了,他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
程赫元:“……”
姚非名咳嗽了两声,开了个话题:“谢舍人来此,可是要代圣人传什么口谕?”
谢以观摇头,“我只是顺路来看看程大郎。”
“那你们随意聊,我且去看看地里的庄稼。”姚非名不待说完,健步如飞地离去。
谢以观、程赫元:“……”
谢以观笑了一声,问程赫元:“晋文在此可有什么心得?”
晋文是程赫元的字。
程赫元想要摇头,又怕被谢以观看笑话,僵在那里许久不吱声。
按着程赫元以往的行事风格,谢以观以为他多少会说几句带刺的话,却没有想到过了一会儿,程赫元压低声音问谢以观:“学生有一事想要请教谢舍人,不知谢舍人可愿赐教?”
“你说。”
程赫元回头张望了一下,确定在田里干活的四人没朝这边看,他才继续说:“学生愚钝,没明白圣人将我派到此处的深意。”
他在这里那么多天,实在没有明白苏彧让他过来干什么,难不成是真的觉得他随时没气,就地掩埋吗?
谢以观垂下眼眸,慢吞吞地说:“你的状元是圣人钦点的,要知道圣人并不喜辞藻华丽的文章。”
说明程赫元的文章里确实有点东西。
程赫元恍然大悟:“所以殿试那日圣人是故意将题目出成那般狗屁不通……不是,故意用那等朴实无华的辞藻来试探我们。我懂了!我明白了!”
他猛地起身向谢以观行了一个大礼,“多谢谢舍人指点迷津。”
眼中对苏彧的崇拜之色更重了几分。
谢以观:“……”皇帝倒不是故意用大白话,而是她说话一贯如此。
算了,有人崇拜皇帝是好事,他就不破坏苏彧在外的形象了。
谢以观看过程赫元之后,又进了一趟宫,秋猎的日子临近,他还要与皇帝敲定最后的作弊计划——
别问,问就是皇帝现在连弓还拉不开。
苏彧刚拿到新制成的弓,见谢以观来了,就兴冲冲地带着他去马场试新弓。
谢以观欣慰地看着苏彧将箭射了出去,只是那箭被苏彧改得有些轻飘飘的,飞是很飞挺远的,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苏彧笑呵呵地说:“可以!朕再将箭头改改,嗯,再在箭身上点缀些玻璃碴子,大家被闪得睁不开眼睛,也无法判断箭究竟飞到哪里去了。”
再做一支一模一样的箭插在事先准备好的猎物身上就可以了。
就是这个时代玻璃还不叫玻璃,而叫琉璃,还贵得很,制作这样两支箭成本还很高,好在抄了卢家之后,她的私库十分充足,不再是那个开局一清二白的皇帝了。
尉迟乙来的时候,就与苏彧射出来的箭擦肩而过,他还能伸手一抓,就抓住了苏彧射出的那支箭。
然后那支箭就折在了他的手里。
尉迟乙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那折成两截的箭递到苏彧面前。
苏彧笑了笑,“尉迟将军真是神力。”
尉迟乙:“……”
他看了看苏彧脸上的笑容,算了,还是不要戳破皇帝的好。
苏彧却主动揭自己的短,她当着尉迟乙的面又射了一箭,再笑着问尉迟乙:“尉迟将军能看出朕这一箭的力度吗?”
尉迟乙:“……”要他怎么说?
他咳了一声,“陛下这弓是改良过的?”
苏彧点头,叹了一口气:“看来骗人也不是这么容易的,那朕把这把弓身也改一下吧,镶满宝石就好。”
她又朝尉迟乙招招手:“仲云既然来了,我们就一起商讨一下我们的作弊计划吧。”
尉迟乙看了看苏彧,再看了看她手中的弓,明白了——
算了,皇帝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一时半会也练不出来,他只说:“待秋猎回来,臣再从基本功开始教陛下。”
既然尉迟乙都知道了,谢以观便多问了苏彧一句:“此事可要告知崔阁老?”
“知道肯定要让崔阁老知道的,”苏彧顿了一下,“等出发前再告诉他不迟。”
谢以观听到这个答案笑了一下,尉迟乙听到这个答案也是龇牙一笑。
崔玄总觉得这几日尉迟乙对他的笑容不怀好意,就连谢以观看着也一副不安好心的样子,虽然他一直觉得这两人非良善之辈,但这样的笑容实在是诡异,不过秋猎在即,崔玄作为负责此事的宰相,需要安排的事情十分多,从先遣卫军到随行的御厨、太医、宫人、侍卫等等,都需要他细细安排。
他一忙起来,便也将尉迟乙和谢以观抛之脑后了。
直到他忙中抽空,想要看一看苏彧的骑射练到什么程度了,然后苏彧朝他一笑,两手一摊。
崔玄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绷紧身子问:“陛下莫不是什么都没有练?”
“这倒没有,知微,你来将我们的计划说给行简听。”苏彧派了谢以观出来。
谢以观笑着将皇帝的作弊计划大致说了一下,他还说:“崔阁老不必担心,陛下的箭已经试过几次了,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
就算是尉迟乙那样的高手,也会被那闪到人眼瞎的弓箭给晃了神,而忽略了其中的破绽。
崔玄的脸上尽是一言难尽,压着怒气质问谢以观:“你便是如此教陛下的?”
谢以观不着痕迹地退回苏彧身旁,无辜地看向苏彧。
苏彧上前一步,挡在谢以观面前,朝崔玄露出她那对好看的梨涡,“这事是朕的主意,主要是朕手上没有力气,只能出此下策了。如果行简觉得这个法子不大行的话……”
崔玄面无表情地与苏彧对视许久,才沉声开口:“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草木渐黄雁南归,九月初一这日,皇帝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同官猎场。
年轻俊美的帝王身骑骏马,即便她的身边有崔玄和谢以观这样的京城知名美男子,但是她的容貌依旧压过了他们,尤其是她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不经意之间回眸,随行的贵女们都觉得皇帝这一眼是看她们,你看皇帝的眼中满是深情,定然是看上她们了!
跟过来的贵女多多少少是冲着成为妃嫔而来的,就算皇帝他是个麻子她们也得硬上,更不要说皇帝现在有这么一张脸了,她们从不情不愿一下子就变成了你情我愿。
到了同官猎场,苏彧从马上下来,悄悄地问谢以观:“你觉不觉得那些女郎看向朕的眼神怪怪的?”
活像要将她生吞活剥。
谢以观面带微笑:“没有,臣未曾发现。”
苏彧又看向崔玄。
崔玄难得与谢以观一致:“臣亦未曾发现。”
苏彧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便没有,她也不在意这些,她关心的是:“东川节度使顾重照来了吗?”
“他来了。”崔玄说,“陛下,顾节度使字子辉,排行十六。”
顾重照不仅来了,还带着他刚及笄的长女来了,顾家大娘能文能武,才貌双全。
崔玄停顿了一下,还是将顾家大娘来了的消息一并告诉苏彧,见苏彧没有什么反应,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白日里舟车劳顿,第一日未做任何安排,只叫众人在营帐里做休整。
尉迟乙在半夜潜入苏彧的营帐里,向她汇报情况:“半道上发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只是臣刚让人抓他,他就服毒自尽了,臣查看了他身上的刺青,应是蜀地之人。”
大启的习武之人都喜欢刺青,但是蜀地所用的刺青技术和花纹与中原有很大的区别,很容易就认出来。
“那你觉得他是冲着东川节度使来的,还是冲着朕来的?”苏彧问。
尉迟乙觉得不好判断,“不过顾节度使带的人,还有裴节度使带的人,看上去都有些可疑。”
苏彧默了默,她相信尉迟乙的判断,“明日暗中派人跟着这两拨人,但是不要轻举妄动。”
毕竟不管是裴骁还是顾重照都是她要拉拢的人,也许在暗中策划的人就是希望她把这两人推出去。
次日旭日初升,苏彧身着明黄色的翻领胡服,蹀躞带上挂着胡禄囊,手中握着嵌满宝石的弓,跨上了枣红色的大马。
皇帝生得好看,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叫贵女们看得心花怒放,就连手中拿的弓也比旁人要好看。
李家家主李见行皱着眉头与自己的妻子王夫人说:“陛下这弓是不是有点华而不实?”
王夫人朝他冷笑:“华服美玉、鲜衣怒马,才担得起陛下的年少有为,你个糟老头知道什么?”
李见行:“……”
他四十不惑的年龄怎么就成糟老头了,他看她才是为老不尊,昨日带着女儿来他营帐说,李家女嫁入皇宫也是未尝不可,今天看向皇帝的眼睛更是闪耀光芒。
让李见行想不到的是,皇帝不单单是一把弓嵌满了亮闪闪的宝石,便是抽出来的箭也是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苏彧手中的这支箭是苏彧自己精心打磨出来的,不仅箭身上沾着琉璃,箭头更是被打磨成三棱镜的样子,阳光一射下来,箭头便将光折射而出,晃得众人狠狠闭上眼睛。
而就在这一瞬,苏彧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众人再睁眼,只看到皇帝维持着帅气逼人的姿态,手中的箭早已不见。
没一会儿,躲在丛林中的尉迟乙拖着一头中箭的公鹿出来,大笑着说:“陛下箭法当真了得!一箭就射中了这头公鹿!”
崔玄、谢以观:“……”没眼看,太假了!
亏得周围没有人细究,只跟着称颂皇帝。
苏彧笑着说:“晚上就吃这头鹿了。”
随即她的手一扬,“今日谁射的猎物最多,朕就把手中的这把弓赠给他!”
苏彧率先扬了手中的马鞭,如箭一般飞奔而出,众人只能看到她意气风发的马上身影,但唯有她身边的崔玄和谢以观知道,她这是要把那支射出去的箭找回来,就算找不回来,只要她是第一个跑出去的,也可以说是她后面再射的。
崔玄和谢以观的马紧跟其后,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毕竟他们也得帮忙找箭,确保除了他们自己人,没有其他人看到这支箭。
最后这支箭还是崔玄找到的。
他找到时,这支箭正醒目地挂在树枝上,在灿烂的阳光下,不断地闪着吸人眼球的光芒,他迅速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在马上站起身便将箭取下,快速放入自己的胡禄囊中。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惊动任何人。
崔玄又调转马头,朝着苏彧的方向而去。
苏彧的马不算快,崔玄很快就追上了,苏彧看到他便知道他是找到箭了,当即让随从去通知谢以观不必再找了。
她笑着夸赞:“崔阁老做事就是靠谱。”
崔玄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苏彧见此处风景不错,就从马上跃下,仰着头对他说:“前面还有一片湖泊,朕去看看,行简尽管去狩猎。”
阳光穿过树丛,照在苏彧的面颊上,她的容颜就如那支琉璃箭一般璀璨。
崔玄闭了闭眼,也从马上跃下,站在她身旁说:“臣陪着陛下。”
“陛下,小心——”
他们还没有朝前面,身后便传来尉迟佑的声音。
苏彧和崔玄回头,尉迟佑已经拔出双刀,将射向他们的箭劈开。
跟着他们而来的卫军也纷纷取箭拉弓反击。
崔玄没有犹豫,挡在苏彧的面前,抽出胡禄囊中的利箭,就拉弓直射而出,他的箭法几乎是百发百中,穿过树叶便直接射中躲在树丛的刺客。
双方弓箭相抵,数十个刺客扔下手中弓,拔出长刀冲了出来,与卫军刀刃相见。
崔玄手中的箭没有停下来,他还在继续射向刺客,直到有刺客正面冲着他们而来,他再抽出箭来,才发现是那支琉璃箭,但是已经没有他犹豫的时间,他大喊了一声:“尉迟佑,护住陛下!”
在尉迟佑迅速奔向这边的同时,崔玄以手中的琉璃箭为武器直刺向刺客。
箭身被刺客手中的长刀劈开,而他用手握住长刀的刀刃。
鲜血滴落。
“砰——”的一声,鲜血溅到了崔玄的脸上,刺客露在外面的双眼猛地睁大,他的额头破出一个窟窿,难以置信地往后一仰。
崔玄猛地回头,便见到神色淡漠的苏彧手持不明之物,那长长的铁器管口还在冒烟。
苏彧揽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拉到了她的身后,举起手/枪对准一个刺客又是一枪。
崔玄看不到她的神情,却听到她说:“站在朕的身后不要动。”
秋风拂过,将苏彧幞头上的带子吹拂在崔玄的脸上,他的手还在滴血,却只能听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年轻的帝王确实很帅,帅到足以让任何人心动!
尉迟乙就在附近,听到枪声,立刻就往这边赶过来。
看到苏彧手中的枪,尉迟乙一边发愣,一边抽出长刀砍人,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苏彧,但是长刀依旧砍得十分精准,一刀一个刺客,犹如砍西瓜。
相比之下,年轻的尉迟佑就稍稍差一点,偶尔还得给刺客补第二刀。
谢以观来得比尉迟乙稍晚一点,但是他来的时候,也狠狠愣了一下,皇帝手中的枪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不得不说,苏彧身上实在是有太多让人惊喜的地方。
但是他更快注意到,苏彧将崔玄护在身后,他不自觉皱起眉头,抽出胡禄囊里的利箭,一箭便将一个刺客的喉部射穿。
尉迟乙稍稍转头瞥了谢以观一眼,看不出来,谢以观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杀起人来也是相当麻利。
苏彧的枪里就5颗子弹,她连发了3颗,发发致命,眼见着刺客还不够尉迟叔侄俩砍西瓜的,她便默默将手枪收起,藏进怀里,“留活口——”
她的话才落下,还活着的唯二刺客竟然双双咬下藏在舌下的毒药,吐血倒在了地上。
尉迟乙:“……”
那两个刺客离他太远,他来不及阻止,只能为难地看向苏彧。
苏彧等到刺客全部倒下,才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不留活口也没有关系,朕就是想试试他们会不会自尽,三个字换他们自我了断,挺好。”
还没有死透的刺客:“……狗……”皇帝!
服毒的刺客没把话说完就咽了气,尉迟乙迅速命跟随来的卫军将刺客脸上的黑布拉掉,露出他们原本的面貌。
谢以观指着其中一人说:“此人是东川节度使的随从之一。”
他一向过目不忘,看过两眼之后便能精准地认出。
苏彧摸了摸下巴,说:“将这些尸体都带回去,将随行的太医叫到朕的营帐中。”
尉迟乙和谢以观齐齐看向苏彧,苏彧却是回头看向崔玄。
崔玄与她对视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声音稍稍有些沙哑:“臣没事……”
然后便听到“撕拉”一声,崔玄低下头就看到苏彧抽出挂在蹀躞带上的匕首,然后将他的衣摆切开一个口子,再撕下两条布条。
崔玄:“……”
苏彧执起他受伤的手,动作轻柔地用布条包扎他的伤口,并解释着:“先临时包扎一下,待等会去朕的营帐再叫太医仔细处理。”
崔玄:“……”
“嗯?”苏彧没有听到崔玄的应答,稍稍抬眼,正对上他垂着的丹凤眼。
而崔玄倏地别开脸,耳廓通红,声音更是哑了两分:“臣没事。”
“你双手受伤也骑不了马,和朕骑一匹马回去吧。”苏彧骑上马,将手伸向了崔玄。
崔玄:“……”
苏彧狐疑地看向崔玄,怎么觉得崔玄木木的,像是脑子受伤了一样,看他光洁的额头也没看到伤。
她又喊了一声:“崔阁老?”
崔玄像是猛地被惊醒一般,朝后退了两步,才再上前将递给苏彧,苏彧拉住他的手腕,让他借力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
苏彧说:“扶好了,别掉下去。”
她主动拉过崔玄的手,让他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共骑在一匹马上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崔玄不必低头,他的鼻尖便能似有若无地碰到苏彧的后脑勺,他长长的睫羽轻轻颤抖了一下,不敢轻举妄动,放在苏彧腰上的手臂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马骑到皇帝的营帐前,苏彧跳下马,本来还想扶崔玄下马,结果谢以观率先一步走上前,他笑着说:“臣来扶崔阁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