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皱了皱眉头,正想再开口,苏彧已经将棒冰放到他手中,“这是给行简的,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陛下!”崔玄不必抬眼就能看到苏彧毫无形象地舔着棒冰,从他的角度,还能清晰地看到苏彧的红唇与探出来的舌尖……
他额头的青筋不禁跳动了一下,苏彧却是无辜地看向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住他的手,将棒冰抬到他的唇边,“要朕喂你吗?”
崔玄:“……”并非他不拒绝皇帝,而是皇帝这个样子……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他瞄了一眼吃得娴熟的谢以观,实在无法做到像苏彧和谢以观这样,用袖子掩面遮住自己的吃相。
苏彧没太在意,一手棒冰,一手扇子,顺便问崔玄:“今年各地夏季的税收得如何?”
新的税制规定每年分两次征收税款,分别是夏季一次与秋季,夏税在六月底之前全部完成缴纳,秋税在十一月底之前全部完成缴纳,分两次缴纳也是避免一次性缴纳给百姓带来负担。
崔玄放下袖子与手中的棒冰,回答苏彧:“剑南道、黔中道、岭南道这三道只缴纳了部分,至于河北道自宣宗帝开始便不向朝廷缴纳赋税。”
大启将整个疆土分为十五道,十五道之下再以州来划分,崔玄口中的河北道也就是魏博藩镇所在地,那里三个藩镇联合,自成一国,也是最不听话的三个藩镇,至于剑南、黔中、岭南三道,地处边境,态度暧昧。
这个情况与去年秋季纳税时的情况几乎一样。
如果想要剑南、黔中、岭南三道听话,那么必须先得把河北道的三个藩镇给干掉,就是现在万事不具备,来不来东风都一样——
苏彧狠狠咬了一口棒冰,然后抬眼望向崔玄,好心提醒他:“行简,你的棒冰化了。”
崔玄默默低头,果然见棒冰化开,融化的冰水落下,有一滴溅在了他的衣摆上。
崔玄:“……”
苏彧看崔玄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崔玄就看到她的棒冰也滴水落下,正好落在她的胸前。
崔玄:“……”
他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狠狠闭上眼睛,将《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在心底背了一遍,才开口说:“江南两道所交赋税这一次是去年秋时所收的两倍,也能弥补一二,河北那边如今不宜打草惊蛇,先帝曾颁旨,免了河北之地的赋税上缴,如此陛下也有借口。”
先帝苏琰是个窝里横的,杀亲戚杀得起劲,但是对待河北三镇却是意外的好脾气,河北三镇说赋税要留在河北用于练兵不上交,他就立刻大笔一挥,说河北道不用交税了。
又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苏琰让魏博节度使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而魏博节度使那时候正纠结着如何解决高岚,结果苏琰就给他递上了完美解决方案,让魏博节度使高兴地连夜将高岚打包送进京来。
“那就这样吧。”苏彧攒家底不容易,在没有十全的把握之前,她也不会贸然动河北三镇,尤其是将来让尉迟乙走上造反之路的事件极可能和河北三镇息息相关——
她怀疑一年之后,河北三镇、至少魏博藩镇会造反,所以她要抓紧时间囤钱囤粮囤军队,能囤的都囤起来,到时候谁打谁一个措手不及也未必。
说到节度使,崔玄觉得还需要提醒苏彧另外一件事,毕竟时间不多了,“陛下打算将今年的秋猎放在哪里?带哪些京官前去,又要邀哪些节度使、上州刺史一同秋猎?”
“啥?”苏彧懵懂地看向崔玄。
皇帝很难得如此,崔玄指尖轻轻颤抖了,立刻垂眸说:“去岁陛下刚登基,又遭逢李见章、张修谋逆,七八两月方科考,不举办秋猎也是正常,只是今年却是不行。”
苏彧琢磨了一下,认真地问:“你说的秋猎就是秋季打猎?”
见崔玄点头,她再认真发问:“可以继续取消吗?”这种体育竞技类的项目真不是她所擅长的。
崔玄摇头:“秋猎并非单单为了狩猎,是为了彰显陛下之威严,也能叫平日里难以见到陛下的节度使与刺史们见识陛下的风采,且此次十六卫整顿之后也该去猎场叫陛下看看。”
苏彧叹了一口气:“如果说设机关挖陷阱捕猎,那朕绝对是一把好手,但要是让朕骑马拉弓……你看看朕的这双手,是拉弓的手吗?”
她将自己的一双手伸到崔玄面前,那手腕纤细得崔玄只要拇指与食指二指就能环住。
崔玄想着,平时见皇帝吃得也不少,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又想到苏彧年纪轻轻就得了痔疾,定然是坐太多动太少了,所以就算不是为了秋猎也得让苏彧去练身子。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对苏彧说:“臣知晓陛下不善骑射,好在如今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陛下只需每日抽两个时辰出来练习骑射,能在狩猎时射出一箭就好。”
“崔阁老来教吗?”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谢以观笑着问。
崔玄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居然像苏彧一样咬着吃剩的棒冰棍,只觉得他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转头对苏彧说:“臣与谢舍人轮流教……”
他想了想,他与谢以观两人轮流一个月都没能教会皇帝,到底让那日殿试之人都知晓了皇帝没文化的事,所以他觉得两个人教还是不保险,“尉迟将军的骑射十分了得,臣等三人一同教。”
这一次三个月三个人,总之一定要教会皇帝,务必要让那些文臣武将看到皇帝最威风的一面!
苏彧:“……”
谢以观轻咳了一声,小声对苏彧说:“陛下,秋猎时大家皆在营地,还会带上家眷,最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崔玄,又补充说:“而刺史与节度使在地方难得一见,借此相见,说不得也能寻到些契机。”
苏彧笑了笑:“朕没说不练,面上的花架子总是要学一学的。”
崔玄、谢以观:“……”有时候真不希望能这么快就懂得皇帝的意思。
不过谢以观和崔玄两人都没有提醒苏彧,像秋猎这种时候,除了正经事之外,也是官员向皇帝献美人最多之时。
隔日,崔玄便提前去了皇家马场为苏彧选马,却没有想到谢以观也到了。
谢以观对他说:“选大马,陛下早些在太原时已学会骑马,那时去朔州便是骑马去的。”
崔玄本站在小马驹前面,稍稍一顿,便选了一匹温和的枣红色母马,然后将原本的马鞍换下。
谢以观发现崔玄所备的马鞍上钉了软垫,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笑问崔玄:“崔阁老怎么换了马鞍?原本那马鞍也是无人用过的。”
崔玄冷着一张脸说:“圣人的事你少管。”
那可是只有他知道的秘密,怎可将圣人的秘密告诉谢以观呢?
第107章 (4000营养液的二合一加更)
苏彧今日穿了朱红色的翻领胡服,背上背着黑色稍弓,蹀躞带上挂着皮制的胡禄囊,她生得匀称,四肢纤长,这一番装扮站在那里,芝兰玉树,只道是谁家玉面好儿郎。
当然前提是站在那里不动。
她是和尉迟乙一起来的。
尉迟乙来了马场,就如来到他的主场一般,他见崔玄将那匹枣红色的母马牵给苏彧,赞许地点点头,倒是看不出来崔玄这人也能这般贴心。
而他自己奔向马厩,挑了一匹高大的黑马,一跃而上,如箭穿梭而出。
尉迟乙直接朝着箭靶而去,他的马速未减便站起身,取箭拉弓一气呵成,长箭如虹而出直中靶心。
大约觉得这般不过瘾,尉迟乙一次取了三支箭,调转马头之后,突地加速,高大的身躯极其灵活地往马身的右侧一挂,上身几乎平行于地面,再一个反手拉弓,三支箭齐齐射出又一并没入靶心。
他这才利落地回正身子,将弓一收,骑到苏彧身旁,“陛下想要学哪种?”
苏彧:“……”
不单单苏彧沉默,崔玄和谢以观也沉默了。
尉迟乙咳了一声,从马上跳下来,“要么我们从马上拉弓开始吧,臣先扶陛下上马。”
苏彧上马倒是不用他扶,她牵过崔玄手中的缰绳,轻盈地跃上马背,只是坐下时,她便注意到马鞍上的软垫,她默了默,想起自己之前的人设,看了崔玄一眼,崔玄却是垂下眼,避开她的眼神。
谢以观在旁微眯了一下眼。
也就是这一会儿功夫,崔玄没看住,尉迟乙就从苏彧的侧面一翻而上,就坐在了她的后面,长臂从她的腰间划过,替她拉住缰绳,“陛下先试着在原地拉弓……”
崔玄再抬头,两个人已经共骑在一匹马上,尉迟乙身形高大,从旁边看,就像是苏彧完全倚在他的怀里。
崔玄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抿了一下唇,隐隐有些后悔将尉迟乙叫过来。
苏彧利落地从背上取下弓,抽箭的动作也是说不出的好看,而在举弓取箭的那一瞬眼神犀利,令在场三人一凛。
他们还来不及在心底暗夸不愧是陛下,就见苏彧搭在弓弦上的手微微一颤,架在弓上的那支箭歪歪斜斜着出去,在风中挣扎了一下,但终究没有挣扎太久,就直挺挺地落在了地上。
三人沉默了一下,再看向神定气闲的苏彧,要不是苏彧射出的那支箭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他们差点就要以为苏彧她是神射手了。
尉迟乙帮苏彧取了第二支箭,双手扶住她手中的弓,笑着说:“陛下,臣先来教你如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崔玄上前一步,拉住了马缰。
崔玄仰起头,极为认真地看向苏彧:“陛下此前并未学过射箭,不宜一上来便在马上练习,臣先来教陛下如何拉弓。”
他朝苏彧伸出手。
尉迟乙连声笑着,自马上跳下来,也将手伸向苏彧,“陛下放心,不管是在马上,还是在平地,臣的箭术都好,而且臣教会了不少人,阿佑的箭术就是臣教的。”
苏彧看了他俩一眼,从另外一边麻利跳下马,朝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旁边的谢以观招手,“先让知微教朕吧,等朕先入门,再找你们二位高师。”
谢以观笑呵呵地走到苏彧身旁,先是朝苏彧行了一礼,回身又朝着崔玄和尉迟乙行了一礼。
苏彧朝崔玄和尉迟乙笑了一下,“你俩也挺忙的,也不用刻意留在这里陪朕了,该干嘛干嘛去。”
尉迟乙:“……”这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崔玄:“……”前有狼后有虎,最可恨的是,这俩虎狼还是他主动推荐给皇帝的。
事实证明,三个老师并不能提高效率,还容易在第一天就打起来。
等崔玄和尉迟乙离开,苏彧才朝箭靶走去,她试图将之前尉迟乙射在箭靶上的箭拔下来,但是没有拔动,她看向谢以观。
谢以观:“……”
虽然他被留下来,但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他选择默不作声地上前,帮苏彧将箭拔下来,双手奉上给帝王。
苏彧接过利箭,对谢以观说:“知微也看到了,朕的力气就这么点大,要拉弓射箭估计有点难。”
谢以观一下子就想到了皇帝在御书房说的那句“面上的花架子总是要学一学”,他谨慎地问着:“那陛下的意思?”
苏彧笑盈盈地看着他,一双桃花眼看上去十分深情的样子。
但是谢以观知道,这是皇帝她挖好坑等着他主动跳进去。
他略显无奈地说:“秋猎时那么多人看着,陛下总是要真射出一箭,光摆姿态容易叫人生疑。”
苏彧抬起手中的稍弓,没有放箭拉了一下弓弦,大启的弓普遍需要比较大的拉力,即便是她手中这把较轻的稍弓大约也需要150斤的拉力,这对于她来说多少有些强人所难,“朕打算改下弓箭。”
谢以观点点头,皇帝的技术他见识过,改良一下弓箭也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把弓的拉力再改小一些,射程就没有那么远,知微知道朕如果在猎场的话要把箭射出去多远吗?”苏彧问。
谢以观如实说:“得看陛下选哪个猎场,若是……”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同官那里的猎场树丛多,应是适宜陛下此次秋猎。”
皇帝要作弊,那肯定要选树林多的猎场,多些树丛遮挡,到时候也好移花接木。
他又算了算,皇帝需要把箭射到多远,算完之后还是补了一句:“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官都是懂些箭术的,陛下若是一点都不会,只怕会……”穿帮。
苏彧研究了一下手中弓箭,慢悠悠地说:“学还是要学的,不过我们主要的精力还是得研究怎么忽悠人上。”
谢以观:“……”难怪皇帝要留他。
他低头轻笑了一下,不过他也应该猜到才是。
苏彧回去后,立刻就画了几张图纸送去给工匠们,不过这个时代所有东西都是纯手工活,制作一把拿得出手的弓需要的时间也长。
谢以观拿了一把简陋的竹弓给苏彧先练习着,苏彧觉得这竹弓就很趁手,十步之内她能指哪射哪。
谢以观无奈地说:“可不能拿着这把弓出去,这是给幼童练习用的。”
皇帝在外人面前总还是要做下面子工程的。
弓,苏彧自己做不了,不过箭她还是能够自己动手改造的,她把箭头和箭尾都变动了一下,减少了箭在空气中的飞行阻力,让箭能飞得更远,就是牺牲了一些准头——
能射出去就行,射不中问题也不大,后面方案她都已经想好了。
苏彧连着数天都是带着谢以观去马场练习,没有换人教的意思,尉迟乙主动来问苏彧,要不要他也陪苏彧去马场,被苏彧一口回绝了。
回绝尉迟乙的时候,崔玄就站在旁边,他当然也就不开口了,省得他也被皇帝给回绝了。
只是崔玄总觉得谢以观鬼鬼祟祟,不像是在正经教皇帝射箭的样子,他颇有些担心,这日下朝之后特意拦了谢以观,将谢以观拉到角落里问:“圣人学得如何?”
谢以观似笑非笑:“崔阁老既然如此关心,不如直接去问圣人。”
崔玄:“……”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谢以观:“谢知微你是不是又给圣人献了什么谬计?”
谢以观淡淡看了他一眼,尔雅一笑:“圣人的事不该过问的还是不要过问得好。”
崔玄:“……”
谢以观潇洒地甩了一下宽袖,“陛下找我还有事,便不多奉陪崔阁老了。”
崔玄狠狠磨了一下牙,冷着脸快步超过谢以观,“我亦有事要寻陛下。”
两人还没到御书房,半路就遇上了尉迟乙。
尉迟乙看到他俩,张口就笑:“你们也来了?正巧,我给陛下送些药膏。”
“药膏?”崔玄和谢以观齐齐反问,两人皱了一下眉头,不曾听闻皇帝哪里受伤了。
“是啊,陛下这几日练射箭辛苦,他的手细嫩容易被弓箭磨破,那时候去朔州的路上,他的手和腿就被马缰和马鞍给磨破了,所以我先把药拿过来备着。”尉迟乙说。
谢以观看了尉迟乙一眼,笑着问:“那时候尉迟将军可给陛下上药了?”
由于当时想直接给苏彧上药反被苏彧,所以尉迟乙对这件事格外敏感,谢以观一问,他立刻起了戒备,看向谢以观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观察,他面上呵呵一笑:“圣人的事谢舍人问这么细干什么?”
谢以观:“……”
崔玄忍不住勾了一下唇,难得对尉迟乙有了一分好感。
苏彧正在御书房里摆同官狩猎场的沙盘,宫人连报了三人名字,她也索性将三人都宣进来了。
“陛下这是……同官?”崔玄一进来便认出沙盘上所摆的是同官狩猎场。
苏彧是根据谢以观的描述,这几日稍稍做了些模型摆出来的,“你们看看,还有哪处不对的?”
谢以观也是一愣,他没有想到他只是口述了一下同官的大致地形,苏彧就还原得如此逼真,他没忍住又是低头一笑,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苏彧这个皇帝了。
【谢以观好感度加1。】系统冰冷地报了一声。
苏彧看向谢以观,谢以观笑着摇头:“臣看不出半点瑕疵来。”
崔玄也是看了又看,和他记忆中的同官狩猎场没有半点区别,至于尉迟乙——尉迟乙他没有去过,他八年前就去了西边的边境。
不过看到沙盘,尉迟乙的眼睛是亮了又亮,小声但大家都能听到地问:“陛下,能给臣也做一个这样的沙盘吗?”
沙盘早已有之,尤其是一军之将用沙盘排兵布将,只是他们所做的往往只是大概,精准度远不如苏彧这个。
苏彧斜了他一眼,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他,转头对崔玄和谢以观说:“你们各拟一个这一次参加狩猎的官员名单给朕看看,朕再做最后的决定。”
她又对尉迟乙说:“仲云,你看看这一次十六卫要带多少人,把他们要放在哪里?”
“陛下,臣能把这个搬回去,同萧将军一起商量着放吗?”尉迟乙一本正经地问。
苏彧笑着说:“把薅羊毛薅到朕头上,你倒是第一人。”从来都是她薅人家羊毛的份。
然后在尉迟乙期待的眼神中,她冷酷地拒绝了:“不行。”
尉迟乙叹息了一声,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打算回去自己弄一个粗略版本的。
他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心中本就有沟壑,记这些地形不过是两眼的事,也就是这两眼,他大致对如何布置兵力,已经心中有数。
顺带着尉迟乙便将这些日子十六卫的整顿进展与苏彧说了一通,如今大致上是老实了,不过要想提升战斗力,恐怕还得再等等,至少得训练半年。
这个结果是苏彧意料之中的,其实她还想选十六个文官出来,派往十六卫做监军,但是这个监军与以往的不同,更类似于以后军队的“政委”,不过这个想法还只在苏彧的脑海里,她首选得能选出十六个文官来,然后还得给这十六个文官有个全方位的培训才是——
谢以观倒是个上好的人选,但是把谢以观放到卫军里做监军着实有些浪费,她也舍不得,倒是选出来的人可以扔给谢以观培训。
谢以观:“……”虽然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但皇帝看他的眼神过于友善,根据以往的经验,那必然是想给他加活。
谢以观等了半天,以为苏彧会给他再派活,却没有想到一直等他告退,苏彧都没开口,这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难道是他看走眼了?
或许真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谢以观想着。
六月彻底结束,夏季征税也跟着结束,河北道一如往常没有交半分税,苏彧按照之前崔玄给的台阶,也没有对河北三个藩镇追责,三镇节度使本就不把苏彧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苏彧还不如苏琰。
秋猎随行的官员名单出来,除了京城的一些官员之外,还有一些地方三品以上的大员,苏彧邀请了河东节度使裴骁、江南道的五个节度使以及剑南道的剑南东川节度使。
其他邀请名单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唯独剑南东川节度使在意料之外。
剑南道有两个藩镇,分别是东川和西川,两个藩镇对朝廷的态度都比较暧昧,就像这一次夏季缴税一般,他们交了但又不交全,但在剑南道内部东川和西川两位节度使的关系却是相当好,当年西川与南诏国打起来的时候,西川节度使险些被南诏军所杀,还是东川节度使顾重照出手相救。
在京城众官员的眼里,东川和西川是同进同出的,却没有想到皇帝这一次只邀请了顾重照过来,却没有邀请西川节度使王剑,他们觉得皇帝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打脸吗?她单邀请顾重照,顾重照顾忌着王剑,断然是不回来的。
对此,苏彧只笑笑。
京城里的暗涛涌动,柳无时并不知晓,他在外地待了一个月多才回到京城,将卢家分布在中原地带的田地都清算,并按照苏彧的旨意将这些田地租借给原本已经在种的那些佃户。
等他回到京城,就把这一切拟了一份奏疏,不过他的秩品低,这份奏疏并不能直接交到苏彧手上。
这份奏疏是上官绎交到苏彧手上的,柳无时作为崔玄去关照直接分派到户部的人,上官绎自是分外重视,而且这份奏疏关于卢家没收的田产,上官绎收到之后就给苏彧送过来了。
苏彧认认真真看下来,再次感叹,不愧是男主,就是好用。
不过对着上官绎,她没夸柳无时,只让上官绎再历练历练柳无时。
柳无时的奏疏交上去没有激起任何水花,这本是预料之中的事,他虽然之前并不在官场中混迹,但是柳家来往的人都是如崔玄、韦炅这一类的官员,对于官场上的这一套自是十分熟悉,但可能是因为他这个户部主事是苏彧钦点的,所以就算嘴上不承认,柳无时心里还是不免失落。
郭来东还在劝他去江南,京城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而已,出趟差还得自掏腰包。
柳无时不知是说给郭来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再等等。”
郭来东不知道柳无时在等什么,从五月那次进宫回去之后,柳无时就变得有些不正常——
当然,自从认识苏彧之后,柳无时就开始逐渐不正常了,但是五月之后,他更加不正常了,好几次郭来东都见到他独自举着灯坐在月下,对着灯火喃喃自语,科考前一天还说京城无可留恋,他决心已定去江南,结果科考当天,他就自己打自己的脸,早早去参加科考了。
再比如这一次回城的路上,柳无时突然问他:“他连灯都舍不得点是不是日子过得艰难?”
郭来东不知道柳无时口中的“他”是谁,就点了点头,随口便问:“可是郎君的朋友?可要接济他一二?”
柳无时又忽地发怒:“谁要接济他!”
随即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说的已是两清。”
郭来东:“……”等他回京还是去寺庙请道符,给柳无时驱驱邪吧!
柳无时的“再等等”又等了小半个月,等到了休沐日,郭来东觉得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拉柳无时去寺庙拜拜。
柳无时冷笑:“那些个和尚七八个小妾,破戒都不知道破到哪里去了,能有什么灵光的,你要求什么事,还不如来求我。”
郭来东:“……”说得还怪有道理的。
他突然灵光一现,小声问柳无时:“郎君你是不是被苏大给拒绝了?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也不必……”一棵树上吊死。
后半句还没说完,柳无时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急急地说:“日后不许再在我面前提他!”
郭来东点头应好。
柳无时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今日休沐,如今我在京城里也没有铺子要看,难得清闲,出去走走吧。”
郭来东再点头应好。
马车从柳宅里出来,郭来东还是习惯性地朝西市而去,等到了巷口,他才惊觉不对,连忙调头,险些撞上后面的马车。
郭来东连声抱歉,见到对面马车上的车夫甚是眼熟,他的右眼皮种种跳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柳无时在车厢里问着。
“没什么!”
只是郭来东却来不及阻止柳无时从车厢里出来。
两边马车的人像约好了一般,几乎在同时掀开了车帘,桃花眼与狐狸眼四目相接,似在彼此的眼中只看到了自己。
苏彧率先笑着说:“不已,好久不见,你好像黑了一些。”
柳无时浑身一僵,别开头说:“是因为夏日的关系。”
“哦,”苏彧随意应了一声,便跳下车,走到柳无时的面前,轻笑着问:“你给我的东西我看过了,今日正巧遇上,你可有空,陪我一起走走?”
柳无时十分硬气地回她:“今日我休沐。”
苏彧并没有被他回绝的羞恼,朝着他又是一笑:“那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寻你。”
她似乎真的要离去,柳无时一下子从车厢里跳出来,冷声说:“自是有空的。”
他并非还有所眷恋,只是苏彧是皇帝,他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吏部主事不敢不从,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郭来东还没回神,柳无时塞了一锭银子给他,“你去前面给我买个帷帽。”
郭来东:“?”
等他回过神,柳无时已经跟在苏彧身后,望着柳无时的背影,郭来东面无表情地想着:说好的再也不提呢?
苏彧带着柳无时、尉迟佑去了飘香居,正巧遇到谢以欣在与掌柜对账——
她收了柳无时在京城的店铺后,就将这些店铺交给谢以欣打理。
谢以欣自从打理了锦梦轩之后,便对打理店铺有了一些心得,这一次虽然多了一些,刚接手的时候让她手忙脚乱了一阵,但如今理顺,她便得心应手,打理得井井有条。
谢以欣见到苏彧立刻开心地跑上前去,轻快地喊着:“表哥。”
容貌清丽的少女仰着头,望向苏彧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孺慕之情。
从前柳无时当苏彧也是一位女郎,她谢以欣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如今知晓苏彧的真实身份,再看着她俩站在一起,从容貌到身形都十分登对。
他只莫名觉得心被刺了一下,出口便是:“谢娘子也在,既不方便我走便是。”
谢以欣看到飘香居的前东家倒是很开心,“柳郎君来了正好,我正有事想要请教你。”
柳无时还没有说出男女有别,苏彧便笑着说:“那不已先教教表妹吧,我可以在旁边等着你。”
“……”一定是错觉,柳无时竟觉得苏彧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宠溺,偏偏她转眸看向他的眼里像是凝聚着七月星河,他迅速地转过头去,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个“好”。
等到柳无时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三楼的厢房,由着谢以欣拿着一堆账本来请教他。
他心不在焉地和谢以欣说着,目光却是瞟向了坐在窗边的苏彧,她正与尉迟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