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们才刚刚吃了宴席。
苏彧忙摇手:“没有没有,朕就是看到夕阳像咸蛋黄,就有些馋了。”
崔玄:“……”人家看到夕阳是出口成章,他家皇帝看到夕阳就只能想到咸蛋黄。
他抬眼,给了谢以观一个指责的眼神,得亏谢以观还是大启最年轻的状元,皇帝跟在他身边却是没有半点长进。
谢以观还以他一个冷笑,有本事你崔玄来教皇帝。
崔玄低头看了苏彧衣摆上的泥,提醒苏彧:“陛下还是先去换身衣袍吧,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谢舍人也不要打扰陛下休息。”
苏彧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往下走,谢以观迅速跟上。
崔玄在心底微微叹气,他早该知道皇帝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他只皱了一下眉头,便立刻跟上了。
谢以观又是朝他一笑,笑容里多少带着嘲讽之意,崔玄懒得理他。
苏彧带着两人直接去了御膳房,要了三个咸鸭蛋。
真开吃,苏彧发现自己确实吃不下了,最主要是她舍不得把外面的蛋白给扔掉,但蛋白太咸不就着主食吃是吃不下的,奈何她现在肚子确实挺饱的。
她也不为难崔玄和谢以观,让他们各自带着这个咸鸭蛋回家去。
隔日早上,苏彧还没有上朝,就听到宫人来说,崔阁老送了一坛咸鸭蛋过来,紧接着又有宫人来报,谢舍人也送了一坛咸鸭蛋过来。
苏彧点头表示挺好的,一个换一坛,她这是稳赚不赔。
等上朝之后,苏彧就将之前曲辕犁的活给派到了工部。
工部侍郎郑尚默了默,该来的还是来了,如崔玄所料,他开口第一句就说:工部穷,得给钱。
户部侍郎如今是上官绎。
上官绎努力看苏彧这个皇帝的脸色,见苏彧朝他点点头,他便当面将推广曲辕犁的账算了一下,并表示户部也只能拿出部分来。
苏彧虽然将底透给了崔玄和谢以观,但是在朝堂上,她也不急着开口说自己添钱,而是问大臣们有没有办法。
卢政翰晦涩地看向皇帝和崔玄,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主动站出来说:“臣愿意为陛下分忧。凡是那些向卢家租田的佃户,他们的犁便由卢家来更换。”
他这话一出,世家自然纷纷相仿。
姚非名也站出来说:“既然如此,只要是七品以上官员,家中有田产的,那么这个犁的以旧换新便由官员自负。”
如此,倒是给苏彧省下了一大笔钱,她也不用再从自己的私库里拿钱补贴了。
苏彧坐在龙椅上看向卢政翰,不过几日卢政翰似乎又苍老了不少,一直昂首挺胸的老人腰弯了不少,看上去颇有些可怜。
她勾了勾唇,卢政翰倒是个聪明的,他不愿意卢家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在这些他认为无伤大雅的地方,主动出来让渡,甚至还带着世家一起让渡些利益给她这个皇帝。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卢家这个靶子早就立在那里了,除非卢政翰舍得这身官服,舍得再让渡些卢家的利益给她这个皇帝——
显然他舍不得,也做不到。
慧空的案子,是她这个皇帝吩咐下去的,由大理寺来彻查,但是卢家依旧在暗中阻扰,卢家如今倒是不想保慧空了,而是想要保住当初包庇慧空的永济县县令也就是现在的蒲州刺史。
苏彧轻轻啧了一声,卢政翰到底还是对她这个皇帝缺了那么一点了解。
曲辕犁的推广有了世家的配合,工部派给各个官府的以旧换新政策,再加上官府还培训了一帮子托,用过的农户都说好。再加上官府放话,过了二月就不再以旧换新了,没换到新的人只能用旧的,就是再顽固的人都生怕错过了这次就没下次了,连夜去官府排队换犁。所以这事推进得很是顺利,春日还未过去,在乡野之间便能看到挨家挨户都用上了曲辕犁。
苏彧特意去看了一眼那些从大慈寺收回来的田地。
开春之后,她便将这些田地交由户部,再由户部将田地低价租给京郊外无地的流民。
流民有了地可以种,便在附近安置下来,等春耕一忙,其他什么心思都没了,特别是一些老乡想要落草为寇的,也都被有了地的流民拦下,劝他们去官府那租地种田,安稳日子总比当贼寇的好。
一时之间,京郊的治安更是好了不少。
还有同州那边,韦家将归元寺得来的田地与财物也呈给皇帝,苏彧用同样的操作方式来处理,连带着同州的治安也好了。
苏彧想,等着慧空案尘埃落定之后,她便以此为由,对各地知名一些的寺庙进行整顿,该交财产的交财产,该交罪犯的交罪犯,至少能解决部分流民问题。
而在慧空案尘埃落定之前,却发生了一件事,那便是大理寺少卿前去蒲州查慧空案时当街遇刺,要不是他机灵,险些就把小命交代在蒲州了。
大理寺少卿是李家的子弟,新仇加旧恨,李家自是不肯罢休,将事情告到了皇帝面前。
苏彧直接派了禁卫军到蒲州将蒲州刺史抓回来,原本蒲州刺史只是失察之罪,如今却演变成了谋杀四品官员的大罪。
她没有犹豫,批了大理寺卿上奏的折子,判了慧空和蒲州刺史斩立决。
蒲州刺史就在大理寺狱里蹲了两天,就与慧空一起在斩首示众。
卢政翰没有说半句反对意见,回到卢家之后,他就将长子卢显招来,重重给了卢显一巴掌,怒骂着:“蠢货!”
居然能干出当街刺杀官员的事,而那个官员还是李家的子弟,要不是他出手,这一次的事情都要查到卢家本家了!
卢显面色阴沉,自从开始处理郑家的事之后,他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看不上卢政翰。
他不屑地笑了一下:“不过是李家的一个黄毛小子而已,要不是父亲从中作梗,儿子第二次就可以得逞了。”
卢政翰气得还想要再打一巴掌,高举起的手却被卢显紧紧握住,他瞪向卢显,又被卢显的那双眼睛给骇住。
卢显对他诡异地笑了一下:“父亲您年纪大了,也该在家中好好颐养天年了,朝堂和卢家有我在。”
在蒲州刺史和慧空被斩的第二天,苏彧就收到了卢家呈上来的折子,说卢政翰突然卒中,需得在家养病。
卒中,也就是苏彧原本世界所说的中风。
苏彧在朝会之后留了崔玄,问他:“卢阁老真的中……卒中了?”
崔玄回答:“如今是躺在床上的,据郎中所说,确实是卒中之症,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那行简怎么看?”苏彧笑着问他。
崔玄不紧不慢地说:“卢显不如他父亲。”
有卢政翰在,卢家还能再撑一段时日,而没了卢政翰,由卢显来掌控卢家,卢家只会更快走向灭亡。
他沉思片刻,对苏彧说:“卢显这人远不如其父精明,行事狂妄,陛下还需防范着些,最好能快些将尉迟将军召回京中。”
毕竟卢家能调动三支卫军,他多少有些担忧。
苏彧听了,猛地拍掌,“行简,你使把劲,卢家要是想不通真造反了,那是再好不过了!”
卢家要是真造反了,那她可真是光明正大,都不用想法设套了,甚至还能借机整顿一波京中卫军。
崔玄:“……”第一次看到皇帝那么希望臣子反的。
远在南诏的尉迟乙也重重打了一个喷嚏,他搓了一下鼻头,这是谁在念叨着他呢?
他底下的兵士小心翼翼地问他:“将军,我们真的要绑南诏的七公主吗?”
尉迟乙咧牙一笑:“要不然我算计萧长衍,跑这来干嘛?”
多日未见皇帝,他还挺想念的,一边将蒙脸的黑布发给底下的兵士,一边说:“赶紧干完活,早点回京城!”
兵士:“……”要不是知道尉迟乙至今是光棍一条,看尉迟乙这急吼吼的样子,还以为京中有美娇娘催着他们家将军回去呢!
第96章
凤仪罗猜不到是谁绑的自己,在前世的时候,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难不成就因为她去了一趟大启,所有的事情便都不一样了?
“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双眼被黑布蒙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看不到周围的幻境,她心里很是害怕,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着。
在离凤仪罗一丈远的地方,尉迟乙就站在那里。
他挥了挥手,让手底下的人都出去,只剩他与凤仪罗两个人在屋子里。
如今已是深夜,他没有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即便如此,他还是将凤仪罗的双眼用厚厚的黑布蒙住,以防万一。
“七公主,你和逻娑王暗通款曲,这一次又故意前往大启去见大启的皇帝,你就是南诏的叛徒。”尉迟乙刻意改变声音,叫自己听起来像个老者,用南诏话和凤仪罗说,他曾经在边关待了八年,逻娑、南诏以及铁勒的语言都能说上几句。
“不是的!”凤仪罗听到南诏话惊了一下,立刻否定,心里却在想着,这个声音听着像个老者,难道是她父王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了猜忌吗?
“你究竟是谁?”凤仪罗又问了一句,她觉得不会是她父王那边的人,有可能是王后和三王子那边的人,他们是发现了她之前的那些动作起了疑心吗?
尉迟乙说:“我是替南诏国惩罚你这个叛徒的人。”
他抽出匕首放在磨刀石上磨来磨去,发出“卡兹卡兹”的声响。
听到磨刀声,凤仪罗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强装镇定对尉迟乙说:“我不是背叛南诏的人,恰恰相反我在拯救南诏,如果你是王后的人,还请你给王后带个信,我要见她,没有我南诏将在三年后亡国,只有我才能化解南诏的危机。”
尉迟乙没有理她,继续磨刀。
因为失去了视觉,凤仪罗的听觉和嗅觉变得异常敏锐,磨刀声忽然停下的一瞬,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然后她似乎就听到了刀插入肉里的声音,一股血腥味紧接着就飘到她的鼻下,越来越浓烈。
她心中的恐惧不断扩大,谁被杀了?是她的贴身侍卫,还是……她的兄长?!
凤仪罗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不会的,就算是王后的人也不敢就这样杀了她,她可是南诏国的七公主,更不可能杀她的七王兄,一定是她想多了!
偏偏她越是这样安慰自己,她身边的人被杀的画面就不断在她心中浮现。
当那把带着血的匕首抵在她脖子上时,凤仪罗没忍住尖叫出声——
她死过一回,好不容易重生回来,绝对不能死在这样莫名其妙的地方。
她这么想过,语无伦次之间也将这样的话说了出来:“你不能杀我!我自未来而来,我知道未来之事,你不要杀我!我重生回来不可能就这样死的!”
回答她的是带着血腥味的沉默。
匕首贴在她的脖子上,只要再用一点力就能划破她的喉咙。
凤仪罗崩溃大哭:“我真的是重生之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说你是重生之人,那你告诉我南诏为何会在三年后亡国?”尉迟乙慢悠悠地问着,将匕首稍稍移开一点。
凤仪罗只停顿了一下,匕首便又贴上了她的脖子,她立刻说:“是因为苏承影,是他灭我南诏!”
“苏承影?从未听说过此人,你怕不是在诓我。”尉迟乙在匕首上加了一点力度。
凤仪罗感到疼痛,血腥味似乎更重了,她只觉得是自己的脖子被割破了,惊慌地说:“我没有撒谎!这个人是李见章的义子,现在被大启皇帝养在深宫里!”
“按你这么说是大启要灭南诏?一派胡言,当年大启万国敬仰,也不过是收了南诏当附属国,大启没有必要来灭南诏。”尉迟乙不相信。
“不是、不是大启!”凤仪罗慌张否认,“大启会在两年半以后亡国,苏承影颠沛到西南,南诏因被逻娑侵犯,主力北上,苏承影趁着南诏王都兵力空虚攻进了南诏王都。”
尉迟乙嗤笑了一声,“逻娑都没有亡,大启怎么可能亡,再说我听闻如今的大启皇帝好得很,根本不可能在两年半以后亡国,除非他被人暗杀了?那更不可能,尉迟乙守在他身边,何人能杀他!”
他手中的匕首再用了两分力度,凤仪罗吃痛,赶紧说:“尉迟乙会在一年半以后会在魏州拥兵自重,而大启皇帝也会死在两年半以后的宫变!”
脖子上的匕首陡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凤仪罗才知道这人原来前面根本没有用力,只有这会儿才是真用力了,她面色灰白地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突然匕首换了方向,她只觉得颈后被重重一击,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尉迟乙任由凤仪罗的身体软倒在地,一双被黑夜笼罩住的眼眸沉如黑夜。
他握了一下拳头,随即将守在外面的兵士给叫进来,“把她的脖子洗洗干净,送回南诏王宫去。”
待到凤仪罗被带走,他才又唤了另外的兵士进来收拾,指了指地上的死鸡说:“别浪费了,拿去烤了。”
兵士再看向他,便见尉迟乙将手中的匕首擦拭干净,然后递给了兵士。
尉迟乙说:“还没有开刃,你拿去吧。”
血是鸡血,刀是没开刃的,凤仪罗醒过来还在她的寝宫内,脖子上也没有刀伤,她的贴身侍卫被临时支走,贴身宫女是崔玄的人,所以凤仪罗就算再怀疑,也只能当被他绑来是一场噩梦。
兵士跟着他有些年头了,反复看了他许久,缓缓问道:“将军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准备准备,我们该回去了。”凤仪罗给的消息实在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尉迟乙是一直觉得凤仪罗古怪,只是他从未往怪力乱神上靠,重来一世……真的有可能吗?
“将军,属下听闻逻娑王这几日就在南诏王都,我们要不要……”兵士拿着手中的匕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们这些元从军都是尉迟军里的老人,同逻娑人有不共戴天的血仇,听闻逻娑王在这里难免有心思。
尉迟乙面色冷了下来,看过来的眼神叫兵士吓得当场跪在地上。
“我们只负责将南诏六王子和七公主送回南诏,其余的一律不许轻举妄动。”高大的武将沉着脸说,身上不加遮掩的煞气让兵士们不敢有其余的话,只能应“是”。
尉迟乙将手探入自己的袖子里,拿出那把苏彧送给他的匕首在手中摩挲着,随即狠狠笑开,差点就被凤仪罗给骗了!
从一开始苏承影就不是李见章的义子,所以她后面所说皆不成立!苏彧那么聪明一个人就算他不在她身边,她也绝对不会因为宫变而丢了性命,尉迟乙想着。
他的手指又摩挲了几下匕首,想要见苏彧的念头突然就变得迫切起来
“将这宅子里的所有痕迹都去掉,今夜我们就回京!”尉迟乙说,逻娑王那边崔玄已经安排了人,就不必他们再出手了,至于他们和逻娑之间的仇恨届时在沙场上了结!这是苏彧与他之间的承诺,苏彧未曾食言,他亦当以苏彧的大局为重。
尉迟乙连夜启程,他这些带到南诏的兵士都是他的亲兵,身手都很好,他们来南诏时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亦是神不知鬼不觉。
就像尉迟乙设想的那般,凤仪罗一身汗从自己的寝宫里醒来,她的贴身宫女一口咬定她未曾离开过,而她的脖子也没有伤口,身上没有痕迹,这一切就像她只是做了一场梦。
凤仪罗怀疑,这是上天给她的一个警示,又想起苏彧给她的忠告,想要与逻娑王就此断掉,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在她回到南诏的第三天,逻娑王就带着自己的大军压境,以求娶南诏国七公主为名,要求带着他的五千骑兵进入南诏境内。
南诏王还在犹豫。
而南诏的大臣却是坚决反对,劝南诏王绝不能放逻娑王进来,逻娑王这是没安好心,真让逻娑国那五千骑兵进来了,南诏国的王都都得踏平,逻娑王既然想要迎娶他们的公主,就该只身一人前来。
于是南诏王给逻娑王寄了信,说明想要求娶公主,就一个人来南诏王都。
逻娑王自然不肯,兵都领过来了,哪有什么都没拿就走的道理,南诏王当然也不会放他进来,派了自己的十万大军守在边境上。
没多久,苏彧就收到了南诏和逻娑两军在边境对峙、僵持不下的消息。
她弯了弯眼睛,南诏和逻娑最好多对峙一段时间,能让大启多苟一些时间。
“陛下,这是记录关内道、河东道、山南道及江南道这四道各大寺庙的案卷。”谢以观将厚厚一摞册子堆积到苏彧的书案上,这是苏彧这段时间让他整理出来的。
“嗯,让大理寺一个一个查过去,没问题的朕自然不为难,若是有问题那便按照大慈寺和归元寺这两个例子来办。”苏彧说。
她不在明面上灭佛,查的都是寺庙与僧人,信奉佛教的世家和百姓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会觉得这些敛财与犯法的僧人可恶,甚至会觉得因为这些侍奉神佛的僧人犯了戒,所以导致他们的祈愿也未能得以实现——
这些曾经给寺庙捐钱捐地的世家与百姓的心态就犹如被渣男骗色骗财幡然醒悟的女子,恨不得将这些僧人千刀万剐,只想僧人们得到应得的惩处。
谢以观当着苏彧和崔玄的面便开始撰写圣旨。
崔玄瞥了他一眼,倒也没要求苏彧将谢以观赶出去,他将手中的折子递上来,“陛下,这是卢家为卢阁老请辞的折子,让臣代为转交给陛下。”
卢政翰重病在家,辞不辞去宰相一职都是一样的,这只是卢显的一个试探——他想要取代他的父亲,成为新的卢阁老。
苏彧随意翻了翻折子,卢显现在担任的是从三品的秘书监,这职位就相当于后世的国家图书馆馆长,虽然是个从三品的官,但是握着的实权还不如原本只做吏部侍郎的崔玄。
起先卢政翰将卢显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是希望长子能够多读书沉淀下来,后来卢政翰是觉得这个秘书监秩品高,哪一日他将权力交到卢显手中时,从三品的官调到哪个位置都十分合适。
只是卢政翰太长寿,七十岁了依旧脑子灵活,没有将权力让渡出来的意思,卢显从二十岁等到了五十岁,等得心焦,不等老父亲将权力让出来,他便先动了手。
“辞了就辞了吧,朕准了。”苏彧点点头,问一旁写圣旨的谢以观,“朕的私库里是不是还有一株千年人参?”
谢以观抬起头,只和她的桃花眼对视了一眼,就立刻回答:“陛下,您的私库里有一株千年人参,二十株百年人参。”
苏彧笑着说:“那就赐卢家家主十株百年人参吧,这加起来不也是一千年吗?”
她没再称卢政翰“卢阁老”,便是卸了他的宰相一职。
崔玄:“……”还能这样将千年人参和百年人参等同起来的吗?
他沉默了一下,皇帝若是舍不得将千年人参赐给卢政翰,他那里倒是还有,“臣那里还有一株千年人参,不如臣替陛下送过去……”
苏彧连忙摇手,“不必不必,就送这百年人参就好,寓意卢家家主长命百岁刚刚好。”
崔玄:“……”皇帝明明知道卢显很想赶紧当上卢家家主,这祝福对于卢显来说多少有些不厚道。
谢以观稍稍惊讶,皇帝倒是难得大方,不过随即一想,搞不好皇帝是觉得卢家看不上百年人参,她赐出去十株到时候还能从卢家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陛下,大慈寺的若空法师求见。”宫人在门外喊了一声。
苏彧挥挥手,让崔玄和谢以观下去,她单独见了若空。
这一次的若空换了一身粗布的灰色僧袍,比上次见面时沉稳不少。
“若空法师来这里见朕是有什么事吗?”苏彧对上若空还算客气。
若空十分惊讶:“贫僧本是来试一试的,没有想到陛下真的愿意见贫僧。”
大慈寺经过财物游街与慧空之事后,名声一落千丈,连带着若空走在路上,都因这一身僧袍被指指点点。
苏彧说:“那你觉得朕为什么愿意见你?”
若空双手合十,对苏彧说:“今日贫僧过来是与陛下辞行的,那日陛下一席话,于贫僧受益匪浅,贫僧确实被京城的繁华迷了眼忘了本心,所以贫僧决定离开京城云游四方,去寻求真正的佛法。”
苏彧弯下了眉眼,露出唇角的梨涡,若非若空曾见识过她的厉害,怕是会将她误以为是这世间最纯良纯善的小郎君。
他垂下眼眸想着,那日他还说皇帝只看皮囊,而他又何尝不是,到底是道行太浅。
“其实除夕那天在大慈寺看了一圈,也就若空法师你还合朕的眼缘,那时候朕在想大慈寺里要是有人能修成正果,那便只有若空法师你了,”苏彧笑盈盈地说着,“法师去吧,希望你能真有所获,也让朕能见识到真正的佛法,也希望朕与你还有缘再相见。”
若空愣了愣,他亦未曾想过皇帝是这个态度,也许真是他们这些僧人的错,皇帝要惩戒也从来不是寺庙,而是寺庙里“落入繁华还要为恶”的人。
他再次双手合十,与苏彧辞行,在心底默默回了一句:愿日后有缘能再见,希望那时他已有所顿悟。
若空走后许久,苏彧才从御书房里出来,又是夕阳西下。
她叹了一口气,果然做一个勤勉的皇帝并不是那么好做的。
苏彧听到铁靴踏地的声音,朝着台阶下望去,高大的武将正仰头看她,与她四目相接,朝着她露出灿烂的笑容,“陛下,臣回来了!”
苏彧也朝着他灿烂一笑:“尉迟将军,没经得朕的同意就擅自和萧将军对换,你觉得你这次要罚什么?”
尉迟乙脸上的笑容一滞,他忘记这茬了!
苏彧见到尉迟乙,连忙问身边的宫人,给卢家的百年人参送过去了没有。
宫人回答:“还没有,崔阁老叫奴明日再送,更显陛下深思熟虑,对卢家的重视。”
苏彧:“……”深思熟虑之后,撸了卢政翰的宰相位但也不给卢显升官吗?看不出来,崔玄也是焉坏焉坏的。
她对着尉迟乙招招手,“你回来得正好,为显得朕对卢家家主的重视,十株百年人参明日一早由你送到卢府。”
尉迟乙还没搞清状况,不过就送一个人参而已,不是什么难事,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便是对臣的惩罚吗?”
苏彧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尉迟乙懂了,默了默,又再小心翼翼地问:“臣去自领三十军棍?”
苏彧笑着说:“现在正是用尉迟将军的时候,朕自是舍不得让尉迟将军受伤,你上次不是抄了半篇《道德经》吗?”
尉迟乙眼前一亮,果然他没把抄错的字扔掉是正确的!
苏彧接着说:“那就《道德经》抄一百遍吧。”
“一、一百遍?!”尉迟乙的眼睛睁得很大,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
苏彧恶劣地笑了一下:“尉迟将军是嫌少吗?”
“不不不,臣这就领罚!”尉迟乙格外老实地拱手行礼,这么高大一个人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叫人不忍直视。
苏彧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尉迟乙走了两步,猛地又转过头来,大声喊了一句:“陛下——”
苏彧缓缓转过头来,尉迟乙依旧站在台阶之下,她俯视而下,能将他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尉迟乙从来都坚定的眼神里难得有了几分迟疑与不安。
她笑了一下,“仲云陪朕走走吧。”
尉迟乙大跨步越过台阶,走到苏彧的身旁,在他触目之处便能见到苏彧,年轻的帝王还没有到弱冠,身形纤细,容貌亦是雌雄莫辨,偏偏看到她那双格外有神的桃花眼之后,他一下子便安心了下来,就仿佛缥缈于江中的船看到了岸边的灯火一般。
“仲云这次护送南诏使臣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苏彧一边走着,一边慢悠悠地问着。
尉迟乙并不意外苏彧的敏锐,皇帝一向洞察入微,他没有将从凤仪罗那里问出来的疯话告诉苏彧,那样的话太过于危言耸听,而且他既不相信苏彧会轻易地死在宫变之中,也不相信自己会造反。
他望向前方,说:“并没有遇上什么难事,只是担心南诏抵挡不住逻娑,逻娑要是真的将南诏给吞并了,那么逻娑的实力便会更上一层楼。”
苏彧用手指指向前方,“仲云看到了什么?”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尉迟乙直接说:“落日。”
没有得到苏彧的肯定,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改口问:“咸蛋黄?”
苏彧哈哈大笑起来,在尉迟乙看向她时,她笑着夸尉迟乙:“仲云果然和朕一样没文化,这都能和朕想到一起去。”
尉迟乙:“……”不像是什么好话,但是和皇帝一样……他姑且当夸赞吧。
苏彧正了正色,一本正经地说:“仲云看前方看到的是落日,朕看到的不只是落日,还有广阔的天空,《道德经》里不是有句话叫做,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吗?就算逻娑真的将南诏吞并了,那么大一个南诏打下容易,消化掉却是一件难事,逻娑一时半会也没有精力调转矛头攻打大启,就算是逻娑王真想不开来打大启,也未必不能因祸得福。”
尉迟乙琢磨了一下,苏彧说得没有错,他倏地睁大眼睛,皇帝居然还知道这句话出自《道德经》!
他小声问苏彧:“陛下最近抽空看书了?”
皇帝突然有了文化,让他有点不习惯。
苏彧:“……”看不起谁?她好歹是在道观里长大的,《道德经》她都能背!
她转头朝他笑了一下,声音和风细雨:“朕觉得一百遍《道德经》还是少了一些,再加一百遍,回头再背给朕听。”
尉迟乙一张俊脸当场垮了下来:“陛下!臣知错了!”
他不该嘴欠问这一句的!现在改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