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她怎么听尉迟佑这口吻还怪自豪的。
谢以观和柳无时这一次在江南待的时间比上一次多了两天。
不知道是不是谢以观的错觉,他总觉得新年之后的柳无时身上有种紧迫感,似乎十分急切地想要赚钱。
他在心底默了默,难不成是柳家出了什么事?
但是谢以观仔细观察,柳家的船队井井有条,江南的柳家商行蒸蒸日上,柳家看着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在船抵达京城的前一夜,柳无时照例摆了酒菜招待谢以观与王墨,上的依旧是好酒,还是西域来的葡萄酒。
既然是西域来的葡萄酒,自然不好再用寻常的酒盏来装了,柳无时倒是大方,不仅有葡萄酒还有夜光杯。
谢以观看了一下这个架势,心想着柳无时这是又要来套消息了,他不动声色地看了柳无时一眼,又看了王墨一眼。
果然王墨两眼发光,端起那夜光杯,一杯接着一杯,没一会儿就倒了,食案前又只有谢以观和柳无时两人。
柳无时举起酒杯敬了谢以观一杯,慢悠悠地问:“过了年,家中可有给谢监察使相看的?”
谢以观笑笑:“大丈夫事业未成,不敢娶妻。倒是柳郎君今年二十了吧,可是挑好弱冠礼的日子了?”
大启二十弱冠,弱冠礼需要挑选黄道吉日,在宗庙之中束发加冠,长辈赐福取字,示意一个男子真正成年。
柳无时自十四岁开始就带商队,柳家人为了他在外出行方便,早早就给他取了字,事实上,他过了年之后才刚满二十,还没有行过弱冠礼,不算真正的成人。
柳无时点点头,他特意将日子挑在阳春三月,那时候大家衣衫轻薄,比起冬衣厚重,更能显得他容貌出众,既然是弱冠礼,他自然是想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展现在苏彧面前。
他暗戳戳地打量了谢以观一眼,问:“谢监察使届时可愿前来?”
谢以观呵呵一笑,柳无时是想他来,还是想要他那个“表弟”来?谢以观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柳无时,只说着客套话,表示自己要是有空一定前往。
柳无时:“……”他是想要谢以观来吗?他是想要苏彧来!
柳无时又和谢以观闲聊了几句,“顺带”提起了崔玄和尉迟乙,“崔阁老和尉迟将军年纪都不小了吧?倒是未曾见到他们的女眷。”
谢以观手中的酒杯轻轻晃动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柳无时:“尉迟将军年岁确实不小了,过了年都已经二十四了,崔阁老倒是与我同龄,只是他们都还未娶亲。”
尉迟乙的情况,谢以观听过一二,说是尉迟乙父兄死的时候,尉迟乙曾起誓,不灭逻娑断不会成亲,所以到了现在尉迟乙已经二十四了,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至于崔玄,崔家都是崔玄说了算,成不成亲自然也是崔玄说了,不过这位崔阁老身上的传闻可是多如牛毛,什么不行、什么龙阳之癖、什么是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崔玄最近的一个传闻还是跟他那位“表弟”的。
谢以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柳无时顺势为他斟酒,一双狐狸眼藏着期待,斟酌着用词,又问:“那苏大呢?我见她年岁不大,应是还未弱冠。”
谢以观弯了一下唇,喝了一晚上,柳无时到底还是问到苏彧身上了,他朝外看向黑漆漆的河面,轻笑着说:“确实未到弱冠,且因为家中缘故,想来他这几年都不会成亲的。”
大约是皇帝一直给他老谋深算的感觉,谢以观差点忘记了苏彧不过才十九,比他还小上两岁。
听到苏彧还没有婚配,柳无时不禁松了一口气,其实他还想知道苏彧和大启皇帝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这个问题他不能问谢以观。
“圣人今年的科举打算放在五月,且允了商人子弟参与科举,不知道柳郎君可有参加科举的意向?”谢以观问。
去年苏彧加了商税的税率,不过也颁布了圣旨商人子弟可以通过科举进入朝堂,所以各地的商人对于加税的事情反应不大,觉得这是子孙能进入官场的必要代价。
柳无时自小读书,学识不差,又加上走南闯北的眼界,纵然不能在进士科之中杀出重围,但应该也能在算科之中取得不俗的成绩。
柳无时其实并不想进入官场,这些年他走南闯北,比在京城里的人看得更清楚,大启迟早会土崩瓦解,江南才是安稳之地,所以他将柳家的重心移到了江南,暗地里还集合流民养了一支私兵。
本来按着柳无时的意思,待到那批铁器完工之后,他便从水路走,再将铁器运到江南,却没有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两批铁器和工匠都被皇帝给劫了。
柳无时又想到了当今的皇帝,他没有见过皇帝,却和这位皇帝打过几次交道,两次被劫不提也罢,剩下的一次是皇帝没有因为鬼市的事找柳家的麻烦,还有一次朔州的雪灾,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朔州雪灾皇帝亲自去赈灾了。
他沉默了一下,新帝看着似乎还有些手段,只是在他看来这些手段救不了大厦将倾的大启,他现在依旧属意去江南,带着苏彧去江南。
在江南,他能创下一片自己的天地,叫苏彧过上这天底下最好的日子——
这个前提得是苏彧能跟着他去江南,然而他现在连苏彧的面都见不上。
柳无时又想起了上元节那日好不容易见到苏彧,结果谢以观、崔玄、尉迟乙一个个都跑出来搅和,他甚至都没有单独和苏彧说上话……
一想到这,他看向谢以观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善。
谢以观:“?”柳无时这是什么眼神,不会以为自己要和他抢皇帝吧?
谢以观又笑了笑,若真论起来,在苏彧面前,柳无时还真赢不了他。
柳无时收回眼神,说:“且会去试一试。”
他无意进入朝堂,但他既然想给苏彧一个自由身,总要先见到皇帝。
两个人又喝了两杯,就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的未时,船靠了岸。
谢以观与王墨换了一身正式的官服,朱红色的。
柳无时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自从正月十五那日,他们几个都穿红,唯有他一人穿石青显得格格不入后,他便将衣袍全换了大红大紫的颜色。
他们还站在甲板上未下船,就眼尖地看到了岸上的马车,灰扑扑的,毫无特色,也没有挂家族的标识,但是谢以观和柳无时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苏彧平日出行的马车!
坐在车夫位置上的少年郎除了尉迟佑还能是谁!
谢以观和柳无时迅速对视了一眼,唯有王墨还在状态外,不明白这两个人的腰杆为什么突然挺得比平日里还要直一些,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不成?
王墨朝着岸上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贵人,然而船停下来之后,谢以观和柳无时两个人却是急急地从船上跑下去。
苏彧从马车中探出一个头来,便看到了谢以观和柳无时,两个人的额上都有薄薄一层汗,她狐疑地打量着他们,明明二月的天还带着几分寒冷,江边的寒风刮得她裹紧身上的大氅,完全不想下马车,怎么这两个人就出汗了呢?
谢以观笑着问:“表弟可是来接我的?”
正想开口的柳无时顿住,见苏彧点点头,他的心沉了一下,只是苏彧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很快就落在他身上,朝他笑着说:“顺便来见不已。”
柳无时自动就将那个“顺便”给忽略了,他的面颊稍稍红了一下,苏大果然心中也是有他的,他才刚从江南回来,她便来见他。
“不已是不是还要卸货?那我和表哥……”
生怕苏彧说自己先走,他不知道猴年马月还能再见到她,柳无时连忙摇头,“卸货这事交给郭三就好,你且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将事情交代好了便可以同你一起走。”
柳无时急急地又往船上跑,险些与王墨撞了个正着,和王墨匆匆说了一声抱歉,便去船上唤郭来东。
王墨觉得有些奇怪,突然就看到从马车里只探出个头的苏彧,这不是谢以观的表弟吗?“苏郎君是来接知微兄的吗?”
苏彧撩开车帘,从车厢里出来,同王墨打了一声招呼:“我是来接表哥的。”
王墨还没有看到王家的马车,便说:“既如此,我也要回京,不如也捎我一程。”
这大冷天的,他也不高兴在码头上等着,他与柳家船队打声招呼便是,若是看到王家马车直接让车夫回去。
谢以观笑着帮苏彧拒绝:“恐怕有些方便,方才柳郎君还说要和我们一起走。”
王墨:“?”柳无时不是要卸货吗?就这样跟着他们走了?
王墨忽地顿住,拉了一下谢以观,小声问:“知微兄,你看那是不是崔家的马车?”
谢以观顺着王墨的目光转身,果然看到了崔玄的马车,他眯了一下眼睛,反问王墨:“今日应该是南诏使臣离京的日子吧?”
按理说,崔玄这个宰相不该去送客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彧也眨了眨眼睛,崔玄动作倒是很快,他这是送完凤仪顷和凤仪罗两兄妹,马不停蹄就往码头赶。
崔家的马车停下,崔玄自马车里走出来,他已经换下官服,换了一袭大红色的圆领长袍,外面披了狐裘,他见到苏彧和谢以观,径直走上来,轻描淡写地说:“听闻今日谢监察使和王监察使从江南回来,我正好将南诏使臣送出京,顺路便过来了。”
谢以观:“……”这个顺路好像绕了大半个京城,还能将官服换成常服……
王墨看了看崔玄,又看了看苏彧,反正他肯定不是崔玄要“顺路”过来看一看的对象——
是他没有眼力见,刚刚居然还想搭苏彧的马车回到城内,差点就忘记了苏彧和崔玄之间的那些绯色传闻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柳无时急急忙忙又从船上跑下来,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他不过就是回船上吩咐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杀出一个崔玄来了?!
柳无时眉头狠狠皱了一下,随即上前对崔玄行了一礼,“崔阁老怎么来了?”
“顺路。”崔玄回了柳无时两个字,瞟了一眼柳无时身上的红衣,再看向谢以观和王墨穿着朱红色的官袍,他稍稍走了两步站到苏彧身旁,露出内里红色的长袍来。
苏彧看了一圈人,笑着问王墨:“行简的马车大,能坐好几个人,王监察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王墨连忙摆摆手,他还想多活几年呢!“我再等等便是,想来王家的马车也快到了!”
崔玄对王墨点点头,王家郎君尚有几分眼力见,他对苏彧说:“苏郎君那个时辰出来,到了这会儿可有饿了?我车上有小点,不若同我共乘一辆?”
别说,苏彧确实有几分饿了,她本来是想接了谢以观和柳无时去下馆子,不过从这回京城还得一个时辰,去崔玄的马车上蹭点吃的也好。
她没有同崔玄客气,就朝着崔家马车走去。
苏彧一动起来,几个人就看到了她大氅里面的石青色长袍。
特意穿红的崔玄与柳无时:“……”
扎心的还不是他们特意挑了红衣,苏彧却穿了石青色,而是苏彧上到崔家的马车上,回过头来望着他们看了半天,突然笑开:“你们怎么这么有默契,都穿了红衣服,我这么一眼看过去还怪醒目的。不过行简、知微和不已穿红衣真的是很穿得出来。”
不愧是京城四美男,被红衣衬得唇红齿白,各有各的帅气。
苏彧稍稍停顿了一下,还是夸了王墨一句:“王监察使也不错。”
因为她这一句是单独拎出来的,所以崔玄、谢以观、柳无时齐齐看向王墨。
王墨盯着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他只是要穿官服而已,并不是故意要穿红的,他总有一种自己误入莫名之地的感觉,所以王家的马车到底什么时候来,快来救救他!
王墨没能等到王家的马车,倒是等到了谢家的马车。
谢以欣本是来接谢以观的,就见到了苏彧坐在崔玄的马车上,而其他人还站在那里。
她稍稍犹豫,从马车上下来,给各人行了礼之后,小声问谢以观:“阿兄,你还和我回去吗?”
崔玄都赶来争宠了,她兄长不得在苏彧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还回什么家?
谢以观:“……”虽然谢以欣没有明说,但是她的眼里赤/裸裸地写着两个字“争宠”。
他原本是打算先将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及所得现在就和苏彧说的,从江南带回来的犁现在就背在他的背上,但是被谢以欣这样盯着,他反倒生了几分不自在,就好像他急着要在苏彧面前邀宠一般。
谢以观清了清嗓子,“苏表弟都亲自来接我,我还是先同苏表弟一起吧。”
他朝着崔玄微微一笑,“崔阁老不介意,我同苏表弟一起乘你的马车吧?此前也是坐过的。”
崔玄:“……”自然是介意的。
但是苏彧本就是为了接谢以观而来,他也是打着来看谢以观的名义过来的,也只好点点头,同意谢以观上他的马车。
谢以欣像想起了什么,便回头对王墨说:“王八……郎,我来时看到王家的马车车轱辘坏了,要推到万年镇上去修,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你要在这里等吗?”
王墨:“……”他在同辈之中排行第八,但是旁人一般不会喊他王八。
谢以欣喊出口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个不能怪她,是王墨他自己的问题。
王墨看了看谢家的马车,谢以观上了崔家的马车,谢以欣又是女郎,他不能厚颜无耻地让谢以欣带自己回去,再扫视了一圈,他多少有些绝望,只能破瓦罐破摔上苏彧的马车。
柳无时:“……”他本来以为能和苏彧共乘一车的,怎么到最后变成他和王墨一辆了?
他极其幽怨地看了崔玄一眼,又是崔玄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崔玄浅浅地瞥了柳无时一眼,便也上了马车。
崔家的马车又大又宽敞,有茶有小点,还摆着棋盘,可以说是奢华至极,马车行驶起来也比苏彧那辆小马车要安稳许多。
崔玄一进来,就看到苏彧对着他刚换过陈设的马车直溜溜地转眼珠子,他颇为头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鼻梁,好好的一国之君怎么就老惦记着别人的东西呢?
他沉下声音喊着:“苏郎君。”
苏彧毫不心虚地收回眼神,笑眯眯地塞了一口小点在嘴里,竖起拇指夸赞:“好吃。”
崔玄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想要提醒苏彧礼仪又错了,思及谢以观也在马车上,他又硬生生忍下来,冷着一张脸坐在苏彧的旁边,从旁边的食盒里又拿出一碟点心来,摆在苏彧面前。
谢以观眼神稍稍暗了一下,然后笑着解下背上的包袱,当着两个人的面打开,“表弟,这是江南春耕所用的曲辕犁,你看看,是不是和中原的直辕犁有所区别?”
苏彧看到那把犁,双眸一亮,连点心都顾不上吃,连忙半爬着到谢以观的面前,就这样接过他手中的这把曲辕犁——
经常穿越的朋友都知道,曲辕犁的出现意味着古代农耕技术的一大进步。
如今的中原使用的还是直辕犁,这种犁比起曲辕犁来说,笨拙而费力,效率远不如曲辕犁。
此前苏彧就已经发现了,奈何她做游戏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穿越成《四国》的背景板大启亡国之君,而《四国》这个游戏是战略游戏,争地盘招人马造武器,对于农具这一块就是敷衍地带过,所以苏彧即便发现了,但是没有种过田的她其实也很难凭空将曲辕犁造出来。
而这一次谢以观却是在江南将曲辕犁给带回来了!
她一脸兴奋,拿起曲辕犁,三下五除二就把它拆解开来,然后又重新装了回去,“好了,我知道这玩意怎么做了,回头就去画图样,行简,你拿给工部,叫他们按着这个图样推广下去,务必让中原的农户挨家挨户在这一次春耕里都用上。”
崔玄、谢以观:“……”就皇帝这上手速度,大启要真是亡了,她指定能当工匠混上饭吃。
谢以观咳了两声:“这个不需要和三位阁老再商议一下吗?”
虽然他也觉得曲辕犁是好东西,但皇帝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就决定好,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苏彧果断说:“你和行简就在这里,你们要有意见就直说,其他人的意见不必考虑。”
谢以观猛地心悸了,又不自觉低头而笑,皇帝说话总是直白得让人不知所措。
崔玄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一定是因为马车内太暖和了。
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苏彧按在曲辕犁上的手指上,她的手指修长如葱,看着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然后拆卸和重组这些农具又十分灵活,有些矛盾又叫人忍不住惊艳,就如她这个人一般,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崔玄慢慢收回了眼神,说:“要推行一个新农具并没有这么简单,若是农户要自己掏钱必然是舍不得的,若是让工部出这笔钱,他们又该哭穷了。”
苏彧的手指在曲辕犁上轻轻敲打了两下,崔玄又看过去,想着这双手若是用来弹琴,必然最为赏心悦目,下次他便在车中摆一把琴。
她问谢以观:“去年收的税可有余?我要是从大慈寺那笔里拿出一部分来贴补呢?”
崔玄和谢以观齐齐望向她,便看到平日里小气吧啦的皇帝大方一笑:“行简先去户部合计下需要多少钱,我可以贴补一部分,但是并不是白给那些农户的,需要拿以前旧的犁来以旧换新。”
如此不仅能最大力度地推广新的曲辕犁,还能旧物利用,将旧农具上的铁进行回收再利用,打造其他工具。
崔玄和谢以观还未来得及在心底感叹苏彧的聪慧,又听她说:“让各地官府去下面挑些脑子灵活的年轻农户,先集中培训如何使用曲辕犁,然后再去村头吆喝,到田里当着全村人的面使用曲辕犁,让其他农户都看到曲辕犁的好使。让官府的人装扮成农户混在其中,大声宣说,这个农具是他们用旧的犁去官府那换来的,迟了就没有了,要让农户们觉得不去以旧换新是他们亏了。”
苏彧想着,哪个时代的百姓都一样,能占便宜肯定都是要占的,百姓们觉得自己占了官府的便宜,而她也能把曲辕犁推广下去,皆大欢喜。
谢以观又咳了两声,这活他熟悉,就像当初宣传绣坊一样。
崔玄却是没有经历过,他在心底反复琢磨,皇帝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偏偏这些不按常理的出牌,直截了当地解决问题,以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效益——
皇帝看着不靠谱,然而细细想来,她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出人意料,却又将大启这个原本的死局走出了生机。
崔玄再看向苏彧时,清冷的丹凤眼染上了几缕笑意。
苏彧忽地转头对上他的眼,惊奇地喊着:“行简,你笑了!”
崔玄才刚刚扬起的唇角一僵,立刻平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苏郎君看错了。”
苏彧却是放下手中的曲辕犁,身体往前靠近崔玄,崔玄来不及躲闪,前面叫他赞叹的手指就点在他的脸颊上,苏彧的两根手指往上一提,连同他的唇角也往上提。
“这样笑着不是很好看吗?”她的身体也跟着欺上来,崔玄的眼前一闪而过那时他中药、她压着他的画面,不自觉往后一退,背就抵在了车壁上,退无可退。
他盯着她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盯着她上扬的红唇,喉头一紧……
马车却在这时颠簸了一下,苏彧的身体也跟着踉跄了一下,眼见着便要撞上崔玄。
崔玄伸出手就要去扶苏彧,谢以观的手却从后面揽在苏彧的腰上。
谢以观几乎是贴着苏彧说了一声:“小心。”
崔玄死死盯着谢以观那只放在苏彧腰上的手,目光沉了又沉。
苏彧坐稳了身子,转身还朝着谢以观甜甜笑着,脆生生地说:“谢谢表哥。”
崔玄的嘴角往下挂了一下,这声“表哥”怎么听怎么刺耳,他硬是开口问:“谢舍人,你带来的犁是用过的吗?”
他伸出手握住苏彧的手,像是要检查她的手是否干净一般。
谢以观却是牵回苏彧的手,漫不经心地笑着:“崔阁老放心,这犁虽然是泥巴里抽出来的,但是带回来时,我已经洗干净了。”
苏彧:“……”谢以观这是在挑衅崔玄。
果然,她抬眸就能看到崔玄沉下一张脸。
本着还要用崔玄那就哄哄的原则,苏彧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递给崔玄,笑容比先前对着谢以观还甜,“这锦帕是干净的,行简擦擦吧。”
谢以观却在崔玄接过锦帕之后,慢悠悠地说:“这方锦帕好似是我先前给表弟的。”
正准备用的崔玄:“……”
正在哄人的苏彧重重咳嗽了一声,泰然自若地从崔玄手中抽回来,看了又看,崔玄也曾给她递过锦帕,这些锦帕在她看来长得都差不多,“这是表哥的?不是行简的吗?”
崔玄冷冷开口:“这不是我的。”
苏彧:“……”
她幽幽地望向谢以观,方才明明气氛很好,都给谢以观给破坏了,他是存心的吧?
谢以观面带微笑,正襟危坐,是端方君子的模样。
苏彧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她顶着崔玄的冷脸又是一笑,稍稍将车帘掀开一角,“快到西市了,我们不如再去飘香居吃一顿,就当是为知微和不已接风洗尘。”
崔玄的注意力却落在她的这个“再”上面,淡淡地问苏彧:“前几次去飘香居是何人请的客?”
苏彧笑着说:“也就去了两次,一次是知微请我,还有一次是不已请我。”
崔玄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欣慰,至少皇帝她还是舍不得花钱请这几个人吃饭,不过既然这几人都请过了,那他自然也不能输人,“那这顿便由我来做东。”
谢以观想要反驳,皇帝提的议,轮得到他崔行简来做东吗?然而苏彧这个没节操的皇帝,只要不用她掏钱,完全不在意崔玄的自作主张,还拍手称好。
谢以观想着,罢了,皇帝开心就行,反正也不用他掏腰包。
几人在飘香居门前下了马车,今日与上元节不同,再加上有崔玄和王墨在,谢以欣不好再跟着,便先回谢府。
王墨苦着一张脸跟在几个人的后头,其实他也不是很想跟着过来,谢以观和柳无时便也罢了,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间长,苏彧也还好,谢以观的小表弟,虽然和崔玄有绯闻在传,但胜在面容讨喜,笑容可爱,可偏偏有崔玄在。
虽然他与崔玄是同辈,可他还只是官场新人,人家已经是位居宰相了,他还在家主面前唯唯诺诺,人家已经是崔家家主了。
再加上崔玄总是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近,和崔玄坐在一起吃饭,王墨很是担心自己吃不下去。
可又能怎么办?叫他硬气地拂袖而去,他也不敢啊!
王墨看了又看,在大家争着坐在苏彧身旁时,他挑了一个远离纷争的位置。
只是待他坐下来时,他朝这边打量过来,又觉得有几分不对,为什么谢以观的小表弟能坐在上座?
他悄悄看了一下冷脸的崔玄,没看出崔玄到底乐意不乐意,又想这两人关系密切,崔玄自然也没有意见,又悄悄看向笑脸的谢以观,也没看出谢以观乐意不乐意,不过苏彧是谢以观的小表弟,看两人相互间的举止想来关系不错,谢以观大约也是没有意见的。
王墨最后看向柳无时,顿住。
他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柳无时那双对着他时一向精明的狐狸眼在看向苏彧时,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这哪里是寻常男子看男子的眼神!
王墨来不及收回眼神,柳无时已经转过头来,就捕捉到王墨眼中的诧异,柳无时并不在意地朝着王墨笑了一下,“王监察使,坐那么远干什么?”
崔玄和谢以观两个人也齐齐看过来。
王墨想,他现在夺门而出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崔玄和谢以观的秩品都在他之上,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位置挪了挪。
偏偏苏彧她不做人,半撑着下巴,语气轻快地说:“王监察使,这里还空着,你坐这里来吧。”
她指了指旁边与她并肩的位置,这是崔玄、谢以观、柳无时默契空出来的位置。
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在王墨身上,王墨不敢说话,二月天他却是出了汗——
他不应该来这里的,就算是等到明天、在码头上过夜,他也应该在那里死等王家马车才是!
第93章
王墨到底没敢坐在苏彧的身旁,他觉得自己真坐在苏彧身边,能被这三人的目光给戳得满身洞。
他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战战兢兢坐在谢以观旁边的位置上,一顿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
王墨觉得自己和谢以观算是好友,想了想,借着解手的理由将谢以观拉出来,悄悄对谢以观问:“你这位表弟和崔阁老、柳郎君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以观怔了一下,柳无时看苏彧的眼神一贯不加遮掩,所以被王墨看出来也是正常的,只是崔玄……是因为外面的那些不靠谱的传闻才叫王墨有所怀疑吗?
他垂下眼眸笑着反问:“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事?都是郎君。”
王墨犹豫了半天,还是憋出了一句:“你那个表弟实在貌美……”
他见谢以观看向他,连忙摆手:“我没有断袖之癖,断不会对他有旁的想法,就是觉得你我是朋友,他既是你的表弟,便忍不住想要提醒你一句,不管是崔家家主还是柳郎君,那都不是好惹的人。”
谢以观似笑非笑地看向王墨,说:“多谢道仙兄提醒,就是我家那小表弟也不是好惹的。”
王墨觉得谢以观是死要面子吹牛皮,他都听说了,谢以观这个表弟就是空有美貌的草包,在赏菊宴上一句行酒令都说不出来,再说苏这个姓虽然是国姓,但是谁都知道先帝把有皇家血脉的苏姓都杀得干干净净,剩下的苏姓除了皇帝之外,那还不如谢家这个落魄的世家呢,更不要说苏彧还是从外地而来,投奔谢以观这个表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