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乙:“?”发现什么?
苏承影慢吞吞地指了指他案几上的那本书,“抄错了。”
尉迟乙翻回书面,上面赫然写着《道德经》三个字,他就说怎么抄的手感有些不对,原来是抄错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本书是苏承影这小子递给他的吧!
他半眯着眼睛看向苏承影:“你故意的。”
苏承影没有否认,站起身,用笔把封面上“道德”两个字给圈出来,才坐回自己的位置,认真地一笔一画抄写着,态度倒是比他上课时要认真许多。
尉迟乙:“……”这小子不仅暗算他,还当面内涵他缺德,真是反了天了!
他也不过是将苏承影推出去面对凤仪罗而已,是苏承影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的!
“我好歹算是你师父。”尉迟乙不在意地将那几张抄错的纸收起来,先留着,万一哪天被罚抄《道德经》还能用。
苏承影没有否认,点头说:“你听他的,我也听他的。”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尉迟乙笑了一下,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
因为心里的那点在意,尉迟乙特意派人暗中跟着凤仪顷和凤仪罗这对兄妹。
没多久跟着凤氏兄妹的人就来说,南诏国的王子与公主这一次带了一群死士来京,还对这群死士下了命令,要死士刺杀尉迟乙和苏承影。
尉迟乙恍然大悟,难怪最近他走在半路上都能遇到刺客,原来是来自南诏的死士,如果是冲着他和苏承影来的话倒是问题不大。
那些死士不是他的对手,至于苏承影在皇宫里,也碰不上这些死士。
跟踪凤氏兄妹的人吞吞吐吐,过了半天才说,他跟在凤仪罗身边,有两次看到了苏承影。
尉迟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尉迟乙去查了一下宫门的出入记录,上面并没有苏承影,显然苏承影走的不是正规途径。
他既不担心凤仪罗想杀苏承影,也不在意苏承影跑出宫去,而凤仪罗被苏承影给盯上了,才是叫他觉得有些麻烦的地方。
苏承影怕是对凤仪罗起了杀心。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苏承影这小子不仅有狠劲,还异常执着,要是苏承影真对凤仪罗起了杀心,可不好办。
他想了想,决定自己亲自盯着苏承影。
苏承影出宫是从后宫城墙的一个狗洞里爬出去的。
这里原是宫人们向外递东西偷拿出去卖的,只是现在宫人少了,苏彧又管得严——
苏彧在杀了刘三恩之后,就让每个宫管事的将物品进行清点,记录在册,每一季还得再进行清点,如果有物品少掉且无正当理由的,那便从每个管事的俸禄里按原价进行扣除。
她这么一弄,宫人们自然不敢再将宫里的东西拿出去偷卖,这个狗洞也就没有什么人用了。
苏承影想要发现狗洞并不难,也许是他在野狗堆里长大,对这一类的矮洞天生敏感。
他进出两回没被人发现,第三次他便光明正大带着长棍从洞里出来——苏彧给他的长剑还没送过来,他手上没有趁手的武器,就去演武场挑了根长棍过来,倒不是他不想用利器,而是演武场的武器都是没有开刃的。
苏承影钻到一半就察觉到不对劲,他迅速地想要后退,一只大手却是一下子拎住他的领口,阻止他往后退。
高大的影子落在他的前方,苏承影不必抬头就能认出是尉迟乙,他知道自己不是尉迟乙的对手,放弃了挣扎,由着尉迟乙将自己提溜起来。
“你要去干什么?”
“去杀人。”
“杀谁?”
“杀那个南诏公主。”
尉迟乙问什么,苏承影便答什么,毫无隐瞒。
尉迟乙皱了一下眉头,严肃地说:“不能杀。”
苏承影没有犹豫地回答:“好。”
他将长棍递到尉迟乙的手上,就准备从狗洞爬过去。
尉迟乙:“……”这小子是不是回答得太快了一点,他正准备说一堆道理呢,结果这小子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回来。”尉迟乙又将苏承影给拉了回来。
苏承影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杀了。”
尉迟乙决定把前面想要说的话给说掉,省得他憋着一口气:“南诏公主是从南诏来的使臣之一,代表的是南诏王室,她要是死在大启的地界,挑起的是两国的纷争,南诏国必然会以公主之死犯我边境。”
听他说完,苏承影一黑一蓝的眼睛反而变得幽深起来,尉迟乙竟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妙,果然苏承影问他:“只要让她不死在大启境内,就可以杀了吗?”
尉迟乙:“……”这个说法也没有什么毛病。
他捏了一下鼻梁,问:“你为什么要杀南诏公主?”
苏承影反问他:“你为什么要派人跟着南诏公主?”
尉迟乙居高临下地盯着苏承影的眼睛,肯定地说:“南诏公主对圣人说的那些话你听到了。”
苏承影点头,他天生听觉灵敏,“我听到了,她不该在他面前说我坏话的。”
凡是在苏彧面前说他坏话且被他知道的,他都不会放过。
尉迟乙咳了一声:“我派人跟着南诏公主,并不是因为那些话,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古怪,不放心而已。”
苏承影侧过头,眼里有几分不明白:“你派人跟着她,又不杀她,有什么用?”
尉迟乙:“……我可以以防万一。”
苏承影还是不明白:“如果她动手,你就动手,那不是还是让她死在了大启境内吗?”
“……”尉迟乙再次捏了一下鼻梁,“我动手也不会让她死在大启境内的,你回去便是,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苏承影矮下身子,再次准备从狗洞回去,却听到尉迟乙说:“苏承影,你要是背叛他,我便杀了你。”
他的动作顿住,迅速倒退回来。
十五岁的少年个子远不如尉迟乙高,武艺也差尉迟乙一大截,他却是走向前,盯着尉迟乙说:“你要是背叛他,我便杀了你。”
尉迟乙笑了:“那便最好。”
苏承影这一次却不打算再从狗洞回去,他拿回尉迟乙手上的长棍,就朝着宫正门走去。
尉迟乙有些不解:“你这是打算干什么?”
“从大门回去,不给你说我坏话的机会。”苏承影一本正经地说。
钻狗洞的事情,他自己告诉苏彧,偷拿的长棍,他自己放回去,这样尉迟乙就没有说他坏话的机会了!
苏承影走到皇宫正门就被守门的禁卫军给拦下来了。
“你没有令牌,进不了宫门。”跟在他身后的尉迟乙不客气地嘲笑了一声。
苏承影转身幽幽地盯着尉迟乙。
尉迟乙悠闲地双手抱胸,也不急着给他出主意,似乎是存心想要考验他。
苏承影没有犹豫,站到尉迟乙身边就说:“还请师父带我进去。”
尉迟乙:“……”这小子倒是能屈能伸。
这声“师父”听得尉迟乙真是一点都不开心,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几下苏承影,在心底又将苏承影重新评估了一番,才慢悠悠地说:“你跟着我去见陛下吧。”
“嗯,所有情况我自己来说,师父你别说。”苏承影在叫过一声“师父”之后,再开口叫第二声就格外顺口了。
尉迟乙和苏承影进御书房的时候,苏彧正在读谢以观寄来的信。
谢以观这几日跟着柳无时的商队去了江南,江南比京城暖和,过了春假就要开始准备春耕了,本就是带着目的去江南的谢以观格外注意,也终于发现了江南耕地的犁与京城这一代是不同的,他准备这次回来的时候带来给苏彧看一下。
谢以观还在信中提及王家的事。
王墨这一次依旧跟着谢以观一起去江南,同行之余便也和谢以观多聊了几句王家的事。
王家老夫人将外孙女接过来在身旁养了大半年,自是养出了感情,便是过年也舍不得放外孙女回去,还是上官绎夫妇俩正月里上门来看望女儿,顺便叫王若见了一回多年未见的母亲,母女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过往种种便也一笔勾销了。王家家主对上官绎的态度也变得更为暧昧起来,大有接纳这位寒门女婿的意思。
这件事情不必谢以观说,苏彧也在朝堂上感受到了,平日里上官绎在朝堂上那便是孤零零一人,谁都排挤他,但是从春假回来以后,王家的那些子弟便对上官绎友善了不少,不单单是王家,李家、崔家也是。
苏彧的手指弹了两下信纸,从上官绎的事情上来看,如今也是很明显,崔王李三家抱团,卢家却是独自为营,顶级世家在郑家落败之后,剩下的四家也开始分裂,尽管他们在面上依旧同进同出。
苏彧不在意,再往世家之间的裂痕上撒点孜然、撒点盐,再加把火烤一烤,让裂痕再大一点。
“你们来朕是有什么事吗?”苏彧将谢以观的信当着两个人的面扔进了火盆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苏彧低着头,这么好的火盆却没有红薯可以烤,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红薯的代替品。
苏承影率先站出来,将自己从狗洞里钻出宫准备去杀凤仪罗的事情老老实实交代了一遍。
“我不是因为记恨她让我抄了二十遍的《论语》,而是她太过于奇怪,她看陛下、看尉迟师父、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不过尉迟师父已经同我说过了,她不能杀,我现在也不杀她了。”苏承影在苏彧的面前重重强调,很努力地想要告诉她,自己不是小心眼的人。
苏彧注意到苏承影喊尉迟乙师父,便多看了他一眼。
苏承影立刻就将自己回来走正门被拦下,喊尉迟乙师父让他带自己进来的事情,也跟苏彧说了。
苏彧并没有多少意外,异瞳少年是倔强的,却也是不在意世俗的。
她让苏承影先出去,独留了尉迟乙一个人,“仲云派人跟着七公主了?”
虽然是疑问,苏彧的口吻却是肯定的。
尉迟乙承认:“臣派人跟着南诏的六王子和七公主,然后发现他们暗暗带了百名死士进来。这百名死士还分了几拨人分别想要暗杀臣与阿影,就是被臣给拦下了。”
这也是让尉迟乙觉得更加费解的地方,南诏国的公主想要暗杀大启的皇帝他还能理解,想要杀他这个大启的武将他也勉强能理解,杀苏承影干什么?苏承影现在一无皇家正式身份,二无一兵一卒。
苏彧啧了一声,这位公主即便重生也没有看清南诏、逻娑之所以灭国的根本问题,她现在杀苏承影也好、杀尉迟乙也罢,并没有解决根上的问题,只能说是倒反天罡了。
“陛下似乎对南诏公主想要杀臣、杀阿影的事情一点都不惊讶。”苏彧的反应太过于平淡,尉迟乙略感委屈地反问。
苏彧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你和承影害得人家破相,又在朕面前出错,想要刀了你们不是很正常吗?”
尉迟乙难以置信:“就只是为了脸上那一点淤青?”
“那当然,七公主长得那么好看自然在乎她那张脸,别说七公主,在大启当官还得看脸呢,你想想,历届的状元、榜眼、探花有哪个是长得不好看的?”苏彧反问,就她知道的两个状元,谢以观和崔玄那都是京城知名美男子。
尉迟乙被震惊住,他是武将从来就没有想过外貌这件事,不过皇帝这么一说,他终于发现满朝文官还真没有一个丑的,就连那些世家子弟被选出来做官的也没有一个丑的,再不济也能长成王墨那样。
他又悄悄地瞄了苏彧一眼,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能比皇帝更好看的,也难怪他当初会被苏彧说服,跟着她来京,“陛下放心,臣定会好好护住陛下这张脸。”
苏彧:“……”怎么有种她这个皇帝是靠脸吃饭的?
她挥挥手,让尉迟乙回去,“暗中监视南诏王子和公主的人先不要撤,等他们出了大启再说。”
苏彧从御书房里出来已经是傍晚,冬日的残阳本就无力,朦朦胧胧地挂在西方,冷风一吹,便愈发觉得寒冷。
她却见到异瞳少年像罚站一般站在宫殿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承影怎么还站在这里?”苏彧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手,完全是冰冷的,从御书房出来,他就没有离开过,她将手中取暖的手炉递给了苏承影。
苏承影眼眸发亮,快速接过手炉,将自己的手放在苏彧刚刚放过的地方。
他跟在苏彧的身后,小声地对苏彧说:“陛下,那天南诏公主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他顿了一下,将这个“我们”补充了一下:“我,还有尉迟师父。”
苏彧稍稍看了他一眼,苏承影立刻说:“不是故意的,就是耳朵好,所以听到了。”
苏彧垂下眼眸笑了一下,“你站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告诉朕这个?”
苏承影突然伸手,几乎用尽全力地拉住她的袖子,一黑一蓝的眼睛没有遮掩全是赤诚:“不要信她,你不抛弃我,我不背叛你。”
苏彧朝着他一笑,正想伸手摸他的脑袋,然而那只被苏承影攥在手里的袖子却是“嗞”一声裂开,好好一只袖子就变成了一块布头断在了苏承影的手里。
苏承影:“……”
苏彧:“……”
她头痛地拿回苏承影手里的那半截袖子,对宫人说:“明天拿到尚衣局看看能不能缝补。”
希望皇宫里各家奸细不会将她袖子断了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这事要真传出去,最后大约会变成她有断袖之癖……
算了,苏彧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她是逃不过去了。
果然第二天还没有到上朝的时间,苏彧还打算再在床上挣扎一会,就听宫人来报,崔玄来了。
苏彧起来为崔玄开了门,放他进自己的寝宫,“崔阁老既然来了,就帮朕穿衣吧。南诏那边可是已经派出人了?”
她习惯性地衣冠推给崔玄。
“陛下放心,臣定不会让南诏王将女儿嫁给逻娑王。”崔玄回应她,又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她的龙床,见床榻上空空荡荡的,似是松了一口气。
苏彧斜了他一眼,“外面将朕传成什么样子了?”
“听闻陛下的袖子为一位小郎君断了,这事并不是长运告诉臣的,”崔玄抿了一下唇,为萧落说话,“是臣在政事堂听到的。”
他起得早,先去政事堂处理事务,再来上朝,时间绰绰有余,只是没想到今天刚到政事堂,就听到几个官员在隐晦地说苏彧有断袖之癖,他当场呵斥,罚了那几个官员之后,便匆匆赶到宫中。
苏彧将手摊开,方便崔玄给自己穿衣,“朕这皇宫比漏风的墙还要通风,昨天就是承影力气大,不小心把朕的衣袖给扯破了,这一天都不到的时间,消息都传遍了。”
“陛下,这些宫人确实需要好好整顿。”崔玄一边为苏彧穿衣,一边说。
苏彧勾了一下唇,“不着急,就先放着吧,被传断袖之癖也未必是一件坏事,行简不是也希望朕先不要成亲吗?如今刚好有了理由。”
“可这般有损陛下的名声……”崔玄忽地顿住,他看到了苏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又想到了他与“谢以观表弟”的那个谣言。
苏彧笑着说:“朕的名声不在于这些奇奇怪怪的风流韵事,待到朕真的做到文治武功,便是朕真的在宫中养男宠也没有人能来说朕。”
她见崔玄神色有些古怪,连忙解释:“朕就是打个比方,朕也没有断袖之癖,何况你看朕像是养男宠的人吗?”
崔玄神色更加古怪,过了半晌才干巴巴地说:“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苏彧确实不像养男宠的人,倒不是因为她没有断袖之癖,而是男宠到了她这只怕也得出去干活!皇帝她才不会养闲人!
第90章
苏彧走上朝堂时,老臣们还好,能稳住形象,反倒是几个俊朗的年轻朝臣,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羞涩,又带着几分期许。
苏彧:“……”她就算是断袖之癖,也不是对谁都下手的。
不对,她要真是断袖之癖,那就是对女的下手了,哪还有男人们什么事。
这几日大家都忙于接待南诏的使臣,所以其余事情都放了一放。
正月已经过去到了可以判刑的二月,卢政翰也终于想起慧空还被关在大牢里,便淡淡看了礼部侍郎一眼。
礼部侍郎立刻站出来说,正月本来应该是寺庙香火最旺的时候,但由于归元寺和大慈寺的名声受损,百姓对僧人生出了怀疑,续而对去往寺庙拜神求佛也生出了几分怀疑,这个正月里京城几个有名的寺庙香火都减了不少,不单单是京城,连同州、蒲州、太原这些地方都受了影响。
礼部侍郎又说,大启历来尊佛,如今百姓怀疑寺庙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很不安,尤其是大慈寺还是皇家寺庙,代表的不仅是神佛,还有皇家的颜面,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要及时挽回大慈寺的名声,同时挽回皇家的颜面。
礼部侍郎一说完,附和的大臣不少,甚至还有人说,寺庙里有一些在账本之外的东西很正常,希望皇帝归还大慈寺。
说出这句话的人,不仅被苏彧多看了两眼,就连一贯淡然的崔玄和不理朝臣吵架的尉迟乙都没忍住,多看了这人几眼——
实在是觉得这人勇气可嘉。
苏彧坐在龙椅上,缓缓扫视了一圈,轻声叹了一口气,这年头生活不易,皇帝都不好做,居然有人想要皇帝把到手的财物吐出来。
她不禁反思,自己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太过仁慈,以至于这些人都忘记她可是在即位大典上就杀权宦的皇帝,也忘记了她在半年之内连杀两位宰相。
苏彧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是笑盈盈地问卢政翰:“那么卢阁老觉得如今这事要如何处置?”
卢政翰确实是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如果他记忆力好的话,一定会想起,现在苏彧脸上的笑容和当初为尉迟乙讨要元从军大将军一职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对苏彧到底还是有一点了解的,绝口不提财物归还之事,捋了一下胡子,说:“一切祸端皆由净空而起,尤其是他身在空门还以身犯戒,理应重罚,至于大慈寺的那些僧人……那妇人当众控诉的是十年前的事,年岁一长认错人也是常有的事,再则大慈寺僧人的度牒都是京兆府所办,都是仔细查过他们的犯事记录,断不会出错,既如此不如直接放了大慈寺的那些僧人。”
卢政翰觉得自己也算是给苏彧面子了,没叫她将那些财物还给大慈寺,所以苏彧理当给他面子才是,借坡下驴把慧空给放了。
苏彧还没有开口说话,御史大夫率先开口:“卢阁老说得倒是轻巧,那可是两条人命,一句认错了便就一笔带过了?”
卢政翰看过去。
御使大夫却不为所动,接着说:“去年李昊身为左羽林军大将军,朝中三品大员杀了两人都被判了斩立决,那时卢阁老还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大慈寺的僧人也该是什么罪就判什么罪。”
卢政翰冷哼了一声,李昊杀的是什么人?那是他卢家的孙女与孙女婿!他只要求李家严惩李昊,已经是给李家面子了,慧空所杀的不过是农家女与农夫而已吗,这些下贱之人岂能与他卢家之人相提并论?
没有等到卢政翰再拉人出来与御史大夫辩驳,姚非名也站了出来,将那封天天揣在怀里的千人请命书拿了出来,“陛下,那被慧空所害之人的儿子是四门学的弟子,这是四门学千名弟子的请命书,请命陛下务必要严惩这杀人凶手,还这朗朗乾坤下一个公道!若是身为四门学弟子的家人,性命都能被草菅,那着实是寒了这天下读书人的心!”
卢政翰顿了一下,忽地看向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苏彧,便见苏彧朝他摊手,表示她十分无辜,一副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的样子。
卢政翰:“……”
苏彧一副和稀泥的样子:“卢阁老所说的话都十分有道理,当然姚阁老和御史大夫所说得极对,这样吧,不如让大理寺重查此事。”
御史大夫再次站出来:“陛下,大慈寺僧人的度牒虽然是京兆府所办,但有无犯事的案卷都是从户籍所在的州县官府那里调的,既然要查,不如连十年前的蒲州永济县县令都一并查了。”
十年前的蒲州永济县县令正是现在的蒲州刺史,那也是卢家的人。
卢政翰阴恻恻地盯着御史大夫,御史大夫姓李,赵郡李家的李,他没有记恨李家人,李家人反倒因为李昊的事记恨于他。
崔玄也站了出来,顶着卢政翰的注视,不紧不慢地说:“臣以为御史大夫所言可行。”
卢政翰再次望向苏彧。
苏彧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那就这样吧,大理寺彻查所有的大慈寺僧人,连同给这些僧人提供无罪案卷的官吏全都查。”
卢政翰浑浊的眼里闪过几分寒意,崔家最终选择与李家站到了一块,这是他能预想到的,当初长子卢显贪得无厌地将大半个郑家吞下,导致卢家一家独大,他便想到了这样的局面,只是崔李站到卢家的对面时日比他所想的还要提前些。
他并不愿意这样的局面继续持续下去,不禁沉思,该如何破了这样的局面,一直等到朝会结束,他才回过味来,不对!
皇帝下的命令是彻查所有的大慈寺僧人,而不单单是被抓的那几个!
卢政翰急急忙忙又折了回来,赶去御书房。
宫人却拦住了他,有些为难地说:“卢阁老,崔阁老还在里面呢。”
卢政翰就这样站在门外,将整个过程又重新回味了一番,这哪里是崔家和李家站在了一起,这分明是皇帝、崔家、李家和那些寒门文官一起做了个套,就等着他卢家主动站出来往里钻。
二月春风似剪刀,吹得卢政翰苍老的身躯在寒风中摇晃了一下。
卢政翰没有强求要进去,只对宫人说:“既然崔阁老在,那老夫便还是改日再来寻圣人。”
等他走了,宫人才进来禀告,卢阁老来了又走了。
苏彧不在意地挥挥手,让宫人退下。
崔玄的剑眉微敛,卢政翰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不仅如此,他想得比卢政翰还要多一些。
他垂下眼眸,冷淡地问:“陛下将臣叫过来,是料定卢阁老会找过来吧?”
这一切都在苏彧的算计之中,包括他。
苏彧笑着走到他的面前,“行简这是生气了?”
崔玄没有应话。
“左右卢阁老都会猜到的事,那么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苏彧无辜一笑,朝着崔玄露出那对好看的梨涡。
她又忽地靠近,直视着崔玄的眼睛,“还是行简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告人?”
“陛下说的是什么话!陛下与臣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崔玄语速不禁快了一下,冷白的面上也多了一丝可疑的绯红。
他紧紧抿着唇,差点就要被皇帝给气恼到了,早上才说到男宠,偏她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叫人浮想翩翩的话——
明明她与他之间的君臣关系光明正大!
苏彧往后退了两步,退出了崔玄的一臂距离,爽朗笑开:“朕不逗行简了,今天南诏的六王子和七公主要走,是行简去送行吧?”
人是卢政翰接的,如今凤仪顷和凤仪罗要走,则是由崔玄来送,遵循的都是大启对外的礼仪。
崔玄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恢复如常,才说:“臣只负责送到京城外,接下来由尉迟将军护送他们到两国交界之处。”
苏彧稍稍一顿,慢悠悠地问:“朕记得这事本该是由萧将军负责的,什么时候换成尉迟将军了?”
原本是安排了萧承将凤仪顷和凤仪罗送到边境的。
“萧将军从昨日开始就腹泻不止,所以临时换了尉迟将军,”崔玄挺直的背稍弯,周正地行了一礼,“陛下放心,能护陛下安危的不止他尉迟仲云。”
苏彧伸出手一副要拍他肩膀的样子,崔玄也在等着她的手落下,却久久没有等到,微微抬眸,便能见到苏彧她将手又收了回去。
她将手背到了背后,笑着说:“当然,朕还有行简呢。”
崔玄的目光落在地上,他最是讨厌旁人碰触他,今日皇帝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拍他肩膀,他本该高兴才对……
他又抿了抿唇,不去理会心里的失落。
“那行简先去做准备吧,朕就不多留你了。”苏彧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刚好今天知微从江南回来,朕去码头接他,说不定回来时还能和行简遇上。”
崔玄脱口而出便是:“陛下倒是格外惦记着谢舍人。”
说完了,他才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不妥,又将唇抿了一下,绷着脸说:“臣先行告退。”
苏彧望了一眼朝着宫外走去的崔玄,挺拔的背影竟看着有几分孤寂。
她没有在意,回寝宫换了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让尉迟佑给自己赶马车,往万年县的码头赶去,她也没有完全坐在马车里,而是半倚着车壁,就坐在尉迟佑的身后,随意地问着尉迟佑:“你二叔对萧将军做了什么?”
尉迟佑老实回答:“二叔在萧将军的饭菜里下了半斤巴豆。”
苏彧:“……”同情萧承三秒钟。
不等苏彧再问,尉迟佑全部都给交代了:“二叔让我转告陛下,他这么做是事出有因的,实在是那个南诏公主太过古怪,二叔怕她对陛下不利,所以亲自护送她出境,才比较放心。”
尉迟佑想了想,又说:“二叔还让陛下放心,在大启境内他是绝对不会对南诏公主出手的,保证她平平安安到南诏。”
苏彧:“……”大启境内保平安,出了大启呢?她再稍稍为凤仪罗担心三秒钟。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尉迟佑:“以前你二叔打劫的时候,会下狠手吗?”
尉迟佑摇摇头,他难得猜到苏彧在担心什么,连忙保证:“郎君大可以放心,我二叔这人一贯只打秋风,鲜少杀人,就算是杀了人他也铁定能处理得干干净净,绝对不会叫南诏国怀疑到我们的头上。别的不说,你看我二叔打劫了各镇节度使多少回,从没有人怀疑是我二叔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