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景塔足有七层高,是按着七级浮屠所造,门槛很高,显然不是寻常人家所造。
尉迟乙拿着火折子推开满是灰尘的大门,先进去,才将手递给苏彧,“郎君小心脚下门槛。”
“京城怎么会有这么一座废弃的观景塔?”苏彧搭着他的手,跨步走进来,有几分好奇。
尉迟乙笑着说:“这里其实原本是皇家的观景塔,旁边还有一道城门,一部分留守在京的尉迟军就为圣人守卫此处,只是后来宣宗帝听闻此处风水不好,便将城门给封了,这座观景塔也被废弃了,倒是便宜了小时候的我。”
少年时的他没事就喜欢往这里跑,一口气登塔,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京城。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带着苏彧,苏彧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一口气登塔是不可能了,他耐着性子慢下脚步,陪着苏彧一层又一层爬上塔顶。
听着苏彧变粗了的呼吸声,他想着皇帝还是太缺乏锻炼了。
再看向苏彧,她还戴着那个狐狸面具,微微张着的红唇不断喘/息着,尉迟乙的目光一滞,心上像是有根羽毛轻轻地拂过去,有些痒又有些暧昧不明,待到他清明过来时,又抓不住那根拂过去的羽毛。
尉迟乙没有犹豫,伸手为苏彧掀起那个狐狸面具,明明是看惯了面容,在月光下掀开的那一瞬,尉迟乙还是呆了一下,他猛地一甩头——
大约是月光作祟,他刚刚竟觉得帝王美得不可方物,叫人怦然心动。
尉迟乙扭过头去,打开有些破败的窗户,由着高处的寒风吹散他面颊上的炙热,他招呼苏彧过来与他一起望向远处,“小时候,我阿耶逼着我念书,我被逼烦的时候,便会偷偷跑到这里来,站在这里看一看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笑容里多了几分惆怅:“京城依旧是繁华的京城。”
从这里看下去的景色与他小时候看的一般无二,十里流光,比天上的星更璀璨,也迷了人眼。
苏彧站在他的身旁,眺望整个京城,是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仲云还被逼着读书过?”她随意地问着。
尉迟乙摸了一下鼻子,尴尬笑着:“我兄长早早跟着我阿耶去了边疆,阿耶就想我留在京中照顾阿娘,最好能考个文官坐坐,只可惜我着实不是读书的料。”
每一个教书先生在教过他之后都直摇头。
尉迟家虽然算不上顶级世家,但也是世袭忠良侯,世家子与世家子比,尉迟乙听到最多的便是这些先生们夸赞崔玄,他不服气,便将挑战书贴在崔家大门上——
他识字不多又嫌麻烦,就直接画了一只乌龟一把刀当挑战书,玄者玄武,玄武不就是乌龟嘛,没毛病。
谁知道崔玄记恨,不当面和他比武,而是背地里算计他,给他下了药并将他倒挂在尉迟府门前的大树上。
两个人之间的梁子便是那时候结下的。
不过如今再想起这些,他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过他还是在苏彧面前为自己辩解了一句:“郎君怨不得我,实在是崔行简这小子打小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苏彧轻笑了一声:“行简若是听到你对他的比喻,你俩的梁子只会结得更大。”
尉迟乙撇了撇嘴,过了一会,才试探着问:“陛下,臣是不是不能打崔家的秋风?”
苏彧斜了他一眼,笑着说:“崔行简朕是要重用的,你别打主意了,朕再同你说一遍,你是正经将军,不要再想着什么打劫的事,朕记得与你之间的约定,不过总还要等等。”
她转头,一双桃花眼直直望向他的眼底,“只是如今的大启,你可能要等很久,也许是另一个八年,仲云愿意等朕吗?”
苏彧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尉迟乙根本没法拒绝。
他哈哈大笑:“臣上了陛下这条船,就没有想过要下船。”
苏彧看着他头上的造反倒计时闪烁了几下,变得黯淡无光,几乎看不到,但也只是几乎,它依旧在。
“时辰不早了,你送朕回先帝的旧府邸休息吧。”这个时候回宫太麻烦,还是去先帝旧府邸休息方便。
“好,陛下想来随时可来,这里其实是皇家的地盘,臣就是借花献佛。”尉迟乙立刻说。
苏彧横了他一眼,“你倒是比朕还一毛不拔,说是带朕来好地方,结果还是皇家的。”
尉迟乙笑着蒙混过关,却听苏彧又说:“阿佑说你把他的俸禄也花了。”
尉迟乙:“……”他只是偶尔啃小,尉迟佑还在皇帝面前揭他的短。
“以后要是缺钱,不要再花阿佑的了,管朕要吧。”苏彧朝他灿烂一笑。
尉迟乙的心重重跳了一下,莫说柳无时对上皇帝怪怪的,他觉得他自己也有几分怪了。
他将苏彧送到先帝的旧府邸已是半夜,结果他们还没有进门,就听到两声:“陛下——”
崔玄和谢以观一个从左边一个从右边走出来,手里都提着花灯,一起交给苏彧,彼此看了一眼,又隐晦地瞥了尉迟乙一眼。
尉迟乙挺直了腰杆,他可是有皇帝撑腰的,才不怕他们。
苏彧看了看崔玄和谢以观,又看了看尉迟乙,笑着问:“行简和知微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崔玄和谢以观没有开口拒绝。
苏彧又说:“刚好四个人,我们来打麻将吧。”
刚好她在春假没事的时候做了一副麻将牌,今天是春假的最后一天,又凑齐四个人,非常适合打麻将。
“麻将是何物?”三个男主异口同声地问,大启并没有麻将。
苏彧笑得敞亮:“一种很好玩的、适合多人的娱乐。”
三个男主都不是笨人,等他们坐下来,看到苏彧把麻将牌拿出来,再听她讲解了一下规则,两圈打下来,就彻底明白怎么玩。
就是尉迟乙玩得想哭。
崔玄和谢以观都是极为聪明之人,过目不忘,很快就学会了算牌,他们两个互不相让地给苏彧喂牌,输了钱他们也不在意,只管将钱包里的钱都拿出来。
他们两个是有钱人,输得起钱,然而他尉迟乙却是出了名的穷!
他俩再继续这样给皇帝喂牌,他就要输得连亵裤都不剩了!
苏彧笑着看了一眼苦瓜脸的尉迟乙,笑着问:“仲云这是怎么了?”
“陛下……”尉迟乙这么高大一人,这一声“陛下”喊得多少有些无助。
苏彧朝他微微一笑,顺手摸了一张牌,然后把牌一推:“胡了。”
尉迟乙:“……”
皇帝说,缺钱管她要,但她首先把他所有的钱都赢走了!
麻将一直打到尉迟乙差点将祖传的战魂枪都给抵押出来才结束。
正月十六,新年上早朝的第一日。
苏彧这位皇帝坐在龙椅上呵欠连天,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仿佛春假期间沉迷在酒色之中。
众臣:“……”难不成皇帝在大慈寺发财之后,就回来享乐了?
站在崔玄身后的两个官员交头接耳:“圣人莫不是开窍了?”
崔玄猛地回头,吓得那两个官员不敢再说话。
他们忙低下头去,又悄悄地想,刚刚是看错眼了吗?崔阁老的眼下似乎也有淡淡的青色,不过崔阁老就算是睡得晚,那也肯定是因为事务繁忙,断不会是因为贪于玩乐。
打了一晚上麻将的崔玄:“……”他居然没有阻止皇帝,反而陪着她打了一晚上的麻将……
崔玄头疼地捏了一下鼻梁,好在他素来冷着一张脸,叫人看不出他的倦意来。
卢政翰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眯眼看着苏彧,他在宫中有眼线,不过皇帝谨慎,他的眼线也没有打探到其他消息,只知道昨日皇帝出宫之后在外面过了一晚上,是白天才回的宫,再看皇帝现在这副样子,皇帝莫不是在宫外偷偷养了小情人?
按着朝廷的惯例,三位阁老分别汇报了今年一年需要做的事情,有些类似于年度工作计划。
苏彧听了一耳,尤其在意的是春耕,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吃饱饭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等到三位阁老都说完了,早朝的时间也过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礼部侍郎却是站出来,对皇帝说:“陛下,南诏国的六王子与七公主将于十日之后抵达京城。”
苏彧稍稍一顿,她是知道南诏的。
南诏是大启西南角的邻国,不如同样位于西南的逻娑强大,早些年大启强盛的时候,南诏主动依附大启,来抵御好战的逻娑人,只是这些年大启自身难保,南诏便渐渐脱离了大启,自己发展起来,虽然依旧不如逻娑强大,却也不容小觑。
在《四国》小说里,也曾经提到过南诏国。书中的南诏国被苏承影所灭,彼时苏承影还是李见章的义子,李见章在蜀地称王之后,怕自己根基不稳,先是与南诏王达成协定互不侵犯,又趁着逻娑人攻打南诏的时候,将苏承影派出去背后偷袭南诏,导致南诏国灭国。
她摸了摸下巴,南诏国的七公主算是小说中少有的女性角色,在南诏国亡国之后,她伪造身份潜入逻娑,成为逻娑王的宠妃,然后将整个逻娑王庭搅和得天翻地覆,她亦曾几次派人刺杀苏承影,只是没有成功。
“反正接待是礼部的事,你们看着安排吧。”苏彧懒懒地说着。
礼部侍郎说:“得安排国宴。”
接待外宾礼部有一套自己的流程,他现在就向皇帝汇报,一个是要皇帝早做准备,另一个是他得提醒皇帝,要举办国宴,既然是国宴自然不能办得太寒碜,开销也就大了。
礼部侍郎见苏彧抬起眼皮望向他,他心里稍稍哆嗦了一下,就怕皇帝舍不得花钱,好在苏彧开口:“那就按着往年的国宴规格来办吧,不过各项开支从户部走,得让户部侍郎先审核,凡是超过一千两银子的开销得三位阁老签字批准。”
户部侍郎上官绎被点了名,却稍稍松了一口气,开销大了得三位阁老批准,有什么事也是三位阁老担着,总算不是他背锅了。
礼部侍郎:“……”超过一千两就得三位阁老签字批准,那他还怎么从中捞油水啊!
卢政翰看了苏彧一眼,苏彧笑眯眯地回看他,他立刻便想到了慧空的事,想着皇帝一贯喜好趁机占点便宜,她压着慧空不放,无非也就是想从他这里讨点好处。
他在心底冷哼了一声,皇帝还真是有些贪了,从大慈寺捞了这么一大笔都没能满足她,不过让他看着国宴,也不是不行。崔玄和他的孙子一般大,都已经与他并为宰相,他也趁着这次国宴,给孙子辈们一个历练的机会。
于是,本想向皇帝再提慧空的卢政翰便也没再私下找苏彧放人,他全然不觉得苏彧会真的杀了慧空,皇帝是个明白人,过往她杀刘三恩、李见章、张修,那是这些人威胁到了她,至于慧空不过是她对大慈寺发难的由头罢了,用过之后总也还要给卢家面子的。
散朝之后,谢以观主动来找苏彧。
苏彧顶着黑眼圈,再看着同样一夜未眠的谢以观,感叹着:“知微的精力怎么这么好?”
她正打算回去补眠呢。
谢以观呵呵一笑,他本以为皇帝会安排他协同礼部一起接待南诏国的王子公主,但是见苏彧没给他派任务,他心里有些不放心,所以来试探一下苏彧。
苏彧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知微别着急,招待南诏国这种事用你着实是大材小用,朕听闻这几日柳家船队又要去江南,你这个监察使可得再去一趟江南。”
她又打了个呵欠,眼泪都流出来了,看向谢以观时眼里带着几分朦胧的氤氲,难得有几分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
谢以观垂下眼不去看她,信皇帝柔弱不能自理,不如信他没文化,皇帝恐怕不单单是让他随船队再去一趟江南这么简单。
苏彧擦了一下眼泪,接着说:“江南暖和先开得春,春耕开始得也比中原要早,知微去观测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学习之处。”
果然!谢以观就知道皇帝肯定有更重的活留在那给他,“臣遵旨。”
苏彧朝他挥挥手,“这事也不是今天能做好的,朕特许你现在回家,睡觉去吧。”
谢以观从苏彧这出来,就见到崔玄往里走,是要去见苏彧的样子,他忙伸手去拦,“崔阁老,陛下累了,正要去休息。”
崔玄瞥向他。
谢以观笑容和煦:“陛下也让我现在回府休息。”
崔玄:“……”谢以观脸上的笑容着实看着碍眼。
只是想到苏彧在朝堂上就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他现在去同她说事,她大抵也是听不进去的,也罢,明日再说也不迟。
苏彧并不知道谢以观拦了崔玄让她去睡觉,当然,就算知道,她也会选择回去休息,她是相信男主们处理事情的能力的!
她一觉睡到申时才起来,让宫人去将苏承影带过来,与她一同吃暮食。
过了年,苏承影十五岁,许是吃得好了,他的个子隐隐有些超过苏彧。
苏彧悄悄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又默默收回了手,她是什么很矮的人吗?怎么是个人的身高都能超过她!
苏承影跟在苏彧身边,但是能与苏彧独处的机会并不多,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一起用膳,他很是高兴——
他斜了一眼一直在苏彧身旁的尉迟佑,自动无视了尉迟佑的存在,主动矮下身子。
苏彧如他所愿地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坐下,“新来的先生教得怎么样?”
谢以观太忙,苏彧给苏承影又找了个先生。
苏承影没有说话。
苏彧问他:“不喜欢?”
他重重点头,又悄悄打量向苏彧。
苏彧没多在意,“那就再换一个吧。”
苏承影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她指了指他面前的吃食,“吃吧。”
苏承影拿起筷子,吃相不算多优雅,却是比之前进步了不少,至少看着像个寻常人了。他吃了几口,又回头望向苏彧,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苏彧抬眼对上他的异瞳,他又迅速低下头去。
“阿佑喜欢用刀,承影喜欢用什么武器呢?朕最近在画图样,索性给承影也打造一件属于自己的武器。”苏彧笑着问。
苏承影在太原的时候,见到过苏彧让李见长打造的匕首,也见到过尉迟乙和谢以观将那匕首挂在自己的蹀躞带上,所以他一直琢磨着怎么把谢以观的那把匕首偷走——
虽然他见到尉迟乙的机会更多,但是他打不过尉迟乙,就只能把主意打到谢以观的身上,不过别看谢以观是个文人,警惕性却意外的高,他试了两次都没有得手,正在考虑第三次怎么下手。
没有想到苏彧会直接问他想要什么。
苏承影一黑一蓝的眼里尽是异彩,他想了很多,尉迟乙爱用长/枪,平时也配着长刀,尉迟佑就用双刀,他要与他们二人都不一样!
他想了想,说:“剑,我要长剑。”
苏彧顿了一下,苏承影这个名字就取自古代十大名剑之一——
承影这个名字是李见章取的,他希望苏承影成为他手中的利剑,只可惜不管是在原小说还是有她的世界里,都没有如了李见章的愿。
“好,”苏彧笑着点点头,又对他说,“匕首也会给你做一把,不要再惦记别人的了,再想着偷知微的,就打断你的手。”
苏承影默了默,让他放弃已经决定的事情其实是有些难的,只是苏彧这么说了,他权衡利弊,还是遗憾地放弃了。
尉迟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彧,没能忍住,伸手扯了一下苏彧的衣袖,在苏彧看向他时,指了指自己,一双狗狗眼期盼地望着苏彧。
“给你也做一把匕首。”苏彧伸手摸了摸尉迟佑的头,然后发现尉迟佑似乎也长高了。
苏彧:“……”尉迟家的人不会都要朝一米九发展吧?
十天的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过去了。
南诏国的六王子和七公主如期抵达了大启的京城。
他们进京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觐见大启的新帝。
苏彧高坐在龙椅之上,接受他们的朝拜,一直到南诏国的七公主凤仪罗起身看向她。
这位在小说里成为逻娑王宠妃的七公主确实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当她用微微上挑的眼眸望向一个人的时候,更是妩媚动人。
只可惜苏彧也是个姑娘家,浪费了她送来的秋波。
其实吧,若是论送秋波,苏彧觉得自己也不输人,但是崔玄冷着一张脸站在她的身旁,她有再多的秋波都变成了秋天的菠菜了往旁边晾着了,“两位舟车劳顿,先去休息吧,晚上朕准备了为二位洗尘的宴会,还请务必参加。”
“谢过陛下。”两人异口同声,而凤仪罗在走的时候,又不忘含笑望了苏彧一眼,眼梢带着勾人的春色。
苏彧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口问崔玄:“这位南诏七公主,今年多大了?”
崔玄的脸色又冷了两分,极淡地说:“陛下,这位七公主二八年华,臣听闻南诏国国王此次让她来京,便是有意让她留下来。”
苏彧看向他。
崔玄似是风轻云淡地补充:“不过臣听闻,前些日子逻娑王去南诏见过这位七公主,并对这位七公主一见钟情,想要迎娶她为夫人。”
南诏国的国王在明知道逻娑王想要娶凤仪罗的前提下,还是将凤仪罗送到了京城,想让她留在苏彧的后宫,无非是想利用这位七公主挑起大启与逻娑之间的战争。
“这样啊,”苏彧摸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晚上宴会把承影也给叫上吧。”
崔玄蹙了一下眉头,没有明白苏彧的用心。
苏彧朝着他笑了笑,“朕想要试探这位七公主。”
“不过是南诏的公主,便是南诏国国王来了,陛下也不必在意。”崔玄淡淡地说,他不知道苏彧要试探七公主什么,但是这位七公主能被南诏国王拿出来使美人计,他也担心苏彧万一中招……
尽管他相信苏彧并不是一个会被美色所迷惑的人,可是男女之事是说不准的,总是要防着一些。
苏彧垂下眼眸,“朕还是有点在意的,这位七公主的眼神看着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太过于妖娆与沧桑了。
晚上的国宴依旧在麟德殿。
南诏国的六王子凤仪顷是七公主凤仪罗的双胞胎哥哥,三年前他曾随南诏国王来过一次大启的京城,那时候大启的皇帝还是苏琰,尽管大启已经衰败,然而京城依旧繁华到让他这个南诏国王子看花了眼,大启的国宴依旧奢靡得让他诧异。
而这一次的国宴,凤仪顷坐下来,就发现苏彧这个皇帝和苏琰不大一样,主要体现在这个国宴是不是太冷清了一些?难不成大启在苏彧的手上更穷了?
凤仪顷晦涩地看了一眼坐在上座的苏彧。
不单单凤仪顷,其他使臣也齐齐看过来。
礼部侍郎如坐针毡,说起来,现在的大启真不穷。
这一年,苏彧的税制改革和宫廷开销大幅度的削减,大大扩充了国库了,现在的国库比起苏琰和再上一任皇帝宣宗帝在位时都要富裕一些。
礼部侍郎原本也是想大办的,毕竟他去岁才当上这个礼部侍郎,也想在众大臣面前出个风头,奈何这一次国宴超过一千两的开销都需要三位宰相批准。
他原本以为三位宰相之中,姚非名最难搞,却没有想到崔玄才是。
崔玄在膳食安排之上倒是没有任何克扣,俨然是按照过往国宴最高的规格而来,只是在歌舞这类助兴的节目上,他一律没批准,以至于现在大家都只能干坐着吃饭。
苏彧也稍稍有些诧异,就她过往从影视剧里看到的,古代皇帝招待外宾,那不得表演点歌舞助助兴吗?从国宴开始,除了坐在角落里的乐师们奏乐让麟德殿有些背景乐,不至于太冷清外,便再没有其他助兴的节目了。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爱好歌舞的皇帝,没有歌舞也不妨碍她吃饭,更不妨碍她细细观察凤仪顷,以及凤仪罗。
许是太冷清了,凤仪罗在起身敬酒之后,并没有坐回去,反而笑着说:“陛下,仪罗不才,会一点长袖折腰舞,今日良辰美景,又难得见到似陛下这般伟岸的郎君,仪罗想要将这长袖折腰舞献于陛下。”
苏彧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凤仪罗,得亏凤仪罗说出口,就她这消瘦的身板是与“伟岸”二字半点不沾边,不过人既然要献舞,她自然不会拦着,当即便让乐师们换了曲子。
凤仪罗显然是早有准备,她先是披着厚厚的外衫站到殿中央,随着乐曲渐入佳境,她才缓缓褪去外衫,露出里面轻薄的舞衣,艳红色的舞衣镶着金色流苏,衬得她容貌更加妩媚。她的身姿随着旋律摇曳而起,仿佛一朵在春风中缓缓绽放的红牡丹,既娇艳又坚韧。
确实是有成为一代宠妃的资本。
苏彧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凤仪罗的身上。
凤仪罗偶尔回应她的目光,眼波流转,是全然不避讳的勾引。
苏承影就是这个时候踏入麟德殿的。
他被宫人领着坐在了苏彧左下方的位置,凤仪罗一个旋转便能轻易地看到他。
然后苏彧便发现,从苏承影进来之后,凤仪罗的气息就乱了,她看向苏承影的目光隐忍着惊惧和憎恨,不过她很快便将气息调整过来,舞姿依旧优雅。
苏彧的手指在食案上轻轻敲了两下,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毕竟苏承影有一双异瞳,这位南诏公主完全可以说被他的眼眸给吓到。
她又招了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在他耳边轻语了两声。
宫人悄然退出去。
凤仪罗一曲舞毕,苏彧第一个鼓掌称好,连声夸赞凤仪罗,凤仪罗还来不及向她讨要奖赏,就听到她说:“公主是客人都跳舞了,那朕这里也不能不出点节目,刚好朕有一位十分善舞的将军,让他给大家舞一段助助兴。”
凤仪顷、凤仪罗:“?”
众臣:“?”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尉迟乙一身朱雀甲,手持斩魂枪,还带着一排禁卫军一起整齐地踏入殿内。
尉迟乙站定身姿,禁卫军在他身后一字排开,气势吓人。
他与苏彧对视一眼之后,手中的斩魂枪出手。
尉迟乙的动作迅捷而有力,斩魂枪在他手中全然不见半点笨拙,反而犹如游龙一般,寒光冷冽一闪,枪尖划破空气,发出阵阵尖锐的呼啸,如同战场上最锋利的刃,直逼人心。
他的最后一枪“啪”的一下便甩在地上,然后稳稳收住起身。
尉迟乙的笑容缓缓露出,他前方的地板犹如银瓶炸裂一般在刹那裂开,木屑四溅。
众人:“……”皇帝说的是善舞还是善武?这哪里是助兴,分明是下马威!
尉迟乙:“!”他最后一枪收住力度了,真的没有用力!皇帝不要叫他赔钱!
一米九的高大武将看向苏彧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弱小无助起来。
苏彧:“……”得,从尉迟乙那赢的钱还不够修地板的。
她看了一眼破裂的地板,又将目光转到面色苍白的凤仪罗身上,笑着安抚她:“公主不必害怕,不过是表演而已。”
凤仪顷却是为自己的妹妹说话:“陛下,我妹妹可不怕这些,她从小便喜欢看勇猛的武士耍刀,阿罗是不是……”
他转身笑对上凤仪罗,才发现凤仪罗竟是一身汗,难不成是刚刚跳舞的汗还在?
凤仪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尉迟将军风姿绰约,着实是惊到仪罗了。”
苏彧笑着举起杯,朝他兄妹二人敬了一杯酒——
她刚刚可没提到“尉迟”二字,凤仪罗却知道尉迟乙是谁,她心中的猜测基本已经确定下来了。
凤仪罗从麟德殿里出来的时候,满身都是冷汗,一直到外面的寒风刺在她脸上,她才慢慢镇定了下来,将手按在胸口,心还在跳动,而她还活着。
她没有想到,她不过是来看一下现在大启的京城是什么光景,结果却是遇到了前世的两个仇人,苏承影和尉迟乙——
他们一个灭了南诏,一个灭了逻娑。
凤仪罗眼中尽是晦涩。
“阿罗,你怎么了?刚刚在宴会上便有些奇怪。”凤仪顷走在她身旁,忧心忡忡地问。
凤仪罗侧过头,望向凤仪顷,眼中的晦涩散去,只剩下坚毅,“阿兄,我会保护你的。”
重来一世,这一世,她一定会保护好她唯一同父同母的胞兄,也会亲自手刃前世的仇人!
她目光冷冽地望向前方高高的宫门,她是重生之人,知晓未来之人,不过前世她并没有跟着凤仪顷一起来大启,也没有和苏彧见过面,对苏彧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这位大启最后的帝王在两年半以后的宫变中被人所杀。
两年半以后,大启也会彻底土崩瓦解。
但是凤仪罗不想等这么久,这一世她早早便勾住了逻娑王,又赶在逻娑王向南诏王提出和亲之前来大启,故意放出风声,说是大启皇帝想要娶她——
她就是想挑起逻娑王对大启的不满,对大启出兵,提前了结掉大启。
在大启最混乱的时候,她便能找到机会,在苏承影和尉迟乙崛起之前杀了他们。
但是,从今晚来看,如今的大启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尤其是苏承影和尉迟乙在大启的情况,与她想象中的出入太大。
苏承影不应该是李见章的义子吗?尉迟乙不是应该在潼关吗?他们两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皇宫里?
凤仪罗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唇,在嘴唇上咬出血也不自知。
“阿罗,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凤仪顷皱起眉头,“阿罗,逻娑王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大启皇帝看着也不像,你不要觉得自己能周旋在他们中间还能全身而退。”
他劝着自己的妹妹,又悄声地对她说:“阿罗,三王兄是王后所出,在朝中根基深厚,对我们也宽厚,我不想和他抢夺王位,要不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