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尉迟佑就回来了,手里还抓着一只信鸽,他将一张纸条递给苏彧,“是那个张长史放出去的,朝北飞。”
苏彧看了一眼,没看懂,上面用的并不是汉字。
尉迟乙瞄了一眼,哼道:“这个张长史果然是奸细,他这是在给铁勒部传消息。”
漠北的游牧部落主要是铁勒部,他们平时也会和大启贸易来往,比如这一次柳无时的马匹就是向他们购买的,但是他们也很喜欢趁火打劫。
苏彧倒是没有想到尉迟乙还能看懂这些游牧部落的文字。
尉迟乙唰唰两下,稍稍改动了两个字,就让尉迟佑将信鸽再放出去,转头对苏彧说:“我这次也带了一把弓/弩过来,正好让陛……知微看下,这弓/弩之威力。”
信鸽飞出去的第三天,杨平就听到底下的兵士来报,铁勒部的人突袭而来,他慌忙往城墙赶去,并叫兵士快去通知尉迟乙。
兵士犹豫了一下,说:“将军,尉迟将军早就守在城墙之上了。”
杨平:“?”
杨平总觉得有些不好的记忆要浮现出来,他急急忙忙赶到城墙上,就见尉迟乙和苏彧,一人穿着黑色的玄甲,一人穿着白色的大氅,两个人站在一起,远远看着,倒像是一幅铺在天地间的水墨画。
尉迟乙架起手中的弓/弩,便将利箭射了出去。
杨平看了一眼城墙下的铁勒部,还有些距离,这一箭怕是白放了……
他猛地怔住,这一箭竟是比他想象中射得更远,直接射中铁勒部将领的咽喉,一箭毙命!
杨平惊地看向尉迟乙,他挺拔的身姿没有动,却见一支从铁勒部后面冲进来的骑兵,自中间撕开了他们的阵型,在杀得铁勒部像无头苍蝇之后,这支骑兵却丝毫不恋战,迅速回到了朔州城内。
杨平:“……”是了,这就是他所熟悉的尉迟式战术,突袭、速战,见好就收!当初对付朔方、河东节度使也是这一套!
他磨了磨牙,只要没坑他,尉迟乙还是他仰慕的对象!
苏彧也是为之一怔,她在这一刻,对尉迟乙这个武力值天花板有了更全面的认识,不单单是武艺高强,打仗他也是一流的!
第69章
杨平从城墙望下去,看着残留的铁勒部丢盔弃甲、慌乱逃跑,他就有些心痒痒,转头问尉迟乙:“剩下的这些不收拾?”
尉迟乙收起手中的弓/弩,笑着对杨平说:“你就是太贪,所以容易露出破绽,被人抓到。”
穷寇莫追,何况现在城内空虚,尉迟乙打这一仗可没有想着将铁勒部一网打尽,他只需要让对方对他、对朔州生出畏惧,不敢来犯即可。
当初对付朔方、河东两个节度使的时候也是,他都逃得无影无踪了,杨平还想着多拿点,这才被那两个节度使追着打——
尉迟乙坚决不承认,是因为他跑得太快,才叫速度慢于他的杨平被逮了个正着。
杨平:“……”还是很想揍尉迟乙!
苏彧从城墙上走下来,就对上那一支刚刚进城的骑兵,领队的正是尉迟佑。
十六岁的少年一身盔甲骑在黑马身上,眉眼飞扬,尽是少年侠气,他自马上一跃而下,大跨步地朝苏彧走来,一双眼眸亮晶晶地盯着苏彧。
苏彧夸赞他:“我以前不知道少年英雄会是怎么样的意气风发,现在我知道了,阿佑就是我心目中的少年英雄,风采无人能敌。”
尉迟佑上一刻还是“当骑骏马踏平川”的豪气,下一刻就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瞬间只剩下傻气了。
苏彧:“……”果然英雄也只能远观,不能近夸。
尉迟乙就跟在她身后,笑着问:“怎么就夸阿佑一人,我呢?”
苏彧转过头来,朝着尉迟乙一笑:“尉迟将军自然也是最棒的。”
跟在尉迟乙身后的杨平愣了愣,刚刚他竟觉得这位谢安抚使回眸一笑百媚生……呸呸呸,他当真是乱用词,谢安抚使这样明明是风华绝代,是他想岔了。
“张长史,你说我要不要问一下这位谢安抚使是否娶亲……”他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姨子尚未婚配,前几日他家娘子还托他相看好人家呢。
杨平看向身旁的那位张长史,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正想开口关心,却没有想到那位张长史从袖口中抽出匕首就要刺向杨平。
亏得杨平的功夫不算差,堪堪躲了过去。
张长史还想刺第二刀,但是他并不是杨平的对手,杨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他的背后一扭,那把匕首就掉落在杨平的手里,随即匕首就架到张长史的脖子上。
杨平一脸铁青,不用尉迟乙开口说话,他就明白了:“是你给铁勒部通风报信!”
否则铁勒部应该还会再观望一段时间。
张长史想要辩解,可是杨平也不是傻子,他让人将张长史五花大绑起来,投入大牢之中。
杨平朝着苏彧拱了拱手:“叫谢安抚使和仲云兄看笑话了。”
兵士将张长史带下去之后,过了一会儿又折回来,在杨平的耳边说了两句。
杨平也没有瞒着苏彧和尉迟乙:“两位可认识柳九郎?”
尉迟乙下意识地就看向苏彧。
苏彧笑了笑:“倒是认识,他若是求见,还请杨刺史代为拒绝。”
“不见吗?”柳无时身子还未好全,唇色浅淡,披着那日苏彧赠的白色狐裘,衬得他五官昳丽又清冷如玉,叫给他报信的兵士看红了脸。
只是他有军令在身,还是板着脸说:“柳郎君请回吧,刺史说如今他忙得很,没空见你。”
柳无时问:“朝廷派来的安抚使可是姓谢?”
兵士诧异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柳无时顿了一下,心想着那便是谢以观没有错了,他又问:“他身边可带着一位长相极其出众、极度惹人喜爱的小郎君?”
兵士想了想,摇了摇头:“他是与尉迟将军一起来的,身边并无长相出众的小郎君。”
这位谢安抚使本人倒是长相极其出众。
郭来东听后,连忙说:“郎君那日定是认错人了。”
柳无时极力否认地摇头,不会的,那日在他身边的必然是苏彧,他不会认错人的!
既然山不就他,他来就山便是。
谢以观不见他,无非是现在他忙着救灾,没有时间来见他,但他若是来捐物资呢?
柳无时转头就去了柳家商行,虽然大雪冻死了不少马匹,但是那些可以囤积的货物,例如羔子皮和骆驼绒,拿出来晒晒都还是能用的。
“郎君这是要干什么?”郭来东跟着柳无时,见他一回柳家商行就忙进忙出,竟是将这一次新从漠北进的羔子皮、骆驼绒,还有黄芪都整理了出来,他心中顿感不妙。
“自然是要捐给官府。”柳无时说。
郭来东只觉他家郎君是中邪了,这一趟他们被困在朔州,本就损失惨重,就算将这些囤积的货物都卖出去,也不过是回个本,赚不了几个铜板,结果柳无时还要将这些东西全都捐出去,这还是他那个为了赚钱连砍头都不怕的郎君吗?
柳无时知道郭来东在想什么,他慢吞吞地说:“我知道这回铁定是亏本生意,既然如此,不如博得一个好名声。何况日后我们总还是要来朔州的,如今杨刺史正缺御寒之物,若是将这些捐给官府,他自也会记得我们的好。”
这么说倒也没错,杨平这人在朔州名声极好,军政一把抓却是不骄不躁,这些年朔州的贸易也是在他的手里发展起来的。
郭来东很久之前就听说,杨平人好记恩,按照柳无时的说法,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还是郎君聪明。”
柳无时轻轻扯动了一下嘴唇。
苏彧正忙着集结兵士在城的两旁挖沟渠,将雪水引流出去的时候,杨平又来了。
她没有工夫搭理他,拿着图纸在各处安排人,尉迟乙都被她派到了朔州的另一头,干着同样的事。
苏彧从系统的投屏上看到谢以观说服了裴骁,给辛见水设下鸿门宴,在宴席上凭着他的好口才和裴骁的刀“感动”了辛见水,让辛见水“捐出”不少赈灾物资。
如今谢以观和韦炅正在快马加鞭地赶赴朔州,她想在赈灾物资到来之前,将雪水彻底引出去,尽快让朔州恢复过来,然后她还能回太原运一波煤炭回京城。
杨平凑上去看了一眼,第一眼是惊讶,想不到谢以观还懂水利,第二眼还是惊讶,更想不到的是年少成名的谢以观这一手字写得还不如他这个武将。
他记得大启科考首先考字,字丑文章再好都不录,他悄悄打量向苏彧,想着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迷惑考官,莫非是脸……
“杨刺史很闲?”苏彧终于舍得看杨平一眼,见他一副思索的样子,随手便拿了把铁镐在他手中,“那不如一起干活吧。”
杨平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混在兵士的队伍里,一下又一下地卖力挖着地,挖得满脸是汗,他才歇下来走到苏彧面前,“谢安抚使,柳九郎又来了,不过他这次是要捐御寒之物,我看过了都是上等的羔子皮、骆驼绒,正是我们说急需的,你看……”
人家那么有诚意的份上,是不是见一面?
他后面的话没有问出口,就听苏彧说:“那就把东西留下吧,至于人杨刺史见了便好。”
她现在去见柳无时,不就露馅了,她才不见。
杨平欲言又止,想着柳无时都捐了那么多东西了,她这个安抚使总得礼节性地见一面,不过他再看到苏彧眼下淡淡的青色,又想着,谢安抚使这几日为了朔州费心费力,确实没有功夫见人。
他这个刺史去感谢柳无时,也是足够了,真说起来,他的官职还更大。
于是,柳无时在刺史府等了半日,等回来的还是杨平。
柳无时努力张望,却自始至终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面露失望。
杨平:“……”柳无时这个态度,着实让他起疑。
他一脸狐疑,上下打量起柳无时,这位柳九郎面若好女,尤其是现在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更惹人怜爱,再想起苏彧那副如玉面孔,这二人莫不是……
他倏地瞪大了眼睛,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真相不成!
杨平面露古怪,磕磕绊绊地说:“柳、柳九郎,谢安抚使这几日很忙,没空见人,等赈灾之事告一段落时,谢安抚使与我再当面重谢于你。”
柳无时攥了攥身上的狐裘,再次向杨平确认:“杨刺史可在谢安抚使身边见到一位粉雕玉琢、惹人怜爱的小郎君?”
他怕杨平误认,还比画了一下苏彧的身高:“大约这么高。”
杨平心想,这身高不就是谢安抚使的身高吗?他眼中的疑惑更甚,安抚使身边没有柳无时说的人,倒是她本人很符合柳无时的说法,所以他也被柳无时搞糊涂了。
算了,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拍拍柳无时的肩膀,“待柳郎君日后见到谢安抚使本人,直接问他本人便是。”
柳无时:“……”所以他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个见面都没有捞到。
他狠狠咬了一下牙,谢以观倒是比他这个奸商还要奸诈万倍。
“阿欠——”骑在马上的谢以观重重打了个喷嚏。
“谢舍人别是着凉了。”韦炅斜了他一眼,担心他真的生病,误了行程。
“许是有人在背后念叨着我。”谢以观笑笑,自从跟了新帝之后,他都习惯了,“韦将军,前面应该就是朔州地界了,我们再快些,以免陛下久等。”
谢以观进了朔州之后,就注意到地上所挖的沟渠,立刻断定这是苏彧的手笔,再望向前方的路,虽然还有泥泞,积雪基本融化,沿着人工挖出来的沟渠,引流到江河之中。
韦炅望向远处,颇为惊讶,“朔州大雪不是封路了吗?怎么短短这么几天,雪就全没了?”
谢以观没有同他解释太多,只笑着说:“陛下亲自来赈灾,自有神迹。”
韦炅瞪大了眼睛,他一直在同州境内,同州算是富饶之地,但也时不时遭灾,他长这么大,见过不少天灾人祸,却从来没有见过神迹,可是这覆盖满城的雪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退,不是神迹又是什么呢?
谢以观瞧着韦炅的神情,用手掩饰了一下微翘的唇角,他倒是没有想到韦炅如此单纯,他随口胡诌一句,韦炅就信了。
不过他不介意为苏彧制造一些人为的“神迹”,这些本也是正常之事,毕竟哪代明君不会留下些神乎其神的传说呢?
进了朔州地界,地面更加泥泞,他们带着物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进城时已经是半夜。
谢以观做主,到附近的民舍借住一宿。
临着大路的这户人家是个四口之家,一男一女两个儿子,大儿子十来岁,小儿子七八岁,然而七八岁的小孩右肩膀上却有伤。
谢以观拿出一点粮食,说是要借用他们的灶台。
民舍的主人十分热情,迎了他们进去。
谢以观在进门之前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注意到院子里养着两匹百岔铁蹄马,这是漠北游牧部落养出来的马。
他跟在男主人身后,笑着问:“郎君这腿脚不便可是天生的?”
男主人浑身僵硬了一下,露出假笑:“确实是天生的。”
谢以观不动声色,始终保持着微笑,一直等到吃饱熄灯之后,他才在黑暗之中拍了拍已经躺到床上的韦炅。
韦炅一个哆嗦便坐了起来,借着夜光看清来人是谢以观,如临大敌,“你想干什么?我可没有龙阳之癖!”
谢以观:“……”他要搞龙阳之癖,也只会找……呸!他也没有龙阳之癖!
谢以观抹了一把脸,轻声说:“这家主人有问题。”
韦炅也跟着压低声音:“什么问题?”
谢以观说:“他那个小儿子肩膀上的伤是匕首所为,男主人的腿脚也是被人所伤,女主人身上穿的是上等羔子皮,院子里的那两匹马出自漠北。”
韦炅觉得这些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朔州挨着漠北,有马和羔子皮也不足为奇,男人嘛和人打架也是寻常之事,不过你说的那小孩的伤这倒是古怪……”
谢以观:“……”就韦炅这脑袋瓜子,难怪被皇帝骗着挖了一个月的煤矿。
“羔子皮和马即便在朔州也是贵重之物,寻常百姓是买不起的。”
韦炅这才皱起眉头,不过还没有等到他们这边有所行动,屋外便传来了打斗声。
谢以观连忙和韦炅出屋,见到的却是柳无时手持火把站立在院中,而郭来东将那男主人踩在脚下,三人的周边又围了他们带过来的兵士。
柳无时是寻仇而来的,
一连好几天他都没有寻到苏彧,心中郁结,而这户暗算过他的人家正正好好拿来撒气。
像朔州这样的边境是没有宵禁的,他便带着商行的武夫趁夜过来。
郭来东在门口看到了兵士,连忙和柳无时说:“这些好像是同州防御使麾下的。”
“应该也是来赈灾的,只是皇帝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按理说,河东节度使裴骁更近一些,皇帝却让韦炅过来赈灾,柳无时眯了眯眼睛,暗暗在心里记了一笔,“不过既然有韦将军在,更方便我们办事,等抓了人,直接交给他就好。”
郭来东得了命令就下手,他的功夫了得,便是军中也少有人能赢过他的,在同州军围住他们之前,就把民舍男主人给踩在脚下了。
柳无时听到开门声,大大方方地同韦炅打了声招呼,只是见到谢以观时竟像见鬼了一般,一双狐狸眼瞪得滚圆,“谢安抚使怎么在这里?”
谢以观觉得莫名,他不在这里,要在哪里?
等等,他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安抚使的名头来?!
第70章
谢以观不着痕迹地看向柳无时,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柳无时身上的这件狐裘应该是苏彧的……
他没有回答柳无时的问题,反过来问柳无时:“柳郎君身上的这件狐裘似有几分熟悉……”
柳无时映在火把下那张略微苍白的脸,当即起了一丝红晕,一双狐狸眼中三分得意、十分情意,“是一位好友所赠。”
他到底还惦记着苏彧的名声,当着众人的面没有说出苏彧的名字来,毕竟他们孤男寡女当时独处在山洞里——
虽然他是半昏迷的状态。
谢以观:“……”他怎么觉得柳无时比从前陷得更深一些了?
他在心底揣摩着,莫不是柳无时遇到了苏彧,苏彧骗他自己也在朔州?不过安抚使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以观总觉得皇帝又给他挖了一个坑,他还不如在柳无时这探探口风,他慢悠悠地说:“我与韦将军在此自然是有事要办,倒是柳郎君怎么会深夜来此,还……”
他伸手指了指被郭来东踩在地上苦苦挣扎的民舍男主人。
民舍男主人立刻大喊:“官爷救命——”
却没有想到郭来东踩在他身上的脚更用力了几分,痛得民舍男主人鬼哭狼嚎,引来了民舍女主人和那两个孩子,他们一下子扑倒在韦炅的脚边,求着韦炅和谢以观做主。
韦炅心生不忍,想要出手,却被谢以观拉了一下,他看向谢以观,谢以观朝他摇摇手,“不如我们听听柳郎君是怎么说的。”
柳无时凉凉地瞥了一眼民舍男主人,“几日前我也曾像谢安抚使和韦将军一样在此间借宿,且是付了银两,但是这些人却想着杀人越货,杀了我好几个兄弟,这等腌臜之人自然不能再放纵他们为害。”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不远处的黑暗,“两位官爷还得感谢我,若是我来晚一些,这些人怕是要对官爷们下手了。”
韦炅顺着柳无时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柳家商行的武夫压着其他村民过来,跟在队伍最后的武夫手中还抱着一大堆的农具。
民舍女主人哭着说:“官爷,我们冤枉啊,我们全是好心收留人,那日大雪封城,若不是我们好心收留,这几位郎君早就冻死在雪中,谁曾想他们竟要恩将仇报……”
谢以观笑了一声,问:“既然是恩将仇报,那么娘子身上的羔子皮何处而来,院中的马又是何处来……”
未等民舍女主人开口,他又紧跟着说:“院中那棵树下又埋了什么?”
民舍女主人惊地抬起头来,羔子皮和马匹都好解释,只是谢以观又怎么会注意到那棵树的?
“树下埋了什么?”韦炅好奇地问。
谢以观温和笑着:“这里就有铁镐,韦将军不如亲自挖挖看。”
反正挖煤和挖坑对于韦炅都是熟练工。
韦炅还真听了谢以观的话,顺手拿起一个锄头,当真去了树下一锄头下去,就是一股腐烂的恶臭气扑了出来,他皱着鼻子再挖了一锄头,竟是半腐烂的尸体与人骨混杂在一起。
韦炅:“……”
他一个武将自是不怕尸体,就是他有点怀疑,谢以观是不是一开始就看出了问题,所以故意拉着他在这间民舍借宿。
谢以观笑着说:“韦将军想多了,纯属巧合。”
韦炅:“……”他都没有开口呢,谢以观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谢以观又笑:“韦将军把字都写在脸上了。”
韦炅:“……”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那么好骗!明明是谢以观他有读心术,真是太可怕了!
他拔出佩刀,打算将这些人就地解决,却再次被谢以观阻止,他先是不解地看向谢以观,又恍然大悟:“我懂!此处是朔州地界,这些人得交给杨敬高。”
谢以观垂下眼眸,淡淡地问:“按韦将军的意思,现在若是在同州地界,你便直接杀了这些人?”
“是啊。”韦炅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的,他一个同州防御使直接惩恶扬善,不是很正常吗?
谢以观却蹙了一下眉,大启的律法是历朝历代之中最完善的、最细致的,像这些村民结伙杀人越货理应处死,但是按律,应当官府审案断案之后再行刑,如果韦炅现在动刑,与滥用私刑有什么区别——
显然,韦炅身为朝廷命官,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谢以观当着韦炅的面,并不说破这一点,只是朝着柳无时拱手,“如此,柳郎君就将这人也交给我们。”
柳无时本来就打算将人交给韦炅来处理,他知道韦炅这人疾恶如仇,自是不会饶这些村民的性命,只是他看不透谢以观,为什么要留这些人的性命。
不过谢以观和柳无时都是官,他一个商人在明面上也不会和他们对着干,尤其是他还有求于谢以观。
柳无时让郭来东将人交给韦炅,又问:“谢安抚使和韦将军现在就赶回城中吗?不如我与两位一道。”
韦炅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心思睡觉,对于继续赶路没什么意见,不过如今这些村民都被抓起来,他又想起来,他还有事要找柳无时算账。
他上前一掌就拍在柳无时的肩膀上,“柳九郎你当真是不厚道,就算我当初曾经当你是女郎,你也不必这般坑我,你知不知道我被圣……”
韦炅的“人”还没有出口,就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柳无时与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盯着谢以观以及他手中的木棍——
刚刚是谢以观一棒子将韦炅打晕的吗?!
谢以观倒是十分从容,慢条斯理地将木棒放回墙角下,仿佛他刚刚不是将一个人高马大的武将打晕,而是去吃了一盏茶一般。
他朝着众人笑了一下:“我方才以为韦将军要对柳郎君动手,故而心急了一些,不过我有分寸,并未伤到要害,只是将他打晕了,你们且把他抬到马上,我们这就进城。”
这当然不是他打晕韦炅的理由,他是怕韦炅将苏彧就是皇帝的消息泄露给柳无时,索性打晕韦炅一了百了,如此就不用担心韦炅泄密了。
他微微颔首,笑容愈发和煦。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以观的笑容,他们竟觉得脖子凉凉的。
谢以观又对柳无时说:“我与韦将军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与柳郎君同行了。”
他拒绝之意明显,柳无时也不能勉强:“其实我也并无他意,只是想向谢安抚使打听一个人。”
谢以观虽然不知道柳无时与苏彧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苏彧的狐裘在柳无时身上,柳无时又这样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那只能说皇帝她必然是干了什么叫柳无时再无法自拔。
他是有些同情柳无时,不过皇帝那么多人不骗,偏偏骗柳无时一个人,那肯定也是柳无时他自己的问题更大一些。
谢以观高深莫测地看了柳无时一眼,问他:“既然柳郎君以好友二字代他,想来也不愿意叫这么多人知道,你真的要在这里问吗?”
柳无时张了张口,就见谢以观已经利落上马。
谢以观忽地又回过头对他说:“既然他能将狐裘赠予你,总有山水相逢时,柳郎君又何必急于一时?”
柳无时攥紧身上的狐裘,谢以观并不明白他急着见苏彧的心,他想告诉苏彧,那日在山洞里所说并非他昏迷时的胡话,那些话句句都是真的,他也怕他说得晚了,苏彧早已成了他人妻……
柳无时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确实心急如焚,还请谢安抚使与她说一句,我就在城中柳家商行等她,她若不便相见,可以书信于我。”
谢以观瞧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韦炅挂在马上颠簸了一夜,倒也没有掉下去,只是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东方既白,而他已经快到刺史府了。
他怒地瞪大眼睛,正想问是何方贼人胆敢偷袭他,就听到谢以观提醒他:“韦将军,前面就是刺史府了,赶紧擦把脸,口水流了一脸,莫要在陛下面前失了礼节。”
韦炅一惊,接过谢以观递过来的锦帕,连声说谢谢,擦了一把自己的脸,忙问谢以观:“现在可好?”
谢以观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做了个礼让的动作让韦炅先走。
韦炅重新骑回马上,一边骑马一边摸了摸自己还在作痛的脖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头就对谢以观说:“昨夜是不是你偷袭……”
谢以观笑着打断他:“韦将军到刺史府了。”
韦炅:“……”
谢以观先他一步下了马,与刺史府门前的守卫交谈:“我姓谢,是陛下派来赈灾的,不知道杨刺史和尉迟将军可在府上?”
谁知道守卫当场就拔出了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敢冒充谢安抚使!”
谢以观反应极快地问:“所以已经有另一位谢安抚使在府上了?”
守卫根本不答他,只一脸警惕。
谢以观:“……”他大概能猜到是谁在冒充自己了。
韦炅也不急着上前帮忙,站在一旁哈哈大笑:“没想到竟还有人敢冒充谢舍人,看来那个假货在朔州混得极好,倒叫你这个真货不受待见了。”
谢以观:“……”我劝你少说话,免得被你口中的假货坑。
守卫狐疑地看向韦炅,见他一身盔甲,身后的兵士所穿的也是正规盔甲,“你们是……同州军,怎么会来此?”
韦炅上前行礼:“我们确实是奉了陛下之命来送赈灾之物,杨刺史可在府上?”
他与谢以观一般,谨慎地没有问起苏彧的下落。
守卫看了看他,再看了看谢以观,勉为其难地收起刀来,“杨刺史与谢安抚使一早就去巡视了。”
谢以观略微有些惊讶:“这位谢安抚使竟起得这么早吗?”要知道皇帝她是出了名的难起床,为了早上多睡一会儿,还改了上朝的时间。
守卫不乐意了:“谢安抚使勤劳不倦,不怕难事,兢兢业业,你冒充他是不是想败坏他的名声!”
他又想拔刀,还是韦炅上前按住了他的手,只是韦炅再次哈哈大笑,实在是看谢以观一脸吃瘪的样子大快人心。
谢以观竟也呵呵一笑,皇帝居然还在外给他挣名声,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