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握紧手中的信,忍了又忍,方问侍从:“可还有其他的信?”
侍从连声说“有有有”,拿出一堆自各地传来的消息,但都不是苏彧的。
崔玄:“……”
侍从心中暗想,郎主屋内的炭火怎地都不够,总让他觉得太冷。
崔玄冷着脸,思量许久,当初是苏彧自己说留他在京城代理政务,而她每日给他汇报行踪,身为天子怎可言而无信?所以他决定让萧落在见到苏彧之后提醒一下她,一是为了让天子信守承诺,二是他这个宰相总要知道皇帝到底在干什么,毕竟是皇帝先要寻他合作的。
苏彧离京的第十日,侍从再次拿来一封信,说是从太原府送来的。
崔玄冷着脸问:“又是萧二郎的?”
“是圣人快马传送而来的。”这一次侍从来传信的时候,特意在里面多加了一件衣衫,却没有想到今日郎主屋内的炭火十分充足,热得他都要出汗了,果然前几日的寒冷是他的错觉。
崔玄依旧冷着一张脸,只是眉间稍稍舒展开来,他快速接过侍从手中的信,然而他才刚开启,一张俊脸又黑了下来,“一国之君的字竟丑成这样?!成何体统。”
侍从稍稍抬头瞄了一眼,确实有些丑不忍睹,“不若仆读给郎主听?”免得丑字污了郎主的眼。
没想到崔玄丹凤眼一挑,气势压得侍从不敢喘气:“圣人给我的密信,你也敢看?”
侍从连说三声“不敢”,急急忙忙退出了房间。
崔玄是皱着眉头将这封信看完的,若是换了别人,这么丑的字他早就扔了,也就是念在苏彧是皇帝的份上,他勉勉强强看完。
苏彧在信中先是关心了他几句,又提及自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最后才说到重点——
她说,河东节度使裴骁想将妹妹嫁给她,不过她还记得崔玄和她说过现在不能娶妻生子,因此已经拒绝了这门亲事。
崔玄好不容易舒开的眉头又紧锁起来,他的目光落在“裴骁想将他妹妹嫁给朕”这一行字上,久久没有挪开……
而远在太原府的苏彧这几日自是也没有闲着,她将太原的大官都见了个遍,差不多了解了当地的情况,其实太原的情况也不算多复杂,也就是太原府尹辛见水一派,河东节度使裴骁一派,两派面和心不和。
辛见水喜爱敛财,裴骁觉得和辛见水处不到一块去,他对朝中局势有些了解,手中又有兵,想要趁着苏彧这个皇帝还没有彻底崛起向皇帝示好,但又担心没有保障,便想着将自己的妹妹嫁给皇帝。
何况他的妹妹是这世间至臻至宝,理该成为这个天下最最尊贵的女子!
而且在酒席上,皇帝也没有拒绝他,还说要将他妹妹带回京城,这不就是给他一个信号吗?
裴骁第二日酒醒,将宴席上的事说给了他的妹妹裴宝珍听,却没有想到裴宝珍当场就骂了他:“七哥糊涂!”
当日裴宝珍就以裴家的名义给皇帝递了帖,只是她来得不凑巧,苏彧这会儿正带着人去石炭的开采地,实地勘探。
大启的采煤技术还处于较原始的状态,属于现挖现采,采完之后还十分环保地把坑填上,等到下次来挖的时候再把坑挖开。
这样的开采方式可以满足少部分贵族的需求,但满足不了苏彧想要使用煤矿进行大规模冶金的需求,幸好,她这次出来特地带了人过来。
谢以观这次选出来的人是工科科举的状元李见长。
李见长是李家人,和李见章还是同辈的,不同的是,他是现任李家家主的幼弟,从小父亲不管,母亲溺爱,没有家业要继承他便跟着木匠学艺,等到李家长辈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跟着师父到处盖房子了,气得上任李家家主提刀到作坊前将人捉回来。
如今上任李家家主去世,换了他的长兄做李家家主,皇帝又开了工科科举,他便觉得自己又能重见天日了。
李家家主倒是不拦李见长,只是不许他在外自称为李家人。
所以李见长见了苏彧的第一句话便是:“陛下,在下李见长,不是赵郡李家的那个李。”
苏彧:“……”好的,她知道他是哪个李了。
李见长比尉迟乙大一岁,今年二十有四,比苏彧稍矮,白白净净的,就是性子有几分古怪,不会因为苏彧是皇帝而对她说话客气,除了木工和盖房子其他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他对石炭开采没什么兴趣,只是苏彧拉着他在实地逛了一圈以后,现场捡了块煤就在地上画了个大致的框架,“朕想建一个这样的作坊,你觉得怎么样?”
李见长本来还兴致缺缺的,只是见到苏彧画的设计图,他只觉得眼前一亮,又对几处提了疑问。
苏彧觉得地上不好画,正想回去拿纸,李见长却是从自己白长衫上扯下一大块,“陛下画这里!”
反正扯的不是她的衣服,苏彧也不在意,就继续用煤块在布料上画细节图。
两个人蹲在地上,全然看不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世家贵公子。
苏彧画完之后,李见长拿起来看了又看,惊喜地喊着:“妙啊!陛下当皇帝真是可惜了!”
谢以观:“……”这是什么话?
还好苏彧也不和他计较。
李见长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当场就拿出墨斗测量,没一会儿就给出了需要的材料和人手来。
苏彧像是早就想好了,说:“韦之明和他那十几个卫兵不是闲着没事干吗?让他们过来先干起来,剩下的人再在当地征集。”
“……”谢以观忍不住提醒了苏彧一句,“陛下,他是同州防御使。”
“可是谢舍人也说了他冒犯天子,不是死就是流放,朕现在让他在这里劳改,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苏彧理直气壮地说。
谢以观稍稍愣了一下,“恕臣愚昧,劳改二字是何意?”
“劳动改造。”苏彧说,“多劳动有益身心健康。”
谢以观:“……”和皇帝在一起说话,一时不知道是谁更没有文化,皇帝嘴里的话分开来的字他都识得,就是连起来理解就颇费劲了。
韦炅被带过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懵,全然没有想到皇帝抓他竟是要他做苦力!
他自是说什么都不干,士可杀不可辱!
苏彧呵呵一笑:“既然你是武将,那么我们便以比武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朕给你每三日一次挑战仲云的机会,只要你打赢他就能离开,但是输了你就给朕乖乖干活,当然你自认打不过仲云,让韦家的人付些赎金将你赎回去也不是不行,朕不当你是武将就是。”
韦炅被苏彧一激,直接就上手攻向尉迟乙,只可惜就算尉迟乙不偷袭他,他也就在尉迟乙手下战了九个回合,连十个回合都撑不到。
被尉迟乙按在地上的时候,韦炅觉得自己的脸生痛,一想起族中长辈还将他和尉迟乙比较,他只觉得是对尉迟乙的侮辱。
等尉迟乙放开他,他一言不发,就拿起一旁的铁镐干活,还怪守信用的。
苏彧回到太原王府的时候,已经是隔日的午时,就看到门前的卫兵正和一个女道人说着话,那个女道人亭亭玉立,容貌不算多出众,却胜在风姿清雅。
女道人见到她一身狐裘华贵,却沾了一身煤黑,只犹豫了一下,在看清她的眉眼之后,便立刻上前行礼:“坤道见过陛下。”
“你是?”苏彧不记得自己有招惹出家人。
女道人微微颔首,矜持地介绍:“坤道俗名裴宝珍。”
竟是裴骁口中那个非天下第一美男子不嫁的裴宝珍。
苏彧多少有些诧异,眼前的裴宝珍和她想象中的有几分出入。
裴宝珍又行了一礼:“坤道特意来为家兄赔罪。”
苏彧笑了一下,看得裴宝珍愣住,难怪裴骁称皇帝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眼前的苏彧倒是担得起这个称谓。
“女冠先去客厅,朕换身衣服就来。”苏彧笑着说。
等到她换了一身月牙白的常服来相见时,裴宝珍更觉眼前一亮,君子如玉当如是,若是再早个两年遇见苏彧,她必然是会心动的,只可惜她现在已得了自由的乐趣,断不会为了一个男子再被世俗所困。
裴宝珍起身,郑重地跪在地上行三拜九叩之礼,为裴骁那日的失言而道歉。
苏彧轻笑了两声,笑得裴宝珍面颊微红,才问她:“裴将军何错之有?他不过是为了自家幼妹的心愿,对朕开诚布公罢了。”
裴宝珍紧了紧拳头,皇帝越是这个样子越是棘手,她愈发放低姿态,“家兄久居河东之地,见识鄙陋,不懂得陛下这样的真龙天子是何等伟岸,更不知如坤道这般的山雀岂能配鲲鹏?”
苏彧抬抬手,让裴宝珍先起来,她又指了指旁边的月牙凳,“坐吧。”
裴宝珍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下来,与皇帝一同坐着的时候,她才发现皇帝坐姿挺……随意的,然后皇帝开口:“你的来意朕知道了,不过在朕看来女冠比裴将军还没有诚意。”
裴宝珍浑身一僵。
苏彧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先是裴将军开口硬要嫁,现在是女冠你又故作姿态,说什么山雀不配鲲鹏来拒嫁,你们裴家当朕是什么?”
裴宝珍被吓得要跪地,还是苏彧扶了她一把,没让她再跪下,只是苏彧比她高不少,这样扶着她,让她不得不直面那双冷下来的桃花眼,竟叫她这个见多识广的裴家女浑身寒战,不敢动弹。
“陛、陛下……”
眼见裴宝珍都要哭出来,苏彧放开她,浅浅笑开:“裴家想要道歉,总要拿出一些诚意来。”
“陛下……想要什么诚意?”裴宝珍以为自己一人前来已经给足了诚意。
苏彧看了她一眼,裴宝珍此刻受了惊吓却依旧带着倔强,她这一身道袍怕是披给世人看,骨子里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啊。
苏彧笑着问:“裴家不想嫁,朕也不想娶,我们到时一拍即合。”
裴宝珍:“?”一拍即合是这么用的吗?
只是苏彧笑起来太让人不设防,她愣了一下,就听到苏彧问她:“我想要一个聪明能干事的女官,不用被束缚在后宫里,你要不要跟着我回京城做官?”
“我?”裴宝珍指了指自己,都忘记自称了,她是裴家幼女,受尽了家中宠爱,被所有世家女所羡慕,可是她偏偏婚事不顺,定了三门亲事都以退婚收场——
明明是那些男子不守约定毁了婚约,世人嘲笑的却是她,所以她愤而说出非天下第一美男子不嫁的狂言,又束冠离经叛道地做了女道人,跳出世俗的约束。
裴宝珍不是没有想过,她自幼饱读诗书,随着父兄南征北战,不该被束缚在一方天地的,她也想出去闯一闯,可是平日宠爱她的父兄宁可得罪天子为她求一个看似体面的婚姻,也不愿意她作为女子出去闯荡。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求而不得法的渴望,被苏彧轻而易举地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动了动手指,可以应下吗?她真的能应下吗?
苏彧又笑了一声:“不敢?那就当朕没提吧,女冠回去吧,朕没有怪罪裴家的意思。”
她说着就要走,裴宝珍却是失态地抓住她的袖子,颤抖着身子说:“陛下贵为天子,一言九鼎,说出的话怎么能当没说过呢?”
苏彧轻轻笑开,笑得裴宝珍满脸羞红。
裴宝珍匆匆行了一礼:“坤道回去做些准备就来,陛下且等着。”
苏彧目送裴宝珍离去,再一抬眼,就看到谢以观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知微?”
谢以观深沉地望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地走过来:“崔阁老给陛下寄了东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苏彧立刻打开,却是看到了一叠练字的描红。
苏彧:“……”其他的男主她或许不知道,但是崔玄注孤生的原因她找到了!
她抖了一下描红,却是一个令牌一样的东西跟着掉落出来。
苏彧捡起令牌,令牌是铜制的,上面写了一个“韦”字,看上去像是世家家族的令牌。
她又翻了翻那厚厚一沓描红,中间果然夹了一封信。
崔玄的字规规整整,像是印出来的一般,他写得也极为简洁,简单交代了京城中发生的大事,又说明这块令牌是同州韦家所赠,韦家韦之明如今是同州防御使,皇帝自己看着办。
苏彧:“……”她好像忘记告诉崔玄,她把韦炅扣下来挖煤了。
谢以观站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笑着说:“陛下,这块令牌可是崔阁老三救韦家家主之后,韦家家主赠予他的,持此令牌可以无条件调动韦家军一次,即便是为了……”
他慢吞吞地补了一句:“崔阁老对陛下十分用心。”
谢以观只瞥了一眼,就知道崔玄用了最端正的楷书,大约是怕苏彧这个皇帝看不懂,用语也是选择最简单的,他也选择沉默,没有告诉苏彧,崔玄各种书法皆会,单一个楷书便会七八种书体。
苏彧把玩了几下手中的令牌,没有客气地收入怀中,又抬头眼巴巴地看向谢以观。
谢以观呵呵笑了两声,难得和崔玄站在同一战线,“臣也觉得陛下该好好练字了。”
他沉默了一下,就在苏彧要转身的时候,他突然又说了一句:“臣听闻裴娘子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尤其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陛下若要与她相交,字总是不能太难看的。”
苏彧退了两步,退到他前面,歪过头看向他。
谢以观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君子模样。
苏彧倏地笑开,“若是论才气,整个大启谁能比得过知微,可这我这一手丑字,不也和知微相交甚欢吗?”
谢以观一愣,等到他回过神来,苏彧已经摇晃着她的马尾走远,那背影轻快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他别开头,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的天,只是耳廓微红。
过了许久,谢以观才整了整衣袍,前去寻找苏彧。
谢以观觉得他还不如不来寻找苏彧——
太原王府偌大的书房里烧着地龙,苏彧就将崔玄寄来的描红摊了一地,她自己挑了两张最简单的,其余的分给了尉迟佑、苏承影、高岚,就连萧落都分到了几张。
她听见推门声,拿着描红兴致勃勃地看过来,打算凡是路过的都分两张描红,但是看到谢以观,伸出去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谢以观看向愁眉苦脸的四个人,再看向略带心虚的苏彧,面无表情地问:“陛下这是要干什么?”
苏彧坦然说:“朕也想好好练字,就是朕太忙了,为了不辜负崔阁老的一片用心,所以朕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练字,实现共同进步。”
谢以观:“……”他似乎多少有些能体会,崔玄面对苏彧时的那种又气又无可奈何了。
他无奈地指了指萧落,“陛下就不怕崔阁老知道吗?”
萧落差点哭出来:“……陛、陛下,这样不太好吧……”
皇帝找人代笔就算了,怎么连他这个明牌的奸细都要拉上呢?
苏彧目光灼灼地盯着萧落,“朕倒是不缺代笔的,但是萧备身欠了朕多少银两来着?一张字十两银子,你写不写?”
萧落:“……”
“当然钱不是这么好赚的,如果崔阁老知道朕找代写这件事,那肯定就是萧备身你说出去的,到时候朕就把银子倒扣回来,不单单把你的扣回来,就连别人的,也一张十两全算在你头上。”苏彧没理气也壮。
萧落:“……”他真的要哭了,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谢以观看着苏彧一副恶人模样,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谁曾想,苏彧看向他的目光也跟着亮了起来,然后他手中也跟着多了两张描红。
谢以观:“……”我劝陛下您不要得寸进尺!
苏彧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蹀躞带,可怜兮兮地问:“知微不是朕的心腹吗?”
谢以观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如玉雕出来一般的手指,心里想着,皇帝别太离谱,他是心腹能臣,可不是皇帝干坏事也要一起干的佞臣……
一直等到夜半,谢以观坐在灯下,持着毛笔,眼见着字越写越端正,他又特意去看了一眼苏彧写的丑字,当即修正过来,将苏彧的字临摹得有九成九像。
他在心底想着,他只是为了坐实崔玄对他的评价罢了,毕竟他与崔玄天生不对付,绝对不是因为他看着皇帝那个样子而一时心软。
谢以观侧过头,就见到苏彧趴在书案上睡得香甜,他站起身,缓缓走到苏彧身旁,仔细端详着苏彧自己所描的字,认真说起来,苏彧能画笔直的线,对于控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她的问题在于,力道不够,以及对于笔法错落之间的构图没有一个良好的审美。
谢以观的视线又移到了苏彧的手腕上,他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腕放在苏彧手腕的上方,两者相比较,苏彧竟要比他细这么多,这般纤细,难怪会没有力道。
只是这真的是男子的手腕吗?
他有些愣住,想起上一次尚衣局为苏彧量腰的时候,他也是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苏彧个子不算矮,就算不到六尺,但在男子里也是中等身量,可是她的腰、手腕就算是在女子里也算是纤细的。
再望向她在烛火下半明半暗的容颜,肤如凝脂未见半点瑕疵,睫羽如翼,唇红如霞,无一处不精巧,若苏彧为女子……
谢以观别开头,他在想什么呢?
苏彧皇十九子的身份是皇家族谱白纸黑字明明白白记载的,她又自小封王,就算平山国再偏,那也是在众人眼皮底下长大的,不存在被人偷换掉的可能。
何况苏彧如此坦荡,也完全不像是女子假扮的……
感觉到有人也在观察着他,谢以观倏地转头,就与萧落张望过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萧落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就迅速低下头去,继续写他的描红。
谢以观踱步到萧落的旁边,垂下眼眸正正好就能看到萧落那张秀美的脸庞
“谢、谢舍人,怎么了?”萧落紧张地问,抬起头来,一双圆圆的杏眼水汪汪的。
谢以观面无表情地想,单论眼睛,萧落的杏眼看着比苏彧的桃花眼更偏女气一些,可是他看着萧落就全然不会生出多余的想法。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萧落的描红纸上,这里除了他,就属萧落的字写得最好,而萧落也不像他一般仿着苏彧的字迹,写得如此工整,只怕崔玄一眼就能认出,不是苏彧自己写的。
萧落以为谢以观要说什么,就见他很快就将手指收了回去,然后转身,将那些还没有写完的描红全堆了过来。
谢以观笑着说:“我们几个虽然也不算富裕,但到底不像萧备身欠着债,何况萧备身写一张便能还上十两的债,谢某着实不忍抢了萧备身难得的还债机会,这些便也让给萧备身写吧。”
萧落:“……”不要以为他爱哭就是真的傻!
只是萧落低头默默数了一下那一沓描红,一张就代表十两银子……可恶,他堂堂兰陵萧氏之后,居然可耻地心动了!
谢以观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自己的任务推了出去,静静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苏承影站起身,也有样学样,将没写完的描红叠在谢以观那一堆的上面,一本正经地对萧落说:“给你。”
高岚紧跟着也放了过来。
尉迟佑稍稍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些空白的描红拿到萧落面前,萧落一双眼睛含着泪瞪向他,他心虚了一下,忙将自己的那一叠塞在了最底下,然后朝着萧落憨憨一笑。
萧落:“……”什么世道,连尉迟佑都能来欺负他!
苏彧听到动静,呵欠连天地起身,她胡乱擦了一把脸,不怪她这么困,前面都在赶路,她面上是没有表现出来,但一直谨防着自己的女儿身被人发现,刚刚屋子里的氛围太好,她没能忍住就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她看过去,就看到萧落的书案上多出了一堆不属于他的任务来。
萧落正要开口控诉,她赶紧将视线偏离开,“时辰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没有写完的,就放到明天继续写吧,不着急,等你们写完了,朕再将字连着信一起给崔阁老寄过去。”
萧落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陛下不是说每日一封吗?”
苏彧走到萧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长运言之有理,那就辛苦你赶一赶,这样朕就能明日给崔阁老回信。”
萧落瘪了瘪嘴,小声说:“那么多张,崔阁老想来也没有让陛下一日写完的意思。”
苏彧璀璨一笑:“朕不忍心崔阁老失望,这些是一定要一起寄回去的,长运好好加油!”
萧落:“……”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真是失策了!
崔玄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苏彧的第二封信,当他收到木匣子装着的信时,还在思索苏彧怎么一下子写了那么多页信,结果一打开竟全是他寄给苏彧的描红。
他再拿出来一看,就给气笑了。
上面的字笔迹各异,一看就是旁人代笔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尤其是放在最上头的那些,他一看运笔就知道是萧落写的。
崔玄一张一张看过来,倒是没有看到谢以观的字迹,颇让他欣慰的是,抛开上面那厚厚一打不说,最后几张竟是苏彧自己写的。
至少不全是代笔。
原本他还以为,苏彧负气将这些描红全部寄回来,不会再给他写信,但在木匣子的最底下还是放了一封苏彧的亲笔信。
大约也是怕他再寄描红过去,这一次苏彧一笔一画写得十分工整,除了没有运笔、没有字法、没有章法之外,至少没有那么不堪入目。
苏彧信上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么多天没有看到行简,朕很是想念。”
崔玄微微提了一下唇角,再往下看,苏彧又在信中感谢他将韦家的令牌送过去,不过令牌对于他来说也是极重要的东西,所以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动用令牌。
他动了动手指,想说,他既然给出去了,皇帝要用便用。
苏彧到了信的最后,还是对他坦诚,描红大多数不是她写的,她就写了几张。
她写道:“朕原本是打算一张都不写的,朕在太原府实在是太忙了,想早点提升石炭的开采量,早点回京城,不过行简你寄给朕也是一片好心,朕实在不想辜负了你,所以把这些描红都填上了,尽管好些不是朕亲笔写的。朕这么真诚,想来行简也不会生朕的气,等朕回京城,再好好请教行简。”
崔玄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无奈,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他若再生气,倒显得不大度了。
他又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检查自己是否有漏掉重要的信息,再抬头,就对上侍从十分震惊的眼神,他抬手遮住嘴唇,淡淡地说道:“陛下到底年轻,心性未定,尚有些跳脱,但无伤大雅。”
侍从木着脸,他家郎主虽然早早当家,但好像比皇帝也大不了几岁吧?
崔玄将那几张苏彧写的描红挑出来,重新放到木匣子里,既然苏彧回京要请教他,他总是要拿出这些来比较,看看苏彧日后是否有进步。
他又给苏彧写了回信,这一次不急,也不必用八百里加急。
很快,崔玄又收到了苏彧的第三封信,苏彧说,开采石炭的作坊已经快要完工,第一批石炭也已被开采出来,她这边已经开始用于冶金,她将亲自试验,并将自己打造出来的第一样东西送给崔玄。
苏彧虽然说自己亲自试验,但是冶金是一件力气活,所以她就只负责画了样图,那是一把设计极为精巧的折叠匕首。
李见长是跟着木匠学习的,只是这个时代很多匠人没分得那么清楚,所以他也学了一点冶金之术,当他按着苏彧的图纸将那一把匕首打造出来的时候,再次感叹:“陛下做皇帝真是可惜了。”
多好一个人才,就这样被皇位给耽误了。
饶是尉迟乙见多了各式各样的武器,还是对这把匕首爱不释手,亲自拿自己的手指试了一下刀锋,然后将自己流血的手指拿给苏彧看,“陛下,好锋利的匕首!臣很是喜欢!”
苏彧:“……”她看错尉迟乙了,这家伙也没比尉迟佑聪明到哪里去。
谢以观笑着说:“尉迟将军,借我看一下。”
尉迟乙稍稍犹豫,还是将匕首递了出去。
谢以观一介书生,匕首在他手里却很是灵活,看得出他还是会两下子的,然后尉迟乙就见他将匕首一折叠,挂在了自己的蹀躞带上,“这匕首挂在臣的腰间刚刚好,陛下觉得呢?”
尉迟乙不干了,“谢舍人可是说借的!”
谢以观义正词严地说:“尉迟将军,此借非彼借,何况本就是陛下之物,你虽喜欢,但并不是第一个向陛下讨要的。”
他转身对着苏彧说:“陛下可否将此匕首赐给臣?”
尉迟乙瞪大眼睛,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咬着牙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谢以观反应迅速:“贤者不炫己之长,尉迟将军本就善武,何苦一定要抢走我一介文人的护身之物?”
尉迟乙寸步不让:“谢舍人颠倒黑白!”
谢以观笑了笑:“陛下来看,谁黑谁白。”
尉迟乙:“……”他说的黑白,是肤色的黑白吗?喊陛下,谁不会!
尉迟乙定眼看向苏彧,一双眼睛赤诚,就等着苏彧给自己做主。
苏彧轻咳了一声,一边伸手解下谢以观蹀躞带上的匕首,一边说:“朕觉得还有要改善之处,等朕改好了再送给你们。”
她离谢以观很近,尤其是为了解下他腰上的匕首,她的马尾总是拂过谢以观的鼻尖。
谢以观只觉得有些痒,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那臣便等着了。”
尉迟乙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皱了皱眉头,随即应道:“臣也等着。”
苏彧先是仰头对着谢以观一笑,又转头对着尉迟乙一笑,然后把李见长拉到一边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