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苦笑:“上官家这个样子,我那外甥女有哪家会递请帖?”
谢家是没落的世家,谢以观是正经科考出身的文人,世家认谢家,文人认谢以观,故而谢以欣在世家女和文官女之间都很受欢迎,但上官家与谢家不同,上官家连寒门都算不上,他家是富农卖了田地供上官绎读书,上官绎又娶了一个和王家断绝关系的王若,便是两边都不受待见,导致上官家的小娘子只能困在家中独来独往。
谢以观垂下眼眸,轻叹:“小娘子身上到底流着你们王家的血脉,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虽说及笄还有五年……也就五年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王墨却是被他提醒了,只有五年上官尺素就要及笄了,她没有出来走动过,家里又是这副样子,难不成真让他那么好的一个外甥女将来嫁给贩夫走卒不成?
这些本是家族私密之事,但王墨今天喝了不少酒,话又到了这个份上,便忍不住将心中对外甥女的担忧和谢以观说了出来,末了又同谢以观商量:“要不我回去一根绳子掉在大门前,逼着我阿耶将姐姐接回来?你说这个办法怎么样?”
谢以观又给王墨斟了一盏酒,“王家家主最要面子,你这样子反倒将所有的路都给堵了……还不如将小娘子接过来先养在她外祖母的膝下,对外宣称是表亲,想来王家家主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王墨一想,是这个理!“我这便回去同我阿娘说,她要是不同意,我就一根绳子悬在她房里!”
谢以观:“……”平时看王墨斯文有礼,倒没有想到在家里竟是这样的……
许是王墨这动不动就上吊的法子起了作用,很快,王家就悄悄派人到上官家接外孙女回王家,只是前脚上官小娘子刚到王家,后脚就有上官绎与王家和解的消息传出,甚至有王家要正儿八经要认下上官绎这个女婿的消息。
王家二房娘子是郑家女,昔日王若管家时,她们私下便有龃龉,后来王若自甘堕落嫁上官绎,她还得意了一阵,如今生怕王若要回来,便要寻郑家人来说事。
十月农忙结束正是收税的时候,吏部跟在郑起的身后要债,郑起正看上官绎不痛快,当即就上门去找了王家家主。
王家家主是个好面子的,若是郑起不来,他已经打算将上官小娘子送回上官家了,偏偏郑起来了,不仅郑起来了,还将卢政翰也带来了。
卢政翰这几日因为崔玄查案的事与长子卢显意见相左,他这些年一言堂惯了,突然被长子忤逆,本就心怀不悦,更不想王家坏了世家的规矩,对王家家主说话难免严词厉色了些。
王家家主便有些不乐意了,对卢政翰和郑起也不客气了起来,说着说着,王家家主就突然想起这些年郑家把持着药材,他去年想要十支千年人参,郑家却只给了一支千年参、三支百年参,剩余的以十年参来充,愈发没了好脸色。
最终三家不欢而散。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时候,崔玄调查尉迟乙遇刺之事,突然有了眉目,本来所有矛头都指向卢家的,却没有想到突然牵扯上了郑家,先是说那家假冒的引子是郑家做的,又牵扯到鬼市里卖石炭的,背后竟然是郑家。
顺藤摸瓜之下,却是查出那些世家家主都难以求得的药材,都被郑家以鬼市的形式运往各地,贩卖给藩镇。
原本五家联盟时说好的,这些药材优先提供给其余四家,原先也确实如此,只是这些年郑家子孙不争气,郑家开支又大,郑起亦舍不得外面的暴利,便减了对卢、崔、王、李四家的药材供给,底下的人也时常会以次充好。
横竖五家绑在一起,应付一下其余四家便好,也不会真的翻脸,把郑家怎么样。
却没有想到会有东窗事发之日。
逼倒郑家的,并不是尉迟乙遇刺的事,就算扯出郑家的行径不端,但也不能说杀人就是郑家派出去的,毕竟鬼市引子遍地都是,花钱便能买到的东西。
真正逼倒郑家的是,一直交不出来的税。
皇帝提了药材与香料的税,郑家拿不出这笔钱,本就是打算耍赖的,他一个大世家,皇帝又能奈他何?
吏部要不到郑家的钱,皇帝就直接派了尉迟乙围了郑家,郑起连忙向其余四家求助。
卢显暗中和崔玄有了协议,对郑起的求助袖手旁观,李家因为李昊和郑茂行的事本就与郑家生了间隙,又加上药材的事,更是犹豫出手的事,王家本是除了崔家之外,与郑家关系最好的一家,但是因为这些日子与郑家的争执,关系也摇摇欲坠了起来。
王家家主到底不能释怀郑家给王家的药材以次充好,还妄图插手他王家的家内事。
李王两家打算先观望卢崔两家的反应,卢崔没有反应,他们便也沉寂了下去,以至于郑家被抄时,竟无一家伸出援手来。
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卢家还在郑家倒下时,突然出手,从中捞了一大笔,一时之间卢家的风光更甚,远超崔、王、李三家。
谢以观来说这件事的时候,苏彧是笑着的,她就是要卢家明显强于其他三家,这样才会让王家和李家都会靠向崔家,选择和崔玄一起联手对付卢家——
要知道五大世家能绑在一起,也是势均力敌,一旦有一家太强,平衡就打破了。
谢以观只看了一眼苏彧的笑容,说:“陛下,太原的石炭如今归在您的私库下面。”
这是苏彧私底下与崔玄的协议,除了明面上的账之外,私底下的,她只要了这个煤矿。
苏彧想了想,对谢以观说:“朕想亲自去看看。”
谢以观沉默了一下,“陛下想去河东?”
苏彧点点头,一脸期盼地看着他:“把工科科举里出来那个会建房子的人带上。”
谢以观只觉头痛地揉了揉额头,皇帝这个想法意味着她要离京,皇帝离京和皇帝微服去西市可是两回事,弄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朕还想带着你和仲云一起,京城这里就交给崔阁老吧,啊,还有卢阁老和姚阁老。”苏彧早就想好了,京城就让崔玄管着。
谢以观:“……”
苏彧看向眼里明晃晃写着反对的谢以观,摸了一下鼻子,问他:“你要不要把家眷也带上,万一有人在京城里造反,我们就可以在河东起兵!”家眷在身边,另起炉灶也很方便。
谢以观面无表情地问:“陛下似乎还很期待?”
苏彧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朕怎么会期待造反这种事情呢?朕可是正经的大启皇帝!”
谢以观:“……”
从尉迟乙鬼市遇刺之事开始,到郑家财产被查抄结束,前后不过短短一个月。
时间短得郑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下药的事情,崔玄从先帝旧府邸回来那一天,就“请”郑夫人到家庙中礼佛去了。
郑夫人自然是不肯的,她拿出崔玄的母亲,试图用孝道来压崔玄。
但崔玄只看着郑夫人闹腾了个够,才极淡地对侍从说:“老夫人身有不适,你们这一路务必要小心照顾。”
郑夫人喊着:“二郎你不能这样子对待我,我是你的母亲!”
崔玄垂着眼眸说:“正因为您是我的母亲,所以我只是请您去一趟家庙,还请母亲莫失了体面。”
郑夫人面色苍白,只能由着侍从将她送到家庙。
郑家被查抄的消息,还是郑家托人传给郑夫人的,郑夫人收到消息,连夜从家庙回来,赶在崔玄上朝前,回到崔府。
崔玄一身官袍正要去上朝,只对她说:“有什么事都等我从政事堂回来再说。”
等他从政事堂回来都要申时了。
郑夫人想要上前,但是被崔玄淡淡地看了一眼,她便自觉朝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着一臂以上的距离,然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崔玄走掉——
她其实有些怵崔玄这个儿子,他自小被崔家老家主抱过去教养,与她这个母亲并不亲厚。
正因为这个儿子不听话,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下药,逼他妥协,可恨的是,每次都让崔玄给躲过去了。
崔玄按部就班,先去上了朝,随后给苏彧汇报了郑家家产的情况。
郑家因为交不上税,而被苏彧派兵强制查抄,但是填补上郑家的税之后,苏彧也只是趁机拿了郑家在河东的石炭和郑家那块能随时进宫的令牌,至于郑家的田产,崔李王三家占了一小部分,大头却是卢家占去的。
真正叫郑家倒下的并不是苏彧的查抄,而是其余四家的落井下石。
崔卢二家是早有预谋,李王两家是见到崔卢从中捞好处,也趁机浑水摸鱼。他们想,是郑家不仁在先,就不要怪他们不义,不过李王两家见崔玄下手还留了情分,他们也没有太过分。
只是三家见好就收,卢显却急着要同卢政翰证明自己,在皇帝以及其他三家收手之后,并没有放过郑家,反而趁着郑家病要郑家的命,利用了郑起急着想要东山再起的心,给郑起设了圈套,等到郑起清醒过来时,郑家所有的田产都已经被卢家吞并得干干净净。
郑起气得连吐三大口血,然后就一命呜呼了。
郑起一死,郑家再无人支撑,树倒猢狲散,郑家子孙便也散掉了。
而在郑家倒了之后,京城世家的格局就起了大变化,原本是五大世家,现在崔家、李家和王家都还是原本的顶级世家,卢家却因为吞并了郑家,而超过了这三家,成为一家独大,连带着李家和王家对于卢家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
一来是,原本大家本来都是差不多的实力,而现在李王两家加起来的财力怕都不及卢家,这叫李家家主和王家家主都暗暗不爽利;二来是兔死狐悲,李王二家也担心,他们稍稍一个不慎,就变成了下一个郑家。
这情况其实昨天谢以观就已经告诉苏彧了,现在苏彧就当自己没有听过,耐着性子继续听了一遍崔玄关于这件事的叙述。
但怎么说呢,只能说不愧都是原小说的男主,崔玄和谢以观看事情的角度还怪一致的,除了崔玄身在局中,只想借机会联合李家和王家对付卢家,而谢以观站在局外,更想把坑挖得再深一些,最好把五大世家,啊不,现在是四大世家都给埋了。
苏彧也不急着将自己要前往河东的事告诉崔玄——
很多时候,崔玄和谢以观虽然态度还挺一致的,但是行事却大相径庭,就像她准备去河东这件事,谢以观虽然反对,但还是会为她做好一切准备,至于崔玄……
她觉得,崔玄要是知道了,会反对且会大力阻止,成为她离京最大的绊脚石,所以她得等所有准备都做好,到了真要启程的时候再和崔玄说不迟。
不知道是不是崔玄的错觉,他觉得皇帝今天对他尤其和颜悦色,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不管他说什么,皇帝都是回答他:“啊对对对,就按崔阁老说的去做吧。”
崔玄:“……”他总觉得不对劲。
苏彧对上他怀疑的眼神,无辜地问:“朕在崔阁老心里是一个胡闹的人吗?”
她侧着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对他竖起两个大拇指:“只能说崔阁老太过出类拔萃,将事情做到了朕的心坎上,朕除了夸崔阁老做得对,就只能夸崔阁老做得好了。”
崔玄不为所动,并皱起眉头:“陛下身为天子怎么可以向臣行敬礼?”
苏彧“啊”了一声,见崔玄伸出大拇指,她连忙解释:“朕竖大拇指是夸赞的意思。”
“陛下,这般伸出大拇指是晚辈向长辈、位低者向位高者行敬礼之意,日后还需谨慎。”崔玄冷着一张脸,“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总还是要知道些礼仪的,既然谢舍人不肯教,那臣便每日卯时进宫,在早朝之前,教陛下一个时辰,陛下觉得如何?”
苏彧:“……”不如何,你猜我为什么要把早朝时间改了?再说帝师那是谢以观的头衔,不要乱偷家。
崔玄看过来,苏彧对上他清冽的丹凤眼,决定为了自己的离京大计麻痹一下崔玄,忍痛开口:“卯时太早了,最多辰时,再早朕绝对不会答应的!”
崔玄:“……”皇帝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真是和族中那些纨绔活脱脱一个样。
他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那臣便辰时来。”
苏彧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行简笑起来看着就年轻了,应该多笑笑才是。”
崔玄浑身一僵,当即敛起微弱的笑意,丹凤眼冷冷上挑,“陛下看错了。”
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从皇宫里出来,崔玄在政事堂一直忙到酉时才回府。
郑夫人几乎是一刻都不愿意再多等,就找过来。
崔玄却是老僧入定的淡然,叫人将郑夫人拦在门外。
门口的侍从十分为难地说:“老夫人还请再等等,郎主正在沐浴更衣。”
郑夫人不算老,但是谁叫崔玄早早成了崔家家主,她也只能被叫做“老夫人”了,这些倒不是她在意的点,她是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的这个儿子回府第一件事依旧是沐浴更衣!
崔玄沐浴很是讲究,待他换好衣服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郑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
崔玄也不大在意,对郑夫人冷淡而客气地说:“母亲有什么事要同我说,若是郑家的事便不要再提了。”
郑夫人怒地拍了一下案几:“那是你舅家,你便当真如此狠毒?!”
崔玄坐在那里不为所动:“郑家已经散了,郑家未曾作奸犯科的,我可以安排他们出路,但是崔家不会供着他们。”
“你舅舅是被谁逼死的?”郑夫人一下子红了眼睛,掉了两滴眼泪,“卢家吞了郑家那么多东西,你就不能替郑家要回来?”
崔玄回了两个字:“不能。”
郑夫人从袖中拿出锦帕,极为优雅地擦掉了眼泪,“既然如此,郑家那些人是生是死,你也不必管。你如今已过弱冠,是时候该成亲了,由我做主为你到卢家提亲。”
崔玄嘲讽地冷笑了一下,他便知道郑夫人在知道郑家救不起来之后,会是这个态度,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大启已经历时百年,世家的历史要更加悠久,这么多年的沉淀赋予了世家女姣好的容貌与标准的仪姿,他的母亲郑夫人连擦眼泪也是极为优雅的,可是在这一副皮囊之下呢?
崔玄心底隐隐有些厌烦,“我的亲事就不由母亲费心了,母亲是打算回家庙礼佛,抑或去别庄修养?”
郑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向崔玄,她这个儿子在容貌上像极了她那个做了和尚的郎君,有一副迷惑人的好皮囊,但是做事却与他的父亲截然不同,他的父亲被她逼到出家,而他却逼着她如同出家一般去礼佛!
崔玄只一眼便能看懂郑夫人的心思,他凉薄地说:“毕竟我身上有母亲的血脉。”
郑夫人搜肠刮肚想说自己对崔玄是究竟怎样的好,试图用那点好来感化崔玄,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她也不为难自己,换了思路当即质问他:“我到底是你母亲!你是为了你养在外面的那个娈童才对付郑家、对付我,拒娶卢家女,是不是!”
崔玄一顿,脸色更冷了几分,驳斥着:“他不是娈童。我给母亲一天考虑的时间,若是母亲想不出来,那便由我来代母亲做决定。”
郑夫人对上崔玄坚定的目光,脸色灰白,她知道崔玄是铁了心要将她送走,但是她是绝对不会去家庙礼佛的!“我去别庄!”
在别庄,她还有机会回来!
“那母亲回去早做准备,等过两日休沐,我亲送母亲去别庄。”
崔玄将事情定下来之后,也不再理郑夫人,他将自己小的时候他祖父用来教他仪态的那套戒尺全都找出来。
第二天清晨,他寅时起床,早早沐浴更衣,带着这套戒尺进了宫。
苏彧一开门,就和崔玄的丹凤眼眼对眼,然后她将目光落在了崔玄手上的盒子上,“崔阁老是带了什么过来?”
“这是臣小时候学礼仪时,臣的祖父特意准备的戒尺,如今刚好拿出来。”崔玄一字一板地说。
苏彧:“……”
她在心底默默呼唤系统:【阿统能让时间倒退吗?】她要回到昨天,严词拒绝崔玄!
系统小声说:【不好意思啊,宿主,我没有这个功能……】
苏彧能怎么办?
她只能笑着面对。
崔玄的戒尺倒不是拿来打人的,他这一套尺子有绑在腰带上以保持腰板挺直的,有量衣的以保证衣服的两边穿得对称且平整。
苏彧:“……崔阁老不觉得这样做人很累吗?”
“陛下,”崔玄反过来劝苏彧,“养成习惯就不累了。”
苏彧嫣然一笑,上前一步走入崔玄一臂的距离范围内,崔玄微微僵住,想要朝后退,她出手极快,伸手就将他冠上的玉簪拔下来,崔玄的头发就这样乱了。
崔玄:“……”他竟丝毫不觉得意外!这就是皇帝能干出来的事情。
苏彧笑盈盈地将簪子放到他的手掌里,“喏,言传身教,朕先观摩一下崔阁老是如何戴冠的。”
崔玄接过簪子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头发盘回去,插好簪子,再回头看向苏彧。
苏彧拍手夸赞:“崔阁老不管做什么,看着都是很赏心悦目的,今日不早了,你先帮朕将朝服穿好吧。”
等他为苏彧穿好朝服,戴好通天冠,回头一看时辰,已经快到巳时,马上就要早朝了,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教。
苏彧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来日方长。”
崔玄低头看向自己被拍过的肩膀,竟有些习惯了苏彧的拍肩膀,只想了一遍苏彧的手应该没有碰过地,便淡定地再次整了整衣袍,“那臣先去待漏院了。”
这阵子卢政翰称病,领百官上朝的就只有崔玄和姚非名。
姚非名与崔玄闲聊了两句:“崔阁老忙吗?”
崔玄还没有回答,他又说:“谢舍人倒是忙得不见踪影,今日上朝都告假了。”
“那姚阁老可知谢舍人在忙些什么?”崔玄问。
姚非名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哪知道他在忙什么,崔阁老问我不如直接去问圣人。”
崔玄垂下眼眸,郑家刚刚倒下来,谢以观应该是帮皇帝在处置那些从郑家得来的钱财……皇帝倒是格外信任谢以观,他抿了一下唇。
姚非名问:“崔阁老怎么就不高兴了?”
崔玄:“……姚阁老看错了。”就姚非名这什么天都能聊死的技巧,是如何在外获得好名声的?
只是过了几天,崔玄终于知道谢以观究竟在忙些什么。
这日休沐,崔玄骑马亲自送郑夫人去京郊外别庄,再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却和尉迟乙的卫兵撞了个正着。
他皱了皱眉头,能调动尉迟乙的只有皇帝,连忙将马骑到尉迟乙面前,“尉迟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
尉迟乙笑着打了两句哈哈,说自己还有事情,就匆匆离去。
崔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骑着马直接去了皇宫。
“这么晚了,崔阁老怎么来了?”苏彧正在试刚做的冬衣,这是她为了去河东让尚衣局特意赶制的。
崔玄见皇帝的脸埋在白色的狐裘里,衬得她唇红齿白,似哪家不谙世事的小郎君,稍稍沉默,才说:“刚在宫外遇见尉迟将军。”
“哦,”万事都已经做好准备,去河东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于是苏彧也不再瞒崔玄,“行简既然来了,朕也刚好有事要吩咐你,朕打算去河东太原,朕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还要辛苦行简。”
崔玄长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陛下说的河东太原,是臣以为的那个河东太原吗?”
苏彧点点头,“就是太原王氏的那个太原。”
崔玄:“……”他突然知道谢以观在忙什么了!
他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冷笑着问:“所以这阵子谢舍人在忙着准备陛下去河东的事,陛下是不是还要带着谢舍人和尉迟将军一道去河东?”
苏彧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朕要带他们两个,不能留知微下来。”
崔玄额头的青筋又跳,正想出声阻止,却听到苏彧说:“知微在京城镇不住场子,唯有行简你在,才能叫京城有没有朕在都一样,所以朕只能把京城交到行简你的手上。”
崔玄:“……”虽然知道皇帝的嘴不能信,但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
崔玄涌上来的怒火虽然平息了下来,但是看向苏彧的目光依旧饱含不赞同。
“陛下为何要去河东?”崔玄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先问苏彧去河东的目的。
苏彧思考了一下,如今对世家的布局已经完成,在卢家倒下之前,崔玄还是可以信任的。
她没有隐瞒崔玄的必要,就直说了:“想去太原看看石炭。”
崔玄沉思了一下,石炭确实有不少用处,比如制墨、比如入药,一些世家还会奢侈地拿石炭来当燃料,但是他不觉得石炭重要到足以让皇帝离京。
“陛下完全可将事情托付给谢舍人去做,”崔玄稍稍一顿,缓缓说了后半句,“臣亦可以为陛下前往太原。”
苏彧摇摇头,“朕要亲自去勘测一下,看看太原的石炭究竟能有多少开采量,这决定着朕想做的事情能不能成。”
崔玄忍了忍,到底还是问出口:“陛下想做什么事?”
苏彧不假思索:“大启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本人坐稳皇位。”
崔玄:“……”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话混进来了,陛下?
“陛下励精图治是好事,这天下也无人能撼动陛下的皇位。”崔玄说,“离京反倒对于陛下太过危险。”
苏彧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崔玄头上的造反倒计时,就目前来说,这一句“天下无人能撼动陛下的皇位”可太没有说服力了,“因为危险,所以朕带了尉迟将军。”
她走上前,拍了拍崔玄的肩膀,“朕已经做好决定了,就像行简所料想的,这几天谢舍人都在为朕去河东做准备,尉迟将军的卫兵也全都整装待发,朕打算明天就出发,京城就交给行简了。”
崔玄的脸又冷下来,眼中隐着几分怒火,“所以如果不是今日臣和尉迟将军撞了个正着,陛下是打算明日走的时候再顺便再和臣说一下?”
苏彧摸了下鼻子,难得有几分心虚:“这不是怕行简反对吗?”
崔玄的脸冷更冷了几分,却听到苏彧软着声音说:“朕就是不想和你起争执,才瞒着你,不过确实是朕做得不对,行简你别生气。”
听到苏彧的道歉,他脸上的寒气稍稍退了几分,淡淡地说:“臣没有生气。”
苏彧灿烂一笑:“那行简今晚就留在宫中过夜吧,刚好朕也有不少事要和你说。”
崔玄还没有开口,又听苏彧说:“朕前面就派人去崔府,把你要换洗的衣物、明日要穿的朝服都给取过来,行简不用担心。”
皇帝想的周到,崔玄着实一下子没了脾气,他矜持地点点头。
苏彧笑着问:“行简也还没有用膳吧,索性陪朕一起吃。”
到了麟德殿坐下来用晚膳的时候,崔玄才发现,陪皇帝一起用膳的不止他一个——
谢以观和尉迟乙也在。
崔玄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陛下这是打算将谢舍人和尉迟将军也留在宫中过夜?”
谢以观笑着说:“崔阁老今夜也留下来吗?这几日,因着要商议的事太多,我基本都是在宫中过夜的。”
崔玄的脸沉下来。
苏彧连忙说:“反正朕的后宫没有嫔妃,留你们在宫中过夜也很方便。”
尉迟乙适时补了一句:“以前陛下还未进宫的时候,陛下与我经常在一起过夜。”
崔玄和谢以观齐齐看向苏彧。
尉迟乙又想起来,“那时候在先帝府邸的时候,谢舍人也在。”
他还逮着谢以观听墙角。
谢以观垂眸笑了一下:“那一夜,陛下与尉迟将军……以及八位美人玩得可开心?”
崔玄也想起来了,苏彧登基之前,曾经传出过一夜御八女的传闻。
他呵呵冷笑:“陛下果然厉害。”
毕竟先帝夜御七女马上风死了,苏彧一夜八女还好好的。
苏彧:“……”尉迟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京城里总有不真的谣传,其他人倒也罢了,三位都是朕的近臣,应该知道朕,不信那些谣传才是。”
幸好这个时候,宫人们将膳食端上来了。
苏彧借机转移话题,三人坐下来用膳。
上次她和谢以观一起吃火锅、崔玄一个人另外用一份膳食,终究是有些不厚道,所以这一次苏彧没再吃火锅。
一人一份膳食。
苏彧吃着与她的世界没有太大区别的白米饭,顺便就和谢以观问起了普通百姓以什么为主食。
谢以观说:“京城附近的农田虽然也种稻米,但是产量不及江南,只供宫廷与官员食用,大多数百姓能吃上黍米和面食就已经算不错了。”
百姓有什么吃什么,也不像贵族们一日三餐,他们大多数一日两餐,能维持着活命就不错。
苏彧专注地看着谢以观,时不时地点点头。
崔玄默默在旁边看着,目光却落在苏彧身上,他想着,似乎每一次坐下来用膳的时候,苏彧的注意力都会被谢以观吸引。
苏彧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倏地转过头来,与他的眼睛对上。
她清凌凌的桃花眼朝他弯了弯,“朕知道行简是想说寝不言食不语。”
崔玄垂下眼眸,难得为自己辩解了一句:“陛下与谢舍人说的并不是闲话,臣没有这么刻板。”
苏彧眼睛亮了一下,顺势就和崔玄聊起,她离京之后一些政务的处理。
崔玄点点头,特意放下手中筷子,和苏彧一问一答。
苏彧看出来了,在说话的时候,崔玄是绝对不会拿着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