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乙点点头,表示赞同。
谢以观没有意见,反正苏彧就是这个风格。
崔玄:“……”
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竟有些格格不入。
苏彧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行简先过去吧,以免卢阁老没有看到你,对你起疑心。”
崔玄:“……”
他抿了抿嘴,到底没将自己不喜被人拍肩的事说出来,毕竟除了皇帝,也没有人会拍他的肩膀。
崔玄从宫门出去,绕了些路,再走到百官等待上朝时所待的待漏院,时辰还算早,但卢政翰已经在里面了。
两个人见面寒暄了两句,卢政翰也是个沉住气的,只字不提昨夜之事,但是他捋胡子的频率要高于平时,多少显露出一些思虑。
崔玄只当自己不知,安静等候着,一直到宫人来开门放百官入含元殿,他与卢政翰、姚非名三人走在最前头。
卢政翰已经知晓昨日刺杀未成功,柳家一早就派人来告知,鬼市出了事,他立刻派人去落月坊勘察,却是没有找到那二十死士的尸首,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早就想好了失败之后的对策——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陷害柳家,若是成功了,尉迟乙死在鬼市,自然是柳家的责任,若是不成功,皇帝追究尉迟乙遇刺之事,也只要将柳家推出来做替罪羊便是,谁让柳家这些年生意做得太大,钱财多到叫人惦记呢?
卢政翰安了安心,将所有的措辞打好腹稿,就等着皇帝来时,先发制人。
却没有想到尉迟乙没有站在百官之列,而是直接跟在苏彧身后过来。
苏彧还没有坐到龙椅上,就先在卢政翰身旁停下来,将谢以观伪造的卢家引子重重地砸在卢政翰跟前,冷着脸说:“卢阁老可知这是何物?”
卢政翰猛地惊了一下。
苏彧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怒气冲冲地说:“京城,天子脚下的京城!居然会有刺客混进来想要刺杀尉迟将军,京兆府是干什么吃的?金吾卫是干什么吃的?还有……”
她顿了一下,算是给卢政翰留了情面,“卢阁老不妨看看地上的这个是什么。”
卢政翰自然认得,这是从卢家拿出去进鬼市的引子,他秉着气捡起来,只看了一眼,就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东西是伪造的,底下的印章与卢家所出的有一点区别……
他正准备开口,尉迟乙却将他吓了一跳。
尉迟乙说:“卢阁老,昨日的刺客被我抓了一个活口,他说他是我所杀匪首的亲属,这东西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卢政翰面上虽然没有变化,内心却满是震惊,他没有想到尉迟乙还能活捉他的死士!
虽然死士都是受过严格的训练,不会轻易叛主,但是万一呢?活着那便有叛变的可能,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卢政翰当即说:“这必然是有心之人污蔑臣、污蔑卢家,陛下不如……”
“这件事既然涉及卢家,那就交由崔阁老与大理寺一同彻查此案。”苏彧当机立断。
卢政翰失去了先机,如今说什么都落在下乘,便也不再开口,好在这事是交给同是世家的崔玄来办理。
散朝之后,卢政翰觉得自己本人去崔家太过明显,就派了自己的长子卢显过去找崔玄。
论起来,卢显是崔玄叔伯辈,但是卢政翰这么多年都不愿意放权,卢显这个卢家少主都做了近五十年做得他着急,故而他行事也不像卢政翰这样慢条斯理地寻找平衡——
卢显是急需用事来证明自己的。
崔玄便也利用卢显的这一点,对他说:“卢家若想自证,我这倒是有一条线索。”
崔玄在这边放饵,另一边的皇宫里,苏彧也在和尉迟乙、谢以观商量着怎么布局。
“仲云可将人看好了?”苏彧问尉迟乙,她得防着卢政翰派人来杀人灭口,只有人在他们手里活着,才能将卢政翰逼急了。
尉迟乙打包票:“陛下放心,人绝对被看得好好的。”
谢以观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出几句主意。
苏彧看出他有话想要对自己说,便让尉迟乙先走了,独留下谢以观。
谢以观垂着眼眸问:“陛下为何不直接对付卢家,反而要先对付郑家?”
苏彧笑了笑:“知微这么聪明怎么会问朕这个问题呢?”
谢以观笑着奉承:“是臣愚钝了,没有看透陛下的深意。”
“知微不必在朕这装傻,”苏彧摆摆手,再看向谢以观,桃花眼里满是探究,“知微是想要在朕这掩饰什么吗?其实昨天朕就挺好奇的,知微你为什么对鬼市如此熟悉,还是说知微你真的是无所不知?”
谢以观的沉默短得不易察觉,随即浅浅一笑:“臣怎么可能无所不知?”
他说完之后,苏彧就听到系统一声响:【宿主,谢以观的好感度突然下降了10!】
第54章
比起系统的不淡定,苏彧就淡定很多,谢以观的情绪与好感度有大起伏,她倒不觉得是什么坏事。
谢以观对各方各面的了如指掌,甚至连一些较为隐秘之事都十分清楚,关于这一点是苏彧一直所好奇的,也是她所在意的——
他比她所看到的还要深沉。
但是平时谢以观太谨慎,几次她让系统投屏谢以观,都只能看到他读书、与家人闲聊,以及访友,但这些日常撑不起他广大的信息网。
所以当谢以观察觉自己在帝王面前暴露太多,而来试探苏彧的时候,苏彧也反过来试探他,如果能让谢以观稍稍乱点阵脚,让她寻到破绽是最好的。
就是这一试一下掉十个好感度。
苏彧轻啧了一声,太过敏锐的人有时候也有些讨人厌。
她撩拨了谢以观一下,适可而止:“可是在朕的心里,知微就是无所不知的,昨天的鬼市幸亏有你带路,早早买好石炭,要不然昨天在鬼市可什么都没买到,还得惹一身骚。”
谢以观:“……”皇帝以为他是三岁小孩吗?这样的话能哄到他?
虽然昨日确实只在鬼市买到了石炭,但皇帝也是借他之口向柳家要了硝石和石硫黄,而刺客之事,更是给皇帝一个对付世家的突破口。
谢以观笑呵呵听着,面上谦虚地应着:“一切都是托陛下的福。”
心底不为所动。
谢以观又将新的税制推行之后,京城各家以及地方的反应和苏彧说了一下,尽心尽力,丝毫看不出他对苏彧少了10个好感度,说完之后,他才从容告退。
回到谢府,谢以观的面色便凝重了起来,皇帝这是对他起了疑心。
这段时间在皇帝身边做事太过顺畅,苏彧和他实在是有太多相合的地方,以至于他在不知不觉中遗忘了防备,袒露出一些真实的自己来。
是他太不小心了!
谢以观难得生了几分懊恼。
“兄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在圣人面前失宠了?”谢以欣见谢以观神色晦涩,心中一紧,当即冲上来问。
“……”谢以观揉了一下额头,“二娘你这一日日的在想什么呢?”
谢以欣羞涩:“我最近经营锦梦轩赚了不少,若是兄长惹圣人不悦了,可否带我去宫中讨圣人欢心?”
谢以观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妹妹,冷硬地板下脸:“二娘,那日我已经同你说过了,你要是看不上裴十四,我帮你换一门亲事便是,但是谢家是不会让你入宫的。”
谢以欣跺了跺脚,“圣人赏识我,我敬仰他是再正常不过。”
谢以观深沉地看着她。
她稍稍红了一下脸,极小声地说:“我对圣人当真不是儿女之情,我好歹也是个爱美的姑娘家,若真是嫁给圣人,夫君却比我还要美,我不要面子的吗?”
谢以观:“……”他竟觉得谢以欣说的这个理由十分有道理,不管谁家女郎抑或郎君站在苏彧身旁,都会被衬得黯淡无光。
他摇了摇头,自己都被谢以欣给带歪了,他轻叹了一声:“圣人心思深沉,你少见他,以免在他面前出错。”
他还急着处理事情,不与谢以欣多聊,进屋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衫,又从后院小门出去,去了西市的一家书局。
谢以观像是这家书局的常客,进了门没有同伙计多说一句,便径直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他又仔细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别人之后,才推开一边的小门。
原本在里面说话的两个人看到谢以观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问:“郎君怎么亲自来了?”
谢以观淡然地问道:“圣人如今推行新的税制,各处藩镇可有什么反应?”
其中一人说:“江南的小世家倒是颇有微词,但是他们说的话素来做不得数,郎君是为了这事而来吗?我已将各地报来的讯息整理,不日便送过去。”
他们负责为谢家打理书局和胭脂铺,每月十六会碰一次头,将收集来的情报汇聚在一起送给谢以观,谢以观做事谨慎,很少来找他们。
谢以观却是摇摇头:“我特意过来,是吩咐你们这段日子不要再送消息过来了,不单单是你们几个书局,还有那几家胭脂铺也一样,你们彼此之间也不要再走动,只将消息收集着,待我觉得可以了,再派人过来通知你们。”
两个人心头一紧:“郎君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谢以观说:“并没有,只是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谢家虽然是没落的世家,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毕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的那个“谢”,所谓的没落到底也比寻常人家殷实一些。
谢以观从年少时就感受到时局的动荡,他曾跟随彼时还不是宰相的张修去过一些州县。
一旦离开京城,大启就如同被岁月侵蚀了的破败画卷,褪去光鲜的色泽。他所见到的是路有饿殍,是流离失所,是民不聊生。
少年的谢以观思索良久,他觉得大启已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随时都会归西,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大启大约是谁都救不起来,天资聪慧如他无能为力,世家出身的崔玄就更不行了。
既然救不起来,那不如韬光养晦、另辟蹊径,不管他以后要走什么样的道路,绝对不能闭塞耳目,他必须洞悉机要、握知天下事。
于是,谢以观说服自己的父亲,将谢家的财力集中起来,在各地开了书局和胭脂铺——
在他看来,为官者真要读书也好附庸风雅也罢,总是要来书局的,而有身份的贵女也必定要用胭脂,他们来了书局和胭脂铺闲聊几句便会透露出不少信息,而且在这两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会很长,真要因为走漏消息出什么事,那些人也不会怀疑是在书局和胭脂铺说了什么,只会把目光放在青楼、酒肆这些久待又容易被酒色所迷的地方。
谢以观觉得书局和胭脂铺是最适合谢家盈利,并加以收集天下事的,事实也如他所计算的,谢家暗地经营的书局和胭脂铺生意蒸蒸日上,都开到扬州去了。
而隐藏在书局和胭脂铺的暗探也着实为他勘探到不少有用的情报。
只是如今,苏彧似乎对他有所怀疑,那他就只好先将这些收集情报的手段隐蔽起来。
但愿不会被苏彧发现,谢以观想着,要是真被苏彧发现了,想来她不会留他……
他垂眸笑了一下,他倒是干活干上瘾了,竟有些不舍离开苏彧,大约是苏彧让他觉得大启还能再救一救吧,他也很想看苏彧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谢以观同两人又细细吩咐了几句,留下日后恢复送情报的暗号,这才淡定下楼走出书局,离开时,他手中拿着两本书,像是真的只是为了买两本书来这里。
只是谢以观不知道的是,他这一番心理纠结,在苏彧那里得到了具象化的体现。
苏彧一边看着系统的投屏,一边听着系统说:【谢以观好感度加1,谢以观好感度减1,谢以观好感度又加1,又减1,再加1,再减1……算了,我累了,他爱咋样咋样吧!】
不带这么玩弄系统的!这个谢以观简直比崔玄上次吃电梯还要过分,好歹崔玄是大起大落,谢以观就在那里玩+1-1的恒定波动,情绪简直稳定到可怕。
苏彧的关注点却是:【刚刚谢以观报了多少地方的书局和胭脂铺,那家……就是柳无时送我的胭脂还是他们谢家出品的?】
系统回顾了一下前情:【好像是这样子的,宿主。】
苏彧:“……”原来寒门出身的谢以观竟也是个隐形富豪,合着穷的只有她这个皇帝!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站在那里一无所知的尉迟佑,她朝他招招手,少年便朝她奔过来,用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苏彧颇为沧桑地问:“阿佑啊,尉迟军当时为什么要听先帝的命令去潼关?”
尉迟佑挠了挠头,小声问:“这是可以说的吗?”
苏彧点点头:“你说吧,现在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她的一双桃花眼看着格外真诚,于是尉迟佑也对她格外真诚:“因为缺军饷啊,二叔说去了潼关就有军饷,后来先帝他驾崩了,二叔说只要我能救下陛下就有军饷。”
尉迟军是朝廷派到边陲的,他们的军饷并不像藩镇的军队一样自给自足,是需要朝廷给他们发饷的,只是先帝苏琰完全不想给他们军饷,尉迟乙倒是也能靠着藩镇节度使的“接济”养活尉迟军,但是他觉得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尉迟军还是得有一份正当收入,所以苏琰招尉迟乙回潼关,明知道是个陷阱,尉迟乙还是来了。
可惜他还没到潼关,苏琰就死了,然后尉迟乙就收到苏彧遇险的消息,他和军师合计了一下,就决定派尉迟佑去救苏彧,主要还是打算刷一波苏彧的好感度,为了她能给尉迟军发军饷。
苏彧弯了弯眉眼:“这么说,尉迟将军还怪穷的。”
说到这个,尉迟佑可就有说不完的话了:“穷,二叔他比臣还穷!臣跟在陛下身边,每日还能拿月俸,二叔他除了拿一半俸禄出来贴补臣的祖母之外,其余都用在练兵上了,钱袋比脸还干净!”
“哦,”苏彧问他,“那你比你二叔富裕,你的俸禄存下来了?”
尉迟佑想了想,说:“上个月二叔看中了一匹马驹但没钱,是臣去付的银两,上上个月他看中一套铠甲,还是臣去付的银两……”
少年之前没有细算过,这会儿一清点,脸一下子苦了下来:“陛下,臣的钱袋也很干净。”
摊上这么一个啃小的叔叔,也是辛苦尉迟佑了,苏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等到休沐时,带你去朕的表哥那,他有钱。”
尉迟佑呆了半天,皇帝说的表哥……是谢以观?
每月二十正是休沐日。
谢以观起得早,即便是休沐日也是寅时起床,先读一个时辰的书,再练一个时辰的剑,才用朝食。
他吃到一半,仆从便来说,有人送来了两大箱东西。
谢以观起身过去,看到的是郭来东。
郭来东朝他拱拳行礼:“谢监察使,我家郎君不便前来,便让我将东西送过来了。”
柳无时并不知晓苏彧与卢政翰之间的较量,只是事是在鬼市出的,柳家免不了被问话,所以这两天他也是低调地待在府上,并不外出,以免招惹麻烦。
谢以观不用打开,也能猜到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柳无时动作倒是快,抑或说柳家本就藏着这些东西……
他淡然说道:“你回去且让柳郎君宽慰些,本就与柳家不相干。”
何况皇帝还要保他。
郭来东愣了愣,其实柳无时是做好被皇帝趁火打劫的准备的,这两天柳无时一直在家揣测,既然谢以观开的口,那就说明皇帝这次想打劫硝石和石硫黄,柳家倒真藏着一些,所以柳无时让郭来东拿两箱过来先探探谢以观的口风。
而听谢以观的语气,好像没他们柳家什么事了?
郭来东出谢府的时候,正好与苏彧擦肩而过。
今日的苏彧穿得素雅,将昳丽的眉眼衬得清冷了两分,她见到郭来东微微颔首示意,便朝里走去。
郭来东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得不说,苏彧长得是真好看,只是她这通身的气度真的是他家郎君口中的娇女郎吗?
谢以观听说他“表弟”来了,微微一顿,他这还没将东西收起来,苏彧就仿佛闻着味来了。
他问苏彧:“苏表弟来拿东西?”
苏彧笑着摇摇头:“这个纯属巧合,回头送到那边的旧府邸就行。今日休沐,不如表哥陪我到西市走走?”
谢以观自是不会拒绝她,既然苏彧去西市,他便顺便带她去锦梦轩看一下,几个月过去,锦梦轩依旧是西市最受欢迎的绣坊,客人络绎不绝,花钱上二楼的更是大有人在,也算是补给了苏彧的私库。
苏彧很满意,不过想着就连谢以观私底下都开着连锁的书局和胭脂铺,她这一家小小的绣坊就不足为道了。
她指了指前面西市最贵的食肆:“今天就去那里吃一顿吧。”
谢以观轻轻挑了一下眉,真是稀奇,平日里皇帝出来都是一碗馄饨或是一碗面,今日倒是难得大方。
贵的食肆自是与馄饨摊不一样,进去便引着他们去了二楼厢房。
苏彧坐下来,也没有客气,将食肆里的菜都点了个遍,横竖有尉迟佑在,他能吃。
谢以观怀疑皇帝在哪个官员身上发了横财,才会这般大方。
“怎么没将表妹带出来,锦梦轩的账是她在管着吧?”苏彧一边喝着酒,一边问。
谢以观浅浅看了她一眼,便想起了谢以欣说的那句“不想自家相公比自己还美”的话,他垂眸想着,还是得防着,实在是美色惑人,“她今日有事。”
苏彧笑了:“知微这么防我,还不如去查查那个裴十四呢,我觉得他光听名字就不是良配。”
怎么就突然提到裴十四了?谢以观看向苏彧的眼神微微暗沉。
苏彧又是一笑:“当然我更不是良配。”
谢以观:“……”皇帝还怪有自知之明的。
苏彧忽地靠近谢以观,即便整日对着这张脸,但是一下子靠这么近,谢以观还是猛然一惊,下意识朝后挪了一下。
“其实那天我是想问表哥一件事的,”苏彧亲自给谢以观倒了一杯酒,“但是又担心直接问出来表哥会有所顾忌。”
她将酒递给谢以观,目光诚挚到谢以观差点忘记她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我这两天想了想,表哥这人心思细,我问半句留半句反而让你难受,不如今天就直接说了,表哥你是不是会模仿别人的笔迹?”
这也是苏彧的疑惑点之一,当然她那日最疑惑的事情已经得到了答案,所以她抛出这个问题来打消谢以观的猜疑。
谢以观怔了怔,若是用这些雕虫小技来打消苏彧的猜疑,倒是比他暗中的书局与胭脂铺被苏彧发现好得多。
他谨慎地回答:“只能仿到九分像,那张卢家引子主要还是刻的印章,不过我没见过真正的引子,只是根据旁人的描述说雕刻,虽然糊弄了鬼市的人,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张假的。”
苏彧:“……”只是听旁人讲述就把赝品做到九成像,谢以观多少有点逆天了。
谢以观对上苏彧的眼神,咳了一声:“这也不过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技,故而没有告诉表弟。”
苏彧又看了他一眼,却是突然转了话题,“对了,表哥,我今日没带钱,这一顿你看……”
谢以观微微睁大眼睛,当即明白苏彧的意思,原来那个被苏彧发横财的官员竟是他自己!
他呵呵一笑,皇帝还是那个皇帝,“我请你们。”
“谢谢表哥!”苏彧借坡下驴,朝着谢以观就是灿烂一笑,“表哥果然是自己人!”
谢以观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彧就听到系统说:【宿主,谢以观好感加2了,我是真的不想报……不过他这次加2嘛,不再是加1,所以我看看等会儿是不是也是减2回去。】
等了一会儿,系统喜极而泣:【宿主,他没减2回去耶!】
苏彧忍不住小声嘀咕:“知微还是那么的抠搜啊……”
谢以观:“?”皇帝什么意思?
这一顿饭可是请了他一个月的俸禄,就这样还说他抠搜!
苏彧笑着说:“我来找表哥并不是为了这顿饭。”
谢以观呵呵笑着,深表不信,皇帝可是一开始就奔着这家食肆来的。
苏彧只当没看到他的笑容,继续说:“上次听表哥提了一下,王监察使的姐姐是上官侍郎的夫人?”
谢以观点点头。
别看现在上官绎这么窝囊,谁都可以踩一脚,他曾经也是文官之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曾在官场春风得意,是张修的得意门生之一,只是谁能想到一场赏花宴上,上官绎与世家女王若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就私相授受了。
上官绎娶王若,不管是王家还是上官家都极力反对的,王家不愿意将一手培养起来的嫡女嫁给寒门子,失去联姻的价值,上官家不愿意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因为娶了世家女而被排斥在文官集团之外。
只是谁能想到一个循规蹈矩的文人和一个端庄贤惠的世家女居然会顶着官场和家族的双重压力,双双脱离家族成了亲,而他们也为他们的离经叛道付出了代价。
王若从此被王家除名,即便她如今是侍郎夫人,依旧被排挤在京城贵妇的交往圈之外,各家的请帖默契地绕过了她,至于上官绎也是既不被文官集团所接纳,又被世家所为难。
“那我第一次见上官侍郎的时候,他已经是礼部侍郎了?”苏彧听着谢以观的讲述,却是一下抓到重点。
谢以观笑了一下:“他这样招两边排挤倒也有好处,当时双方为了争这个礼部侍郎各不相让,拉扯之下,李见章就推举了上官侍郎到礼部侍郎的位置上。”
卢政翰以及彼时还在宰相位置上的张修多方权衡与博弈,最后对上官绎做礼部侍郎这个结果都没有异议。
苏彧抿了一口酒,突然盯着谢以观看。
那一双桃花眼这样注视着人的时候,便是沉稳如谢以观,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问:“苏表弟为何这样看着我?”
苏彧朝他举起酒盏:“这一盏我敬表哥,这些日子表哥为我做事,在外的处境只会比上官侍郎更艰难。”
上官绎最多是因为婚姻不受两边待见,谢以观却是明晃晃地打上她这个皇帝的标记,出门在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曲解为是她这个皇帝的授意。
谢以观稍稍愣了一下,心想,难怪柳无时会忽略种种不合常理对苏彧心动,实在是苏彧这样真诚地看着一个人时,让人不自觉想对她掏心掏肺。
幸好,他知道她是皇帝。
谢以观拱手行礼,垂眼躲避开苏彧的眼眸,“这些都是为人臣的本分。”
苏彧的笑声落在他的耳旁,他抬头,便看到她仰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明明胸无点墨,偏她喝酒时却有种诗情万丈的豪迈,仿佛她下一刻就能出口成章。
谢以观不自觉跟着一笑,端起酒盏,陪了君王这一盏。
他笑问:“表弟怎么突然问起上官侍郎的事?”
苏彧放下酒盏,拿起筷子不客气地抢下尉迟佑用刀切好的羊肉,“上次表哥推荐王监察使的时候,也说他对他姐姐多有照拂。表哥觉得,王家可有接纳上官侍郎这个女婿的可能?”
谢以观想了想其中关系,虽然王墨这人不错,但若没有王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不会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何况如今上官绎是吏部侍郎,可以说是比王家的那些子孙都要争气许多。
王家现在不认王若这个女儿,一是面子问题,二是在其他世家面前没法交代,毕竟这么多年一直是世家与世家之间联姻,尤其是这些年世家与文官之间越斗越激烈,如果认下嫁给文官的女儿,岂不是相当于背叛世家了?
“不至于这么严重,上官侍郎这不是也被文官所排挤吗?科举出身只能说明他的才华,若是能被世家所用,才华是哪边培养出来的又有什么关系?崔阁老也曾中过状元,表哥你祖上也是大世家,都是在朝为官哪有分得这么清楚的?”苏彧笑着说。
谢以观疑惑地看着她,她这番话乍一听十分有道理,仔细一想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他又在心底默了默苏彧的话,忽地明白了过来,苏彧这是要撕开世家只内部通婚的口子,只有内部通婚才能保障利益一致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世家不再内部通婚,而是接纳外来人,尤其是经过科举赛选的人才,那么各家的利益就会开始割裂,只要保障自己的利益就可以,甚至将来为了保障自家的繁荣,各家吸纳外来的人才还会变成敌对的竞争对手。
“可若是科举出来的文官都成为世家的上门女婿,岂不是更叫世家独大吗?”谢以观问出心中疑惑。
苏彧又塞了一块肉,这食肆贵是有贵的道理的,他们家烤的羊肉不膻又保留了鲜美的汁水。
她在尉迟佑委屈的眼神中给谢以观夹了一大块:“表哥也吃,真的好吃!”
谢以观差点就要感动,随即一想,钱是他出的,就什么感动都没有了。
苏彧吃得心满意足,才慢悠悠地说:“有句古话说得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谢以观:“……我从未听过这句话,是表弟自己说的吧。”
难得从皇帝口中听到对子,却是在骂他这个读书人,怎么看着都是皇帝她自己想出来的。
苏彧顿了一下:“没听过不是重点,当然这句话我也不是在骂表哥,我的意思是说,人嘛,读了书就容易有很多心思,纵然是在世家,谁改变谁也未必。”
人一旦有了知识,就容易想法多,变得不容易被控制,尤其是世家的子孙不大行时,上门女婿难免会滋生其他想法,这未必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