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佑上来,将刀疤男身上的衣服一扯,先是用布条反手绑住刀疤男的两手臂,再用多余的布头塞进刀疤男的嘴里,手法也是相当的熟练。
尉迟乙确定安全以后,才发现他和苏彧离得很近,近到他一转头两人的脸颊就碰到了一起。
他愣了一下,皇帝不仅长得好看,脸也是光滑至极,能用肤如凝脂四个字。
他皱着眉头,将苏彧放下来,再低头看向自己还放在苏彧腰上的手,之前也不是错觉,他真的能一手就握住苏彧的腰——
皇帝她是不是太弱了一点……
苏彧:“……”尉迟乙看她的眼神有点怪。
她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问,却听到尉迟乙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三弟,你要不要也来军营里练练,至少能让你壮实一大圈……”
苏彧:“……”吓她一跳,她还以为尉迟乙离她太近发现什么了呢,还好!
她清了清嗓子,摆摆手:“不用,我有阿佑。”
苏彧仰头对着尉迟佑灿烂一笑,只是她这一抬头,就发现了隐在不远处灯火下的柳无时——
今夜多少有点热闹。
第52章
落月坊这一整块地都是柳家的,鬼市面上也是柳家在经营,而正如谢以观所说的,单单一个柳家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在天子眼皮底下经营鬼市,这其中自然有世家和卫兵的影子。
事实上,卢家才是背后真正的主谋。
如今的鬼市规模还是年轻时的卢政翰一手建起来的,卢家从鬼市的交易中抽成,以及将那些不能放在明面上卖的东西都放在鬼市中出手。
卢家到底是世家大族,卢政翰也是个讲究体面的人,所以便搭上了富商柳家,将柳家推到前面来。
柳家传到柳无时手上,柳无时虽然年轻,但早早地展露出经商天赋,柳家在他手上如日中天,赚钱的生意太多,鬼市这一块就变成了鸡肋,赚的不多还麻烦。
只是柳家不能得罪卢家,只要卢家不愿意放弃鬼市,柳家就得在前面挡着。
如今,柳家对鬼市的管理多有松散,只安排守门与巡视的护卫以保障内里的秩序,柳无时的要求不高,只要不给他惹事就可以。
今夜柳无时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郭来东来和他说,鬼市出事了。
卢家的死士盯着尉迟乙许久。
自从尉迟乙杀了卢政翰那一千人的死士,卢政翰便一直派人在尉迟府周围盯着,尉迟家的马车刚一出府,卢政翰就知道了,又听人说尉迟乙带人进入了鬼市。
卢政翰只犹豫片刻,便决定派出死士刺杀尉迟乙,他冷笑着想,鬼市鱼龙混杂,尉迟乙自小就诨名在外,在鬼市与人起冲突并被人杀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若是付出一个鬼市的代价就能要尉迟乙的命,在卢政翰看来也是值得的事。
卢政翰连刺杀尉迟乙成功后皇帝问责该如何应付都已经想好,那时候就将所有的责任推到柳家就好,毕竟明面上负责鬼市的是柳家。
而这二十个卢家死士进入鬼市,虽然出示了卢家的引子,守门的护卫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匆匆跑去禀告郭来东。
郭来东一听,直觉要出事,连忙告诉柳无时。
柳无时带着郭来东赶到鬼市的时候,尉迟乙和死士们已经交手,刀光血影一片模糊,他唯一能看清的便是尉迟乙的怀中抱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的身形看着像极了苏彧。
他紧紧抿着唇,告诉自己,一定是他看错了,苏彧不可能出现在鬼市里……
郭来东就站在柳无时的身旁,他虽然也看不大清远处的人,但是尉迟乙这个身手他实在是太熟了!这个身影就是化作灰他都能认出来,这就是打劫他两次的那个人!
“就是他!就是他!”郭来东分外激动地喊着,“郎君,那人是尉迟乙!”
郭来东咬牙切齿,恨不能加入死士的队伍,对尉迟乙一顿砍,但是他见到尉迟乙抱着那个大一个人还能一刀一个,比砍西瓜还利落,又沉默了,舌头将牙齿舔了一圈,得出的结论竟是他也就只够给尉迟乙砍一刀的……
更加恨得咬牙切齿了!
“郎君?”没有听到柳无时的回应,郭来东转头,却见柳无时竟想要走上前去,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拉住柳无时,“刀剑无眼!郎君万不可靠前!”
这个时候靠近太危险了,万一被尉迟乙误杀了怎么办!
“这里太昏暗了,看不清,我们再上前一些……”柳无时寻了一个理由,“死了那么多人,总归柳家是要出面的。”
在距离尉迟乙三丈远的地方,郭来东还是谨慎地拦下了柳无时,实在是越靠近越被尉迟乙的身法所吓住,他在心底暗自庆幸,还好那两次交手,尉迟乙只是纯打劫,如果尉迟乙真想杀人,那么他郭来东这会儿已经在投胎的路上了!
越是靠近,柳无时看得越清楚。
那个纤细高挑的身影就这样靠在尉迟乙的怀里,双手环在尉迟乙的脖颈上,亲密无间,是全身心的依赖。
“郎君?”郭来东看向柳无时,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难不成是被这一地的尸体吓到了……
不对呀,柳无时从十四岁开始领着商队走南闯北,时常遇到半道打劫的,也曾经历过九死一生,怎么会被几具尸体吓到呢?
柳无时咬牙问他:“你确定是尉迟乙?”
郭来东确定地点点头:“绝对是他!属下曾经与左羽林卫大将军交过一次手,萧将军虽然很强,但是在这人的手下只怕也只能接个几十招而已,这个身手除了尉迟乙,属下想不到其他人了。”
柳无时的目光始终盯着尉迟乙,或者说,尉迟乙怀里的那个人。
他见着,尉迟乙将人放下来,她转过身,朝着他的这个方向灿烂一笑——
只是这个笑容怕不是对着他的。
即便苏彧做了乔装打扮,可柳无时还是确定,那就是苏彧,这样叫人怦然心动的笑容除了苏彧还能有谁?!
“她为何和尉迟乙走得这么近……”柳无时喃喃自语着,随即又生出无名怒火来。
“谁和尉迟乙走得近?”郭来东有些不明白,他家郎君的情绪变得也太奇怪,前一刻还跟没了娘子一样灰败,下一刻又像娘子跟人跑了一般愤怒,“郎君,尉迟乙的人朝着我们过来了!”
苏彧看到柳无时,竟向他们走来。
“什么尉迟乙的人?”柳无时听着这话极为刺耳,“你没有看出她是谁吗?”
郭来东有些茫然,“属下从前未见过此人。”
他再看了苏彧两眼,确定自己之前没有见过这个脸上有伤疤的男子。
柳无时:“……”
眼见苏彧越来越近,他却是猛地转身,对郭来东说:“快走!不能与她相见。”
郭来东:“?”
见柳无时要走,苏彧将衣袍的前摆一撩,就跑步上前,一把拉住柳无时的衣摆,“不已——”
柳无时整个人顿时僵住。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这里是三不管地带,但是出了那么多人命,死的人还都拿着卢家的引子,京兆府尹必然是要查的,只要他没有见过苏彧、没有见过尉迟乙,那么官府问起话来,他便可以一问三不知,最多不过是鬼市被关掉、柳家出些钱打点的事。
所以他要避开和苏彧见面,却没有想到她竟傻傻地撞上来。
但是他此刻的衣摆被苏彧拉住,也没法再走掉,只能转过身来面对她。
郭来东听到苏彧的声音呆滞了一下,终于想起她是谁来,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柳无时。
柳无时冷下一张脸,硬着声音说:“我不认识你。”
苏彧轻笑了一声,“不已,你认不出我来了吗?不过不打紧,我听说鬼市是柳家在经营,是真的吗?”
她看他的目光纯良,像是真的拿他当朋友。
柳无时挪开眼神,却又不自觉地用眼角余光看向她的桃花眼,语气极淡地说:“与你无关。”
苏彧的桃花眼在夜光摇曳下泛起水波,柳无时看的有些心软,他的手动了动,苏彧却放开他的衣摆,同他说:“那我便让我大哥来与你说吧。”
她转身,要回到尉迟乙的身旁。
柳无时不假思索地拉住她的手,苏彧回首看他,柳无时才惊地放开她,又像是碰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苏彧:“……”
郭来东伸手捂住眼睛,有些没眼看。
柳无时僵硬地问:“你大哥又是谁?”
“是我。”尉迟乙已经走上前来,只是他手中还握着滴血的胡刀,再配着他这一脸的络腮胡,看着着实骇人。
柳无时眉头重重地打了好几个结。
谢以观随后跟过来,他无奈地对尉迟乙说:“大哥,你先将刀收起来。”
转而对柳无时说:“柳郎君,这里人多口杂,我们换个清静点的地方聊。”
柳无时眯了一下眼睛,认出谢以观来,知道自己是彻底无法装作不知情,只能点点头,吩咐郭来东:“你去寻些人过来,先将这些尸身搬走。”
尉迟乙笑了一下:“不必,我这边的人自会处理。”
他让尉迟佑把刚刚抓住的那个死士带回去,顺便领他的卫兵过来处理尸身,这种事情还是他们熟,且死了这么多人,也不适合扔给柳家来处理了。
柳无时和郭来东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顿时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柳无时才冷着脸说:“你们随我来。”
柳无时在落月坊给自己留了一间院子落脚,刚好就在鬼市的入口处,他带着几个人去了他落脚的院子。
尉迟乙率先开口:“抱歉,从明日起,这鬼市怕是要停一停了。不过死人的事,柳郎君不用担心,我这边自会处理,绝不会波及柳家。”
即便他这么说着,柳无时看他的眼神依旧不善。
尉迟乙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到底他打劫了人家两回,如今又砸了人家的场子,不怨柳无时这么看他,“要么二弟你来说?”
谢以观笑着说:“柳郎君是明白人,旁的话自不用我来嘱咐。”
柳无时听出谢以观的言外之意,是要他保守他们几个人的秘密,他冷笑了两下,只是看到站在后面的苏彧时,神色又缓了下来,“你们走吧。”
谢以观正想告退,站在他身后的苏彧却是拉了拉他的衣袖。
谢以观转头,和苏彧一个眼神交流,突然想起来皇帝她还想买硝石和石硫黄,只可惜被那群死士给打断了,所以苏彧她还想继续?
苏彧朝着他点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谢以观无奈地笑了一下:“恐怕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柳郎君,我还想要两样东西。”
柳无时:“?”
谢以观继续笑着说:“我想要硝石和石硫黄,只是这两样东西并不允许明面上的买卖,今日鬼市又出了事,所以我就只能在这里委托给柳郎君了。”
柳无时:“……”他本以为谢以观是端方君子,是他看走了眼!
不过想来也是,谢以观要真是端方君子,怎么能深更半夜还带苏彧来鬼市呢?
他看向谢以观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指责。
谢以观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受影响,转头看向苏彧,苏彧朝着他点点头,他又转而对柳无时说:“我三弟想要同你说几句话,你可方便?”
柳无时生硬地点点头:“可以。”
苏彧笑着对谢以观和尉迟乙说:“大哥、二哥,你们在门口等等我,我就和柳郎君说两句。”
谢以观没有异议,尉迟乙却有些犹豫,毕竟皇帝她和他是同伙,万一被柳无时知道了苏彧的真实身份……
苏彧安抚尉迟乙:“大哥放心,柳郎君是我的朋友。”
尉迟乙有些震惊地看向柳无时,随机眼里多了两分同情,这小子必然是不知道苏彧真实身份的,说不得这一次皇帝单独找他说话又是想骗他什么……
他咳了两声,说:“我就在门外,若有什么事喊我便是。”
以防柳无时万一要对苏彧动手,他好及时冲进来。
苏彧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两个人的一来一往在柳无时眼中看着刺眼至极,待到屋里只剩他与苏彧两个人时,他的口吻依旧不好:“你要和我说什么?”
苏彧小声说:“我以为我和不已是朋友。”
柳无时硬是别过头去,不去理她。
苏彧自顾自地说:“现在本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是我难得遇到不已,还是想同不已说几句。不已可有听说圣人新颁布的圣旨,就是商人之子亦可参加科举与入朝为官这个消息,不已知道了吗?”
柳无时冷笑着问:“这消息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本就没有做官的想法。”
苏彧看了他许久,眼中的落寞一点一点堆积起来,最终缓缓地低下头去:“哦……我没有别的话了,那就此别过,我先走了……”
她缓缓转过身去,柳无时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只觉得她的背影里尽是孤寂,他的心也跟着空荡荡起来,不自觉地又拉住她的手,忍不住问:“是不是和你见过几面,你就都拿人当朋友了?你……”
他想问的是,她与崔玄、与尉迟乙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是这话他终究问不出口,不管她与他们有没有关系,他问这样的话于她而言都是一种伤害,即便他在内心反反复复的揣测,可却还是忍了下来。
苏彧稍稍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不已是觉得我与你只见了几面,对你没有真心吗?”
她又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羞赧一笑:“我说了,不已你可别生气,你和我的一位朋友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所以我对不已也是一见如故。晚上和你说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对不已你或许是个好消息,并不是存心惹你不快的。”
说着说着,她又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已,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那一双桃花眼含着氤氲,语气又是这样的软,柳无时只觉得一瞬间屋子里燥热了起来,他整个人热得不行,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我并没有生你的气。”
“那……你能不能松开我?”苏彧小心翼翼地问。
柳无时僵住,脖子一顿一顿地低下来,果然看到自己的手还拉着苏彧的手——
他们的手就一直牵在一起。
他一整个脸连着脖子都红了起来,慌忙松开苏彧,他捂住嘴想要装作咳嗽,但是一想到这只手刚刚就牵过苏彧,而现在放在他的唇上……
“不已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苏彧关心地问,还准备伸手摸他的额头。
柳无时迅速往后退,连忙摆手:“是烛火太红的关系,不是我脸红!”
“哦……那我先走了?”苏彧问。
柳无时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跳,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苏彧的笑容,几番挣扎,他还是开了口:“你初来京城,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不管是崔行简还是尉迟仲云,他们都非良善之辈,你……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
苏彧笑着说:“不已你放心,他们两个人其实都还挺好的……”
她倏地怔住,然后走上前直视着柳无时的眼睛,说:“不已,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我自是不屑与旁人解释,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我要告诉你,我与崔阁老绝不是传闻那样的关系!”
她停顿了一下,又问:“你信我吗?”
苏彧问得太过认真,柳无时不自觉地点点头。
她舒了一口气,朝他挥挥手,轻快地离去。
尉迟乙见苏彧久久没有出来,正想冲进去,还没撞门,门便开了。
苏彧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在她耳边小声说:“这不是怕柳不已对三弟不敬吗?”
“放心,就算他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总不能对我动手。”苏彧有恃无恐地笑了笑。
尉迟乙点点头,也是,柳无时不可能真的揍皇帝。
郭来东进屋时,却是见到他家郎君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半天忽然自言自语:“她是因我和柳九娘像才真心待我……完了,我绝不能让她知道我骗了她!”
崔玄一觉起来,便听到尉迟乙在鬼市遇刺的事。
他眉头蹙了一下,问来禀告消息的暗探:“他去鬼市做什么?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吗?”
“那些刺客手中拿着卢家的引子,但卢家的引子本就是能花钱买到之物。”暗探说,“尉迟将军似是为了带人去鬼市,至于那人去鬼市干什么,属下尚未查明。”
“他带谁去了?”崔玄问。
暗探说:“谢舍人……”
听到是谢以观,崔玄眉头上的褶皱加深了一些,他二人同时出动,只怕是为皇帝做事……
暗探大停顿了一下,赶在崔玄开口之前,又补了一句:“还有圣人……”
崔玄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难得呆滞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来,“你刚才说谁?圣人?”
暗探点点头,然后他就见到他一贯冷淡的家主眼中罕见地多出了肉眼可见的怒火。
“胡闹!”崔玄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被他摆得整整齐齐的茶具跟着案几跳了两下,全都乱掉了。
他倏地站起身,换上官服,只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官帽和官服是否整齐,就匆匆出门——要知道他平日至少检查三遍才会出门。
暗探低头看了一眼案几上歪歪斜斜的茶具,看得出来他家家主确实是又急又怒,连茶具都不摆正就走了。
苏彧是被宫人叫醒的,外面的宫人大声说着“崔阁老来了”,她才睁开眼睛——
经过这段时间,宫人们很清楚这位年轻的帝王整日笑嘻嘻的,却是个说杀便真杀的人,所以苏彧不允许他们在她睡觉的时候踏入宫殿内部,他们便绝不敢越过雷池半步,即便崔玄来了,宫人们也只是在门口高喊了两声。
崔玄皱眉,问宫人们:“平日你们就是这般伺候陛下的?”
宫人们低下头:“陛下不喜奴等贴身伺候……”
“咯吱——”一声,宫人们听到开门声,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闭上嘴巴,弯着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苏彧随意穿了外衣,头发也没来得及束,呵欠连天地开了门,看了看崔玄,又看了看殿内的漏刻,“现在才卯时,离上朝还有两个时辰呢!”
崔玄微微颔首:“尚未到早朝的时辰,只是臣有事要来请教陛下。”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苏彧身上,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陛下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苏彧不在意地又打了个哈欠,“这不是怕崔阁老等久了吗?倒是没有朕的诏令,崔阁老是如何进到寝宫这边的?”
官员上早朝是有规定路线的,到不了寝宫这边,除非有皇帝的诏令,官员才能来到皇帝的御书房或者是寝宫这里。
崔玄稍作迟疑,问苏彧:“陛下不知吗?我们五个世家家主的手中皆有能随时进宫的令牌,令牌还是宣宗帝所赐。”
大启宣宗帝便是原身的父亲。
苏彧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原身也不知道,原主本身属于皇宫的边缘人物,对朝堂诸多事宜都不知晓,不过她现在知道了,并默默记在心底,看来五大世家需要她提防的地方可真是太多了。
不过她自然不会在崔玄面前提这件事,而是笑问他:“所以崔阁老这么火急火燎的,不惜拿出令牌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崔玄环视了一圈,再看向苏彧。
苏彧转身往里走,“崔阁老进来吧。”
这还是崔玄第一次进苏彧的寝宫。
作为一个帝王的寝居,内里的陈设着实过于简单,简洁干净得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世家家主的奢华,不过比起先帝苏琰过于脂粉味的寝宫,崔玄倒是喜欢苏彧这样的。
“崔阁老坐下来说吧,朕顺便穿个衣服。”苏彧见人必然是先把束胸带绑好,确定自己的中衣都已穿好,看不出半分破绽来,至于外套和头发那就无所谓了,她越放得开,旁人越不会起疑。
虽然苏彧这样说,崔玄却并不坐下,依旧笔直地站在旁边,缓缓问道:“听说昨夜尉迟将军在落月坊遇刺,陛下可知道这件事?”
苏彧将朝服披在身上,衣襟上的带子随意绑住,还未整理整齐就去拿绶带,看得崔玄额前的青筋跳了又跳,忍不住上前一把接过苏彧手中的绶带。
他先将朝服拉平整,又将带子重新系过,再为苏彧系绶带。
“朕知道啊,昨晚上朕就和尉迟将军在一起。”苏彧将两手一摊,由着他为自己穿衣,昨晚上的事也不瞒他,反正也是瞒不住的。
崔玄为她整理衣衫的手顿住,此刻他为了给苏彧穿衣,稍稍弯了腰,只要抬眼就能正对上苏彧的眼眸,好看的桃花眼这会儿十分坦诚,但是帝王的坦诚从来都是她算计的一部分。
他深吸一口气,不允许自己把做到一半的事放下,一边为苏彧绑腰封,一边克制地问:“那些人可有伤到陛下?”
“没有,尉迟将军功夫了得,他将朕护得很好。”苏彧笑着说。
崔玄听她的口吻,竟还听出了几分自豪,他额上的青筋又跳动了一下,接着说:“鬼市混乱不堪,尉迟将军居然将陛下带到那里……”
“是朕让仲云带朕去的。”苏彧为尉迟辩解。
崔玄绑腰封的手稍稍用了一下力,苏彧立刻说:“太紧了,行简,朕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手上的力道立刻松了几分,绷着脸说:“陛下肩负天下,不该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陛下若是需要什么,可以吩咐尉迟将军、可以吩咐谢舍人,更可以吩咐臣,还是陛下那日对臣说的合作并非真心?”
苏彧笑盈盈地说:“怎么会?朕对行简的心比真金还要真。”
崔玄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一下,不过在苏彧抗议之前他就自动松开了,脸不再绷得那么紧,“陛下身为天子,说话莫要儿戏,尉迟将军可知是什么人要刺杀他?”
“那些人自称是被仲云所杀匪寇的亲属,是来寻仇的,仲云那边倒是抓了一个活口,也不知道有没有问出什么。”苏彧笑了一下,“行简觉得这些人又是什么人?”
崔玄正好为苏彧穿好朝服,垂下眼眸说:“陛下坐下吧,臣为陛下挽发戴冠。”
苏彧倒是十分听话地坐下,从崔玄的角度看下来,就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如蝶翼一般的睫羽,以及高挺的鼻,抛开老是在他的忍受度上反复横跳的仪态不谈,皇帝有一张几近完美的脸,尤其是苏彧这样乖巧安静地坐着时,很容易就叫人忽略了她的恶劣。
崔玄将苏彧的长发挽起,为她戴好通天冠,从铜镜中看端端正正,没有一丝偏移,他一直皱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漫不经心地开口:“陛下要保下柳家吗?”
苏彧站起身,慢悠悠地转身,一身天子朝服的她即便还是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不知不觉却多出了慑人的威仪来,“崔阁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崔玄说:“鬼市是官府明令禁止的,不管出没出事,只要鬼市放到明面上来说,负责打理的柳家就难辞其咎。”
苏彧笑了一下:“崔阁老和柳家有不少合作吧?怎么就舍得将柳家推出来?”
崔玄淡淡地说:“清河崔氏摆在那里,柳家没了也会有别的商行主动送上门来,不过鬼市之事,柳家也罪不至死,最多是叫他们丢掉在京城的基业,伤不了性命。”
“若朕要保柳家毫发无伤呢?”苏彧问。
崔玄看过去,就能看到皇帝难得认真的神情,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要保柳家,他竟不觉得意外,只说:“那就拿尉迟将军遇刺的事先发制人,以那个活口作乔,将矛头直接指向卢家,先乱了卢家的阵脚,卢阁老自是不会愿意有人继续深究将鬼市与卢家联系在一起,那么整件事也就和柳家没什么关系了。”
他稍稍顿了一下:“虽然鬼市背后确实是卢家,但是陛下若要保柳家,只怕也得将卢家放下。”
他与苏彧心知肚明,就算刺杀尉迟乙的人真的是卢家的人,卢家现在还枝繁叶茂,不是能够轻易撼动的。
苏彧点点头:“行简说得对,那祸水东引呢?”
崔玄怔住,他听懂了苏彧的言外之意,“倒不是不可以,只是还需从长计议。”
“朕这就把仲云找过来,你俩合计一下,”她朝崔玄弯弯眉眼,“放心,自然不会让行简和卢阁老对着干,只是让你知道仲云要怎么说、怎么干,你适时搅浑水就行。”
崔玄:“……臣以为谢舍人更擅长这种事。”
苏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也会找知微的,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仨一起合计。”
崔玄浑身僵硬。
“你这么看着朕干什么?”苏彧高举起手给他看,“朕一大早起来就先洗脸洗手,干净得很,你放心。”
崔玄抿了一下唇,虽然他很少为自己辩解,但还是希望苏彧不要对他有所误会:“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不喜被人拍肩,以及对皇帝那个“臭皮匠”有微词!
“陛下,尉迟将军、谢舍人在宫外求见。”外面的宫人禀告。
尉迟乙和谢以观是踩着辰时这个点来的,再早他们是觉得皇帝还在睡觉,倒是没有想到他们进殿时,皇帝已经穿戴整齐,以及崔玄也在。
苏彧将自己早上和崔玄商量的事,再同尉迟乙和谢以观说了一遍,她问尉迟乙:“那个刀疤脸可有交代什么?”
尉迟乙摇摇头,刀疤男嘴硬得很,而且他们这些死士原本携带的卢家引子一进鬼市就销毁掉了,做事十分谨慎,在他们身上难以寻到卢家的痕迹。
苏彧摸了摸下巴:“昨天知微手里拿着的那张引子呢?”
谢以观在三人的注目下,慢悠悠地说:“那是臣伪造的,十分粗糙,也就是黑灯瞎火之下糊弄人而已。”
“没关系,就说是从刀疤脸身上搜出来的,反正人在我们手上,从他身上搜出什么东西那都是一句话的事情。”苏彧理直气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