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隐晦地看了一眼苏彧,皇帝脸上的笑容他熟悉,那是没安好心的笑容,只是这一次并不是针对他的,看着倒是不可恶。
弹劾尉迟乙不成功,朝会很快就散了,走的时候卢政翰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崔玄看着,淡淡提醒了一句:“卢阁老,小心些。”
卢政翰眯了眯眼睛,他在官场多年一直小心,是这次冒进了,他又想起崔玄这一次的按兵不动,与崔玄联姻的心思愈发强烈起来,缓缓挤出一丝笑容:“崔阁老,一起吧。”
尉迟乙看着崔玄和卢政翰并排走——虽然中间还能站两个他,咂巴了一下嘴。
苏彧笑着问他:“兵练得怎么样?”
尉迟乙一脸兴奋:“不错!陛下,那些弓/弩犹如神器!”
苏彧轻笑:“这算什么,我还没有造大炮呢。”
尉迟乙茫然了一瞬,随即再次兴奋:“大炮是何物,也是像弓弩这样的神器?”
“更神,但是得有钱才能造。”苏彧说。
尉迟乙沉默了一下,生财不是他的能力范围,他如炬的目光望向刚刚崔玄和卢政翰消失的方向,“陛下,打家劫舍这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臣就当是走亲戚,陛下觉得卢阁老和崔阁老像不像臣的亲戚?”
反正他们已经劫过柳家了,不妨再多加两家。
就站在那里的萧落:“……”他还在呢!
钱塘比谢以观想象的还要繁华许多。
与京城有着严格的商铺区域划分与宵禁不同,作为比扬州还要晚些发展起来的钱塘秉承了江南之地前铺后宅的风格,整个作息都不会像京城那样匆忙。
钱塘的商人在日升之后才慢悠悠地开铺子,日落之后也不会急着打烊,尤其在华灯初上时,钱塘的夜更是热闹。
南方之城水域辽阔,月上柳梢头,花船荡漾于水面上,船上的花娘能歌善舞,一支如江南流水的软舞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盛景——
这里的富庶与大启其他地方的凋零格格不入。
谢以观将自己在钱塘的所见所闻,都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又在心里粗略算了下一个钱塘之城的赋税,嘶……当真是让人眼馋,只可惜苏彧不能亲自来看江南的繁华,要不然也不知她要出多少个鬼点子。
这几日,谢以观实在是忙,以至于当这封从京城送来的密信放到他手上时,都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他一目十行,看了下信中所提及的要事,稍稍想一下,便不难发现,苏彧是故意让世家发现尉迟乙不在京城的,到底是单纯想要试探崔玄,还是连着几家一起试探……
谢以观觉得,还是后者的成分居多一点,毕竟皇帝她弯弯绕绕多,有了这一次的威慑,大概有一段时间内,各个世家不会轻举妄动,至于皇帝……
他沉默了一下,总有一种皇帝要给他加政务的不祥之感。
“谢监察使可在屋中?”
听到外面柳无时的声音,谢以观立刻将手中密信烧成了灰,然后扔进了香炉之中,不留下一点痕迹,再笑着将门打开:“柳郎君来了。”
柳无时是和王墨一起来的。
王墨的脸上尽是哀怨,他本是世家里出来的探花,兼具了文人的浪漫与世家子的多金,难得来一次钱塘,自然是要看尽残荷秋桂,再以诗会友,结果柳无时硬是将他从诗会上给拽回来。
柳无时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将这几日的行程向两位监察使说了一遍。
不要说王墨,就是谢以观听完之后,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谢以观轻咳了一声:“刚刚钱塘刺史送来请帖,明日宴请我们。”
柳无时蹙了一下眉头,既然是刺史的邀请,自然没有逃过去,勉勉强强改了行程,把刺史的宴请加进去,“那我们便于后日启程回京。”
谢以观又咳了一声,问:“柳郎君可是有什么要事要赶回去?”
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怎么也得待个大半个月吧?谢以观原还打算回去的时候,再去扬州看一下。
柳无时看向谢以观的目光隐晦,似乎是在问他为何不着急。
谢以观:“?”他完全不急着回去,他有预感回去有一堆干不完的活,不如趁这一次出来,多走走、多看看。
柳无时顿了一下,开口:“中秋佳节我们已经是在船上度过,如今回去正好可以在京过九月九。”
谢以观、王墨:“……”
王墨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在钱塘登山插茱萸过九月九。”
“现在离九月九还有大半个月,这样在钱塘的时日太长了。”柳无时大约觉得自己的口吻太强势了,连忙笑着说,“一是船队停泊津口一日日都是银两,二是也怕两位监察使日久思家。”
王墨撇撇嘴,商人果然重利,他和谢以观两个未成亲的年轻郎君家中又无美娇娘,有什么好思家的?船队的银两支出才是柳无时着急的原因,不过他倒也不是只会享受的纨绔,这几日将钱塘的情况看得差不多了,也是应该早些回去向圣人禀告。
谢以观淡淡看了柳无时一眼,他倒不觉得柳无时急着回去是因为船队的支出,那一整个码头都是柳家的,船队停泊哪需要什么银两,倒是大老远来这么一趟待这几日就回去,全然不符合商人重利的本性。
但他也没有反对柳无时的行程安排,只说:“还请柳郎君回去时在扬州渡停泊一日,不必惊扰当地官员,我只是去扬州给舍妹买些胭脂。”
谢以观既然提了要求,柳无时自然应下,提到扬州的胭脂,他便不自觉想到苏彧,男装时的她已经足够昳丽,也不知道做女儿态的她又会是何等的惊艳……
谢以观:“……”不过是要去趟扬州,柳无时脸红个什么?
两日很快过去,虽然钱塘刺史十分热情地要多留他们几日,谢以观还是婉拒了,按照柳无时的安排如期出发。
在途经扬州时,商船靠了岸,谢以观换了一身常服在扬州城内逛了一圈,也真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准备带回去给谢以欣。
陪着他的柳无时倒是买得比他还多,各个颜色都买了个齐全。
王墨看得目瞪口呆:“柳郎君这是有多少家娘子要送?”
谢以观笑了笑,倒觉得柳无时未必是要送给谁家娘子,也许是留着自用也不一定,毕竟这位柳九郎可是有特殊爱好的。
柳无时为自己辩驳:“我只送一人。”
谢以观看向柳无时微红的耳廓,微微顿了一下,看来柳无时不是给自己买的,而是给皇帝……
他在脑中默默想象了一下,苏彧搽脂抹粉的样子——
要命,他竟觉得还挺好看的,不行!他不能被柳无时带歪了!
谢以观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
船快到京城时,柳无时特意在船上摆了宴席,请两位监察使喝酒。
王墨酒量小,这一路上除了在钱塘刺史的宴席上喝了两盏酒之外,便没敢再碰酒,现在眼见着就要到京城了,他便也放松下来,尤其是柳无时拿出来的是最好的新丰酒,他一时贪杯便多喝了几盏,以至于自己怎么回的船舱都不知道了。
谢以观的酒量比王墨要好,也更克制,他知道柳无时灌醉王墨,无非是想找机会与他私下说上几句,他暗暗揣测着柳无时想要说什么,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拿着酒杯,一副也快要倒的样子。
柳无时起身为他斟酒,谢以观捂住酒盏,眯着眼睛说:“真不能再喝了。”
柳无时又坐下,沉默片刻,慢悠悠开口:“这一路我柳九郎能与谢监察使同行,实乃幸事,日后还有不少地方需要仰仗谢监察使,还请谢监察使不吝赐教,来,我敬谢监察使一盏,谢监察使随意。”
他仰头一口饮尽,再低头看向谢以观,谢以观却只是抿了一下口,是真的随意。
柳无时又给自己斟上,才试探着问:“不知道谢监察使可知京中的那些流言蜚语?”
谢以观笑了笑:“京中流言蜚语可不少,谁人的都能传上几条,柳郎君不必去理会。”
柳无时咳了两声:“可事关谢监察使清誉……”
谢以观呵呵一笑:“既是一路同行,谢某是什么样的人,柳郎君该看清才对,清者自清,又何必去在意流言蜚语?”
柳无时:“……”
他终究是没有忍住,说:“谢监察使本就是京城之人又被天下人敬仰,自是不怕,然而令弟初来京城,年岁尚小,只怕人言可畏……”
谢以观脸上的笑容当着柳无时的面便淡了下来,“柳郎君,他的事你还是不要问得好。”
柳无时眼眸微暗,揣测谢以观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因为苏彧其实是女郎,还是因为谢家真的要将苏彧送给崔玄……
“柳九郎”与苏彧不过一面之缘,他确实没有过问的资格,只是一想到苏彧可能被送到崔家做妾,他便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谢以观垂下眼眸,就能看到柳无时紧握的拳头,他的手指在酒盏上摩挲了两下,忽地站起身来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对着柳无时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他的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柳郎君不如想想看,他姓什么……”
他可没有半句是诳柳无时的,也算是提示了柳无时一句,至于柳无时是往哪个方向去猜想,就完全不关他的事了。
谢以观走后,柳无时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案几旁,翻来覆去地思索着谢以观的这几句话,苏姓是国姓,苏彧又和皇帝一同进京的,所以一开始他的猜测是对的,苏彧确实和皇帝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她是皇帝特意收养的美人,如今拿来拉拢崔家?如此想来,一切便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可是皇帝将她养得这般单纯,她又如何能对付世家里的那些龌龊……
柳无时重重地将酒盏砸在案几上,一双狐狸眼映着摇曳的烛火,俊美的脸上隐着难忍的戾气。
【宿主,柳无时好感度降到-100了!】系统实在不明白,它家宿主好端端地准备睡觉,怎么就又降好感度了?
苏彧摸了摸下巴,这个时候能“帮”她降好感度的,也就只有和柳无时在一起的谢以观了,【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的拉满好感度?】
系统:【……】它的宿主还怪乐观的。
【确实是没有下降的空间了,我可以帮宿主关掉柳无时的好感度播报。】
苏彧慢条斯理地说:【不用关,说不定能触底反弹呢,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算算时间,明天谢以观他们也该回京城了。
苏彧想了想,舟车劳顿的,等谢以观缓上两天,再找他吧……
次日午时,船队终于停靠在了万年县码头。
王墨踏上陆地才终于有了踏实感,大船它再稳,到底也是在水上行走,坐了十几天的船,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点在晃。
柳无时客气地表示,可以送两位监察使回府,谢以观笑着拒绝:“舍妹来接我了,便不劳柳郎君了。”
柳无时和王墨齐齐看过去,果然在不远处见到谢家的两驾马车,还有立在马车旁的女郎。
谢以欣虽然戴着帷帽,但是码头上的人依旧频繁转头去看她。
谢以观快步走上前,护着她先上马车,他再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周遭的人,那些男子赤/裸的眼神再不敢看过来,他这才上了马车,将从扬州带回的胭脂拿给谢以欣,温和地笑着:“日后不用特意来接我,我又不是不识路。”
只字不提码头那些来自男子的恶意。
“我想来接兄长嘛。”谢以欣撒着娇,兴奋地打开胭脂盒,看到颜色又噘起嘴巴。
谢以观问:“这不是你常用的颜色吗?”他对颜色一向敏锐,不会认错。
“是啊,可是从扬州带回来的胭脂要是和京城买的没有区别,那我还怎么出门炫耀?”谢以欣指指点点,“兄长不可以一味求稳,要懂得变着花样,你这个样子,若是将来有了心上人,可讨不得她的欢心。”
谢以观:“……”
谢以欣随即又一脸期待地看向他:“兄长这会儿进不进宫?能带我一起去吗?”
谢以观皱了一下眉头,难得板下脸来,严厉地回绝:“不行。”
他看着转而失落的妹妹,轻叹了一声:“二娘,你若看不上裴十四,兄长可以帮你换门亲事,但绝不能是圣人……圣人什么都好,却非良人。”
谢以欣先是一愣,随即娇嗔着说:“兄长莫要乱说,我对圣人只有仰慕,并无半点儿女之情!”
谢以观:“……”如果谢以欣没脸红,他就信了!
谢以观到了宫门前,直接让马夫将谢以欣送回去,他等会就是靠两条腿走回去,也要尽可能减少苏彧和谢以欣的见面机会,他是既不信任苏彧,也不信任自家妹妹。
苏彧见到来觐见的谢以观,明显地愣了一下。
谢以观立即察觉到,“陛下没有召见臣?”
谢以欣火急火燎地送他进宫,他还以为是苏彧传了旨,看苏彧的反应又明显不是。
苏彧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朕叫表妹传话给你,这一路舟车劳顿,朕放你三天假,让你三天后再来见朕。”
谢以观:“……”没想到回京第一个坑自己的是自己的妹妹。
“那臣现在回去?”他准备告退。
苏彧朝他一笑:“来都来了,那就先把话说完了再回去吧,免得知微牵肠挂肚的。”
谢以观:“……”
“陛下,尉迟将军来了。”外面的宫人禀告,苏彧直接叫尉迟乙进来。
尉迟乙见到谢以观也是明显一愣,随即笑开:“陛下还说要让谢监察使休息三日,臣就说谢监察使是个闲不住的!”
谢以观:“……”
“既然谢监察使来了,那不如把去臣亲戚家打秋风的事也一并商量了。”尉迟乙摩拳擦掌,那日他说去打劫崔卢二家可并不是玩笑话。
谢以观有些疑惑:“尉迟将军的亲戚?”
尉迟乙笑说:“就是卢阁老和崔阁老。”
谢以观:“?”他才走了几日,尉迟乙怎么就和崔卢二家攀上亲戚关系了?
苏彧跟着一笑:“知微别听仲云胡说,什么到亲戚家打秋风,这里可是正经的朝堂,怎么能乱来?”
谢以观:“……”他倒觉得,他可能跟了一个不大正经的皇帝……
不管苏彧正不正经,谢以观还是十分正经地将江南所见所闻细细讲给苏彧听。
对于江南的发达,苏彧丝毫不惊讶,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江南一直都是富庶之地。
苏彧问:“知微还有什么有趣的发现?”
谢以观慢条斯理地说:“陛下,臣听闻镇海军节度使想将治所从润州搬到钱塘,杭州刺史大约是有些不乐意的。”
镇海军藩镇是江南道八藩镇之一,钱塘就在镇海军藩镇的管辖下,但是镇海军节度使原本的治所在润州。润州靠着扬子江是南北漕粮运输的枢纽,而陆路也是四通八达,所以在过去润州城也是江南大城,只是这些年钱塘的发展渐渐超过了润州,镇海军节度使就动了心思,想将治所从润州搬到钱塘。
钱塘刺史自然是不乐意。他本来天高皇帝远,在钱塘他是老大,镇海军节度使要是过去了,他就从好好的老大变成了老二,上面还得多一个爹供着。
“那真是怪有趣的。”苏彧笑着。
江南道的八个藩镇比起河朔三镇是要听话一点,也仅是一点,如果能让他们自己内部先斗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到时候朝廷再迅速插手,先将镇海军藩镇牢牢收在手里,再以镇海军藩镇为基地向其他藩镇扩展,最终实现江南道八藩镇都由朝廷来掌控,就十分完美了。
苏彧笑眯眯的,谢以观也笑了起来。
尉迟乙大拇指顶在嘴唇上,看看苏彧,又看看谢以观,怎么觉得这君臣俩的笑容颇有几分相似,都有点像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样子,总之不大像安好心的样子。
“知微先回去休息吧。”苏彧大致了解了江南的情况,还是放谢以观回去休息,“给你放三天假。”
“真让臣回去休息三日?”谢以观问。
“是啊,朕不至于这么言而无信。”苏彧笑着说。
谢以观行礼告退,只是还没有跨过门槛,就听到尉迟乙问苏彧:“陛下不是说等谢监察使回来再商议此事吗?那是要放下这件事吗?”
尉迟乙心里多少觉得可惜,他能想到京城最富的几家,就是这五大顶级门阀了,卢崔两家名声尤甚,那必然钱也更多。
苏彧说:“确实是要商量充盈国库的事,不过朕还不至于把人当骡子使唤,人才刚下船,就在朕这干活太不厚道了。”
谢以观居然听得稍稍有点感动。
尉迟乙对苏彧口中的“大炮”很是好奇,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总之他听苏彧的安排——
其实这一次出京练兵,高岚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离京城十里路的地方,半天就能到达京城,但是高岚却说,她传圣人密旨,让尉迟乙就地扎营,没过几天尉迟佑也来了。
看到尉迟佑时,尉迟乙颇为紧张,还怒斥了侄子一顿:“当真是胡闹,高娘子不在,你又不在,何人保护陛下?”
尉迟佑小声说:“是陛下让我来传信的。这几日,陛下派我跟着卢阁老,果然发现他不安好心,他不仅私下养了一支死士,还打算让这支死士装成贼匪来杀二叔。”
尉迟乙懂了,苏彧是让他在这里守株待兔,杀卢政翰的死士呢!
而尉迟乙也确实不负所望,将卢政翰派来的死士杀得干干净净,那日扔给卢政翰的人头正是死士首领的脑袋。
他回来之后,对苏彧更加佩服,私下悄悄问苏彧:“陛下是怎么做到料事如神的?”
苏彧说:“朕要是卢阁老,肯定也想找机会杀你,这一次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不能浪费掉。”
她不过就是先预判敌人的预判而已。
苏彧笑着又说:“仲云你不可能一直被朕放在京城里,所以朕也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朕得让他们觉得每一次派你出京都是给他们挖的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尉迟乙思考良久才想明白,大受震撼,把他和尉迟佑两个人加起来的心眼都没有皇帝多!
不过跟着这么多心眼的皇帝,他还是很有安全感的,越来越有干劲,巴不得谢以观也别休息了,撸起袖子加油干,争取让他早日有钱有炮,但皇帝要放他回去休息,也没有办法。
苏彧虽然那天和尉迟乙提了一嘴“大炮”,但是在古代背景下制作热兵器的大炮可不是这么简单的,首先眼下煤还没有被大面积使用,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开采,她需要先找到煤矿来提升冶铁技术。
这也是她这次拿尉迟乙出京的事来设套的原因之一,她希望尉迟乙的活动范围不局限在京城,能多出京走动走动,比如去剿匪、比如去帮她寻找煤矿。
苏彧吩咐尉迟乙:“大炮的事要先放放,这次出去练兵右羽林卫和元从卫都新招了不少人,这些人都还得好好练练。”
说完,她抬起头,才发现谢以观还没有走,“知微可还有什么事?”
“陛下,”谢以观笑着说,“臣前面让马夫先将舍妹送回府,如今没有马车回去。”
“朕和仲云说得也差不多了,那朕换身常服送送你们,顺便出宫看看。”苏彧点点头,也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就去后殿换衣服。
谢以观眯了眯眼睛,猜测苏彧应该是去找“柳九娘”——
苏彧已经从柳家劫了铁器和工匠,不知道她还想从柳无时那里骗什么。
谢以观以舌顶了一下牙齿,既然他在皇帝面前装糊涂,现在倒也不好再问她准备什么时候收网,也只能继续装糊涂了。
他看向一旁的尉迟乙,微笑着问:“尉迟将军,方才陛下说的大炮不知道是何物?”
尉迟乙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你得问陛下。”
谢以观:“……”谁说尉迟乙是粗人的,不该说的他是一个字都不会说。
苏彧很快就换好衣服出来,出皇宫用的还是她那辆灰扑扑的小马车,三个人挤在里面其实有些拥挤。
大约是上次差一点翻车让尉迟乙有了一点心理阴影,他打算和赶车的尉迟佑换个位置,还是苏彧把他叫进来:“人人都认识尉迟将军,你坐在外面太惹眼。”
尉迟乙再次强调:“陛下,臣真的不重,上次就是崔行简他太瘦……”
他转头瞧向谢以观,实在说不出谢以观比崔玄壮实的违心之言,尤其是一趟江南行让谢以观又清减了不少。
尉迟乙如坐针毡,到尉迟府门口才重重舒了一口气,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马车里只有苏彧和谢以观,确实宽敞了不少。
谢以观想了想,还是直接问苏彧:“刚刚不知是不是臣听错了,臣听到什么大炮……”
苏彧点点头:“表哥没有听错,就是大炮,是比用陨铁所做的弓/弩更厉害的武器,如果能做出来,那真是无往不利了。”
谢以观瞧向她的神情:“需要大量钱财投入?”
“不单单是钱财,当然没钱是肯定做不出来的。”苏彧说。
谢以观懂了,他状若无意地问道:“表弟还要去哪里,可要我作陪?”
苏彧轻笑了一声:“不用,表哥好好去休息吧,若真是闲不住,明日来寻我。”
皇帝既然这么说,谢以观也就闭嘴了。
到了谢府,他才刚下马车,就逮到躲在大门后的谢以欣,“二娘这是打算躲到哪里去?”
“兄、兄长回来了啊?”谢以欣颇为心虚。
谢以观也不说她,只是淡淡地盯着她。
她主动认错:“兄长我错了,我不该不将圣人的话传给你,但我也是为你好。”
谢以观还是没有开口,看得谢以欣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那日从万年县回来,我越琢磨越不对,那个崔行简分明是要和兄长你争宠!”
谢以观猛地被咳了一下:“你说的是什么话?”
谢以欣轻声叹气:“我的意思是崔行简那日行为举止处处透着诡异,显然是想与圣人亲近,他本就是世家家主,还和兄长一样都中过状元,和兄长同样的年龄却已经做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然我不是说兄长不厉害的意思,主要是崔行简太厉害,再刻意亲近圣人,我怕圣人更重用他,所以兄长你绝不可以懈怠,要让圣人看到你的优点!”
谢以观浅笑着说:“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重用崔阁老也是正常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往后更不要自作主张。”
“兄长你真的不在意吗?”谢以欣小声问。
谢以观继续浅笑:“君子自当不在意。”
谢以欣“哦”了一声,没有发现谢以观半眯起眼。
而另一边的苏彧确实如谢以观所料,去了“柳九娘”的宅子,只可惜她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应答,在往回走的路上,她的马车却是险些撞到了另一辆马车,幸好尉迟佑的御马之术了得,对方的马夫也十分厉害,双方都及时拉住了马,才没有撞到一起去。
那边马车上的人立刻出来:“抱歉,你们可有被伤到?”
尉迟佑慌忙掀开车帘,便见到苏彧半倚在车壁上,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她的马尾有些散落开来,发丝凌乱地垂下,更是添了她的积分柔弱。
便是尉迟佑都看得发愣。
另一人更是急急地将手伸向苏彧:“苏郎君,你没事吧?”
苏彧过了半会才回过神来,定睛望向那人,疑惑地喊道:“柳郎君?”
柳无时笑着点点头:“正是,我方才急着回去,却没有想到会差点撞上苏郎君的马车……”
他稍稍顿了一下:“当真是太巧了,你可有被伤到?柳家院子就在不远处,家中有专治跌打损伤的药,你要不要去我家吃盏茶压压惊?”
驾车的郭来东面无表情地想,可一点不巧,从万年县码头回来,他家郎君半刻都没有休息,就像块石头一样蹲在这里守着,一直等到苏彧来,吩咐他要假装撞上去,但绝对不能撞到一点。
他御马术极好,当然尉迟佑也很厉害,他们的马车还相隔半丈就停下来了,根本不可能伤到人。
苏彧羞赧地说:“阿佑把帘子放下来,我整理一下衣冠!”
尉迟佑听话地放下来,等到苏彧再掀开帘子出来时,她的马尾已经重新束起来,只是一旁还是漏了几根发丝出来。
柳无时只觉得这几根发丝看着怪可爱的,忍不住笑了一下,一双狐狸眼弯得格外好看:“苏郎君没事就好。”
苏彧摇摇头,马尾也随着她一甩一甩的,愈发可爱:“我没事,我是出来寻人的,既然寻不到人也要回去了,就不去府上叨唠了。”
柳无时眼中有些失望,不过她与“柳无时”不过第二次见面,不肯跟他去柳家宅子也是正常的。
他压着失望,笑问:“苏郎君是要寻你口中的那位九娘吗?”
苏彧多看了他两眼,点头说:“是的,你笑起来和九娘就更像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让你们两个见一面。”
柳无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你这般说,我倒也想见见看了,刚巧我从江南回来,带了不少东西,你等等我。”
他让郭来东帮忙,与自己一起从车上搬出一大箱的胭脂与十匹丝绸,满满当当地塞进苏彧的马车里,“这些便当是我给苏郎君的赔礼。”
苏彧忙摇头:“不用不用,何况我又不是女郎,也用不到胭脂。”
柳无时顿了一下,笑着说:“你可以拿去分给家中姊妹,也可以送给那位九娘,你我有缘,这样也能再见面,若是苏郎君不嫌弃就交个朋友吧。”
苏彧羞涩一笑,连带着柳无时的耳廓也有些发烫,别开眼神说:“既然是朋友,你就直接叫我的字不已好了。”
“不已……”苏彧轻声唤了一下,柳无时的耳廓变得更红,见她上了马车,连忙问:“苏大可是要回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