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从苏彧口中说出,让谢以观不禁有些愣神。
他见惯了这位帝王的处处给人挖坑,突然听到如此和善的话语,让他感到了一丝陌生,仿佛见到了另一个苏彧。
谢以观再看过去,苏彧弯了弯眉眼。
她不算一个多么有善心的人,如果没有人拉她一把,她大约会像生父一样,成为一个毫无底线的人,幸好,有老道和大师兄在最初的时候将她捡回去——
在原本的世界里,苏彧是一个有父有母的孤儿。
她的生母是来自豪门的数学天才,有钱人家的小姐又展露出惊人的数学天赋,自小被众星捧月得不谙世事,很容易就被渣男骗到手,而她的生父就是这个渣男。
其实她长得和她生父很像,尤其是一双会骗人的桃花眼。
当年她的生父就靠着一张好皮囊与一双看什么都深情的桃花眼,哄骗到了她那个被鲜花与赞美追捧着长大的生母,然而她的外公外婆能撑起豪门,自然不像她的生母那样简单,他们反对这门婚事,却没有想到她生父本事那么大,再次哄骗她生母带着能带走的所有钱财私奔了。
只可惜,钱有花光的时候,人也有清醒的时候。
苏彧四岁的时候,她的生母终于发现了自己选择私奔的丈夫并不是良人,他依旧靠着他的皮囊在外欺骗富裕的女孩,而她仅仅是其中一个,她选择回到了自己的家族,苏彧的生父连同苏彧都变成了她毫不犹豫要舍弃掉的过去。
苏彧的生父更不可能养一个四岁的幼童,他将苏彧遗弃在了荒山上。
苏彧也碰到了她人生的第一个贵人,虽然至今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一直喊他老道。
四岁的苏彧已经得了生父的一些真传与生母的智商,她知道她的生父不会再回来,当她在半山腰遇到老道时,一把抱住老道的腿,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即便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也十分可爱,老道一时心软,就把她带回了山顶上的道观。
道观年久失修,又处于交通很不便利的荒山山顶,门可罗雀,无人问津,原本只有老道和他的徒弟两人,后来多了一个小小的苏彧。
苏彧见到老道徒弟,又像不要钱一样追着他喊“大师兄”,大师兄当即决定留下苏彧,不过多一张嘴吃饭而已,也就是粥里再多加一碗水的事。
大师兄虽然这么说,但每次盛粥的时候,总是先往死里捞,把下面的米粒勺给苏彧,再把第二稀的勺给自己,最后给老道的就只剩下清汤寡水,以至于老道愈发清瘦。
在道观揭不开锅的时候,大师兄决定去山下打工,补贴道观的支出,吩咐老道要好好养着他的小师妹,别把他师妹养歪了。
老道不耐地撵走他的大徒弟,转头对着苏彧哈哈大笑:“碍事的终于走了!来来来,为师教你毕生所学!”
平时大师兄在的时候,不许老道教苏彧道家学问,说小师妹将来总是要回到世俗的,不能小小年纪就学封建迷信,所以他拿着不知道从哪寻来的一年级教材,教着苏彧并不标准的拼音和九九乘法表,说着说着时常还会说出三七二十八来,但苏彧为了那碗最厚的粥,没拆大师兄的台,还会热烈鼓掌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大师兄,大师兄被苏彧哄得迷糊,便连一粒米都没给老道剩了。
大师兄不在,老道终于有机会向苏彧展示自己的才华,他首先教苏彧的是他最擅长的二胡,他说二胡拉得好能召唤鬼神,但上帝给人开了一扇门必然会关上一扇窗,苏彧她天生五音不全,硬是将二胡拉出了唢呐的效果。
老道被她持续折磨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决定放过自己,改教她易经和奇门遁甲,但是这两样东西老道自己也整不明白,还是苏彧一边看书一边改良,最后把奇门遁甲改造成了机关术,带着老道去后山挖坑设机关抓野兔,解决肚子问题。
吃了几顿山鸡野兔,老道猛地一拍大腿,“你这娃识字啊!”奇门遁甲和易经上的字多晦涩啊,这小娃还能看懂,识的字搞不好比他大徒弟都多!
苏彧闪着无辜的大眼睛,啃了一大口山鸡腿,才哭着说:“师父,我只是不想伤大师兄的心,才装作不识字的。”
老道眼见着苏彧刚拿过鸡腿油腻腻的手就要抓住他洗得半旧的道袍,一个躲闪,摸了摸苏彧的头,和善地笑着:“为师相信你!”
老道见苏彧认识的字不少,也不管她才几岁,就把道观里有字的、没字的书都拿给苏彧看。
等到大师兄回到道观,苏彧已经能够流利地画一手符,开口就是掐指一算、师父有难。
大师兄额头的青筋跳动了好几下,回厨房拿了把菜刀就追着老道砍了一路。
小苏彧啃着兔腿,心有余悸:“我就说师父有难。”
大师兄回过头,一把抢下苏彧手中的兔腿,大骂:“别吃了!死老头给的王八腿能吃吗?跟他说了要科学育娃,看他把你养成什么鬼样子!”
小苏彧:“……”骂老道就骂老道,不要侮辱可爱的兔兔呀!
苏彧想,后来她之所以选择计算机这个专业,大约也是受到最初易经的启发,易经和二进制有很多相通之处。
“陛下所托,臣自是会应下,您……”谢以观震惊地看着苏彧,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呢?
在谢以观的心目里,苏彧是狡猾奸诈、诡计多端,还见不得他清闲,这会儿突然哭了,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一向能言善道的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和苏彧说。
谢以观从怀中掏出锦帕,小心翼翼地递给苏彧,见惯了她运筹帷幄的从容,这会儿突如其来的脆弱,尤其是她的桃花眼尾染了红,一抬眼的脆弱叫他愣了又愣。
苏彧回过神,接过他手中的锦帕,她将锦帕蒙在眼上,轻启红唇:“叫知微见笑了,只是突然想起两位极为重要的故人,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们,难免有些伤感……”
“没想到陛下如此重情重义……”谢以观是真的有些意外,想着该如何慰藉苏彧。
不待他再开口,苏彧拿下眼上的锦帕,一双桃花眼已经恢复清明,她笑着将锦帕递还给谢以观,“已经很晚了,要给他们上课也不急于这一时,朕先送知微回谢府吧。”
马车先到了谢府,苏彧亲自送谢以观下车。
谢以观再站在大门前,目送她上马车,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觉得苏彧的背影看着纤弱而落寞,隐隐有几分决绝帝王的孤寂。
他想起了苏彧的那句“我在大启在”,他垂下眼眸,浅浅笑了一下:陛下,还请您一直这般下去。
至少得让他看到大启尚有希望所在。
苏彧回到马车上,就听到系统说:【谢以观好感度加2!】
她弯唇笑了一下,眼泪用得好也是有好处的,不过说真的,她还是有些想念那座再也回不去的道观与再也见不到的人,好在她死的时候留下的是两个多亿的身价,大师兄见了肯定开心——
不能想,一想到她辛辛苦苦赚的钱一分都没花上,她就真的难受想哭。
苏彧长长叹了一口气,听到马车外面的声响,撩起车帘,在皇宫门口看到了一个不算意外的人。
崔玄看了一眼苏彧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再看她一身妃色的袍衫,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确实会以为她是谁家不谙世事的清俊小郎君,但只要一想到外面在传的那些谣言全都拜她所赐,他额上的青筋就不自觉跳动了一下。
“崔阁老怎么在这里?”苏彧从马车上跳下来,笑容满面,更添了几分天真烂漫。
崔玄却是朝后退了一大步,保持着苏彧的绝对距离。
苏承影也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跟在她身后。
崔玄扫了苏承影一眼,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他知道苏承影的存在,也知道苏彧曾经把苏承影放在宫里养了几日又将人送出宫,但没有想到苏彧会又把人接回宫。
他猜不透她为什么要养着苏承影,不过苏承影一个异瞳就算真的有皇家血脉,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他不在意地将目光转回到苏彧身上,“陛下,郑六郎现在被关在刑部大牢,以待陛下发落。”
人是他下的令给抓的,最后的处决还得皇帝来定。
苏彧挑了一下眉,有些意外,崔玄动作这么快,抓郑茂枝不难,难的是直接把郑茂枝扔进刑部大牢里。
她笑着问:“崔阁老是以什么罪名抓的人?或者,朕问一句崔阁老,朕当定郑六郎什么罪?”
第43章
崔玄来之前就已经想好:“郑六郎冒犯天颜罪不可恕,只是陛下微服出访之事不易被人知晓,所以臣以为定郑六郎强抢良家子之罪更合适。”
“哦,那强抢一个良家子要坐几年大牢?”苏彧问。
崔玄回答:“两年。”
苏彧呵呵笑了两声:“那崔阁老有没有去调查,郑茂枝抢了多少良家子?”
崔玄如实回答:“男女相加,百余人。”
苏彧又呵呵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嘲讽。
崔玄垂下眼眸,为自己与郑茂枝的那一层亲戚关系,而感到羞耻。
苏彧往前走了几步,崔玄跟在她身后,而她突然顿住脚步,好在崔玄与她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见她顿住,他也立刻停下来,“陛下?”
苏彧回过头来,走到崔玄面前,伸出两根手指。
崔玄:“?”
苏彧笑了笑:“一个良家子两年,那么一百人就坐两百年的大牢,这个没有问题吧?”
崔玄:“……”有问题,郑茂枝可活不到两百年。
崔玄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陛下不如直接判他流放?”
两百年徒刑这个听上去过于荒谬,还不如把郑茂枝流放,让他自生自灭去。
“不,”苏彧拒绝,“朕就要判他被关两百年,不仅如此,郑茂枝还要给这些被他强抢的良家子赔偿,每个人就赔万两白银。”
崔玄默默算了一下,一个人赔千两白银的话,一百人加起来就是百万两银子,他难免想到当初工部侍郎郑尚给苏彧报新修寺庙的价格就是百万两银子,他都有些怀疑苏彧是不是就在这里等着报复郑家……
但让郑家拿一百万两银子出来……两个问题放在一起,崔玄都觉得判郑茂枝两百年徒刑不是问题,“一人万两恐怕有些困难。”
郑家这几年大不如从前,虽然靠着与崔家的姻亲关系,郑家得了不少好处,但是郑起本人不善经营,又讲究着顶级门阀的排场,郑家出的要比入的多,别说是拿百万两银子,就是拿十万两银子出来都有点够呛。
苏彧斜睨过来,像是有几分不高兴,“崔阁老当初可是在朕面前打包票,说一定会秉公处置你这个表弟的。”
“是表兄。”崔玄再次纠正,要不是与人比较长相让他觉得有点掉分,他是十分想问问苏彧的,他这张脸不比郑茂枝那张纵欲过度的脸看上去年轻吗?怎么老说郑茂枝是他表弟!
苏彧不在意地挥挥手:“表兄表弟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表弟他抢了那么多人,给受害者补偿不是很正常吗?崔阁老要是觉得一人万两太多,就自己看着办吧……”
她微微顿了一下,又突然改了语气:“当然崔阁老,想要就这样轻轻放下,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郑家是崔阁老的母家嘛,那个郑茂枝是崔阁老的表弟……”
“是表兄!”崔玄又一次纠正,他深吸了一口气,“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这件事臣必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臣告退。”
“等等。”崔玄想走,苏彧偏不给他走,她上前拉住崔玄的衣袖。
这个距离对于崔玄来说,实在是有点近,崔玄低下头,就能想起那日将帝王认作女郎的窘迫,他猛地将自己的衣袖抽出,往后退了数步。
见苏彧不解地望过来,崔玄淡淡地说:“袖子起皱了。”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崔玄修长的手指夹住袖口熟练地往下一划拉,就将袖子拉得十分平整。
苏彧:“……”这人活得累不累?
“崔阁老什么时候去刑部处置这件事,朕想去围观一下。”苏彧笑着说。
崔玄:“……”虽然皇帝想要看他如何处置这件事无可厚非,但是为什么用“围观”这个词?
“陛下打算带哪些人一起去围观?这件事恐怕不适合太多人参与。”崔玄提醒。
苏彧指了指自己:“就朕一个人,不过就像崔阁老说的,朕微服出访的事不宜被人知晓,郑茂枝见过朕,所以到时候还请崔阁老帮朕保守秘密哦。”
她朝着崔玄俏皮地眨了一下眼,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就像给他抛了一个媚眼,崔玄却不自觉地又朝后退了两步,他总觉得苏彧是在给他挖坑——
而且是个巨坑。
尽管觉得苏彧不安好心,可崔玄觉得在这件事上,苏彧要去看一下郑茂枝的下场没有任何问题,自然不好拒绝,何况他也欠了这位帝王巨大的人情。
在崔玄看来,让谢以观出任江南道水道监察使算不得什么,远比不上他欠苏彧的人情,他不喜欢欠人,会找机会还苏彧,在两清之前,他也只能忍着苏彧了。
崔玄与苏彧约好三日之后下朝之后,由他带着苏彧去刑部。
只是崔玄在宫门前等到一身曲红的苏彧沉默了一下,是错觉吗?他怎么觉得皇帝穿的衣服越来越轻佻,配上皇帝这张脸,张扬中又带着几分合理。
苏彧笑着问:“行简这么看我干什么,是我这一身不好看吗?”
崔玄看向苏彧的头顶用同色的曲红发带束着马尾,还未弱冠的帝王看着颇有几分“银鞍白马度春风”的少年意气,有着他身上从未有过的恣意潇洒。
他不禁伸出手,扶了一下苏彧的马尾,又将她的衣领拉平整,在苏彧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说:“歪了。”
苏彧:“……”
她默默拉开与崔玄的距离,生怕再遭一次他的毒手,然后问:“你我分开坐马车?”
崔玄看了看自己宽敞的马车,再看了看苏彧外出时一直使用的小马车,继续面无表情:“不必,臣等会送陛下回来便是。”
他和苏彧又不是没有同乘一车过。
苏彧爬上崔玄的马车,就知道他为什么要嫌弃自己那辆小马车了。
崔家的马车不但外表华丽,内里也十分考究,简直就像一间移动的小书房,有书架、有案几,还摆了一副茶具。
“陛下可要吃茶?”崔玄淡淡问着,他点茶的功夫在世家里也算得上一绝。
苏彧没有拒绝,笑着提醒崔玄:“行简,喊我苏大郎就可以。”大郎多喊几次,她都喜欢了,听着怪亲切的。
见崔玄看过来,她摊开手笑着说:“喊苏十九实在是太明显了一点,有心人一猜就能猜到我身份。”
“苏大行事确实谨慎。”崔玄淡淡地夸了一句。
苏彧看着崔玄不紧不慢地点茶,她还是得说,崔玄要是不开口,收敛收敛他眉眼间的高傲,就这一套点茶功夫下来看着行云流水,格外赏心悦目。
她接过崔玄递给她的茶盏,浅尝了一口。
崔玄看过来,眼中似乎有几分期待,待到她抬眸,他又迅速垂眸,仿佛刚刚那一眼全是苏彧的错觉。
“有点苦。”苏彧评论,在她眼里,点茶就有点像把抹茶打出类似于奶盖的泡沫层来。
肉眼可见崔玄的脸冷了几分,她又说,“行简这打泡的手法相当了得,下次用牛乳试试。”做真正的奶盖!
崔玄:“?”他就只当苏彧说了前半句好了。
苏彧见崔玄脸色稍霁,又跟着夸了一句:“行简这手艺堪比茶艺大师。”
说完她自己又觉得怪怪的。
不过崔玄并不知道“茶艺大师”这个词语在苏彧原本的世界已经延伸成另外的意思了,他听到这个词还是觉得苏彧很有眼光。
薄唇微微上扬了一下。
“郎主,到刑部了。”外面的马夫说。
苏彧愣了一下,从皇宫到刑部不算远也不算近,她在马车里几乎感受不到一点颠簸就这样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这才是大启真正的贵族生活,是她这个皇帝孤陋寡闻了!
她慢悠悠地看向崔玄,崔玄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冲口而出:“这样一驾马车陛下还是有能力拥有的,别打臣的主意!”
苏彧:“……”
崔玄轻咳了两声,收敛起方才不小心暴露出来的情绪,淡淡点头:“臣方才失礼了,但君子不夺人所好。”
苏彧朝着他咧牙一笑。
崔玄:“……”
他居然一瞬就懂了苏彧的意思:皇帝说她从来就不是君子。
马夫又喊了一声,才撩起车帘,然后就看到他家家主和俊美的小郎君眉来眼去。
马夫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所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
崔玄先苏彧一步下马车,崔家的马车较苏彧常用的马车要高,她一米七五的大长腿其实是能够着地的,但崔玄见皇帝落地时摇晃了一下身体,还是不自觉地伸手去扶了一把。
马夫更加惊恐,他家家主连世家贵女都没有扶过,这会儿居然去扶这位小郎君,传言竟是真的!
崔玄并不知道马夫的惊恐,但他迅速收回扶苏彧的手,又朝后退了几步,与苏彧保持着三臂远的距离。
马夫又想,他家家主一贯只与人保持一臂到两臂之间的距离,这都三臂了,明显地欲盖弥彰。
刑部的人自然认得崔玄,见他来了慌忙上来行礼。
崔玄看了苏彧一眼,说:“先去大牢看看吧。”
刑部的大牢条件自然不会好,郑茂枝被关在最里面的单间,已经算是对郑家郎君的照顾。
郑茂枝一见到崔玄,立刻就没有形象地求饶:“崔表弟!啊不,崔阁老,是我错了!看在姑母的份上,你快放我出去吧,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忽地听到一阵轻笑声自崔玄身后传来,他愣了一下,在看清崔玄身后的人之后脸色大变,“是你这个贱人!”
虽然郑茂枝只见苏彧一面,但是她踢他裆/部的那一脚让他记忆犹新,再见苏彧,他顾不得自己还在大牢里就破口大骂。
苏彧笑着看向崔玄,崔玄冷冷地说:“满口污言秽语。”
他抬了一下手,都不必他说话,跟着他的狱卒就一巴掌打在了郑茂枝的脸上。
两巴掌下去,娇生惯养的郑茂行已经双颊红肿,唇角见血。
苏彧上前,拉了拉崔玄的衣袖,声音像是撒娇一般的软糯:“别再打了,我见不得血。”
崔玄:“?”在大殿上杀人的是谁?
但他没让狱卒再打下去。
郑茂枝盯着一张猪头一样的脸,惊疑不定地看过来,瑰丽的少年郎对着一身正红色官袍的冷面郎君撒娇,苏彧还伸手拉住崔玄的衣袖,他这个表弟几时允许旁人这样对他了?!
他突然想到,那日遇到苏彧她说什么来着?对,她说自己是谢以观的表弟!
不就是崔玄传闻中的相好吗!!!
他就说,他一不混官场,二不涉及家族里的事务,只安安静静地做他的纨绔,崔玄却对他下狠手,原来是为了讨好相好!
郑茂枝当即破口大骂:“好你个崔玄!拿我郑家人来讨好你相好,姑母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你相好的!”
在大启,同辈喊名,是很重的侮辱。
崔玄冷冷看向郑茂枝,前一刻还破口大骂的郑茂枝一下子就把头缩进去了。
崔玄想着,像郑茂枝这样的人关在大牢里两百年,也算是还京城一个清静,皇帝这个决定还是对的。
他再低头,苏彧已经将手收回去了,只是又在他的衣袖口留下浅浅的一道褶子。
崔玄正了正衣冠,对苏彧说:“去见刑部侍郎?”
“你一个人去吧,我不便见他,在马车上等你……”苏彧俏生生地反问了一句,“可以吗?”
皇帝这么问,崔玄自然是应下。
但是不知道苏彧身份的人,看向他们的眼神暧昧至极。
崔玄和刑部侍郎传达了皇帝的旨意,再出来时察觉到人们异样的目光,他猛地一顿——
他好像又着苏彧的道了!
崔玄咬了一下牙,回到马车上,就看到笑语晏晏的苏彧问他:“行简这是怎么了?”
“陛下这样有意思吗?”崔玄反问。
叫世人误以为他有断袖之癖,可阻止不了世家将女儿嫁给他,对于世家来说,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只要他把崔家主母的身份留给他们家族的女郎就行,甚至他要是不行,在家族里过继个孩子也无妨,只要能维系面上的体面,维系家族的繁荣就可以了。
“若是没有意思,崔阁老何至于这样气急败坏?”苏彧笑嘻嘻地反问。
崔玄抿了一下唇,依旧冷着脸,语气淡下来:“臣没有气急败坏,只是觉得陛下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污蔑臣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
苏彧笑出声:“在崔阁老那里,朕有什么名声?”
崔玄:“……”
苏彧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又没形象地乱笑了一阵,才正色问道:“崔阁老现在和郑家之间有了疙瘩,若不娶郑家女恐怕很难在令堂那里交代吧?”
“这就不劳陛下操心了,家母那里臣自会应付。”崔玄说。
苏彧倚靠在身后的案几上,“看来崔阁老确实不想娶郑家女,但是你不娶郑家女便只有和郑家决裂一条路,这样看来崔阁老就只能娶卢家女了。”
她自顾自地点点头:“卢家正强势,和崔家也算是强强联手,你们联姻绑在一起,郑家也就只能忍气吞声。”
崔玄说:“这与陛下无关。”
苏彧笑了一下:“怎么会和朕没有关系呢?或者行简也可以两家女郎都不选,你身为崔家家主却连自己的婚姻都做不了主,听上去也怪可怜的。”
崔玄额前的青筋跳动了一下,问:“陛下,究竟想说什么,还请明示。”
苏彧坐正身姿,与他双目对视:“世家这样的格局已经很久了,但是行简就想要这样永远受制于人吗?如果崔家能凌驾于其他四家之上,领着已经歪掉的世家重新找回曾经的荣耀,岂不是更能保障世家的利益吗?”
苏彧朝着他灿烂一笑:“与大启而言,皇帝从来不和世家分离,但要看站在皇帝这边的是哪一家了,所以行简要不要和朕合作?”
崔玄狭长的丹凤眼晦涩,沉默了许久,缓缓靠上前,再次正了一下苏彧的马尾,说:“陛下,这样才正。”
“你说六郎被判了几年大牢?”郑夫人有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郑起气呼呼地回答:“两百年!如此荒谬的判罚还是行简吩咐下去的!先不论六郎是他的表兄,他竟连这点情面都不讲,单说这个两百年的大牢,不知道有多荒谬,说出去人家笑话的是你们崔家!”
郑夫人紧握拳头,看着比郑起还要愤怒。
郑起趁机煽风点火:“这些年要不是郑家帮衬,崔家家主还不一定是行简。如今行简掌了权,却这般行事,可真叫人寒心……妹妹可知道,外面关于行简的传闻?”
郑夫人不悦地问:“什么传闻?”
郑起说:“外面的人都说行简他有龙阳之好。”
郑夫人听了波澜不惊,这个传闻不是一天两天了,龙阳之好这个传闻都还算好的,还有另外一个更不好的传闻,说崔玄他不能人道——
其实她多少也有点怀疑,上次在玲珑楼,郑七娘这么一个大美人在眼前,崔玄中了药居然还能冷漠地走了,所以崔玄要么就是对女人不感兴趣,要么就是真的不行。
郑起见郑夫人没反应,又补充了一句:“这一次大家都看到他的娈童了。”
郑夫人在心底偏向崔玄不行这一说法,毕竟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别说是母蚊子就连公蚊子也不存在,骤然听到他居然将娈童带在身边,实在是让郑夫人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郑夫人才急急地问:“二郎他真的将娈童带在身边?!进到他一臂内的距离?!”
郑起沉重地点点头:“何止一臂内的距离,那日卢家赏菊宴上,大家都看到行简搀扶着那娈童,两人一起亲热地上了马车。不仅如此,他连上朝当值都带着那个娈童,这一次在刑部,大家还看到那个娈童把行简的衣服都扯起皱了,行简都没有什么反应。”
郑夫人瞪大眼睛,根据郑起的描述,她只能说,这个娈童是崔玄的真爱了!
自从崔玄五岁之后,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很少进到过崔玄一臂的距离之内!
郑起又扔下一个重量级的消息:“听说那个娈童是谢以观的表弟,谢以观你知道吧?”
郑夫人自然知道谢以观,大启最年轻的状元——
崔玄虽然不说,但是她这个当娘的知道,崔玄很是在意被谢以观夺了大启最年轻状元这个称号。
她那个死去的公爹在世时,一直夸赞崔玄文章锦绣、言之有物,他一直希望崔玄能拿下大启最年轻状元的称号,好叫那些文官知道,就算是文采他们世家也全然不输。
崔玄为了更稳妥些,决定十八岁再参加科举,虽知道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十六岁的谢以观一鸣惊人一举夺下进士科的状元,更可恶的是,谢以观与崔玄同龄,崔玄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时光倒流,让自己比十六岁的谢以观年轻。
而第二年恰逢边境战事,苏琰没有举办科举考试,崔玄参加科举时正是他原本定的十八岁,也确实拿下了状元,但是他的头衔不能是大启最年轻状元,只能是大启世家中最年轻的状元。
所以,崔玄几乎很少在人前提起自己这个状元名头来。
“谢以观的表弟是什么人物?我以前未曾听说。”郑夫人皱眉,谢家虽然落魄,但也曾经是大户,又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谢以观,如果这个表弟也是什么有才华的人自然也会被她知晓,但是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说哪个风流才子是谢以观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