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科举制度兴起,皇帝大量使用科举选拔出来的文人担任职事官,也就出现了一些世家家主只担任散官却没有实际职务在身的现象,例如如今的郑家家主郑起,银青光禄大夫是一个从三品的散官,他向朝廷拿着从三品官员的俸禄,但并不担任实际做事的职事官,因此平时没什么事也不用来上朝。
礼部侍郎杜侍郎见崔玄在看郑起,连忙凑上前说:“昨日郑家子侄在西市被人打了,郑大夫这是要来讨公道。”
崔玄顿了一下,问:“是谁?”郑家谁被打了?
杜侍郎以为崔玄问打人的是谁,摇摇头:“不知道,说是一男一女二人。听闻那一对男女长相如狐狸,身手如魑魅,不过是眨眼间工夫便将郑家六郎连同他所带的十来个奴仆打趴在地,待郑六郎从地上爬起来,便见二人化作一缕青烟轻飘飘散去,没了踪迹。”
崔玄:“……”
他瞥了杜侍郎一眼,淡淡问道:“杜侍郎在书局写志怪传奇?”
杜侍郎惊地瞪大眼睛,崔玄连这都知道?!他慌忙压低声音,笑着讨饶:“崔阁老,我不过是随便写写,赚点文钱贴补家用,您可千万别说出去。”
崔玄:“……”还真是个写志怪传奇的。
朝会一开始,还不等其他官员说事,郑起便气呼呼地跳出来,说自家子侄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被人打成重伤,不仅如此,施害者扬长而去,无人敢拦,他从京兆府尹到负责京城安全的金吾卫统统抨击了个遍。
苏彧半倚着龙椅,似笑非笑:“郑大夫不如直接骂朕好了。”
郑起稍稍打住,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是在登基大典上,他对苏彧捅刘三恩的那一刀记忆犹新,虽然他是郑家家主,但是何人不惜命?
尽管在心里,他有些看不上这位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帝王,但是身体还是不自觉地抖了抖。
郑起躬身行礼说:“臣不敢。”
“不敢……”苏彧笑了笑,“那就是已经在心里骂朕了。”
郑起往后退了两步,确定离皇帝最近的是卢政翰和崔玄,这个距离皇帝捅不到他,而且今天的皇帝也没有带佩刀,他略微放下心来,说:“臣冤枉,臣只是震惊天子脚下竟还有如此目无王法之人!”
苏彧点点头:“这等法外狂徒确实得治治,等会儿崔阁老到御书房来,和朕说一说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郑起愣了愣,他本来只想闹一闹,让京兆府尹捉拿犯人就行,郑茂枝虽然被打了,但也没有那么严重到要宰相出面来解决,不过他觉得皇帝这是在怕他们这些世家,所以给足了郑家面子,这是好事!
卢政翰半眯着眼睛,虽然只是小事,但是皇帝问都不过问他这个三朝元老,而是直接找崔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崔玄则觉得皇帝私下找他,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到了御书房,苏彧的第一句就是:“人是朕打的,好像是崔阁老的表弟吧?”
崔玄纠正:“是表兄,臣较郑六郎年轻。”
郑茂枝那张脸怎么看也比他老,崔玄冷着脸想。
苏彧笑了一下:“崔阁老猜猜看,朕为什么要打他?”
崔玄知道自己这个表兄品行不佳,日夜流连青楼,还欠了青楼一屁股的债,吏部的官员光为了追讨郑茂枝欠的债就找了他好几回,只是他的母亲出身郑家,每每涉及郑家,郑夫人格外护短。
郑茂枝欠青楼的债就是郑夫人拿私房钱出来偿还的,为了这件事,他们母子俩足足两个月未曾说半句话。
崔玄出口便问:“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他以为一个世家子弟不务正业、沉迷吃喝嫖赌已经是足够恶劣,但是苏彧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眼前的帝王虽然不讲礼仪、不懂诗赋、邋里邋遢,且对他从来不安好心,但是崔玄直觉,苏彧是心有光明之人,尽管行事稍有乖张,却也有正道法则可循——
被她打的人那必然是该打之人。
苏彧沉默了一下,状若十分恼怒地说:“那个郑六郎居然当街羞辱朕,还想将朕强抢回郑府做男宠!崔阁老,觉得他这样的恶行该以何罪论处?”
崔玄猛地朝前了一步,意识到自己逾规,又退后了一步,以极冷的声音问:“陛下可有被伤到?!”
苏彧摇了摇头。
崔玄依旧冷着一张脸,硬声说:“冒犯天子者当诛!”
苏彧似有些为难:“按理说这等向朕出言不逊之人,朕理当不放过,不过他可是崔阁老的表弟……”
“是表兄。”崔玄再次纠正。
他顿了顿,极为冷硬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世家子弟行事都如此目无法纪、恣意妄为,那么世家也不必存在了。”
崔玄出身自世家,也注定与世家捆绑在一起,为了世家的利益他可以算计皇帝、甚至可以换皇帝,但是这不代表世家子弟就能胡作为非、败法乱纪,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
他自幼受祖父的教导,深以为世家的荣耀皆源于累世之德望、传世之英才、家风之严谨、礼仪之昭彰,若这些都不复存在,那么所谓世家与下九流又有什么区别?!
崔玄的丹凤眼里尽是寒光,苏彧能看出崔玄是真的动怒了,她倒也想看看崔玄是不是真的会动郑茂枝,若是他主动治郑茂枝的罪那是最好……
说起来,苏彧还有点感谢郑茂枝,她正缺把世家之间裂痕挖大的铲子,结果郑茂枝就给她递上来了,除了崔郑二家,她也可以再深挖一下,看看能把谁再拖进来,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把柳家那边放的饵给收回来。
苏彧怕自己错过信息,于是就让系统给自己全天候投屏柳无时的动态。
柳无时的记忆力尚佳,且自小就接触各种图样,只是苏彧的那张图样有些复杂,他足足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将那张图样复刻出九成九。
他看着那张弓/弩的图样,忍不住惊叹设计之巧妙,也不知道这幅图样出自何人之手,若是谢以观所画,那么谢以观这个人倒是值得他拉拢。
柳无时敲着案几想着,等下次去江南,他给苏彧多带些江南特产——当然,他这也是为了拉拢谢以观,并无他想。
柳家既然能运铁器,自然是早就做好准备。
早在几年前,柳无时带着商队行走在南北之间,就已经开始网罗工匠,经过这些年的沉淀,柳家养着的这几个工匠绝对是大启最好的工匠。
所以,柳无时默画出图样,第一时间就拿给那些工匠看。
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工匠看到这张图,也皱紧眉头:“郎君,这个要比寻常弓/弩复杂许多,怕是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打造出来。”
“无妨,你们尽管试。”柳无时倒是不急于一时,若是这个真做出来了,他便再去一趟黠戛斯。
柳无时将图样给工匠的第三天,苏彧便来找他——
之前柳无时给苏彧递了一张纸条,上面的地址是位于长寿坊的一处院子,那里是柳无时临时买下的,特意用来接待苏彧用的,他觉得老是在红乐坊这种三教九流之地相见,不适合苏彧这般单纯的人,再则西市人多眼杂,难免有认出他的,他暂时不想被苏彧识破身份。
苏彧如他所设想的一般,丝毫没有察觉出这院子是他临时布置的,只开心地又抱着一堆图样来见他。
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般:“九娘不卖酒了,日后要干什么呢?可要来我家的绣坊做绣娘?”
柳无时咳了一下,连连拒绝:“奴不善女工。”
苏彧“哦”了一声,似有些失望。
柳无时突然想到什么,红着耳廓问:“大郎可喜欢江南丝绸?奴与柳家郭护卫私交甚好,再过一个月,他便要下江南,奴可以托他带些丝绸回来。”
苏彧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九娘心悦郭护卫?”
“咳——”柳无时猛地被口水呛了一下,倏地站起身,极大声地说:“我怎么会心悦他!我心悦的是——”
他低下头,便能看到苏彧澄清的眼眸,他又咳了一声:“奴没有心悦之人。”
苏彧笑着问:“九娘刚刚的声音怎么像个男子?”
“!”柳无时拿起袖子遮掩住嘴唇,拼命夹了一下声音,“刚刚是因为被水呛到了,现在就好了。”
苏彧点点头,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
柳无时见她这样看着自己,觉得自己是辜负了她的信任,竟有些不敢看她,慌忙撇过头去。
许是心里藏着事,柳无时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几乎夜夜宿在长寿坊的院子里,都没有回过柳家本家,以至于半夜出了事,郭来东在天亮之后才找到他:“郎君,出大事了!”
柳无时心不在焉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们藏在西市的铁器还有工匠全都被人劫走了!”
铁器劫走不是第一回的事了,柳无时竟不觉得意外……
“等等,你说什么?”柳无时猛地回过神来,什么叫还有工匠?!
西市那一带都是柳家的商铺,所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他就把铁器和工匠全藏在西市,西市人多,几个工匠来来往往也不会有人看出什么,但是怎么会被劫走?!
郭来东恨恨地说:“那个身形属下认出来了,就是上次劫我们铁器的人!这身手京城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绝对就是尉迟乙!”
柳无时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往外吐字:“他劫我铁器就算了,怎么连人都劫走了!岂、有、此、理!”
那一头还在皇宫里准备上朝的苏彧就听到系统的声音:【啊啊啊!柳无时的好感度怎么变成-80了!】
苏彧心想,很好,尉迟乙再次得手了,打家劫舍还得靠尉迟乙。
她心情很好地安慰系统:【挺好的,降得没有上次多,还有空间。】
系统:【……算了,我们放弃柳无时吧,还有其他三个男主可以选,我们不稀罕他,哼!宿主,看看你身边的谢以观,他现在的好感度是55!我们可以攻略他!】
苏彧转过头来,就看到谢以观正站在她的身旁。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询问谢以观:“等会儿是要在朝会上宣读任命你和王道仙为江南道水道监察使的圣旨吧?”
谢以观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苏彧看他的眼神有点心虚。
苏彧确实有那么一点心虚,但是这个主意其实是谢以观出的,她便也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了,拍了拍谢以观的肩膀:“希望你和柳不已同去江南的时候,他不会把你从船上扔下河去喂鱼。”
毕竟人人皆知,谢以观也是她的人。
谢以观:“?”
等到尉迟乙带着他们去先帝旧邸,谢以观就知道苏彧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了。
谢以观先是看了一眼劫来的铁器,再看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工匠,抹了一把脸,他是给皇帝建议了,但是他以为皇帝最多就是探点消息,再加点利诱。
他没有想到皇帝能直接把人绑回来。
尉迟乙看到谢以观脸上的一言难尽,以为他又像上次一样生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此次时间仓促,陛下念及知微兄今日还要宣旨,所以半夜之行才没有告知知微兄,下次若再遇上这种暂借之事,我一定会带上知微兄的。”
谢以观:“……”谢谢,倒也不用。
这个“暂借”一词,谢以观也很想吐槽,说得好像他尉迟乙会还回去一样。
他再抬头望向一脸惧怕的工匠,将尉迟乙拉到一旁,上前作揖行礼,他看上去比尉迟乙和善许多,又翩翩有礼,尤其是他笑眯眯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敦厚讲理的书生,很难让人对他设防。
工匠们看着他的笑容,对他的戒心要比尉迟乙小很多。
最年长的工匠清了清嗓子,对谢以观说:“这位郎君,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匠人,虽然不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尉迟乙一眼,谨慎地说:“虽然不知道这位壮士为什么要把我们抓……带到这里,但我们都是良民,绝无作奸犯科,还请郎君帮我们和这位壮士说一下,能否放我们回去……”
“你们真没有作奸犯科吗?”谢以观笑眯眯,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
工匠们重重点头。
然而谢以观却是将笑容一敛:“你们可知未经官府允许,便私造武器是什么罪?”
工匠们一愣,就见谢以观将一旁半成品的弓/弩拿起来,听到他冷冽地说:“大启律法,明令禁止民间私造武器,一经发现以谋逆罪论处,谋逆之罪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
工匠们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还是最年长的工匠颤抖着声音问:“你、你们是……”
虽然并不想说,谢以观轻咳了一声,又恢复了笑容:“我们是官,这里属于皇家私宅,你们若在这里,我们不能将你们怎么样,你们若要走,我们也不拦,但是出去之后,我们便该好好算一算这私造武器的罪了,或许你们可以在这里坦白交代家里还有什么人,一并……”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淡淡地看着几个工匠。
工匠们才发现,谢以观不笑的时候,自带吓人的官威,吓得他们“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头重重磕在地上:“小、小的们……只是寻常工匠,并不知晓其中厉害……还请官爷饶命!”
谢以观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工匠,再转身对上一直站在那里的皇帝。
苏彧一直半倚在门框上,一副看戏的样子。
谢以观呵呵一笑:“陛下要不要来把瓜子?”
苏彧点点头:“那便有劳谢舍人了。”
谢以观:“……”他就不该嘲皇帝,因为皇帝总能以新的下限打败他!
听到“陛下”二字,工匠又被吓了一大跳,他们匍匐在地上,互看了一眼,胆小的已经晕过去。
还是那个年长的工匠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完全不敢抬头看苏彧,生怕冒犯了天子神颜,“陛、陛、陛下……想要草、草民……干什么,草民都肝脑涂地……”
苏彧这才慢悠悠地从谢以观的身后走出来,笑眯眯地说:“你们先在这府邸里,把这把弓/弩做出来,若是做得好自然能够将功抵罪,若是做得不好……”
苏彧没把下文说出来,但是工匠们会脑补,立刻脑补出自己没有乖乖听话、被苏彧大卸八块的惨状,不禁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再次磕头,表示自己一定会乖乖听皇帝的。
事情解决得还算顺利。
只是尉迟乙瞄向谢以观的眼神有几分微妙,他怎么觉得谢知微这家伙焉坏焉坏的?
谢以观笑眯眯的,只觉得他和尉迟乙彼此彼此,“尉迟将军是如何在宵禁之后,将这么多东西以及人带回来的?”
他看了看地窖里又堆上去的铁器,少说又再多了十箱。
尉迟乙爽朗一笑:“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只要我动手足够快,就能在金吾卫赶来之前,把东西都搬走。至于人,套个麻袋扛在肩上走就是。”
谢以观:“……”猛还是尉迟乙猛,他自叹弗如。
“既然大家都在,刚好试试朕的新锅。”难得在宫外,谢以观和尉迟乙都在,苏彧刚好也拿到她特质的新铁锅。
于是,她便将锅摆在院子里,叫人架了火,先是用猪骨、牛骨做汤底,又加了生姜、葱、蒜、桂皮、八角、花椒,闻着还怪香的,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辣椒,少了很多快乐。
苏彧的目光又看向尉迟乙和尉迟佑。
尉迟佑没什么反应,倒是尉迟乙率先开口:“陛下想要臣和阿佑干什么?”
苏彧笑盈盈地说:“朕只是在想,你和阿佑谁的刀法更快,能把肉削得更薄。”
尉迟乙笑了笑,毫不犹豫地将尉迟佑推出来,“阿佑擅双刀,更适合片肉。”
尉迟佑:“?”
苏彧一脸期待地望向尉迟佑。
少年郎脑子一热,便拿起一旁案板上的两把菜刀,咔咔一顿操作,片出来的肉十分轻薄,极适合涮火锅。
苏彧喝着汤吃着肉,望着眼前炊烟袅袅的火锅,在心底感叹,她终于吃上了穿越者必备的火锅。
谢以观就坐在她旁边,一边吃着肉,一边夸赞尉迟佑:“尉迟备身的刀法果真了得,这样的刀法用来做鱼脍必然也十分出众。”
说着,他还真吩咐了旁边的卫兵去再去厨房弄条鱼过来。
谢以观又笑着对苏彧说:“陛下原来是拿铁锅做这等用处。”
苏彧微微睁眼,怎么听谢以观这口吻,火锅还不是穿越者的象征了?
谢以观先是夸赞:“陛下这用铁锅之法确实不错,铁锅易保热,可使食材一直热着。”
但是苏彧觉得他后面还有转折。
果然,谢以观又说:“不过铜锅热得更快,更适合如此烫肉,若是陛下喜欢这般吃食,还可以试试先魏文皇帝所创的五熟釜。”
苏彧目光呆滞了一下,显然没有听过“五熟釜”,再细问了谢以观,原来这个世界早已有类似于井字格一样的火锅,所谓“五熟釜”就是有五个格子,可以分开有五个锅底一起享用——
她被穿越剧和小说给骗了!
不过好在,苏彧接受良好,还在那感叹:“我一个皇帝都不知道这东西,可想而知,这东西有多稀缺。”
谢以观看向她。
年轻的帝王托着下巴,像是在展望美好的未来,“也不知道朕的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四海之内再无战事,百姓也能顿顿吃火锅。”
谢以观:“……”如果苏彧没有一直盯着他手中的鱼肉,他大约还会感动一下。
他默默将烫好鱼肉放到苏彧的碗里,果然上一刻还在镌刻理想的帝王,下一刻就像偷吃成功的狸奴一般,一双眼眸弯得格外可爱。
谢以观低头笑了一下:“百姓怕是不能顿顿吃火锅,这个东西吃多了易上火,不适合顿顿吃。”
【谢以观好感度涨1。】
苏彧就听到系统提醒,她幽幽地看向谢以观,果然还是那个抠搜的谢以观。
谢以观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连忙又拿起旁边的羊肉涮,再默默地给苏彧投食——
这样就不必觉得他抠搜了吧!
尉迟乙就坐在谢以观对面,他眯了眯眼睛,总觉得氛围有些不大对劲,他挤到苏彧和谢以观的中间,分别给苏彧和谢以观递了一盏酒,热切地问苏彧:“陛下,这些铁器何时能变成能用的武器?”
苏彧看了他一眼:“变成武器不难,但你在京城就那么点兵,用这么好的武器容易被盯上。”
尉迟乙说:“这不是右羽林卫少了很多人,需要再征些新兵吗?臣有些看不上京城的这些兵,想将元从卫和右羽林卫合在一起,领到京外招些兵再历练一下,若是遇到好的苗子还可以提拔上来。”
他想了想又说:“这一次武举,臣十分看好薛晙和裴缙,但是臣觉得还是要真刀实枪干一场,才能知道这二人中不中用。”
苏彧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让尉迟乙为自己斟上,笑问他:“仲云想将兵拉到哪里去历练?”
“陛下放心,想要练兵,随随便便朝哪个方向走,都能遇上点匪患。”尉迟乙十分耿直地说,“除了京城之外的其他地方可能啥啥都缺,就是不缺匪寇……”
“咳……”谢以观重重咳嗽了一声,阻止尉迟乙继续说下去。
尉迟乙也是跟着一顿,意识自己这是酒喝多了,试图弥补一下:“大启的匪寇也没有那么多,比如各个藩镇之内……”
嗯,那些地方确实没有匪寇,但是那些地方由节度使把持。
谢以观捂住眼睛,有些不忍直视尉迟乙,他这还不如不弥补。
苏彧倒是不恼尉迟乙的真话,轻笑出声,反过来为尉迟乙斟酒,“那便依着仲云的意思,带着这两支卫军出去历练历练。”
尉迟乙喝了一口帝王亲倒的酒,心中生了几分豪迈,笑着问:“陛下,那些匪寇又如何处置,他们大多数是落草为寇……”
苏彧放下酒碗,极淡地说:“若是曾经伤到平民的寇首一律斩杀,他们固然是落草为寇,但是挥刀向他们更弱的平民,不严惩他们又怎么安抚那些听话的良民?不过若是有匪寇只打劫富商和世家,且少有伤人性命的,你可以看看,能招安过来也是可以的。”
尉迟乙明白了苏彧的意思,点点头,又顺便向苏彧提到了一直在他家养伤的苏承影:“他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臣若不在,臣怕臣的母亲管不住他。”
苏彧乍一听到苏承影的名字还愣了一下,这几个月太忙,她差点就把这个异瞳少年给忘了个干净,尉迟乙看向她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点心虚,随即将目光落在了谢以观身上。
谢以观:“……”虽然不知道苏彧想干什么,但对于他来说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苏彧笑着站起身:“朕带知微一起去看看那孩子吧,朕之前就同那孩子说过,等他伤好了要去读书,放眼整个大启,最有学问的人、最好的老师就是知微了!”
谢以观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谬赞了,大启比臣有学问的人比比皆是,且臣太过年轻恐怕不适合做先生……”
苏彧给谢以观也倒了一盏酒,拿酒堵住谢以观的嘴,“知微太过谦虚了,比你有学问的不如你灵活,比你灵活的不如你心黑,比你心黑的又不像你一样有追求。那孩子天生是将才,但是太没文化了,看事物也不正,就像歪掉的树苗需要有人帮他扳正,只有像知微这样的人才有这个能力做他的老师!”
谢以观:“……”皇帝的这番话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他姑且就当夸吧。
谢以观倒是与苏承影见过几面,从见苏承影的第一面,他就和苏彧有同样的想法,苏承影看世间万物是扭曲的……
其实苏承影养伤完全不用这么长的时间,他在野狗堆里长大,在斗兽场里讨生活,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强得可怕,即便是差点要他命的刀伤,只要没有伤到心脉,他也就躺了半个多月便能起床了。
第一个月,他日夜盼着苏彧来接他,第二个月,他想着苏彧只要再来看他一眼就好,第三个月,他想着苏彧果然如同其他华服贵人一样玩弄他抛弃他,如果再让他看到苏彧,他会找机会杀了她!
而在第四个月,苏承影终于见到了苏彧。
她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承影啊,我给你找了一个厉害的先生。”
她身后的尉迟佑同情地看过来,谁知道苏彧转过头来,对着尉迟佑说:“阿佑,你也有种没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和承影一起跟着谢先生读书吧。”
尉迟佑:“?!”不,陛下,他不想!读书会要他的命的!
尉迟佑愁眉苦脸许久,才回过神来:“陛下要同臣一起读书吗?”
苏彧:“?”我都读到研究生了,还要读什么书?
谢以观笑了笑:“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臣倒不在意再多一个学生。”
他见苏彧眨着眼睛装无辜,又呵呵一笑:“说起来那日在赏菊宴上,陛下的文学造诣着实让臣叹为观止。”
苏彧:“……”这话就有点冒犯了,她只是没把技能点点在诗词歌赋上而已。
谢以观又说:“陛下登基至今,还未亲手写过圣旨,陛下未来的路还很长,总会有亲手写圣旨的一天,陛下的字……”
苏彧:“……”她的字是因为有鬼画符的功底在,所以一般人不懂欣赏!
“朕倒是想跟着知微多学学,但是吧,”苏彧像是十分惋惜地摇摇头,“朕实在是太忙了,不如朕先封知微一个帝师的称号,阿佑和承影先代朕学着,谢先生把他俩教会了,就相当于把朕教会了。”
谢以观:“……”他是为了这一个尊号吗?他是怕皇帝出去丢人!
苏承影默默地看着一切,他稍稍朝前了一步。
尉迟佑陡然目光变得锐利,将苏彧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阿佑,怎么了?”苏彧问。
“大约……是错觉。”尉迟佑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刚刚一瞬的杀气大约是他的错觉,现在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苏彧若有所思,大约是心思纯粹的关系,尉迟佑有一种近乎兽类的直觉,她相信尉迟佑的预判,而现场就只有他们几个……
她的目光落在苏承影的身上,三个月没有见,少年高了不少,身高隐隐有赶上她的趋势。
苏彧问:“承影,你要回宫吗?宫里现在少了不少人,还挺适合你的。”
上次黄内侍带着宦官造反,一下子死了不少人,苏彧既没有封新内侍监的意思,也没有再招宫人的打算,卢政翰来问了两次,苏彧十分理直气壮地说:“挺好,宫里人少,能省钱。”
卢政翰对此表示无语,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反驳苏彧的话,反正卢家有钱,他不缺仆从,皇帝愿意过苦哈哈的日子是皇帝的事情。
苏承影看向苏彧的目光有几分不信任。
苏彧和善地笑着,也不急着开口,等着苏承影的回答。
苏承影认认真真回想,苏彧上次确实只叫他好好养伤,然后等他伤好了再去读书,只是她没有说时限,所以他以为只要他能下床,便能再次见到她——
也许真的是他误会了她。
苏承影有些不确定,他不大习惯推翻自己的决定,就像尉迟佑有近乎野兽的直觉,他也有如同野兽的执拗。
可是当苏彧的手再次落在他脑袋上的时候,他决定再相信苏彧一次。
在回宫的路上,谢以观特意将苏承影安排在另一辆马车上。
他与苏彧同坐一辆马车。
问苏彧:“陛下真觉得读书能改变那位苏郎君吗?”
谢以观一向观察入微,他也察觉到苏承影的眼神有一瞬的不对劲。
苏彧顿了顿,微微一笑:“谢先生先教教看吧,看能不能扳正回来,总要给他一个向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