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倒是能忍,这一次没有尉迟乙将他打晕,他硬是一路上扛着一声不吭。
等到了先帝旧邸,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就连外面的罩衫都湿了。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勉强接受苏彧的搀扶,用手推开想要帮扶一把的谢以观。
可惜,苏彧是个没力气的,前面扶着崔玄从卢家别庄出来已经是费了老大力气,她也不惯着崔玄,这里已经是她的地盘了,她朝着尉迟佑勾勾手,让他一记手刀敲晕崔玄,再把崔玄扔进装着冰块的水桶里。
苏彧再转身,就看到跟在她身后看热闹的谢以观。
谢以观问:“若换作是臣,陛下可也会这么粗鲁以待?”
苏彧果断摇摇头:“知微和崔阁老自然不一样。”
虽然知道皇帝的嘴骗人的鬼,不过谢以观居然感到一丝欣慰,他轻笑了一下,“崔阁老说再用之前的法子,所以陛下这是第二次救崔阁老了?”
如此一来,他便能想通,为什么当初崔玄不惜自己打自己的脸,也要帮着苏彧把早朝的时间给改了,就是不知道这一次苏彧会对崔玄提什么要求?
苏彧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大启的世家女似乎过于开放,为了追求崔玄直接选择下药,也不怕崔玄记恨。
听到苏彧的疑惑,谢以观笑了笑:“崔、卢、郑、李、王五家一体,论起来都有些亲戚关系,先前将药下在酒里的郑七娘子和崔阁老关系最亲,是他亲舅舅的女儿,故而有恃无恐,若她与崔阁老之间真的有什么,崔阁老的母亲郑夫人必然会逼着崔阁老就范。至于卢家,若崔阁老真的当众失了控,总也要给卢阁老一个交代的。”
他顿了顿,再补充了些陈年往事:“也是郑家给各家贵女做了个示范,那时郑夫人对崔阁老的父亲用了药,崔家便逼着崔阁老的父亲娶郑夫人。”
五大世家绑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他们在大启具有极大的话语权,哪怕在大启皇权最鼎盛的时候,大启皇帝极力将科举出身的文臣提拔上来,用以打压世家,他们依旧有与皇权、文官集团相抗衡的能力。
坏处就是由于深度捆绑,即便像郑夫人做了这么出格的事情,崔家还得向郑家提亲,强压着崔玄的父亲娶她,以至于现在的郑家和卢家依旧有恃无恐地在用着同样的法子逼崔玄就范。
比起郑家,卢家的用心恐怕要更加险恶——
崔玄同意这桩婚事固然皆大欢喜,如果崔玄不同意,那么卢政翰便可以用崔玄轻薄卢家女还弃之的理由联合其他三家对付崔家。
相处这么久,苏彧多少能猜到卢政翰的做事风格,这位老宰相看着处处和稀泥,但对于权力的掌控欲却极强,他可以容忍崔玄年少有为,却容不得崔玄和他平起平坐。
这也是她提拔崔玄当宰相的原因,不过就这样制造出来的世家之间的裂痕,还远远达不到他们反目成仇的程度。
她还要想办法把这条小小的裂痕挖呀挖。
苏彧眼珠子灵活地转动了好几圈,再回过神来,就对上谢以观若有所思的眼神。
两人默默对视,几乎是同一时间开的口:
“知微——”
“陛下——”
谢以观躬身,摆出姿态,表示自己先听皇帝的。
苏彧则笑了笑,把话语权先让给他:“知微,不妨先说。”
谢以观也没有客气,毕竟他先说,皇帝可以直接驳回他,如果皇帝先说,他就没有再说的机会了,“陛下,臣听闻崔阁老和柳家有合作,一同经营前往江南道的水路,江南道虽然离京城距离有些远,却是南方富裕之地。就去年来说,各地灾荒、民乱不断,唯有江南道太平无事,还能交上足额的税来。”
苏彧看向眼前俊美的青年,他回以她温和一笑,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她也跟着笑了:“知微想掺和一脚?”
谢以观说:“并不是掺和一脚,崔家只是私下与柳家合作,虽有崔家子弟参与水路的打理,但他们并不是官员,既然是新的水路,总要有官员去督察,臣想毛遂自荐,再顺便为陛下去看下江南之地。”
他想的也比较远,一是江南道水路这么赚钱,自然得给皇帝捞一点好处,二是江南现在都是一些小世家,京城的世家已经成为庞然大物,很难再加以利诱,江南小世家就不一样,他们和京城的联系少,与五家的关系也不密切,有钱但是没权,完全可以作为联合对象,反过来对付京城的这些大世家。
苏彧点点头:“知微倒是和朕想一块去了,不过水路的督察官员不能只有你一人,知微觉得王家可有人能胜任?”
谢以观问:“陛下是说太原王氏?”
苏彧再点了点头。
谢以观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了,神情有些微妙,皇帝这是想将五大家族分离开呢……
他立刻给苏彧推荐了一个人:“王家年轻一辈里的王道仙是臣的同届进才科探花,后来又与臣一起在翰林院做翰林学士,此人倒是不错。”
王墨,字道仙,是上官绎家王夫人的弟弟,算是世家子弟里不错的人,王夫人和王家断了关系,王墨却还一直悄悄地接济姐姐。
谢以观说完,发现苏彧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立刻谨慎地问:“陛下可是觉得不妥?”
苏彧摇摇头,她只是觉得奇怪,谢家已经败落,谢以观算是寒门学子出身,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消息?“没有,就按知微说的,回宫之后你拟一个旨,封你和王道仙为江南道水道监察使,负责江南道所有水道的监察。”
“对了,绣坊的打理我那表妹学得怎么样了?”苏彧突然问。
谢以观有些犹豫:“陛下真的要将锦梦轩交给舍妹打理吗?”
苏彧敛起笑容:“知微有什么顾虑?”
“臣只是怕舍妹辜负陛下所托,毕竟她只是女郎,年纪又不大。”虽然因为苏彧的话,谢以欣彻底放下自傲,十分努力地在学,谢以观还是多少有些担心。
苏彧拍了拍他的肩膀:“知微十六岁的时候便去翰林院了,同是谢家人,表妹就算是女郎又如何?朕相信她能将事情做好,要是亏了由朕担着。”大不了到时候拿谢以欣她哥来抵债就是!
她轻笑了一声:“出来做事多学学多见见世面,总比在家和那些贵女学下药好。”
谢以观:“……”皇帝说的还怪有道理的,但亏肯定是不能亏的,真亏了皇帝还不得让他干活偿还!
“对了,明天休沐,朕今天晚上就不回宫了,知微,帮朕准备些纸笔,朕画些东西,你也看看。”
谢以观有些吃惊:“陛下会丹青?”
老实说吧,他当中书舍人这么久,就看皇帝写过几次字,那字既没有力度也没有章法,着实有些拿不出手,很难想象苏彧会画画。
“你看了就知道了。”苏彧说。
谢以观还是第一次看苏彧画画,上次他蹲墙角的时候他也只是听到那些女郎说苏彧在画重玄门,没有亲眼看到,这次亲眼看到还是十分震惊的,苏彧把字写得那么丑,却能不用尺子就把线画得那么直。
苏彧画的不能算是丹青,是工匠所用的图样,只是她画的东西太过新奇,是他所没有见过的。
“朕打算明天拿这些图去见柳九娘,顺便向他打听打听哪里有能做这些的工匠。”苏彧腼腆笑着。
她算是一个实用主义的理科生,和人学过设计图,尤其擅长画直线和很细致的结构图,当时游戏的地图和武器设计图都是她画的。
谢以观要不是和她共处这么久,差点也要像柳无时一样受骗上当。
他撇开脸问:“陛下可会画其他的?”
苏彧想了想,当场给他画了一堆方块。
谢以观疑惑:“这是……”
苏彧理直气壮:“画的你呀。”
谢以观:“……”
苏彧撇了撇嘴,谢以观他不懂欣赏,要知道在她的世界里,这种方块人放在沙盒游戏里可受欢迎了!
谢以观木着一张脸,提笔就在苏彧的方块人旁边画了苏彧的正脸。他用的是白描的方式,但是他所画的人与这个时代只抓神韵不同,还兼具了形似,一看便能看出是她来。
苏彧忍不住大加夸赞,毕竟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人图,没有想到他的画技这么了得,她把画一卷,塞在他的手里,笑着说:“那这张就送给你了。”
“咳……”
听到外面传来咳嗽声,苏彧看过去,是面色苍白的崔玄。
崔玄站在门外说:“臣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陛下未关门。”
他一来,便见到苏彧和谢以观挤在一起作画,两人长相都很是出众,站在一起便是一幅画,只是想到前面在马车上他居然差点将苏彧当作女郎,便颇为尴尬,一时不愿意直面苏彧。
以至于苏彧向他提出要让谢以观和王墨担任江南道水道监察使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应下,便匆匆离去。
谢以观眯了一下眼睛,他怎么觉得崔玄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迈的步子都比平时大。
系统也觉得奇怪:【崔玄的好感度怎么一下子上升,一下子又朝下降那么多,他是吃了电梯吗?!】
苏彧倒是不在意,只是想着明天要怎么钓出柳无时手中的工匠来。
这一日是休沐,又是睡在都是自己人的先帝旧邸,苏彧睡得格外香。
她醒来时外面日头正足,打开门就看到谢以观已经站在门口,像是等候多时。
苏彧侧过头,以眼询问他。
谢以观笑着说:“陛下不是要去西市吗?”
苏彧:“……”她是要去骗人,带谢以观这么大一根蜡烛去,这不是影响她发挥吗?
她淡淡地说:“有阿佑陪着朕去就够了,谢舍人要是觉得没事情干,可以把锦梦轩的账好好理一下,转交到二娘手里,顺便把一个月后的殿试好好安排一下,等殿试过后,你再上任江南道水道监察使。”
谢以观:“……”用得到的时候就喊他“表哥”,用不到的时候就打发他去加班,果然帝王无情!
谢以观本来想去看个热闹,顺便吸取点教训,以防日后被苏彧骗,不过苏彧拒绝他的围观,并让他在休沐之日去干活。
他在心底微微叹气,他多少是有点自找罪受。
谢以观再看向苏彧,几个月过去,苏彧绑马尾的技术丝毫没有长进,依旧是歪歪斜斜的,也就是她这张脸撑着,发丝凌乱半遮脸也不会觉得突兀,但他看着确实挺难受的,想要动手……
于是他大着胆子,提出了第一次见到苏彧就想说的话:“陛下,臣为您重新束发吧。”
“好啊。”苏彧没有反对,她绑头发一贯是绑住就行,没有特别大的讲究,但是她也发现不管是崔玄还是谢以观,头发那必须是一丝不苟,不单单是他们,大启有身份地位的男女大多如此,至于尉迟乙……他一个随时能光膀子与人干架的人自然是不在乎头发乱不乱的问题。
苏彧坐到梳妆台前,由着谢以观将她原本的马尾拆掉,一头墨发如瀑布散落而下。
谢以观不由一愣。
本就容貌突出的苏彧今日穿了淡绯圆领宽袖长袍,因是夏衣,长袍是用轻纱所制,半透着内里的白衣,是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的明媚。
如今长发披落,容颜映在铜镜中,有些模糊了眉眼间的英气,唯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勾着心魂。
莫说柳无时,便是他也晃了神,心底竟也有了怀疑……
不过苏彧的眼神过于坦荡,再加上他确实看过皇家族谱实实在在的记录,所以谢以观在惊艳过后,抹去怀疑,对柳无时多加同情,并再次感叹苏彧这个帝王着实没有什么节操,居然男装女去骗人。
但柳无时他先穿的女装,也怨不得苏彧去骗他。
谢以观束发的手艺倒是很好,他将发带一绕,便将马尾绑好。
苏彧站起身,贴着镜子照了左边又照了右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知微你真是厉害!”
她转过身,桃花眼闪亮亮的,以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谢以观。
谢以观顿了一下,朝后退了一大步,躬下身去,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苏彧:“陛下谬赞。”
“好了,我先走了,表哥你随意。”
谢以观再抬头,就看到淡绯色的身影步伐轻快,连带着马尾也一甩一甩的,并不合仪态,却十分鲜活,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就在刚刚被苏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的心跳都不自觉加速,更不要说她一心一意想要骗的柳无时了——
这位柳九郎天生聪慧、自视甚高,据说接手柳家商行以来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那这一次便要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栽跟头。
谢以观笑了笑,只要苏彧算计的不是他,他还是乐于看好戏的。
苏彧抱着她画的图样,到了红乐坊,却被掌柜告知,柳九娘并不在。
“啊?他不在吗?”苏彧眨着眼睛,看上去颇为失望,她来之前已经用系统看过柳无时在哪里。
前些日子,柳无时是随船队去了江南,但是昨天他便已经回京了,这也是苏彧为什么会选择今天来找柳无时。
掌柜不着痕迹地朝着二楼的厢房瞄了两眼,再木着脸说:“柳九娘这几日家中有事回去了,往后他可能都不在这里卖酒了。”
苏彧立刻让系统投屏,查看柳无时的动态,果然看到柳无时就藏在二楼的厢房里,他躲在门后,一直在关注着楼下的动静。
苏彧:“……”是想考验她的演技吗?
她低下头,装出十分失落的样子,又倏地抬头:“那九娘的家在哪里?”
掌柜摇摇头:“不大清楚。”
苏彧半嘟着嘴,似是不开心,礼貌谢过掌柜之后,不再逗留,就带着尉迟佑走了。
柳无时在二楼等了半天,没有见到人折回,连忙对身边的郭来东说:“快,你先跟上去。”
“好的,郎君,要我多叫上几个人吗?他身边的那个侍卫看着有些棘手。”郭来东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和他们家郎君有仇的那一位小郎君吗?
虽然他不知道,苏彧看上去唇红齿白、文文弱弱的,怎么就得罪他们家郎君了,但是郭来东一向只听柳无时的话,柳无时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你一个人先跟着,别跟丢了,若是她家侍卫发现你了,你也别出手。”柳无时不放心地吩咐着。
郭来东以为柳无时是担心他打不过尉迟佑,连忙说:“郎君别小看属下,那个侍卫看着是厉害,但也年轻,未必能打得过属下。”
柳无时看着郭来东跃跃欲试的样子,沉默了一下,才板着脸说:“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让你跟着他们,绝对不能动手!”
郭来东又觉得自己懂了,柳无时应该是不想在西市这样热闹的地方动手,他了然地点点头:“属下明白。”
柳无时走到掌柜面前,将刚才掌柜与苏彧之间的对话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又不死心地问:“她就没有给我留什么纸条吗?”
掌柜木着一张脸摇摇头,在心底腹诽:您都说您再来不来了,她留什么纸条?
柳无时多少有些失望,随即低下头笑了一下:“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他再低头,对上掌柜探究的眼神,他轻咳了一声:“我是想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随即,他又回了二楼厢房,再下楼的时候便是穿着女装的柳九娘,追着苏彧而去。
掌柜:“……”他确实是老了,实在看不懂如今的年轻人!
从红乐坊出来,尉迟佑小声问苏彧:“郎君,要不要我去打探这位柳九娘的住处?”
“不必,”苏彧摇摇头,“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好好玩,正好我也饿了,先找家食肆吃东西。”
刚坐到食肆里,尉迟佑又在她耳边小声说:“郎君,那边那个大汉从我们出红乐坊就一直跟着我们……”
苏彧目不斜视:“不用管他,等会儿遇到我们要见的人,你也不要惊讶。”
尉迟佑:“?”
从食肆出来,苏彧又逛了珠宝行和胡商的铺子,出来的时候差点撞到人,好在她身形纤瘦,侧过身就躲了过去。
尉迟佑立刻护在她面前。
对面高瘦的男子破口就骂:“瞎了你的狗眼,连你小爷也敢撞!”
他骂到一半,忽地顿住,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苏彧,然后笑得极猥琐:“这是哪家的小郎君,我怎么没有见过?”
尉迟佑想要拔刀。
还是苏彧点了一下他的背,让他忍下来。
她怯生生地从尉迟佑背后探出半个头,对那人说:“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你是哪家的郎君,回头我叫我表哥上门赔礼道歉便是。”
那人嗤之以鼻:“你表哥是什么人,也配跨小爷家的门槛?倒是小美人你,现在就可以跟着小爷回去。”
那人还带了不少仆从,他一个动作,那些仆从就团团将苏彧和尉迟佑围住。
苏彧打量向周围,刚刚还人来人往的街道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连个围观的人都没有,而她身后铺子里的人更是远远躲着,不敢靠近半步,显然眼前这看着年纪不大、又一脸纵欲过度的男子是这一带有名的恶霸。
能够在京城里横行的,不是世家子弟就是高官子弟。
如果谢以观在,应该能认出人,苏彧有些后悔打发谢以观去加班了。
所以她决定用一用谢以观的名头,试探对方的态度,“我表哥是谢知微,谢舍人。”
那人听到谢知微的名头,连打了两个冷哼,态度极其傲慢,“什么阿猫阿狗,什么舍人,听都没有听过。”
苏彧基本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应该是世家的人,且不涉及权力中心。
她表现得极为不安,微微颤抖着声音问:“你究竟是哪家的郎君?”
“郑郎君,这位小郎君是从外地刚来的,并不知晓西市规矩,还请您莫要在意。”柳无时冲出来挡在了苏彧的前面,巧笑着说。
他好不容易赶上苏彧,便见到郑茂枝拦在苏彧面前,看苏彧的眼神也叫他恶心——
郑茂枝是郑茂行的堂弟,也是西市这一带出了名的恶霸,吃喝嫖赌,不管男女只要长得好的都要抢回去。
柳无时原本是在犹豫的,他穿着女装不便出手,想要回去找人来帮苏彧,只是他听到耳边传来苏彧颤抖的声音,心里忍不住去想,她一个刚刚到京城的天真小娘子,满心欢喜来找他,却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是有多害怕,又有多无助……
他便再也忍不住,一个大跨步回身,就站在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果然郑茂枝看到柳无时,一双眼睛更直了,伸手就要去摸柳无时的手,“美人儿,你也跟着小爷回府!”
柳无时忍住恶心,心想,他一个男子,被摸一下手也不会怎么样,先把郑茂枝引开再说……
苏彧却是不能忍,她一脚就踹在郑茂枝的下/档,痛得他松开柳无时的手。
她高喊一声:“阿佑!”
尉迟佑果断出手!
苏彧拉起柳无时的手,转身就朝着旁边的小巷跑去。
柳无时被牵住手的一瞬,重重心跳了一下,反手拉住苏彧:“这边是死胡同,你跟着我。”
他对西市十分熟悉,知道怎么跑能躲开追兵,只是越跑苏彧的喘息声越重,好几次她的手都要从他的手掌中脱落出去。
柳无时低下头,就能看到苏彧脸上尽是绯红,一双桃花眼雾气蒙蒙,红唇轻启带着些许湿润。
他微微一顿,全然没有思考,便弯下腰,将苏彧打横抱起!
他抱着苏彧跑了很长一段路,一直等到他躲到柳家另一家商铺的后院,他觉得安全了才停下来——
也是这个时候,柳无时才意识到苏彧就在他的怀里!
柳无时的心跳极为剧烈,分不清是因为刚刚剧烈的奔跑,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他努力不低头去看,然而苏彧的一双手还环在他的脖子上,她轻轻一呼吸,气息便落在他的颈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他抱了苏彧!
苏彧小声地说:“九娘……你放我下来……”
“哦!好!”柳无时难得不知所措,快速地将苏彧放下,又像是碰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迅速远离苏彧数十步。
后院的门再次被打开,柳无时惊地转过身来,就看到了郭来东。
郭来东是一路跟过来的,本来想着苏彧身旁没了厉害的侍卫,他刚好下手,只是跟着跑了一路,看着柳无时东拐西转最后躲进了柳家的商铺,他越看越不对劲,就推门进来。
看到柳无时的正面,他呆若木鸡,瞪大眼睛,这……这是他们家郎君?!
柳无时生怕郭来东在苏彧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连忙上前行礼:“郭护卫,您怎么来了?红乐坊那边,奴已经不做了。”
郭来东是见过柳无时扮女子的,那时候为了接应私运的铁器,柳无时就穿过女装,只是这会儿……
他面露古怪地转头看向一旁的苏彧,年轻的郎君气喘吁吁、发丝微乱,却是罕见的美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看第二眼,柳无时已经不悦地挡在苏彧面前,不许他再看。
郭来东震惊地瞪大眼睛,所以他家郎君竟是有龙阳之好吗?!
“郭护院过来,可是有事?”柳无时的声音有几分冷。
郭来东自小跟着他一起长大,心知他这是不高兴了,连忙摆摆手,说:“那小子已经把所有人都解决了,你……这位郎君可要回去?”
柳无时只觉得郭来东着实没有眼力,他和苏彧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郭来东就想让人走!
他压着声音说:“虽都解决了,大郎再回去也是危险的,麻烦郭护卫跑一趟,将大郎的侍卫带过来。”
等院子里又只有他们两个,柳无时小心翼翼地看向苏彧,见苏彧的脸红扑扑的,他的耳廓也不自觉地发烫,轻声说:“许久不见,奴已不在红乐坊,若是大郎要来寻奴,可以到这个地方。”
他递了一张纸条给苏彧。
苏彧也跟着小声问:“那日后九娘不卖酒了吗?我今天找你,本是想给你看看,我特意为你设计的倒酒器,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柳无时轻咳了两声,悄悄往前移了两步,靠近苏彧说:“给奴瞧瞧,说不得能用上。”
苏彧拿出自己画的图样,里面除了倒酒器之外,还夹杂着其他。
柳无时立刻眼尖地看到其中一张弓/弩的图样,这个弓/弩的样式与现在的弓/弩很不一样。
苏彧也看到了这张,连忙想要去收,红着脸说:“我昨天借了表哥的书房,这张是他的,我拿错了,你快还我!”
柳无时将这张图样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苏彧不安地喊着:“九娘?”
他才轻轻一笑,将图样还给苏彧:“看上去像是较为重要之物,大郎可要收好,赶紧放回去。”
苏彧重重点头,还吩咐柳无时:“我和表妹是偷偷进去的,表哥不让我们用他的书房,我得悄悄放回去,九娘你也千万别告诉别人。”
柳无时笑了笑:“好。”
苏彧朝着他纯真一笑。
柳无时竟生出了几分罪恶感,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尉迟佑很快就来了,苏彧和柳无时告别,柳无时看着她走了几步,又匆匆赶上去:“我还是送送大郎吧。”
郭来东跟在柳无时身后,麻木地看着自家郎君扭扭捏捏地将人送上马车,又站在那里一直等到马车不见,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柳无时对上郭来东复杂的目光,快速解释:“她是谢知微的表妹,我靠近她不过是为了探消息,仅此而已!”
最后四个字他重重强调了一下。
郭来东:“……”只是为了探消息,你能抱着人跑十条街?
他木着脸问:“那郎君可探到什么消息?”
柳无时弯了弯唇:“没有探到消息,倒是看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
他记忆力好,那张图样已经记住。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马车上的苏彧同样弯了弯唇,对尉迟佑说:“希望他能记住图样,别画错了。”
尉迟佑也跟着笑了,他听不懂,不过他可以跟着苏彧一起笑。
休整了一日,五品以上的京官照例来上朝。
由于皇帝改了早朝的时间,而这些官员又已习惯了早起,所以他们到宫门外等候上朝的时间都比较长,等在那里多少有些无聊,人一无聊就容易关心起八卦来。
比如崔家家主在卢家的赏菊宴上不但疏离各家贵女,还和谢舍人的表弟走得很近的消息。
“这是我家子侄亲眼所见,崔阁老何时同人这般亲近了?听说谢舍人这位表弟到京城没有多久,是谢舍人特意从老家接过来的,虽是男子,容貌却是叫女子也自愧不如。”那官员说的像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有人叹息着摇摇头:“这就难怪了、这就难怪了……”难怪崔玄这么多年都端着清冷,将各家贵女拒绝了个遍。
又有人惊叹:“竟没有想到谢舍人看着光风霁月,竟也会做这样的事……”竟为了拉拢崔玄,让自家表弟来做男宠!
半个时辰不到,在场的官员便都知道崔玄有龙阳之癖,相好的是谢以观的表弟,其中还是谢以观为他们搭桥牵线的。
等崔玄过来时,便能察觉到,旁人看他的眼神有几分暧昧。
他忍不住垂下眼眸,将自己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地方出错,又仔细想了想昨日自己的行程,他昨日一整日都待在岫云寺,也并没有什么行径值得这些人探究?
崔玄抬眼,冷冷地扫视了一圈,那些官员果然不敢再看他,也不再有窃窃私语。
不过崔玄倒是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他的舅舅郑起。
郑起在朝中只有银青光禄大夫这个散官官职,并没有担任什么职事官。
在大启,官位有职事官、散官、勋官和爵位。大启的门阀势力强盛,所以会先根据门第给品秩,再根据品秩派官职,像五大门阀世家门第了得,一般会先给出当家家主三品以上的散官秩品,再根据这个三品的秩品分工,分到的工就是职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