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淡淡地扫视了一圈被他震住的考生们,这些武举子大多身形魁梧,看着就给人压迫感。
谢以观却十分从容地开口:“今日我有幸受陛下之托,主持本届武举考试,我是一介书生,又有何妨?如果只是选武艺最高者,只需设一个擂台看谁能赢到最后即可,何必要大费周章地举办武举?我们要选拔的,不单是武艺高强,更是他日能为陛下开疆拓土的将军,是剑指外寇、守护大启百姓的将才。”
他又话锋一转:“文官与武将,道虽异而志同,皆以国家兴亡为念。今日诸君能在此,皆因心有志向,是为他日一展抱负,岂因鼠辈的几句挑拨便乱了心智?能如此简单就能被挑拨的,也是难当重任的莽夫。”
众考生安静如鸡,生怕被谢以观对号入座成没脑子的莽夫。
谢以观见效果差不多了,缓缓笑道:“我知诸君皆是有志之士,但是有没有真本事,我们考场上见真章。”
他摆了一下手,让早已准备好的卫兵领着考生前往各自的考场,又转头问旁边的人:“尉迟将军和萧将军来了没有?”
旁边的人摇摇头。
谢以观面上始终微笑着,目光却冷到了极致,宫中怕是出大事了——
而皇宫之中,苏彧和崔玄隔着长长的宫道,遥遥相望。
苏彧看了眼崔玄头顶上的造反倒计时,那上面的时间显示着“1378”,也就意味着现在的崔玄还不想造反,她也不急着将暗处的尉迟乙叫出来。
饶有兴致地问崔玄:“崔侍郎也是来护驾的?”
崔玄:“……”皇帝这个“也”字就用得很微妙。
他淡淡地说:“臣确实是来护驾的,萧将军,拿下张修这个逆贼。”
有了萧承对付张修,苏彧朝后退了两步,让身边侍卫专心对付那些谋逆的宦官,没了右羽林卫的支撑,那些宦官不堪一击,尤其是等尉迟佑一刀砍死领头的黄内侍,剩下的便不堪一击。
清理了宦官,尉迟佑迅速退回苏彧的身边,依旧手持双刀,不敢松懈。
倒是苏彧比他放松许多,眯着眼看向不远处。
崔玄已经擒住张修,但是那些人并不顾张修的死活,完全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
萧承带来的是左羽林卫,而张修的那些人正是右羽林卫中有异心的那些人,两拨人厮杀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谁是谁,苏彧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萧承确实挺能打的。
她悄悄问尉迟佑:“阿佑,你觉得谁更厉害一些?”
尉迟佑回答:“除了萧长衍,其他都半斤八两,陛下,这些京城里的禁军不中看也不中用,臣能一次打二十个。”
萧落:“……”他还站在旁边听着呢。
只是萧落却知道尉迟佑说的是实话,不管是他兄长的左羽林卫还是那些造反的右羽林卫,战力都不行,两拨人与其说是厮杀,不如说是菜鸡互啄。
苏彧摸着下巴,她也看出来了,京城禁军不堪一击,得亏今日造反的是张修和右羽林卫,如果是地方节度使带兵杀进京来,她这皇帝恐怕就得凉凉了,这对她来说既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好事就是她不怕京城十六卫造反,坏事就是她怕地方节度使造反。
从小说里尉迟乙的初始地盘是魏州,而第一个造反的就是尉迟乙来看,她现在基本上就能推断出,魏博节度使应该会在两年后起兵,尉迟乙是被调过去打魏博的。
尉迟佑也跟着观摩了一下,虽然两边士兵的战力差不多,但是左羽林卫有萧承在,胜负已分。
他小声地提醒苏彧:“陛下,臣的二叔……”还蹲在草丛里喂蚊子呢!
苏彧依旧不着急让尉迟乙出来,一直到两拨人彻底打完,崔玄淡然走到她面前,还算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陛下,萧将军听到宫中有事,特来护驾,武举那边有尉迟将军镇场子,想来并不会出什么岔子。”
尉迟佑:“……”
躲在暗处的尉迟乙:“……”
苏彧笑了笑:“崔侍郎和萧将军护驾有功,当赏才是。”
崔玄垂眸看着苏彧脸上淡定的笑容,他说这话多少是在试探,他早早给苏彧放了消息,尉迟乙大约就在附近,可是苏彧却没有让尉迟乙出来,她是想要试探他,抑或是趁机杀他?
崔玄手中还持着剑,再上一步,他的剑便能触碰到苏彧,虽然苏彧身边有尉迟佑,但是也有萧落……
最终,他朝后退了半步,收起手中的剑,他没有想要换皇帝的意思,只要苏彧不动他,他也不会动苏彧。
苏彧笑着问:“崔侍郎想要什么奖励?”
反正早上的武举比试,她是赶不上了,不如顺势和崔玄在这里聊聊。
苏彧用衣摆扫了一下台阶上的灰,就这样席地而坐,她仰起头看崔玄。
崔玄:“……”皇帝这是让他坐下来?!
崔玄连连退了数步,仿佛苏彧是什么洪水猛兽,在苏彧开口之前说:“臣就这样站着和陛下说。”
苏彧:“……”忘记崔玄有洁癖了。
不过她也没有将就崔玄的意思,她的身体微微后倾,手肘抵在身后的台阶上,懒懒散散地半倚着身躯,等待着崔玄的回答。
崔玄强迫自己不去看苏彧那沾了灰的衣袖,压制住自己强烈想要扶正皇帝的心思,说:“臣无需什么赏赐,只是臣曾经答应过清梅,事后放她归乡,所以还请陛下放她出宫。”
苏彧有些诧异,明明经过此事,清梅可以留在她的身边成为另一条眼线,崔玄反倒自曝,让她放清梅出宫。
她重新审视地看向崔玄,清冷的男子即便是领兵来护驾,依旧穿着宽大飘逸的衣袍,发丝纹丝不乱,背上背着弓箭,腰间挂着佩剑,但是这些在他的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衬得他英姿勃发。
苏彧笑了起来:“没有想到崔侍郎还会射箭。”
崔玄说:“陛下,君子六艺,臣自小学射箭,只是不喜拿到人前比试而已。”
他微微一顿,想起苏彧小时候并没有跟着那些皇子学习,“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也当学一学君子六艺,谢舍人便十分擅长,可以为帝师。”
苏彧微笑着调侃:“崔侍郎不也擅长吗?怎么反倒推荐别人来教朕?”
崔玄斟酌了一下:“臣不擅长为人师,由臣来教,臣怕陛下会受不了。”
苏彧:“……”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她从地上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问崔玄:“崔侍郎真的不要什么奖赏吗?”
崔玄回答:“陛下曾经救过臣,这一次便算臣还清前债。”
苏彧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朕便不同崔侍郎客气了。”
崔玄:“……”皇帝是拿撑过地的那只手拍他吧!
肉眼可见,崔玄的神情沉了下来,浑身散发出来的戾气,让尉迟佑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护在苏彧面前。
反倒是苏彧朝着他笑了笑:“你我君臣,你得习惯我。”
崔玄:“……”所以皇帝就是故意用脏手拍他的!!!
苏彧挥挥手,让暗处的尉迟乙出来,“剩下的残局便由尉迟将军来收拾吧,辛苦崔侍郎和萧将军了,萧将军还是尽快赶到武举考场那边,午时过后朕也会去的。”
萧承看到尉迟乙茫然了一下,猛地瞪大眼睛,所以武举考场那边没有主考官了?!
他也来不及和苏彧说话,匆匆行了一个礼,就往考场那边赶,完全没有看到他弟弟给他使得眼色。
萧落:“……”兄长别走,先求情让皇帝免了他那九十万两的债啊!
崔玄也行礼告退,只是他走了两步,又突然折回,伸出手扶正了苏彧歪掉的幞头,修长的手指抚过她不规整的衣领,再整了整她的蹀躞带,最后拍掉苏彧衣袖后面的灰,确定她从头整洁到脚,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苏彧行了一个大礼:“陛下身为天子,理当注重仪态。”
还是这样看着舒服,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次才终于走了。
系统也跟着提示了一声:【宿主,崔玄加了5点好感度,现在是25了!】
苏彧:“……”
这好感度加得她一点都不高兴。
她捏了捏鼻梁,再转头看向一旁的尉迟乙,“考场那边你向知微求助了。”
苏彧用的是肯定句,这么久也没有人来报信,就说明考场那边没什么问题。
尉迟乙一笑:“什么都瞒不住陛下。”
“收拾收拾,我们也去考场看看。”苏彧说。
“那他……”尉迟乙指了指被押着的张修。
苏彧扫了张修一眼,他的肩膀还在流血,崔玄的那一箭还没有拔/出来,“先押入大牢,后面交由三司会审。”
苏彧和尉迟乙过了午时才到武举考场,谢以观同萧承就站在主考官的高台上。
萧承的长相已然不错,但是站在谢以观身边,却被谢以观衬得有些平淡,尤其是一身朱色的主考官服,更衬得谢以观芝兰玉树,就是一眼能看出是个文官。
谢以观看到苏彧明显松了一口气,目光从她到尉迟乙跳动了一下,再落到尉迟乙手中的食盒,随即温润一笑。
苏彧就听到系统提示:【谢以观好感度下降10。】
苏彧:“……”这降的有点狠了。
她咳嗽了一声,从尉迟乙手中拿过食盒,走上主考官台,先是阻止谢以观和萧承行礼,再将食盒递到谢以观的手中,语气极致温柔:“知微,我给你带了吃的。”
谢以观笑着问:“尉迟将军是因为伙食太好才蹿稀的吗?那我可不敢吃。”
尉迟乙:“……”倒也不必这么公开处刑!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说:“自然不是,谢舍人尽管吃,我是因为昨夜里着凉……”
谢以观又是一笑:“尉迟将军和萧将军当真有默契,萧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尉迟乙、萧承:“……”
萧承重重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说:“大约可能……大概是昨日的风太冷了……”
谢以观再笑:“昨夜无风。”
尉迟乙、萧承:“……”好歹同朝为官,留点面子好不好?
苏彧连忙打圆场:“知微从早忙到现在,一定饿了,快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谢以观仍旧笑着:“确实有些饿了,谁能想到我一个主考官还得顶两个考场呢?从寅时出门到现在连喝口水的空都没有,更不要说用膳了,不过这样也好,就不会窜稀了。”
尉迟乙、萧承:“……”别笑了,笑得他们都有点心慌!
苏彧跟着一笑:“知微果然能干,我没有看错,可惜进才科的考场离得远了一些,要不然知微还能顾一下那边。”
谢以观:“……”论厚脸皮,大启皇帝说自己是第二,便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系统又提示了一声:【宿主,谢以观好感度又降1了!】
苏彧没有特别在意,淡定转移话题:“知微看好谁?”
谢以观脸色一正,抽出一份名单,每个名字旁边都有密密麻麻的小字,然后他的手指点在两个人名之上:“此二人。”
一个叫做薛晙,一个叫做裴缙。
苏彧看名字觉得有些眼熟,想了想,猛地一拍手,这两个人在原小说里,一个在谢以观手下,一个在尉迟乙手下,都算是战力不错的猛将,谢以观不愧是男主,一下子就把他的得力干将和尉迟乙的得力干将挑出来送她!
谢以观有几分狐疑,皇帝为什么是这么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再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有几分诡异,好像他是什么……冤大头?
苏彧的桃花眼弯弯:“这里有尉迟将军和萧将军,等知微进过食后,我们去工科考场那边看看。”
谢以观:“……”好的,他确实是一个冤大头,还得接着赶场子。
“陛下不去看一下吗?”至少看看这两人如何,谢以观想着。
苏彧摇摇头:“现在不适合见面,以免别的考生质疑公正性,再说知微选的人,朕放心。”
谢以观呵呵一笑,皇帝就是拿话哄他。
下一刻,苏彧就听到系统惊恐的声音:【谢以观怎么回事,怎么又降了1个好感度了?!】
苏彧:“……”看出来了,今天谢以观的怨气很重。
从武举考场到工科考场不过一刻钟,算不得远。
上官绎在朝堂上虽然同时被世家和文官排挤,但是做事还算靠谱,而且早上谢以观都已经安排好,工科这边的考生挑好工具和材料之后就被关进独自的小房间里,即便提前完成作品,也不允许提前交上来,只能等到结束才能从小房间里出来。
苏彧正好在结束前赶到,她装作谢以观的随从,跟在他身边,默默看着考生们将自己的作品交上来,还别说,这些考生的手艺都还不错。
就是看了看,除了有一口炒锅挺吸引苏彧之外,其他的作品不过是做工精良的玩具而已。
上官绎见皇帝对那口锅看了又看,说:“这种铁锅并不实用,煮的时候放不了多少汤,只能勉强用来蒸物,但是蒸物在原本的煮锅上加蒸笼就好,也不用换一个锅。”
“可以用来炒啊。”苏彧说,这明显就是一口炒锅。
上官绎顿了一下,他曾经见人以“炒”的方式做过菜,但那些都是心思不正的人在世家权贵面前哗众取宠,想要投机取巧而已。
大启的烹饪方式以煮、蒸、烤、腌为主,也有炒菜时要用到的食用油。
大启的食用油可以分为植物油和动物油两大类,植物油主要是芝麻油和菜籽油,但是这种能用于炒菜的菜籽油只有皇族和贵族才能享受,平民百姓只能使用相对平价的芝麻油,更不要说比菜籽油更贵的动物油。
他摇了摇头:“陛下说的是那种需要放油才能炒起来的做菜方法吗?那个太费油,也十分麻烦,不如直接煮。”
上官绎说得头头是道,苏彧不免多看了他两眼,问:“上官侍郎在家里管厨房?”
上官绎又是一顿,笑呵呵说:“男子汉大丈夫通晓厨房之事,也实属家事之常。”
“这锅还是可以留着的,叫他再改一个没有手柄,但是两边有两耳的铁锅。”苏彧想了想。
“?”谢以观和上官绎皆有些不解。
苏彧笑呵呵地说:“日后请知微吃饭的时候,你就知道这锅怎么用了。”
上官绎:“……”明明是三个人在场,他却不配拥有名字。
谢以观问:“那陛下还有其他看中的吗?”
苏彧摇摇头:“这个锅也不必给高分,你们按照之前制定的标准评判就是。”
锅只是顺带的,她主要还是想要找能做武器的人,不过一圈看下来多少有些失望。
她在心底稍稍琢磨了一下,冲着谢以观笑了笑。
谢以观虽然不知道苏彧在想什么,但是直觉这个笑容不安好心,连忙说:“这边的考试虽已结束,但是臣还需就这些考生的手艺与文章,与几位考官进行评判发榜。”
既然是科举考试,考生们不单单是展现手艺,还得再写一篇文章,对自己所做之物加以描述,这些活加起来可不少,总之他很忙。
苏彧点点头。
只是她越安静,谢以观越不放心。
见他浑身紧绷着,苏彧摆摆手,“朕在这里,你们也不自在,朕先走了。”
上官绎见皇帝走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谢以观说:“今日谢主考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继续。”
谢以观仍旧没有放松警惕,他觉得皇帝不是这样善罢甘休的人,她这么简单就走了,一定有后招在等着他,他得回去好好揣测一下,皇帝究竟想干什么,以及今日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么想着,谢以观没有太久逗留,命人将考生所提交的答卷封存起来,便匆匆往外走,他还没有上自己的马车,就看到巷口的尉迟佑朝他招招手,用嘴型无声地和他说:“谢舍人,这边。”
谢以观:“……”他能当作没有看到吗?
尉迟佑毕竟是皇帝身边最重用的贴身侍卫,他自然不能当作没看到,只能无奈地朝旁边小巷走去,果然看到了苏彧惯用的、那辆灰扑扑的马车。
他木着一张脸上了马车。
摇摇晃晃的马车不知道驶向何方,谢以观没有看外面,但是凭他对京城的了解,马车并不是回皇宫。
“陛下,到了。”尉迟佑在外面说。
谢以观下了马车,才发现他们是到了先帝的旧府邸。
苏彧在这里住的时候留了一批兵守着,如今苏彧不住了,这批兵并没有撤走。
谢以观看了一眼那破旧的大门,说:“陛下若是常来,不若将这大门修缮一下?”
苏彧摇摇手:“不用,朕手头又不宽裕,再说这门这样子就挺好的,有种岁月赠予的沧桑,提醒朕时时刻刻要铭记历史,朕还挺喜欢的。”
谢以观:“……”皇帝倒是把抠搜表达得正气凛然。
进了大门,苏彧就像得了自由一般,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着谢以观,笑容也真挚了几分:“谢舍人还在为朕没将今日之事提前告诉你而生气吗?”
谢以观垂下眼眸:“臣不敢。”
“不敢那就是还在生气。”苏彧轻笑了一声,“知微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今天宫中有大事发生,那你不如再猜猜是谁领着卫军杀进皇宫,想要谋反?”
谢以观惊了一下,他见苏彧风轻云淡,却没有想到事情如此严峻,他将朝中大员一一过了一遍,手心的汗越来越多,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臣猜不到。”
“张修。”
听到这两个字,谢以观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首先排除的就是卢政翰和张修,即便他之前和张修之间闹了不愉快,但是他依旧还记得张修曾和他描述过的志向,觉得张修至少还有文人的底线在。
“意外吗?”苏彧回以他一笑,“朕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也是宰相,卢政翰也是宰相,凭什么卢政翰家大业大,锦衣玉食,极尽奢靡,而他张修却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贪墨来的几点银两,还被你这个得意门生给追讨回去,他张修这是不甘啊。”
谢以观竟无言反驳,苏彧说的是对的,张修成为宰相之后,他便处处与卢政翰看齐,当被这世间繁华迷了眼之后,便再也找不到他引以为傲的文人风骨与良知了。
“陛下之所以不告诉臣,是因为臣是他的学生吗?”
“这倒不是。”
谢以观看向苏彧,一袭青衫,身姿纤弱如二月春风剪出的细叶,眼眸却像是装着天上的日月,只一眼便叫人被吸引在其中。
苏彧反问:“知微真当宫殿塌了砸的是你吗?”
她敛起笑容,难得正色:“你们或许会被砸到吧,可朕啊,与那宫殿可是一体的,若是它塌了,你们谁都可以活,唯独朕不能。”
谢以观微怔,想要说什么,苏彧的手指却抵在了他的唇上,封住他想要说的话:“知微一直不肯交付真心,不也是在观望吗?”
谢以观僵住,没有想到她就这样轻易地掀开他与她之间的这层布。
苏彧坦然一笑:“今天发生宫变,朕虽然早早做了准备,但是确实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仲云是朕登基之前就跟着朕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朕的人,若是朕出事他也逃不了,所以听到有人谋逆的消息,朕第一个是同他商量。好在他是有自保能力的,知微就不一样,你跟着朕算是半路出家,又是文人,朕要是真的将你牵扯进来,等到朕真的护不住你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谢以观怔怔地看着她,他自以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十分了解苏彧,可是眼前年轻的帝王站在他的面前竟有几分陌生。
她的眉眼是罕见的精致,即便他看了无数遍,再见她整个人背着夕阳而站,依旧觉得惊艳。
她说:“我在大启在,我若不在知微也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谢以观微微动了一下喉结,他确实一贯是个冷静沉稳的人,也很清楚如何趋利避害,但是面对此刻的苏彧,他总觉得胸膛之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一腔热血涌上心来。
他说:“陛下,不仅他尉迟仲云人尽皆知,臣也是同样的,所有人都知道臣是陛下的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陛下护不住臣,那便再无人能护住臣了,不管臣知不知晓今日之事,结局都是一样的。所以还请陛下收回这番话。”
谢以观躬身弯腰,态度虔诚。
苏彧上前扶他,眼眸里映着彼此的模样。
紧接着,她就听到系统的一声“哇”:【谢以观的好感怎么突然升到55了!宿主,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彧微微一笑,没想到难得对谢以观煽一次情,效果竟这么好。
既然如此,趁热打铁。
“既然知微这么说,朕就不客气了。”苏彧拉住谢以观,就往地窖跑,像是生怕谢以观逃掉一般。
然后谢以观就看到了一整个地窖的陨铁铁器。
苏彧居然还朝着他羞涩一笑:“这是仲云前不久查获的一批铁器,朕悄悄藏在这里,想着这么好的铁器不能浪费掉。”
地窖里寒气逼人,谢以观方才涌上来的热血已经凉回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所以陛下在这批工科考生里没有物色到合适的工匠,现在还要臣继续物色?”
苏彧点点头,桃花眼期许地望着谢以观,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谢以观抹了一把脸,要么皇帝还是对他客气一点吧,他真的很忙!
苏彧回宫先是见了清梅。
小宫女还是有些紧张,不敢抬头看苏彧,听到苏彧问她是怎么认识崔玄的,她也不敢隐瞒:“陛下,奴想提前离宫,刚好有一位邻居在崔家做马夫,是他替奴向崔侍郎求情,崔侍郎说奴只要将消息传给陛下,陛下自会奖赏奴。”
“只是邻居?”苏彧笑着问。
清梅没敢应答,只是那羞答答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彧有几分意外,看着冷冰冰的崔玄倒是难得地有人情味,她没有为难清梅,次日的清晨,清梅由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高岚亲自领到宫门离去。
而苏彧也在曦光中醒来,换上帝王独属的朝服,淡定地走到含元殿。
昨天的宫变发生得静悄悄,结束得也静悄悄。
大多数官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视线都被这两天的科举考试所吸引——
工科科举是一日就结束,不过在官员眼里,进士、明经、武举这些才是正经科考,而这些考试要考三天才能结束。
所以还上朝的官员虽然发现一些官员没来上朝,但是并没有多想,一直等到进士科的主考官之一工部侍郎郑尚来告状,说张修从昨日科考开始就没有去考场。
苏彧十分淡定地点点头,然后以类似“今天天气不错”的口吻,对着百官说:“昨天张修带兵进宫造反,现在已经被朕关进大牢里了。”
百官先是点点头,随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有些怀疑刚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苏彧继续笑着补充:“不单单张修,还有此次参与造反的官员,昨晚上朕都派人把他们给抓了,现在他们都和张修一起蹲在大牢里。”
昨天白天,她为了不打草惊蛇,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让尉迟乙的人守住各个宫门,不让消息往外传。尉迟乙从武举的考场出来之后,直接领兵先搜查张府,然后连夜将与张修来往密切的官员全都抓了。
百官:“!!!”这是能风轻云淡就说出口的事吗?!
苏彧以极淡的口吻说:“张修谋逆之罪难以逃脱,至于余下的人,着三司会审,参与其中的一律杀无赦。”
众人恍惚,这两个月的相安无事让他们记忆有些模糊,他们忽然想到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可是能在登基大典上杀人的主!
卢政翰并没有因为张修被抓而感到开心,张修是文官的代表,没了张修就意味着会有新的文官宰相诞生,他立刻意识到他所追求的平衡,已经被新帝打破了——
苏彧虽然说着什么官员都不动,但事实上,不过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三位从先帝手里遗留下来的宰相已经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卢政翰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甚至在这一瞬有了皇帝应该换人的想法。
苏彧高坐在龙椅之上,将百官各不相同的神情看了个仔细,尤其是卢政翰的。
“像宰相这样的位置让李见章和张修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来做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苏彧微微叹息,随即她口吻一转,十分欣慰地说,“还好朝中还有像崔侍郎这样的忠臣,昨天得亏崔侍郎带着萧将军来救驾,虽然崔侍郎忠心一片不要奖赏,但是朕贵为天子,这个救驾的功劳绝对要算给崔侍郎。”
她稍稍停顿,又十分顺理成章地说:“朕决定任命崔侍郎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百官惊住,卢政翰更是难得地失去了表情管理,愕然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崔玄。
所谓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一个使职,本身并无秩品,但是它还有另外一个名称那就是“宰相”。
也就是说,崔玄在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做了宰相。
要知道吏部本来就因为掌管着官员的选拔任用而在六部之中地位超群,崔玄这个吏部侍郎是正四品上的官员,比其他五部侍郎高了半个官阶。
而现在他成为大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
崔玄:“……”皇帝这是要把他放在火上烤。
他淡淡地扫视了一圈,虽然多少有些能猜到苏彧的心思,但是他一贯倨傲,既然皇帝给了,他没有不接受的道理,于是也就坦然接受。
卢政翰的面色难看,他可以忍受同是世家出身的李见章在宰相的位置上,因为他知道李见章就是个草包,但是崔玄不行!崔玄本来就是崔家家主,又是吏部侍郎,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仅次于他,而现在好了,崔玄也是宰相了,他又拿什么压制住崔玄?
他突然想到,萧承这个左羽林卫大将军的位置就是从他孙女婿手里夺走的,他自动忽略了中间杀死郑茂行的李昊,只觉得从一开始就都是崔玄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