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从阴影里走入昏光,应该是已经喝过一场了?,筋骨挺懒散的,带着点儿笑?跟边上的朋友说话,手指间捻了?根细烟,烟雾若有似无绕在他指头边,随着抬眼的动作?,打了?个转,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腕口里。
孟揭在看晏在舒手里那杯酒。
在周遭热络的招呼声里,他的视线沉静而精准,停留的时间长到晏在舒没法忽视,她毫不客气地盯回去,因为喝了?酒,眼神里的锐没白天里那么重,揉了?层薄薄的水膜,孟揭就不动声色地收了?眼神。
这场对视发生在黑暗中,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只有彼此错开眼神时的那点余劲儿顺着眼睛攀到胸口,留下了?又躁又痒的一道?痕。
唐甘见着老朋友,激动得差点儿弹起来,奔过去招呼他们过来,两拨人一介绍,基本都是同个圈里的,互相之间都听过名字,甚至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有这么层关?系在,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在这拼了?桌。
修罗场。
他们这圈子小,内部消化?是默认的事儿,场中就有一对儿正?谈着的,有两对分了?的,还有一对正?在暧昧阶段的,唐甘也是人精,喝了?这么多,这点儿人际关?系都捋得清清楚楚,分了?的隔成对角,成了?的和正?暧昧着的就搭着坐。
一群人正?好围着酒桌绕了?一个圈。
坐下之后,气氛热络,大家走了?几圈就能彼此聊上,孟揭这拨人是第?二趴才到这来的,身上有多多少少的酒气,酒局才过半场,沙发上就睡过去三个,大伙儿腾腾位置,绕着酒桌,缩成了?一个更小的圈。
此时唐甘举了?手。因为多了?一拨人,之前那种嘻嘻哈哈互揭老底的玩法就不成了?,这玩咖现在喊着要玩游戏。
“玩什么?”
唐甘拍桌:“抓一样?呗,大家石头剪刀布,谁出的一样?,手就得抓一起,抓得慢了?或者没抓上了?就喝酒。”
“你今晚喝挺多啊。”裴庭不冷不热出一句。
“玩不起就坐小孩桌呗。”唐甘摊下手,嬉皮笑?脸的劲儿谁也不怵。
这么一句话砸下来,都笑?疯了?,大家迅速分酒,把喝多的挪边上去歇着醒酒,这时候就剩8个人了?,圈子再度缩小,距离再度拉近,晏在舒面前挪来一杯特调,游戏开始了?。
第?一局,唐甘喊的号儿,手势一出,场中就开始乱了?,8个人16只手全在窄窄的酒桌上交错,晏在舒出的石头,她连人脸都没看,在一片混乱里迅速锁定了?相同的手势,一抓,一握,又触电般地松开了?。
那截手指的骨感?和线条多熟悉,她闭着眼睛都能摹出来,这会儿唐甘开始嚷,挨个数着没抓上的人,“行了?,老规矩,女生一口,男生一杯,喝吧朋友们。”
“我抓上了?。”晏在舒用手肘怼她一记。
唐甘笑?着躲,把酒杯往她手里一塞:“你抓上了?,手呢?谁看见了??”
边上全是起哄的,晏在舒烦得要死,一转头,孟揭就坐那儿,悠哉悠哉晃着手里的酒杯。
这人就这死德性,刚刚游戏中明明看见了?全场就他俩出的石头,偏偏不主动出手,等晏在舒忙里忙慌抓上来时也不拒绝,此时此刻又一副“只要你说我们牵上了?,我就配合你躲掉这杯酒”的欠样?儿。
晏在舒能惯他吗?
晏在舒头一仰,喝掉了?整杯酒。
孟揭勾了?下嘴角,也喝了?一杯。
第?二局还是唐甘叫号儿,晏在舒本来就是酒桌上的新手玩家,刚喝得太急,冲得嗓子特别辣,头也晕,雍如菁给?她挪了?一杯酸奶,她喝了?一口缓那劲儿,飙向孟揭的眼刀子就更利了?。
“石头剪刀布!”
号儿一响,16双手又乱糟糟地绞缠起来,晏在舒这次没再出石头,特地换成剪刀,场中有俩目标,她一左一右地抓上,左手明显是柔软细腻的女生手掌,而右手。
她茫然地抬头,目光越过一重重摇晃的衣袖和发丝,跟孟揭对上了?一眼,他那一眼的情绪挺复杂,晏在舒脑子一抽,整只右手就跟应激反应一样?,想?往回抽,而这回不顺利,因为孟揭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指头,指头弯曲,嵌得很紧。
挣不开。
第?二轮没喝,直到第?三轮开始,那种在狭窄空间里被握紧手指的感?觉仍然没散。
谁知道?第?三轮又撞了?手势,这回晏在舒酒劲儿上头,动作?慢了?,幸好出布的人多,大伙儿尖叫笑?闹着抓成一团,孟揭的手指跟她隔着错峰交叠,只在分开时蜻蜓点水般地擦了?一下。
十?几轮下来,晏在舒和孟揭把把都能抓上,裴庭就把把跟对角那人握不上,他冷嘲一句:“你会不会喊号儿。”
晏在舒跟一句:“你会不会喊号儿?”
于是左左右右喝酒喝猛了?的都起哄,唐甘一拍桌就站了?起来:“赖我是吧!行啊,来,换别的!”
她笑?着,那手指头沿着场内走过一圈儿,“这样?,玩个老游戏,一人说件自己没做过的事儿,要是在场人里谁做过,中招儿了?,那就喝!喝满杯的!行吧,不全是靠运气了?吧。”
大伙儿刚都喝猛了?,一个两个地点着头,这场由雍如菁开始,她想?了?想?,特腼腆地说:“我没被递过酒。”
“噗……”
周遭全沸腾了?!
混这圈儿的,谁没被递过酒啊。
铁三角里边,酒量最好的其实?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雍如菁,但她天生就长了?张乖脸,乖到和这场子格格不入,谁见了?她都默认得给?她一杯牛奶,没人会灌她酒,事实?上灌也灌不过,这姑娘简直能把酒精代谢得跟白开水一样?。
唐甘则是咋呼型的,虚张声势第?一名,酒量也就时好时坏。
晏在舒更别提了?,还在新手村儿里待着没出来呢。
雍如菁这一刀算命中大动脉了?,全场陪一杯。
第?二个是位女生,她想?了?想?,说:“我没主动追过人。”
这招儿的杀伤力对半砍,桌边稀稀落落有几个举了?酒杯的,孟揭是一个,这时周围一圈儿“我去……”的低喊声,晏在舒也跟着举了?杯,喝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啊,孟揭追人,晏晏也追人,怎么,哪儿的天仙降世了?还是怎么着,都这么玩儿,怪不得我打了?二十?年?光棍呢。”
全场哄笑?。
晏在舒放下杯子,感?觉到来自侧方一道?扎扎实?实?的视线,没理。
第?三个设招儿的就是刚那打了?二十?年?光棍的男生,他憋了?老久,念叨着非得来个狠的,撂翻一桌人那种,最后绞尽脑汁实?在被催得没办法了?,才说:“我没谈过对象。”
“操!”一出口就挨了?个脑瓜嘣儿。
这招也确实?狠,全军覆没。
第?四?个才轮到晏在舒,她这时候已经在微醺状态,眼神不聚焦,脑子也浑浑噩噩,好半天才说:“我没上过GN杂志。”
“什么杂志?”光棍男孩儿问。
“一个挺权威的物理杂志…… ”
这句话指向性太强,明晃晃就是冲孟揭去的,场中有几个知道?内情的朋友面上都蛮稳,眼风都快乱成野蜂飞舞了?,而孟揭不推不避,连冰球都没加,仰头喝了?整杯。
晏在舒下一个是唐甘。
终于轮到她了?,这姑娘早就摩拳擦掌想?好了?招数,孟揭那儿一放杯,她就接上一句:“我没被甩过。”
?晏在舒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倒是没觉得被背刺,玩儿了?十?几年?,在妈祖跟前投过圣杯拜过姐妹的,就算天塌下来彼此之间都能互相兜底的关?系,绝干不出这种事儿,因此就更纳闷儿。
在座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哪个能惨兮兮被甩,除了?一个明牌中招的裴庭,也就晏在舒一个啊。
这时候有人问:“怎么界定被甩不被甩啊,和平分手的怎么算。”
“和平分手不算,两个条件,”唐甘看着晏在舒先喝了?三杯,接着说,“一是分得难看,二是莫名其妙,毫无征兆,且断崖式被分手。”
裴庭都快炸了?,一边儿问唐甘一整晚把他一个人钉在靶子上是什么意思,一边儿猛灌自己一杯,但下一秒,晏在舒也举了?杯,那一瞬,在冰块和酒液的折光里,她似乎看到了?孟揭皱起的眉。
冰块稀释了?酒液,柠檬弱化?了?辣度,但这口酒滑下喉咙时仍然像条火线,一路烧到胃里,烧到晏在舒眼里 ? ,起哄声逐渐转弱,知情的朋友面面相觑,不知情的朋友也没吭声,在酒精的作?用下,全部掩不住脸上那点儿晦涩的八卦欲,因为下一秒,孟揭的身子也动了?,他自个儿倒酒,喝了?满杯。
一滴不漏。
下一轮游戏即将开始,唐甘下家抛着题,气氛再度热起来,而晏在舒和孟揭的眼神在此时无遮无拦地对上,不装了?,反正?都被在座的明眼人看出来了?,酒意撺掇着爱恨怨怒,都不明白对方凭什么喝这一杯,错峰的知情度让这短短的几秒对视变得充满对抗性和探究欲,在两轮游戏之后,晏在舒酒劲儿上来,附在唐甘耳边说,“我去透透气。”
一分钟后,孟揭跟着她前后脚离了?场。
第83章 不分
推开小露台的门, 凉风灌进肺腑,吹得晏在舒发?尾轻轻扬,她扶着某一张椅子, 重重坐下去, 此时万籁匍匐在眼?里, 被?围困在高楼冷厦之中的老街市中,有这么一栋填满涂鸦的地方?,音乐声?若有似无传开,楼底下三五成?群的年?轻人正在击着拍子, 大声?唱歌。
晏在舒看着, 明显感觉到酒劲儿开始发?作?,风凉,而鼻息是热的,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酒味儿, 身上就穿着薄薄一件线衣,但丁点?儿不觉得冷,体表温度甚至还在攀升,她屈着膝盖,把头枕在椅子靠背, 听到风从耳边潺潺泻过,也听到由远及近一道脚步声?。
“咔哒”一下,小露台的门自外锁上。
视野里从孟揭开始出现, 到他拉开一张椅子, 在离她半米不到的距离坐下,膝盖挨着她椅子, 一杯水和一块热毛巾放到小茶几上,晏在舒都没什么好脸色:“说了不想看见你?。”
“嗯, ”孟揭就平淡地应这一句,然后打了根烟,“什么时候开始喝的?”
晏在舒不答,反问他,“那你?上来干嘛?”
孟揭侧一下额头,示意她看小桌上的东西:“你?朋友找不到你?。”
“让你?来送水的?”
孟揭点?头。
“你?看我好骗吗?”晏在舒一声?冷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一件都不会告诉你?,我们分手了,分手两个月了,能不能不藕断丝连拖泥带水?能不能干脆点?!”
因为酒精反应,晏在舒觉着自己一串话讲得铿锵有力跟算盘子儿似的,实际上是讲一句咬一下舌,孟揭安静听着,听她磕磕巴巴说完整句,才往椅背靠,“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分手原因是什么。”
他们在晏在舒家车库里吵完那一架,有好也有坏,好的地方?是两个人因为信息差而导致的偏见解开了,晏在舒知道了孟揭在“笠恒事件”里站的角色,心里多少存有愧疚,坏的地方?是刚刚彼此确认过的感情?状态再度陷入“爱与?不爱”的自证泥潭。
而晏在舒是做理论研究的,她重逻辑,就算真要分,也必定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以此断掉他所有念想,但她没有,一通紧急通讯就宣判了他的死刑,而在后来的通讯记录上,显示着晏在舒还在不同时间段给他打过电话,他当时下了飞机直接去的医院,没接上。
两人不管少年?时期关系有多僵,总归是自打出生就认识的,晏在舒绝对?不是这样有耐心的人,要真为了跟他谈分手的事儿,那第一通电话没打通,以晏在舒的脾气?,就该直接发?消息给他下最后通牒了。
但是没有,在海市时间的深夜到白日,一日一夜的时间,除了十几通未接来电,别的什么也没有。
楼底下和着拍子高歌的年?轻人已经走了,整片空间安静下来,风流不息,小幅度地吹起晏在舒的刘海,她眨了两下眼?,“还能为什么。”
声?音也特别平静,但说这话时眼?神是避开的,越过了孟揭肩头,去看他身后,冷甲巨人一般林立的高楼。
但下一秒就被?正了回来。
孟揭的脸迅速放大,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也感受到他同样发?热的鼻息,俩人的距离只剩危险的10厘米,他的怒和燥,还有藏在肢体里的欲都一览无余。
“你?倒说说看。”
“旧事重提有意思吗,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现在又来扒我一次皮就很高兴是不是?”
“我扒你?一层皮,”孟揭重复着这一句,语气?仍然克制,但握在她颈后的手忍不住施力,“是谁在车库里说的别在一起,又是谁在电话里说的分手,明明白白是你?先断的晏在舒。”
“不该断吗!”
晏在舒突然一阵鼻酸,那是种?混了长久怨恨的委屈,这委屈两个月内无人问津,频繁被?打压,乃至于在对?峙间一点?就着,眼?眶通红,声?线不稳,“及时止损啊!你?想闹得多难看才算完?!”
孟揭就看着她眼?睛里一层光膜,闭了闭眼?,松手,往后坐回去,烟一口没抽,直接掐断扔烟灰缸里。
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夜色浓郁,天?顶是深藏青的一匹布,又滑又细,云絮全在上边站不住脚,来来回回飘移,光线时明时昧,不远处有夜间小卖部开始放新年?歌,而这一方?不足十平米的小露台突然陷入寂静。
晏在舒抽一下鼻子。
情?绪剧烈起伏加速血液循环,头更昏沉了,心也更堵了,觉得本来缓了两个月的情?绪,怎么一碰到这混蛋就开始不受控呢,这人总是这样,凭借一副冠冕堂皇的论调搅乱她的生活。
很不服气?。
幸而沉淀了两个月,情?绪爆了一下之后就冷静下来,也看透了,再待下去也是吵吵吵,没完没了地吵。还在一起的时候,吵架是种?情?趣,是底线之上的一种?磨合方?式,不管怎么吵都能说得开,也能兜得住。
但现在不同。
晏在舒手都发?虚,强自镇定地去够那只水杯,蜂蜜水缓解了胃部的灼烧感,她放杯子,欲起身。
“算了,我没法心平气和跟你待在一起,以后还是保持距离,白天?我说的那些不全是气?话,也有认真的部分,你?看我们俩……”声音从平平静静到略有不稳,最后哽一下,忍住想掉泪的感觉,“为什么非要谈那一场啊!”
说着话,起身太猛导致站立不稳,手臂被?扶了一下,而这一扶,就更像冰天雪地里待习惯的人突然感觉到一点?点?微末的温度,你?看,暖也暖不了人,平白无故让那块皮肤冒起一点点刺痒钝痛。
他俩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任何关心都是多余,起的都是反向作?用。
“我本来就不想谈啊!”
晏在舒干干脆脆地甩开他,身体又再一晃,坐了回去,酒劲儿冲脑,一挥手把湿毛巾往他身上砸。
“各取所需之后,再好聚好散不行吗,不想谈的时候你?非要拉我下水,拉我下水了又在怪我不爱,是不是都我错啊?现在呢,你?报复得很高兴是不是!你?在我这受的冷落受的委屈,我都还你?了,我们两清了啊!”
眼?泪终于开始掉,无声?地掉,她垂着头,在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线衣下摆洇开的一点?点?灰色斑痕,心态整个崩溃,喉咙也彻底哑掉。
孟揭这时候才有动作?,先前?的浮躁早没了,在她眼?睛开始红的时候就没了。
没见过她哭。
起码长大之后没见过。
他用手背揩掉她脸上的泪,晏在舒别开脑袋,他又用指头去抚,晏在舒干脆抓住他手腕,“你?别再招我行不行。”
声?音很哑,酒劲儿也很明显。
“明天?再说,明早我去找你?,一桩一桩盘清楚,你?打定主意不要我,我也认,”孟揭顿一下,“别哭了。”
他这一整晚,都比晏在舒要冷静,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他的自尊,在接连被?甩三次之后,在明知她已经展开第二段恋情?之后,再向她讨一个已经过期的罪名。
有必要吗?
他问过自己。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他真的爱晏在舒,爱到被?甩三次,自我调解两个月,一照面仍然忍不住招她,他甚至隐隐觉得,就算她跟辛鸣还没结束,他也不是不能把他俩搅黄了。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说了。
“我不想分。”
稳稳当当一句话,乘着风递进耳朵里,晏在舒因为酒意而反应迟缓,刚刚的情?绪爆炸与?崩溃耗掉了她太多力气?,这会儿慢腾腾地抬头,眼?神很茫然。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不好,不一定听得进去我的话,但我还是要跟你?明明白白把话撂了,晏在舒,我自始至终只想跟你?在一起,自始至终也只有你?一个,刚刚在酒局上你?喝那杯酒的意思我懂,但我还是不想撒手,你?懂了没?”
话里的信息点?太多,晏在舒反应慢半拍,三四秒后,眼?泪被?擦干都没察觉,很轻地问出一句:“只有我一个?”
孟揭啧一声?:“我讲一句话,你?重点?永远抓歪是不是。”
还是没懂,晏在舒晃了晃脑袋,试图理顺这逻辑:“你?喝那杯酒……”
“不要我的不是你?吗?”
晏在舒怔了半晌,十小时孤零零的国际航班,斯德哥尔摩的大雪,血肉模糊的手掌,一颗热沉沉的心,那些刻意忽视的记忆犹如返潮,开始在脑子里迅速回溯,一帧帧画面掠过,最终定格在电梯前?那戏剧性的一记挽手的动作?上。
“你?没有……再交女朋友?”
“我有个前?女友,我们吵过架,我想给她留点?冷静时间,但不知道她为什么打一个紧急通讯号码来跟我分手,我很想知道,她能不能讲给我?”
“床伴……也没有?”
因为这三句几乎一意孤行说出异常问句,孟揭也觉出了什么,反问她,“你?是听说了什么?”
“我……”
要把追去斯德哥尔摩的事儿讲给他吗,要质问他为什么跟一个女生亲亲热热挽着手进酒店电梯吗,在这种?醉酒的深夜,在脑子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还懂得顺着他的话,把这件事转向一个更合理的角度,“听说,你?在斯德哥尔摩有个女朋友。”
“我在斯德哥尔摩有过多次接触的女性,除了圈内前?辈,就是酒店经理,还有一个随行的医务人员。”
晏在舒这回反应快了:“医务人员?”
“登机当天?,在飞机上发?烧,一路烧着到斯德哥尔摩,下飞机直接进的医院,她是当时WLA峰会的医疗工作?人员里唯一一个国人,被?指派来送我回酒店,但到酒店之后我就让她回了,”孟揭难得耐心,一句句解释,“你?那时候打电话给我,是想说什么?”
晏在舒脸上一片空白,而脑子在转,转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可能在哪个节点?对?他产生了某种?致命的误会,这两个月的难受是不必要的,一副惨样从斯德哥尔摩独自回国也是不必要的,甚至在斯德哥尔摩的酒店里决绝离开也是不必要的。
孟揭不知道她心里百转千回,当她是醉得意识无法集中了,低下头,揉了把脸,说。
“我送你?回去。”
不是在做梦。
晏在舒撑着手肘坐起来?, 入眼是自己房间,窗帘留了一道缝,阳光斜铺进来?, 静悄悄攀到她手背上, 干干的, 温热的,院子里正在做新年布置,有自动梯伸展的声音,阿姨指挥园艺大爷张挂灯笼的声音遥遥传进室内, 晏在舒揉一把?眼睛。
没断片儿, 酒也醒得?挺快。
昨晚从小露台出来?之后?的一幕幕还在脑子里打圈,送她回家的不是孟揭,是唐甘。
唐甘半道就把?人截下了,理由是她喝酒前发了话, 小唐总的局,姑娘们怎么来?的,都得?原原本本给送回去?,孟揭能说什么,孟揭只能说句到了给他?报平安。
在车上时, 唐甘就赔了“自作?主张”的罪,她那会儿醉得?睡眼迷蒙,说的话也含含糊糊:“你俩……少个契机。”
所以她把?这契机推到孟揭跟前, 能不能握住就看他?俩的。
洗漱后?, 晏在舒帮她妈搭了把?手,把?客厅里的摆件换下来?, 空出位置,等年三十那天烧过香了再挂上新的, 临近过年,家门大敞,院子里水枪四处扫射,日光烘照着,透明水龙叱咤在白石地上,溅开的水沫牵出一弧弧彩虹,煎馃子的香味儿从厨房飘出来?,晏在舒正在沙发上转着手机。
转一下。
屏幕亮一下。
上边是消息不断的聊天软件界面,那些提前发送的拜年祝福,各种软件平台的新年活动链接,她一个都没点,反而熟门熟路地点进好友添加界面,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下那串手机号码。
【9,5,2……】
阳光晒进来?了。
手指在“7”键上空悬停,孟揭昨晚说的那一句句话都在耳边循环播放。
“我有个前女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跟我分?手,她能不能讲给我?”
“晏在舒,我自始至终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不想分?。”
晏在舒咬着指骨节,感受到脚踝敷上的阳光,也感受到那点热度沿着肢体往心口爬,谢女士在厨房喊她来?试味道,晏在舒受惊一样,一下子反手锁了屏。
最后?还是没把?那临门一脚踢出去?,但她起身的同时,切出微信,仿佛怕后?悔,怕再来?一次犹豫不定,飞速地把?孟揭的电话从通讯录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爱找找,不找拉倒。
孟揭还真没找她。
在离开小露台的十二小时后?,俩人就陷入了看不见的拉锯里。
晏在舒吃过午饭,就去?了她独居那套小房子,阿姨前两?天过来?大扫除过,理了一些东西,不知道留不留,让她自己得?空处理一下,晏在舒翻开箱子一看,多数是孟揭留在这里的。
有他?的卫衣和须后?水,还有一盒拆封了的套子。
晏在舒踢了一脚箱子,有那么一瞬间想着丢了算了,但临了还是捡起来?,收拾收拾放回了房间里,那盒套就搁回了床头柜抽屉,起手的时候觉着重量不对,一看箱子,落了几片在箱子底,也就懒得?捡了,跟着丢了点儿垃圾进去?,拎着下了楼。
风咻咻吹,空气里的水汽一拭而净,冷得?清清爽爽,天空呈现巨幅细腻的釉蓝,晏在舒低头,把?下半张脸埋围巾里,丢了垃圾,在咖啡店里等单的功夫,也等来?了裴庭。
裴庭是过来?送年礼的,带了几块老班章茶饼和一罐红茶,这会儿一边脱鞋,一边往里拎东西。
“送家里去?不就行,跑两?趟干嘛。”晏在舒给他?拿一双拖鞋。
“你从小到大第?一回搬出来?自己住,这就算自立门户了,”裴庭伸指环一圈,“做哥哥的当然得?来?瞧瞧。”
“矫情。”晏在舒回他?。
裴庭竟然也没怼回来?,看得?出来?心情挺好,哼着歌儿,抛着车钥匙,眼睛四处张望,就跟那老师批作?业似的,来?来?回回把?她家挑出了十几个毛病,一会儿说挑高?不够,一会儿说房间太少,一会儿说要给她换一套家具,叨叨个没完,被晏在舒呛了一句才收,整个人往沙发里一坐。
“最近成绩还好吧?”
“你昨晚上哪儿鬼混了,尾巴都快摇上天,没事问起成绩了。”
“我啊,”裴庭这就来?精神了,一副可算问着我的样儿,“我昨晚跟我儿子他?妈在一块。”
他?儿子是那条膘肥体壮的编制犬杜宾,他?儿子的妈是雍如菁,这小子追人手腕差,全靠损坏狗心健康才能一次次找上门去?。
晏在舒啧一声,可不想听他?叨叨这些纠缠来纠缠去的三角关系,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抛过去?,裴庭一看她那样儿,再一看这敷衍的待客态度:“几个意思啊,茶都带了给我喝这?茶不得?拆了,青花釉里红不得摆上。”
“没烧水。”
“去?烧,快点儿,我真有事。”
晏在舒不搭理他?,跟着把?书架上的东西归归位,裴庭就跟她后?边:“新西兰那片子我看了,挺好的,怎么就在网上直接放了?要是过我手,起码也能给你弄点版权啊。”
“试试另一种拍法而已?,没带设备,不是什么正经片子,”晏在舒抱着一叠书,示意?他?挪开,“现在是怎样,上回摆了我一道,现在良心发现了?”
“怎么说话呢,你那镜头语言真挺有天赋的,我是个商人,这点眼光还是有,”裴庭摆明了有备而来?,从兜里摸出手机,“你现在大二,成绩那么稳定,随便学学就行了,该抽点时间干点正事儿了吧。”
“哦,读书不是正事,”晏在舒呵笑一声,“跟你玩儿算正事。”
“话不是这样讲,你得?赚钱啊妹妹崽,老太太那儿没给你透口风?”
晏在舒刚把一叠书放上书架,又挪开了置物架,在沙发边空出一个位置,“什么口风?”
裴庭把?手机一划,上边显示着一份文件,是几家公司的股权结构变更,附有三年财报,裴庭挺用心,怕晏在舒看不懂财报,关键数字全摘出来加粗标红,晏在舒一页页往后?翻,末页是几层金字塔形的集团实际控制人,几道鲜红色箭头从零散的陌生名字指向顶端人名,谢听梅。
“要分?家了?”
晏在舒看过财报,但不精,看点儿皮毛可以,裴庭在这点上倒挺靠谱,这几年公司也不是白打理的,要笑不笑地说:“你这两?年叛逆,喊着要自食其力,不做花花架子,这回高?兴了吧。”
裴庭又点开一份文件,英文打头,没有复杂精密的股权架构,全是分?类明确的各项海外?资产,但实际管理者却不是谢听梅,是几家家族信托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