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段,那张侧脸,那抬手接电话?的姿势,晏在舒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胸口的那股气也梗在此时此刻。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电梯前?暖色调的灯光投在他的右边肩膀,被他挡住的另外一边,极其近的距离里,还站着一个身量稍矮的女?生,俩人一前?一后进电梯,岔开的步子漏出空隙,可以看到?女?生挽着他的手。
耳边“嗡”一下发麻,从手腕到?后脊蹿上?一阵凉,还有股从未感受过的慌,觉得怎么会?呢,孟揭啊,那么有分寸感的一个人,怎么会?在没有明确恢复单身的情况下,让女?生挽着他的手臂,以这样亲昵的姿势,走进这样暧昧的空间里。
可就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她?眼前?了。
脚步不自觉地往前?一步,电梯门?却在二十米外自动关紧,步子生生止住,晏在舒整个人脱了力似的往后靠,靠在落地窗上?。
咽下去?的果?汁开始在胃里反酸,酸得整个胃部,乃至整片胸腔都抽着痛,晏在舒缓慢地蹲下身,一天一夜的疲惫都在这一刻反噬向她?,伴随着巨大的,难以描述的崩塌感。
眼泪一颗两颗往地上?砸,咬着嘴唇不出声。
久久没听到?回答,孟揭再?度开口,声音很?沉,带着显而易见的倦怠和不耐烦:“你要?谈什么?”
话?刚落,像是要?在眼见为实的基础上?再?盖一层证据,那女?生似乎挨近了孟揭,说,“你离我?近点儿呀。”
短短一句,刺在晏在舒胸口,她?这时候不死心地问出一句:“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你是不是还想分手?”
孟揭说完这句话?,听筒里又有一声电梯提示音,之后就是彻底的安静,除了他的呼吸,没再?有别的声响,但晏在舒管不上?这些,她?用力抓着外套下摆,情绪不稳地质问一句:“我?问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你以什么立场在问我??”
孟揭连音调都没变化。
挺可笑的。
第一次千里迢迢追人,追成这个下场,窗外的雪在飘,街道上?已经开始有圣诞装饰,出租车亮着灯停在路边,三两个青春正盛的姑娘从车内下来,顶着风雪,大笑着往室内跑,她?闭了闭眼,起身。
“对,分手。”
那边没回应,死寂。
“所有的……”晏在舒逆着人潮往外走,一字一句地说,“正当……不正当的关系,都断了吧。”
玻璃门?拉开,朔风把盆栽打落,擦着她?的肩跌在地上?,晏在舒挂掉了电话?,也截断了这一刻从门?口灌入的风雪声,密集的道歉声跟着她?,她?没理会?,泪还在无声地掉。
好冷啊。
第79章 晚安吻
高烧, 肺炎,一下飞机直接进的医院,回?酒店时手上还扎着针, 输液袋就?拎在医务人员手里?。
说实话, 听?到晏在舒说分手时, 有那么一瞬间孟揭以为?是药劲上头,恍惚了,当下说不出话,站在酒店走廊过道里?, 保持那个?接听?姿势有两三分钟。
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分手两个?字确确实实在耳朵边循环播放,乃至孟揭终于反应过来,想 ? 回?句话的时候,刚说一句“晏……”就?猛地发觉, 嗯,电话早被挂断了。
挺厉害的。
晏在舒。
一个?分手电话,还要打他紧急通讯号码。
看得出很想分,看得出一刻钟也不想多等了。
可能是被分的次数多,刚开始只?是愣, 就?好像有个?人把手伸进脑子里?,把那些有的没的记忆一股脑往外拽,边拽边搅, 边搅边戳, 两个?来回?下来,头开始痛, 完全忘记自?己还站在酒店走廊内这件事。
这时候跟前有声音,孟揭抬头看, 是刚陪着上来那女孩,WLA峰会的医疗工作人员,也是团里?唯一的国人,所以医院方面让她陪同回?酒店,要随时监测和上报他身体状况,她身高不够,这样拎着输液袋,看着挺费劲儿的,直勾勾望着孟揭,孟揭这会也想起进房了,进房让女孩儿跟着就?不合适了,想伸手去够:“给我就?行。”
“站着挨训挨了两分半,没看出来你脾气这么好的。”那女孩看了眼手表,顺带着也把他接输液袋的动作给避过去了。
孟揭没告诉她电话早就?被挂断的事,被这一避,很燥,问她怎么还不走。
“我得看着你呀,怕你高烧不退,又在感情上受了挫,一蹶不振了再倒下去可怎么办呢。”那女孩还是笑嘻嘻的。
看起来是听?到他讲电话了,这会儿孟揭的注意力稍稍放到她身上,当然也就?回?想起进电梯时那一下搀扶,和电梯里?意味不明的那句话一起,连成一种极其强烈的暗示,这暗示延时进脑,导致孟揭的视线多落了一秒。
这一秒钟里?,她又“欸”一声,说:“你真没认出我啊?”
“没有。”
“你都没想,在雪场……”
“输液袋给我。”
“我不能给呢,我得照顾你呀。”
“不用?了。”
孟揭这话出,她才有点僵,脸上蛮尴尬的,“干嘛呀。”
“之后?我的情况也不用?你跟进了,你回?去之后?告诉你们负责人,换个?人过来对接吧。”
“这就?没意思了吧,你至于……”
孟揭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在医院里?跟医护人员有肢体接触也是正?常,但这姑娘的心思快要打到脑门?上了,头越来越痛,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滑,直接拎走了输液袋。
那女孩在后?面喊他,他也没理,进了屋就?给这次活动负责人打电话,把他刚对那女孩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那负责人有点为?难,问孟揭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周到,他说有点过于周到,不方便。
挂了电话,人就?出虚汗,一阵咳,孟揭把输液袋挂在衣帽架上,在窗户前坐了很久,也抽了很多烟,直到手背上血液开始倒流进管里?,他起身,擦手,开始从兜里?找手机。
在飞机上的手机一直是勿扰模式,孟揭没看手机,也不想接电话,基本上全程就?在昏睡。讲确切点,其实是不想接到晏在舒的电话,怕她脑子一热就?说“那就?分啊,那就?别委屈自?己啊”这种话,他原本的计划是落地后?立刻回?程,跟她面对面地把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是生是死就?看那一回?。
但没想到这都拦不住她。
从酒店窗子往外扫了眼,雪很大,勿扰模式解除的时候,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多数是晏在舒的,从昨天?开始打,估摸是打到今天?终于记起紧急通讯号码。
他他妈都不知?道晏在舒能有这种耐心。
盯着她的号码,反复切屏,反复回?到最?近通讯界面,手机始终没离手,最?后?还是觉得她不一定想接他电话,思索了一会儿,孟揭辗转让同个?研究部的一朋友打给她,问点课题上的事情。
五分钟后?,朋友给他回?电,说她关机了。
手机往沙发边一扔,孟揭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他俩是真的完了。
对晏在舒的感情,不是打小就?这么深。
甚至是在长辈普遍最爱提起的稚儿时期,那段他俩天?天?黏糊着玩在一起的时期,也并不是打一开始就?很和谐。从孟揭有记忆起,边上就一直有个无法无天的惹事精,永远精力充沛,永远斗志昂扬,他在她边上,就?是一道蔫头巴脑的枯草。
孟揭自?觉他打小就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讲好听?了是安静,讲难听?了是孤僻,因为?语言系统发育迟缓,所以每天花大量时间在思考上,在书房里?自?成一个?世界,既不想迈出去,也不想别人进来,那晏在舒就?是那个?你不想但她偏偏要进来瞧一瞧的小孩。
她不但来,她还以为?这是某种邀请,甚至插着腰板着脸,把房间来来回回巡视两遍,最?后?用?枕头和被单在这里搭了一个窝,一个?秘密基地。
孟揭说,“你很无聊吗,楼下有玩具。”
她故作老成地回?,“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要玩具了。”
然而静不到五分钟,晏在舒就?开始在房间里?打滚,真的打滚,从墙角滚到书架下面,又从书架下面滚回?去,孟揭觉得吵,提醒她:“我在做题。”
她滚得头发乱糟糟,一骨碌就?爬起来了,突然从后?边给孟揭箍得结结实实:“你不要急,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傻,她以为?他是喜欢她陪,才说那句话。
傻,这都看不出来他不是喜欢她,是因为?跟她在一起就?能少很多麻烦。
起码孟介朴那些朋友之间的社交场合,他就?能不去了,那些多于五个?人的社交也能免掉了。一群流着口水的小屁孩,动不动就?哭着抢玩具的麻烦精,手上永远黏糊糊的脏东西,孟揭一个?也不喜欢。
对,当时孟揭就?这死德行,一个?孤僻又冷漠,看什么都没意思,每天?都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的怪小孩。
只?有晏在舒不觉得他怪,还要跟每一个?骂他怪胎的小孩干架,于是不出两年,她就?成了他们小区里?最?能打的小孩。
忘了说,他们小区总共只?有五户,把湖对面的那只?哈巴狗算上,她能打满一个?bo5。
打遍小区无敌手的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因为?雪大,蛋糕堵在路上了,晏在舒挺高兴,说这样就?不怕蛋糕会化掉了。
而两边家长在楼下办茶话会,点着壁炉,泡着热茶,晏妈妈拉的大提琴声能透过门?板传进房间,他俩光着脚在地上边等蛋糕边玩袜子,那是两只?放圣诞礼物的长筒袜。
晏在舒是那种相信圣诞前夜,圣诞老人会骑着雪橇往她袜子里?放礼物的小屁孩,孟揭看着她兴奋的脸,突然很冷漠地说:“没有圣诞老人,都是骗你的,大人会偷偷往袜子里?放礼物,假装是Santa。”
非常恶劣,对小孩来说无异于大地震。
孟揭也不知?道什么突然要这样说,可能是有病,也可能是一种天?然的有恃无恐,因为?那是晏在舒嘛,晏在舒怎么可能跟他生气。
晏在舒哇地一下就?哭了,不是因为?这件事,是因为?她觉得圣诞老人每年都把孟揭忘记了,才导致他有那么个?说法。
她替他觉得很难过。
最?后?孟揭不得不帮她擦鼻涕,讲故事哄她,哄得好烦,心想早知?道不说了,哭那么大声。
到后?来孟揭想了个?招,指着窗外的雪,说:“你看,这个?世界像台巨大的洗衣机,把所有人洗得乱糟糟。”
晏在舒多好哄啊,一下子被逗笑,鼻子里?冒出一大颗鼻涕花,噗地就?炸了,孟揭眼疾手快给捂住,这一刻什么洁癖什么礼貌都不好使,纯下意识的反应。
雪确实大,孟揭洗完手,蹲那边看了会儿,跟小大人一样,刚说两句:“明天?有一场雪,是海市二十年一遇的大雪,会持续半个?月。”
晏在舒就?看着他,“哇”一声:“你会作法吗?变一场大大的雪。”
孟揭一下子愣住:“天?气预报讲的啊。”
然后?第二天?,晏在舒还是踩着小滑板车,戴着帽子,背着小书包,跑去敲小区里?每一户人家的门?,说:“孟揭变了一场大雪哦,请看!现在让我来为?你唱首歌吧!”
孟揭呢,孟揭闷在房间里?自?闭。
一首歌唱到孟揭家门?口时,他妈妈把晏在舒牵进来,换掉了落满雪的帽子,喂了点热牛奶,她趴在他妈妈肩上睡着了。
当时孟揭父母还没分居。孟妈妈很喜欢她,没有人不喜欢她,连孟揭那个?冷漠的父亲提起她脸上也带笑。
孟揭跟他爸关系不好,跟他妈还行,但和其他家庭一比,总归属于亲缘关系浅薄,在古代一般要送去寺庙清修的那种,五岁那年,孟揭看见他妈肚子上那道剖腹产伤疤,连做两晚噩梦,第三天?时,晏在舒在他家玩到困了,非要跟他一块睡,孟揭把这件事讲给她。
孟揭说,“我是一只?寄生虫,从我妈妈肚子里?面爬出来的寄生虫。”
他那么严肃,严肃到甚至想哭,可晏在舒却哈哈大笑,立刻站起来“咕叽咕叽”地学鸟叫,大声说,“那我要把你吃掉咯!”
孟揭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和毛绒绒的脸,手背被拽起来一下一下地亲到,都是口水,当然很嫌弃,也非常生气,可是很神奇,那一秒他觉得持续三天?的恐慌和难过被啄走了。
心里?轻飘飘的。
甚至忘记去洗手了。
孟揭突然去找出一把手电筒,跟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玩小鸟捉虫。
后?来被孟妈妈听?见,俩人都挨了一个?晚安吻。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变成千奇百怪的大人。他能预想到,人见人爱的晏在舒,和怪胎孟揭多半是要分道扬镳,相顾两厌的,但确实没想到他们还能先?谈一场。
谈了一场之后?,又再度分道扬镳。
第80章 余烬
人的?感情跨度怎么能怎么大, 十七十八这两年,是孟揭对晏在舒的?抵触心理最重的?时候,十九岁刚过半, 他就爱她爱得一塌糊涂。
之所以抵触。
一是因为老爷子透了口风给他, 说?要他跟晏在舒多处处;
二是当时孟揭在几次心理诊断之后?, 被判定为“性/瘾”患者。
前者他不太在乎,他跟晏在舒再处能处成什么样?不在同个空间里吵起来就算不错的?,但老一辈是比较玩得开,他们的?“处处”, 就是已经把他俩攒成一对儿了, 起码,是在长辈层面,人人皆知的?一对儿。
讲真的?,哪怕是刚刚知道这件事, 孟揭也没有太多实质性感受,顶多是多照顾点?,比如顺手给她做了杯咖啡,他还真没给别人做过,因为口味是很私人的?事情, 深烘浅烘,颗粒粗细怎么样,水温, 油脂, 都影响风味,他对口味要求高?, 也懒得跟谁有这种深层次交流。
咖啡顺手做了,但晏在舒反手就往咖啡里加水加冰。
孟揭当下愣了几秒。
但是算了, 忍了,反正不会有第二次。
没想到?第二次来得更快。
那天?晏在舒病了。
估摸着是小问题,这姑娘白?天?还在体育馆里大杀四方,还受了点?擦伤,她没讲,孟揭当然?也没提,他拎着药盒进她房间,问了基础情况后?,把要吃的?药给她搁进药盒里,以为这就是他作为“男朋友”和室友该尽的?义务了,但这还不算完,她说?她还没吃饭。
那眼神看着他,天?王老子来了都是个撒娇的?意思,孟揭看她足足三?秒,然?后?下楼给她做了一碗面,又?以怕有药物不良反应为由,在她房间里留了20分钟,那20分钟一定要等?吗,其实也不是,他比较喜欢看她明明很气,又?要装着不气的?样子。
但那一晚的?结果不太好。
孟揭至今仍然?记得在诡异的?沉默中,俩人紧密绞织的?呼吸,还有她改变姿势时衣服磨动的?声音,甚至是她的?头发丝扫过他膝盖的?触感,他们都装着不在意,却在某种程度上,不约而同地加重了关注度。
对,孟揭指的?是这结果不太好,他开始对她有性别意识了。
到?这,就得讲到?他抵触晏在舒的?第二个原因。
孟揭就搞不明白?了,他一个连片儿都没看过的?人,跟性/瘾那俩字他妈的?扯得上什么关系。
雍珩是第一个知道的?,他说?了句,“这病得在你身上是浪费了。”
说?归说?,最后?还是给孟揭带了个心理医生,因为这事儿不能让孟介朴知道。
雍珩是个奸商,看起来人模人样,其实是个斯文?败类,前半辈子干了不少脏活儿,身上挂着半部国际法,但活儿做得细,站队及时,名声不坏,也跟洗白?洗得及时有关系,这样一个人,最后?玩儿了手出口转内销,爱上了自己那病秧子大哥领养来的?女孩儿。
孟揭说?他才?是该看心理医生的?那个。
嘴上再硬,抵不过身体结构开始变异,这种感觉跟普通的?生理需求不太一样,非常渴,饿,靠食物完全没法缓解,胃里坍下一个大洞,胸腔里塞满破烂棉絮,死活都填不满,情绪上也燥得厉害,后?来影响到?学习状态,孟揭就开始服药。
讲实话,有点?用,磕磕绊绊治了一两年,在一个台风天?,复发了。
暴雨如注的?黑夜,停电,被当成闯进民宅的?贼,在感受到?那点?飘飘忽忽的?反击欲的?同时,也嗅到?了一点?血腥味,手机光照下,血液和她皮肤颜色的?对冲随着血腥气一并?打进眼里,孟揭就站在两米外,莫名其妙地发作了。
有这么荒唐的?事儿吗?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人人喊打的?变态。
之后?有一段时间,孟揭刻意跟晏在舒保持距离,保持的?是物理距离,但注意力时常落在晏在舒身上,不能说?在那场台风天?的?独处中一点?异常情绪都没碰撞出来,但不至于真就爱上她了,还是出于一种猎奇心理,想看看这姑娘到?底能有意思到?什么样儿。
他挺坦荡,晏在舒也挺撩,双方都能感觉到?界限仍旧存在,态度已经开始转变。
最明显的?就是带她看晏明修视频那一回。
当时孟揭用一个项目跟雍珩换了条不外流的?视频,挨了训,连老师那儿都惊动了,一个电话过来,让孟揭领了个内部通报批评,并?一份检讨。
孟揭没写过检讨,第一次写,竟然?是为了晏在舒,他自个儿都觉得挺乐,他写了两天?检讨,可那姑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甚至因为他跟陈缇见面的事,跟他耍起脾气来。
所以孟揭一边搁办公室里转着笔,一边琢磨的?是怎么把晏在舒骗过来,反正检讨不能白?写对吧,她玩儿一样撩了他那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见面当夜,关系缓和当夜,他们再度因为一场家宴回到逢场作戏的状态,孟揭以为她在那种状态里会稍微清醒一些,但孟揭没想到这姑娘一把把他压门上,亲了一下。
更没想到?,她亲完还想回到?相安无?事的?状态里。
这事儿能完吗?
完不了。
孟揭是没谈过,不过按照事物发展规律,初吻过后?总该是感情升华期吧,偏偏不是,晏在舒拍拍屁股去了克罗地亚,把初吻过后?的?进程拉到?了事故发展规律上。
这就更有意思了。
晏在舒喜欢玩儿,孟揭可以陪她玩儿,甚至做出千里迢迢追到克罗地亚,在她脖子上留下道痕迹之后再头也不回走的事儿,某种程度上,他跟晏在舒算是棋逢对手,直到?他先爱上。
这种事,完全不受客体控制,爱是场自主意识的沉沦游戏,当他意识到?爱的?时候,爱已经很深了。
在一场酒局上,孟揭跟雍珩提了件事:“我?要环岛路那房子。”
雍珩点?儿都不意外,分分钟从平板里拉出合同来:“没问题就签吧。”
孟揭倒是没想到?,问他什么时候拟的?合同。
“你第一次问我?环岛路那房子产权怎么算的?时候。”雍珩应。
那时孟揭还没爱上晏在舒,可以说?连些微正面感情倾向都没有,他说?:“未雨绸缪了是吧。”
雍珩就笑笑:“反向投资,在你身上都算是风口。你爸在你的?物理天?赋上投资,你一头投到?奥新?了,他血本无?归,我?不懂科研,倒对你能分到?的?产业有点?兴趣,我?赚得盆满钵满,所以得用反向思维,你一个万事不愁的?太子爷,能跟一个女孩儿来来回回耍脾气这么多年,我?就该在她身上下点?注。”
雍珩是见过他俩在十几岁时的?模样,说?实话,很幼稚,很欠,跟小时候那种连体婴似的?相处模式截然?不同,是从头到?脚都看对方不顺眼,又?要顾及那点?礼貌面子的?小屁孩样儿。
孟揭点?儿都不想搭理他,在那看合同,顺带修改了两处。
“你那叫反噬,通常某种感情压得越狠,反噬就越凶,你是要完了。”雍珩等?了几年才?等?来一个收网的?机会,当然?要说?个痛快。
孟揭把平板转过去给他,回他一句,“你蛮了解的?,是有个人经验吗?”
雍珩很不屑,说?情情爱爱有什么意思,纯是被荷尔蒙和激素支配的?动物性而已,孟揭就更懒得跟他说?了,懒得跟这个兜里揣黄色卡通唇膏的?中年人说?。
那时候孟揭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爱上晏在舒了,反正这种事情都是发生了才?慢慢意识到?,意识到?之后?再开始总结,他想的?是先爱就先爱了,再慢慢抽丝剥茧地捋原因也行,不耽误。
但孟揭一次都没有总结过原因,却还在一天?比一天?更爱她。
这种事情通常讲究一个双向奔赴,偏偏到?晏在舒这里就是个意外,晏在舒不爱他。
对,可以说?一点?儿都不爱。
孟揭的?耐心算好,只是区别性明显,在饭局上能三?分钟就没耐心,但一篇论文?他也能反反复复打磨三?年,一个姑娘他能反反复复分合三?次。
最初他甚至觉得,不爱也没关系。
恋爱谈不谈都行,有意思的?不是恋爱这件事,是跟谁谈,跟晏在舒在一起,暗渡陈仓是谈,吵架也是谈,怎么都是谈。
他真他妈是个傻的?。
可当时已经药石罔救了。
在北城雪场,晏在舒告白?那会儿,他就走不了回头路了。
说?到?这里,当时做了三?手告白?计划的?人其实是孟揭。
一个计划是滑雪看日?出时,在太阳从雪山上抬出来的?那一刹告白?,那景儿,寓意总是好的?,他俩的?关系开始得不算正经,他总想要个好寓意来中和一下;
第二个计划,是从一朋友那儿得知当晚有场流星,想带她看,看完流星告白?,跟她专业多相符啊;
为以防天?气突变,第三?个计划完全是室内活动,他预约了奥新?北城分部的?一办公室,请了俩律师,想跟晏在舒签一份合同。他有点?儿家业,也有点?儿活动资金,还有一颗挺能搞事的?脑子,这样一个人,偏偏又?跟奥新?深度捆绑了,奥新?,这个刚过百年庆的?科研机构,比许多国家的?存在时间都要久,某种程度上是他理想的?映射,而他想把这部分理想延续的?利益性结果,以股份的?形式投注到?晏在舒身上。
只要科学还在,人文?继续,晏在舒这辈子都能衣食无?忧。
三?个计划哪个都没实现,最后?是晏在舒先告的?白?。
孟揭很意外,转念一想,他其实就喜欢晏在舒身上这种不确定性,猜不透,摸不准,又?时时刻刻钓着他胃口,看他一眼,就让他有荷尔蒙持续波动的?感觉。
她在钓他,在欣赏他,在邀请他。
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给他这种感觉过,因为孟揭会觉得冒犯,但那种冒犯,晏在舒是可以的?。
冒犯可以,不表白?不行,不表白?晏在舒一辈子不会拿这段感情当回事儿。
而孟揭的?第一次表白?更吊诡,是“被分手”后?,□□晾一周后?,在晏在舒家小区楼下,灯漏半盏,冷风吹,二十米外还有狗在吠,晏在舒还发着脾气,他也带着气,就这么把话说?出口了,说?完他没多留,回车上抽了根烟,情绪缓下来之后?,想了许多。
其中一件就是不能再按照晏在舒的?路数走,否则这段感情多半又?得砸,所以表白?第二晚,他接上了晏在舒的?电话,上楼时带着套去的?,第三?天?带她跳伞。
跳伞时,让她签免责书。
当时晏在舒签了两页挺纳闷儿的?,说?:“怎么老是我?签一边,你签一边,像甲乙方。”
后?来又?说?像卖身契。
孟揭一想,也没错,当然?是甲乙方,也是卖身契,是他的?卖身契,那免责书里有几页是赠与协议,他在北城雪场的?第三?个计划,到?底还是在这里让她签上了。
后?来他专程跑了趟谢家,跟谢老太太也签了一份,老太太是见过风浪的?,这点?阵仗没放在眼里,签得特痛快,又?给他点?了几招。
很受用。
后?来的?事情都知道,他们分了。
彻底分了。
在斯德哥尔摩待到?第二周,活动结束,老学者们回国了,孟揭没回,他甚至北上去了基律纳,这里有个新?实验室,跟他们现在做的?航空项目有合作,落地那个下午,收到?家政阿姨的?电话,说?晏小姐来了趟家里,把二楼那间房清空了。
当夜他在阿比斯库国家公园看了一场极光。
喝了很多酒,也红了很多次眼眶。
孟揭在这座城市待了暗无?天?日?的?一段时间,真的?暗无?天?日?,基律纳的?极夜容易让人陷入抑郁情绪,对孟揭来说?刚刚好,他待在这里,像能与世隔绝。
事实上,也确实隔绝了跟晏在舒有关的?消息。
直到?过年前一周。
结束闭关,出实验室的?时候,积的?消息挺多,基本上都是实验室的?活儿,老爷子也问了一嘴什么时候落地,孟揭一一处理完,回公寓后?,又?给雍珩打了个电话。
本来想的?是跟他谈点?项目上的?事,但谈完后?,雍珩给他发了张照片。
是晏在舒。
一张在放映厅的?侧脸照,她穿着棕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滑到?手肘,眼里有一层屏幕折出来的?光膜,很专注,很漂亮。
这一晚没睡着,因为发现时隔这么久,还是很想她。
当然?也就没忍住,去找了些她的?消息。
知道晏在舒的?两个课题结束了,完成得相当出色,然?后?主动跟系里递了申请,去了新?西兰的?某个实验室,课题报告他看了,看完就是一个想法,如果晏在舒做理论,不会比她父亲差,更不会比他差,这姑娘心是宽,可她要做点?什么事,必得做得漂漂亮亮。
知道晏在舒在国际学联主办的?冬季运动项目上,代表A大摘了金。
知道晏在舒又?拍了一部片子,片子他也看了,也是一部社区距离的?主题纪录片,能听?到?她配的?音,一些很个人化的?口癖,他把这片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看完就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