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胡铁花也睡不着,二人便在屋子里说话。
却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这位大爷,行行好,给点钱吧。”
楚留香起身推开窗户,发现客栈外居然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
他捧着一个破碗,脸脏兮兮,头发也脏兮兮,看起来像是从泥里钻出来一般。
【“……你们年少成名,自是不知我的辛苦……那是开封附近的一个小镇……”】
楚留香飞身掠出窗外,他像一只轻盈的灵鹊,一瞬息的工夫便是一个来回,待他回到房间,小乞儿的碗里已经多了一锭银子。
小乞儿瞪大眼睛,震惊地望着这块“从天而降”的银子。
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向天上的月亮,对着月亮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欢欢喜喜地跑了。
胡铁花望着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你若实在是惦记,不如事情结束后去趟金陵,总好过这样神神叨叨的……”
楚留香摸着鼻子,只当自己没听到。
安小六、狗哥在一片凄美的秋色中送彭一虎出城。
彭一虎原本就是为了护送安小六才来的金陵,如今人已送到,他要返回中原继续走镖。
安小六将狗哥妈妈的画像送给了彭一虎。
彭一虎望着画像上丑陋的女人,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中坚老弟的母亲。
想到恩公那介于胡姬和汉女之间的美艳容貌, 和中坚小兄弟那张俊逸的脸, 彭一虎脑补出了“一个比楚香帅还要风流的美男子被迫娶了一个凶悍的无颜女, 又偷偷与美丽的胡姬相爱,胡姬先正妻生下了孩子并偷偷藏起来,又被凶悍的无颜女察觉, 不忠的美男子与可怜的胡姬双双毙命,无颜女因无法面对年幼的儿子,最终浪迹天涯”的故事。
为什么结局一定是浪迹天涯?
这肯定与自己那段凄凄惨惨的讨饭经历没什么关系!
“我会帮中坚老弟留意的,”彭一虎收下画像,郑重其事地说, “恩公,中坚老弟,后会有期,保重!”
彭一虎抱拳行礼, 翻身上马, “驾”一声,他挥动马鞭, 在一片萧条的冷雨中离开古老繁华的金陵城。
安小六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
卖粥、制药,日子平平淡淡,偶尔想一想那几箱还没暖热乎就已经飞走的宝石, 怀念一下自己那段奢侈无度的时光。
近段时间, 武林最大的事情依然是数月前楚香帅凭一己之力,拆穿南宫灵与无花的阴谋, 保住丐帮和少林百年声誉。
至于石观音和龟兹国的动乱,显然还没有传到中原武林,至少安小六在出摊时从未听客人讲过。
时间过得不紧不慢,这段时间狗哥课业繁重,白天跟着谢烟客习武,晚上跟着安小六识字、学习管账。
大概意识到姊姊已经不会再跑了,小少年日渐放下心来,不再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安小六身后。
冷风吹着安小六半旧的袄子。
街上行人很少,晌午已过,天上依然没有太阳。
最近天冷得邪乎,明明还没有进入真正的冬天,却已经要准备入冬的衣服了。
安小六收拾摊子,推着板车准备前往成衣铺,她从成衣铺里给狗哥订了一件御寒的冬衣。
却在此时,驻扎在安小六脑子里富贵儿忽然出声:
【“前方出现两个想要宿主去死的习武之人。”】
【“后方出现两个想要宿主去死的习武之人。”】
【“后方出现一个想要所有人去死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
不过多时,萧条的长街迎面走来两个人。
一人又高又瘦,一人又矮又胖。
前者白惨惨的皮包着肉,比石观音死后化为的干尸还要消瘦;后者胖的五官挤在一起,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衣,身上的肉依然一颤一颤的,仿佛肥得可以炼出油。
安小六不动声色问:“两位爷,要买粥吗?”
“买粥,”那个胖子手摸了一把安小六板车上的桌椅,“堂堂瘟姬居然真的窝在金陵城卖粥。”
那胖子看向身后,安小六回头,只见身后又来了两个年轻人。
他们鲜衣华服,一人背刀一人持剑,身上的配饰俱是不凡,倒像是世家子。
这四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所持兵刃,都不似一个路数,却也不知如何会走到一起。
想到暗中还藏着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小人……
安小六垂眼道:“爷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要是您不买粥的话,我要回家了。”
瘦子眼神阴毒地盯着安小六,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青黑色的牙齿:
“把暴雨梨花钉交出来!”
安小六深琥珀色的眼睛定定望着对面两个丑男,好奇道:
“你们怎么知道暴雨梨花钉在我手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站在安小六身后持剑年轻人笑道,“念你女流之辈又不通武艺,交出——”
他话未说完,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背着刀的年轻人面露惊恐,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
背刀的年轻人后退了几步,他很快发现自己膝盖上居然有一根极细极细的竹针,这针太细了,乍一看就像一根木刺。
他拔出竹针,发现指尖一片乌黑。
“你……”
他也倒在了地上。
【“一个死亡的习武之人。”】
【“一个也死亡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抬头看向一胖一瘦、两个面露恐惧不断后退的丑八怪。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不紧不慢擦着手,柴火灰擦干净后,露出十根白得不太正常的手指,只有用毒高手才会有这样惨白的指甲,才会有这样肌肤几近透明的一双手:
“现在可以说了吗,是谁告诉你们暴雨梨花钉在我手上的呢?”
两个瞬息后,安小六推着板车,离开了寂静的长街。
“富贵儿,还有一个人呢,那个人去哪儿了,是我把人吓跑了吗?”
【“一个死亡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一怔:“谁杀了他?”
【“半个黑白双剑,闵柔。”】
待安小六从成衣铺取回新买的冬衣。
浑浊的天空落下点点冷雨。
安小六将狗哥的冬衣收好,推着板车匆匆往家赶,还未走到巷口……
“姊姊。”
只见巷口站着一个撑伞的小少年,他容貌俊秀,皮肤略黑,身材比同龄孩子结实挺拔些。
正是狗哥。
安小六笑起来:“你怎么跑来了。”
狗哥将伞撑到安小六头顶,一把小小的伞遮不住两个人,男孩便把纸伞往安小六那边偏了偏:
“下雨了,姊姊没带伞。”
男孩虽然长高长结实了不少,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你帮姊姊撑伞,咱们回家。”
“好。”
次日中午。
安小六家里来了两位贵客。
一个鬓边戴了朵红花的白衣女子和一个一身黑衫的中年男人。
几个月前,安小六曾在侯监集与这二人有过极短的一面之缘。
武林颇有名望“黑白双剑”,玄素庄庄主石清和他的夫人闵柔。
“姊姊,是给过我银子的观音娘娘太太。”
狗哥小声说。
除了安小六,闵柔是唯一一个向狗哥表达过善意的成年女性。
在狗哥心里这位“观音娘娘太太”是不同的,每次看到她,小少年都会觉得亲切。
安小六望着神色激动的夫妻,不动声色地将狗哥挡在身后。
她总觉得这夫妇二人看狗哥的眼神怪怪的。
说来奇怪,安小六确定自己此前从未与玄素庄的人打过交道,却总觉得这夫妇二人有些面善,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似的。
“富贵儿,你知道他们的来意吗?”安小六在无人听到地方询问系统。
【“检测中……石清、闵柔……一对寻找孩子的夫妻……”】
找孩子?
难道他们孩子死了,怀疑是我毒死了他们的孩子?
不对,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想不明白的安小六索性开口问道:“石庄主、闵女侠,不知二位登门有何贵干?”
石清刚想说话,从狗哥的肚子里传来一声悠长响亮的干瘪声,小少年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
观音娘娘太太登门时,他和姊姊正在烧菜,他今天早上吃的不多,现在已经有些饿了。
安小六见状,直接说道:“我家正在烧午饭,二位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用饭吧。”
“不嫌弃不嫌弃。”闵柔飞快地说。
她虽然对安小六说话,目光却一直盯着揉肚子的狗哥,那一双温柔的眼睛里似有水光流淌。
而她身边的石清亦是十分激动,他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但那姿态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冲向狗哥,握住他的手。
安小六看了看闵柔又看了看石清,最后目光落到一旁的狗哥身上。
刹那间,安小六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夫妇二人面熟。
狗哥眉宇间有几分闵柔的影子,五官又像极了石清。
——不、不会吧。
安小六在心里倒吸一口气。
她使劲儿盯着石清和闵柔,像是要用目光从这两人身上戳个洞。
仿佛察觉到什么,石清和闵柔收回放在狗哥身上的眼神,夫妻俩看向脏兮兮的安小六。
刹那间,三个大人已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富贵儿,你知道狗哥的妈妈在哪里吗?”
【“一个寻子心切的闵柔。”】
“?!”
居然真的是她?!
可怎么会是她呢?!
一餐食不知味的午饭。
除了狗哥,几个大人谁都没什么心情吃。
安小六收拾碗筷,留狗哥在屋里招呼两个客人。
狗哥既想陪观音娘娘太太,又想帮姊姊刷碗,屁股坐在椅子上左挪一下、右移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今天的午饭是姊姊做的,按规矩今天该是我来刷碗。”
“你——”
闵柔本想说什么,一旁的石清连忙打断妻子:“那你去吧,正好我们也有几句话想要和你姊姊说。”
“好的好的。”
男孩迫不及待地应道,大步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安小六回来了。
闵柔和石清夫妇打量着面前年龄不大的姑娘,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这么年轻的女孩居然会是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凤阳瘟姬”。
可偏偏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竟然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姐姐。
“石庄主,闵女侠,”安小六定定说,“二人登门是为何事?”
却见石清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正是安小六所绘的狗哥母亲的画像。
“安姑娘,你可认得这个?”
“这是我画的,上面的女人是我弟弟的母亲。”
“你弟弟的母亲……”
“若石庄主想问‘我弟弟母亲是不是我的母亲’,我现在可以回答您了,家弟与我并无血缘关系。”
闵柔倏然起身:“是他,一定是他,师哥,我有感觉的,他是——”
石清断然打断妻子的话:“师妹且慢!”
他盯着安小六,抱拳问道:“安姑娘,在下还有一事相询……”
“石庄主但讲无妨。”
“令弟可叫‘石中坚’?”
“是。”
“敢问姑娘可否将这几个字写出来。”
“可以。”
安小六在桌上泼了一点茶水,以茶水为墨,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下狗哥的大名——
石、中、坚。
看到这三个字,石清闵柔悲喜交加。
闵柔泪水涟涟、泣不成声,石清双目充血,哑声对安小六说:
“安姑娘,请恕愚夫妇失礼,若愚夫妇没有认错的话,令弟、令弟极有可能是愚夫妇被歹人抢走的幼子。”
于是安小六听到一个恶毒的疯女人暗恋不成,跑到暗恋对象家里抢孩子的故事。
石清年轻时有个暗恋他的女子叫梅芳姑。
梅芳姑是武林有名的美人, 爱慕者无数,可那些男人她统统看不上,就喜欢心有所属的石清,石清越不理她, 她越是势在必得。
当时石清已与闵柔相爱, 二人同为上清观弟子, 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很快结为连理, 婚后恩爱更比往昔,闵柔生下第一个孩子没多久又怀孕了。
梅芳姑妒火中烧,一心想要除掉闵柔。
她日日等待时机,趁闵柔第二次生子体力虚弱,使计调开石清, 闯入玄素庄要杀死闵柔和她两个孩子。
眼看梅芳姑毒计就要得逞,石清忽然返回山庄,梅芳姑不敌“黑白双剑”联手,绝望败退时抢走闵柔襁褓中的幼子。
几日后, 石家夫妇收到一个血肉模糊的死婴。
“安姑娘, 这些年愚夫妇从未放弃寻找仇人,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可就在不日前,愚夫妇打探消息的途中遇上彭家镖局的彭一虎。”
“当时,彭一虎拿出这张画像问愚夫妇见没见过画像上的女人, 倘若没见过就麻烦留心一二, ”石清说到这里,言语未免有些激动, “我问他‘这女人是谁’,他回‘是我中坚兄弟的娘亲’。”
“中坚,中坚,那是愚夫妇给惨死的幼子起的名字。”
石清说到动情处,通红的双眼已然落泪。
安小六没有插话,她静静望着情绪激动的“黑白双剑”。
石清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继续道:“若仅是同名也就罢了,偏彭一虎说,‘我中坚兄弟也姓石,搞不好与庄主你上辈子是一家,别说,你们长得也有几分相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石清闵柔顿时想到自己惨死的孩儿,忍不住向彭一虎询问更多关于“中坚兄弟”的事,彭一虎有心帮狗哥找妈妈,自是知无不言。
“差不多的年龄,同样的名字,相似的长相……我们沿途多方打听,又在金陵附近一家客栈里见到这张画像,”石清双手微颤,声音哽咽,“安姑娘,你还年轻,你不知道对于愚夫妇来说这些意味着什么,别说只是来一趟金陵,就是刀山火海,我夫妇也势在必行。”
一旁的闵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是她的坚儿啊,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
原来早在侯监集她已遇上了自己的孩子,老天爷,她明明觉得那孩子面善,为什么就没有多看两眼,为什么就没有发现那是她的亲生骨肉呢!
安小六沉默片刻:“我相信你们没有骗人,因为我也一直怀疑狗哥身世另有蹊跷,我一直想要找到画像上的女人问个明白……”
她将狗哥的妈妈平日虐待狗哥,将其称为“狗杂种”,对狗哥不理不睬、生气打骂责罚、不给饭吃等行为原原本本讲述给夫妻二人。
当闵柔听到那句“娇滴滴的小贱人”时,她再也坐不住了,“砰”一下猛拍桌面,泪水纵横的脸庞充满了痛恨和愤慨。
“梅、芳、姑,”闵柔咬牙切齿,“师哥你听到了吗,是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
当年但凡师哥不在,梅芳姑便会这样骂她,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恶毒的女人依然死性不改。
想到自己的孩儿被一个觊觎自己丈夫的疯婆子百般虐待,闵柔像一头发狂的母狮,恨不能与梅芳姑搏命。
事实胜于雄辩。
石清闵柔没有追问既然梅芳姑叫狗哥“狗杂种”,安小六又是从何处知晓“石中坚”这个名字。
夫妻二人已认定狗哥就是他们的孩儿,那些细枝末节他们根本不想追究。
只希望尽快和被迫分开十三年的孩儿团聚。
石清抱拳:“安姑娘,在正式与坚儿相认前,愚夫妇还要在金陵打扰一阵子”
安小六摇头:“石庄主客气了,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事实上,若非安小六制止,他们夫妻原是想给安小六跪下的。
“黑白双剑”奔波十三年只为手刃仇家,如今得知幼子尚在人世,心中百感交集,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安小六望着悲喜交加的石清闵柔,心中酸涩,明明应该为狗哥能与亲生父母团聚感到开心,可她心里却酸酸的。
富贵儿不会骗人,石清闵柔就是狗哥的亲生父母。
他们没有忘记狗哥,十三年一直在苦苦寻找“杀子仇人”,偶然得到一个不确定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金陵。
玄素庄家大业大,在江湖颇有威望,狗哥跟着亲生父母能住上漂亮的房子,穿上漂亮的衣服……
他可以像楚留香、姬冰雁那样衣食无忧,不用天天算计钱,想学什么学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安小六哑声说:“石庄主、闵女侠,我会尽快把真相告诉狗哥,不过狗哥对那个疯女人感情很深……他从小一个人生活在深山,玩伴只有一条大黄狗和山上的动物。
“倘若、倘若他言语间得罪了你们,还望你们担待些,他不是有心的。”
却在此时,安小六脑子里响起系统四平八稳的声音:
【“一个偷听的石中坚。”】
安小六倏然回头,看到堂屋紧闭的房门外有一道笔直直的人影。
顺着安小六的目光,石清闵柔也看到了这条人影,闵柔再也忍不住,起身冲向门口,猛地打开大门。
门外是流泪的狗哥。
他哭得那么难过那么伤心,却半分不是为自己。
他只是听到闵柔和石清的哭声,不自觉落下了眼泪,他们难过,他也难过。
闵柔嗫嚅着嘴唇,颤巍巍地伸出手覆在男孩的脸上,这孩子像玉儿,又像师哥。
半晌,温柔坚强的母亲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悲伤,伸手抱住十三年未见的亲生骨肉:
“坚儿,我的坚儿,我苦命的孩儿——”
狗哥心里又难过又茫然,刚刚他听到了姊姊与石清闵柔的谈话。
想到了荒山中与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那个母亲。
原来姊姊早就怀疑那个妈妈不是自己的亲妈妈,可万一他们都弄错了呢。
“你真的是我的妈妈吗,会不会认错人了,也不是所有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的……”
狗哥说到这里,清澈的眼睛不由得黯淡下来。
安小六卖粥的地方距秦淮河畔不远,狗哥时常跟着姊姊上街卖粥,总能见到一些父母把哭泣的女孩卖给画舫里穿金戴银的老婆婆。
姊姊说那个地方是青楼。
对于柔弱无依的女孩子来说,青楼就是人间炼狱。
当时男孩十分不解:
“既然是炼狱,为什么还要把女儿卖到那个地方呢?”
安小六说:“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真心疼惜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亲生骨肉,也免不了要为利益让步。”
想到姊姊的话,狗哥内心剧烈挣扎。
也许荒山里与自己相处十余年的妈妈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待自己不好,也只是因为不爱他,与旁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闵柔看出男孩的迟疑,心里恨不得将梅芳姑碎尸万段。
她搂着身体僵硬的狗哥,柔声说:
“坚儿,你姊姊是叫你‘狗哥’对吗,那我也叫你‘狗哥’好了,你长得真像你爹爹、眼睛、鼻子、脸盘……都一模一样,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闵柔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狗哥望着难过的女人,犹豫了一下,从袖子里拿出叠好的手帕递给闵柔:“您不要哭了,您一哭我也想哭。”
可怎么能不哭呢,闵柔拿着分别十三年的幼子递来的手帕,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安小六将堂屋留给阔别十三载的石家人。
自己拿着枯枝在院子里戳蚂蚁。
【“那么难过为什么还要把真相说出来呢。”】
安小六听到系统细声细气地问。
自从她从“富婆六”变回“穷鬼六”,富贵儿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温柔的与她说话了。
安小六闷闷地说:“我不能那么自私。”
虽然她没有觉得自己现在过得不好,但一定比不上玄素庄。
卖粥女弟弟和玄素庄的小少年肯定是后者生活的更好。
【“那我们定个小目标,先赚它个十万两,等有钱了杀到玄素庄把弟弟抢回来!”】
十万两!!!
你怎么不去抢国库?!
安小六痛苦地闭上眼,她咬咬牙:“算了,弟弟我不要了,还是给他们吧。”
之后任凭富贵儿如何骂她“没出息的穷鬼”、“一点志气都没有,活该穷一辈子”,安小六也没有松口。
一个时辰后。
堂屋的门开了。
石清率先走出房间,闵柔搂着清俊的小少年,一家三口的眼睛虽是红的,神色却很满足,显然他们刚才聊得很好。
“姊姊,”狗哥兴冲冲跑向安小六,“爹爹妈妈要带着我泛舟游湖,姊姊下午还要做事吗,不做事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石清闵柔对望一眼,瘟姬在江湖恶名远扬,在狗哥口中却是“姊姊和地府关系好,把恶人都给送走了”。
虽然小孩子的话未必可信,但江湖传言又有几分真呢,许是有人做了亏心事惧怕安姑娘报复,故意败坏她的名声也未可知。
安小六捏了捏狗哥的小脸,柔声说:“姊姊要熬药就不去了,你好好玩吧。”
“那我回来给姊姊带鸭子吃。”
“好。”
狗哥又跑向闵柔,闵柔忙不迭揽住狗哥,分别多年,他们母子终于团聚,闵柔一刻也不想与儿子分开。
石清走上前,抱拳行礼:
“若非安姑娘鼎力相助,凭我夫妻二人想要察觉事情真相不知是何年何月,安姑娘如有用到愚夫妇之处,纵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安小六摇摇头:“石庄主客气了,我很高兴狗哥能和亲生父母相认。”
她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了,石庄主闵女侠早些出门在酒楼还能订到好位置,金陵夜晚也是很热闹的,你们一家三口可以好好逛逛。”
石清闵柔自是求之不得。
就在一家三口即将出门时,石清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由得回头道:
“安姑娘,你是不是曾经得罪过拥翠山庄的人?”
拥翠山庄?
安小六有些茫然:“是李观鱼的拥翠山庄吗,我不认识他。”
李观鱼是三十多年前最负盛名的用剑高手,只是近些年深居简出,武林已鲜少有他的消息。
“那就奇怪了,”石清诧异,“拥翠山庄传出消息,‘暗器之王’暴雨梨花钉在瘟姬手中。”
顿了顿,石清又道:“既然姑娘不知此事,还应早日澄清为好,玄素庄有些薄名,若姑娘不嫌弃,愚夫妇愿意为姑娘效劳。”
安小六本想开口拒绝,但看到狗哥望着闵柔欢喜的目光,只得平静应下:
“有劳石庄主、闵女侠了。”
她知道石清闵柔担心自己会阻拦狗哥回家,她答应此事只是为了让夫妻俩安心。
她不会阻拦狗哥与亲人团聚的,永远不会。
立冬过后,金陵城的景色愈发萧索。
安小六推着板车回家。
天气湿冷,安小六搓了搓微红的手指,轻叩着木门上色泽暗淡的铜环:“狗——”
安小六怔住了,那句尚未说完的“狗哥开门”,彻底哽在喉咙处。
狗哥不会再给她开门了。
闵柔石清在金陵一连住了五日,他们给安小六买了许多东西,崭新的衣服、崭新被褥、崭新的珠宝首饰、锅碗瓢盆……到了第六天,夫妇二人向安小六辞行。
夫妻俩已经离家太久,他们要带狗哥回玄素庄。
——狗哥回家了。
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想狗哥临走前衣着光鲜的模样,安小六心里愈发沮丧。
狗哥有了更好的衣服,已经不需要再穿她买的棉衣了,玄素庄钱多到可以用绸缎拖地,他们都是有钱人,贫穷的只有自己。
想着,安小六踩在板车上,笨拙地爬着墙,准备给自己开门。
这几天家里没人,她出门进门都要这样翻来翻去。
其实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狗哥不在家,她连鸡蛋肉都懒得买,每天白馒头配白米饭模仿西门吹雪。
尽管这样,安小六宁愿翻墙也要锁门。
只有大门反锁着,她才有狗哥还在家里等她的感觉。
——狗哥,姊姊回来了。
安小六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心情愈发落寞。
忽然,系统响起提示音:
【“屋顶坐着一个对你心怀怜爱之心的楚留香。”】
【“请勿发射有毒物品,他带了钱。”】
【“很多。”】
楚留香并不知道, 自己刚刚和死神来了一个擦肩而过。
虽然安小六并没有要“楚留香去死”的想法,但刚刚那个瞬间,她确实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安小六抬头望着屋顶微笑颔首的楚香帅,连翻墙蹭到衣服上的灰尘都懒得拍去。
楚留香轻盈地跳到地面, 足下干干净净不见扬尘, 这是连宝骡的粑粑都做不到的事。
——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好轻功。
“安姑娘, 好久不见。”
楚留香微笑,看起来一如记忆中那般俊朗风流,身上还散发着昂贵的郁金花香气。
安小六心情一下子失落到极点:最讨厌有钱人了。
“楚香帅, ”安小六没什么精神地说,“你找到妹妹了吗?”
楚留香笑了:“很顺利,她们已经回家了。”
安小六踢踏着地上的石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苦笑道:“怎么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呢。”
“没有,谁会讨厌温柔英俊的楚香帅呢。”
安小六病恹恹地说。
然后,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子。
楚留香挑眉,看来真不是错觉, 自己确实被这姑娘讨厌了。
可是……为什么呢?
楚留香环顾四周, 忽然意识到安小六家里安静的有些过分。
“在下记得安姑娘有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