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宜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陛下……”
萧元宸回望她,神情很是平静。
“因为发现我?已经无法控制了,所以她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当?鸿儿慢慢长大,她就已经做出了抉择。”
“或许她认为,她可以左右皇朝,左右下一任皇帝人选。”
“前提是,下一任皇帝得完全符合她的要求,得从小长在她的膝下,被她塑造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
萧元宸三言两语,却说得沈初宜脊背发寒。
她沉默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沉默在黑夜里?蔓延,犹如庄懿太后那双森冷的眼睛,从三十年之前,就一直注视着这幽深的宫闱。
她年少便嫁入皇家?,成为最荣耀的太子?妃,后来先帝登基,她又是最尊贵的皇后。
做皇后的那二十年,与做太后的这五年,庄懿太后享尽荣华富贵,即便先帝时她并不得宠,即便当?今陛下时她并非亲生?,但先后两位皇帝都?给了她尊重。
作为一个心底始终保有良善的人,沈初宜是无法理解庄懿太后,也不能认同她的。
她躲在幕后,指使的这些事情,都?让人从心底觉得可怕。
尤其是,即便只有两岁的萧应鸿,她都?没有放过。
稚子?何?辜。
萧元宸见她抿唇不语,心中微动。
母后之前说过的话浮现在心头。
他从来不是个难过就同母亲哭诉的软弱孩童,不过是前几日心中烦闷,同母后说了几句闲话。
当?时母后告诉他:“宸儿,你要知道初宜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一路行至今日,并非靠你的宠爱,这一路如此多?的风浪,她都?靠自己挺过来。”
“若她真的愚蠢柔弱,她当?年都?出不了永福宫,无法健康出现在你的面前。”
庄懿太后看着傻儿子?,不知道为何?,竟是有些喜悦的。
人生?在世,难得一知己。
萧元宸的身份,天然让他无法同人交心,大抵会如同先帝,或者?史书上无数个皇帝那般,孤独地走完这一生?。
孤独,其实是一件好事。
有其他是皇帝的时候,孤独可以让他保持理智。
可对于恭睿太后而言,却又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萧元宸是她的儿子?,是她怀胎十月,悉心教养长大的孩子?。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这样度过一生?,即便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一生?几十载过去,却没有尝过人情冷暖,温柔爱怜。
太可怜了。
作为母亲,她舍不得。
所以,当?发现沈初宜的出现时,恭睿太后才那样欢喜。
碍于庄懿太后,她从来不与宫妃有过多?接触,便是面对沈初宜,也十分严厉冷酷。
可沈初宜却从来不生?气,也不会过分自卑,她依旧还?是那个她,无论身份如何?,无论宠爱如何?,她都?在过自己的日子?。
这份心性,就连恭睿太后自己也比不上的。
她这一生?几乎没吃过苦,生?来便是高门贵女,入宫便是高位妃嫔,她并非太得先帝宠爱,却平顺生?下一双儿女,好好教养长大。
她很清楚,沈初宜有这份坚韧心性,源于她的经历,源于那些曾经的苦难。
对于一名宠妃而言,这是好事。
可当?发现萧元宸越陷越深,甚至会因为沈初宜的“冷静”而伤心的时候,恭睿太后又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了。
她不会去谴责沈初宜,更不会埋怨她,因为造就沈初宜这样心性的,本来就是这幽深的宫闱。
她们都?身处其中,都?是这宫闱中的一粒棋子?,是史书中的一笔带过。她们同为女人,同为母亲,若她还?要去攻讦另一个人,那就真的要被这宫闱吞噬了。
所以她只能规劝儿子?,让他放宽心,慢慢过好日子?。
“宸儿,未来还?很漫长,母后知道你,是很有耐心的,”恭睿太后慈祥地看着儿子?,谆谆教诲,“你要做的,就是牢牢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走下去。”
“可能需要几月、几年甚是数年,她总会动容的。”
“但我?也要警告你,”恭睿太后认真说道,“你既然想拥有一段恩爱美满的姻缘,想要收获心爱之人对你的感情,你必须要坚定?自己的内心。”
“宫里?繁花似锦,宫妃无数,你不能三心二意,半途而废。”
恭睿太后告诉他:“你自己清楚初宜的性格,若是哪一日你的心变了,她会彻底把你赶出心门,此生?都?不会让你踏足。”
萧元宸听得很认真。
他看着母亲,一字一言听着她的教诲。
他不用回答,也不需要回答母亲的忠告,因为他要面对的人不是母亲,而是沈初宜。
许多?话,他应该跟沈初宜说。
恭睿太后教导完儿子?,自己也舒了口气,忽然笑了一下。
“傻儿子?,你怕是不知道要如何?让女子?动心。”
萧元宸愣了一下:“母后?”
恭睿太后笑眯眯地道:“你平日里?是高大威严的皇帝,坚不可摧,可皇帝,你也得让自己成为普通人。”
“普通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悲欢离合,你也会生?病,会软弱,会痛苦。”
“爱一个人的第一步,就是怜惜他,你自己想一想,应该如何?做。”
回忆倏然结束,萧元宸慢慢低下头,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蓁蓁,我?好难过。”
沈初宜看向他,见他难得露出沮丧的模样,到底有些不忍心。
她正要伸出手,想要拍一拍萧元宸的肩膀,却见他忽然一动,一把把自己抱进了怀中。
萧元宸的怀抱很温暖,胸膛是那样宽厚,让人安心。
“初宜,朕心里?很难过。”
萧元宸又重复一遍。
他的声音很低沉,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沈初宜不得不承认,这样沮丧的萧元宸,她的确是有些同情的。
这一年多?,她也算知道萧元宸和?庄懿太后的过往,即便不是亲生?母子?,两人之间也是有母子?情分的。
在登基之初,萧元宸其实很尊敬庄懿太后。
沈初宜能看出来,恭睿太后非常聪明,她深知庄懿太后的性格,所以选择退让一步,就如同先帝给她选的宫室和?封号一样,恭敬她,尊敬她。
若是庄懿太后的野心小一些,萧元宸不可能太早对定?国公府动手,也会一直尊敬她,一直给她养老送终。
事与愿违,时至今日,所有的如果都?不能再?提了。
沈初宜不知庄懿太后是如何?做想,但现在,她能清晰感受到萧元宸的难过。
在她心中,萧元宸一直都?是坚强勇敢的,他从来不畏惧任何?麻烦,前朝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是积极面对,着力?解决。
可感情上的事情,完全没办法按照理智来解决。
那毕竟是叫了二十几年母亲的人。
沈初宜叹了口气,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萧元宸的后背。
一下,又一下。
就如同安抚孩童那般,温柔得让人沉沦。
萧元宸原本并不觉得有多?难过,可现在,被人这样温柔安慰,那股说不出的心痛又席卷上来。
“蓁蓁,难怪人人都?要皇帝做孤家?寡人,”萧元宸的声音低哑,“因为只要心里?有了要依赖的人,就会变得很软弱。”
“皇帝也不例外。”
沈初宜的手不停,继续拍抚他的后背。
“陛下觉得这样不好吗?”
萧元宸沉默良久,他手上微动,牢牢把她控制在怀里?。
“我?觉得挺好,因为我?依赖的那个人,是你。”
沈初宜觉得自己的心一片柔软。
她抿了抿嘴唇,忽然笑了一下:“陛下怎么跟孩子?似得?”
萧元宸问:“蓁蓁,你让我?依赖吗?”
这话问出口,萧元宸就听到自己的心猛烈跳了几下。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耳鸣。
他怕听到沈初宜的拒绝。
原来他也会害怕啊?
但这一次,沈初宜没有让他等太久。
“好啊,”沈初宜的手还?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蓁蓁很强大,可以让陛下依靠。”
萧元宸一颗心落回心湖中。
温柔的晚风重新刮过,自他心湖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蓁蓁,谢谢你。”
多?余的话,萧元宸都?没有讲,他只是牢牢抱着她,要把她融进骨血里?。
“我?之心意,此生?不改。”他在沈初宜耳边坚定?地道。
沈初宜垂下眼眸,许久之后,她在他颈窝点了点头。
“好。”
萧元宸撒娇结束,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他微微松开沈初宜,继续同他说庄懿太后的事情。
“多?亏了你之前引蛇出洞的计划,才把程雪寒调出来,可如今看来,程雪寒准备自己都?背下,不愿意供出懿母后。”
沈初宜也迅速把心思放到正事上。
她沉思片刻,道:“程雪寒还?有几件事没有承认。”
“一是庄懿太后的寿礼,一是皇子?出事,还?有便是汪亦晴的难产和?碧云宫闹鬼。”
沈初宜顿了顿,她道:“还?有一件事,其实一直没有头绪。”
萧元宸与她对视一眼:“你的意思是,白婕妤宫中闹蛇灾的事情。”
今日不知是陈璧忘了,还?是没能说到这里?,她跟程雪寒都?没有提及此事。
但在慎刑司,章掌殿的确都?审问过。
萧元宸看向她:“为何?如此关注此事?”
沈初宜思索片刻,认真说道:“因为其他的事情,都?有目的和?动机,比如木念儿,比如寿礼,即便程雪寒不承认,可就因这几件事,才让德妃失去管宫的权利,名声一落千丈。”
她道:“还?有我?遇到的鱼骨案,中秋宫宴那一场大火,甚至是碧云宫闹鬼,最后若是事成,都?有人得利。”
“唯有两件事,没有利益可言。”
“一件是白婕妤在畅春园遇蛇,一件便是汪亦晴难产。”
宫中怀孕的宫妃很多?,但时至今日,除了杨庶人作茧自缚,其余所有人都?顺利生?下孩子?。
因为皇嗣对于庄懿太后是不妨碍的。
皇嗣越多?,她能选择的余地也越多?。
汪亦晴本身并不受宠,即便她有孕,也没必要一开始就谋害她。
想要让她慢慢肥胖,以至于最终难产,需要从一开始就动手。
沈初宜想不到谋害她的动机。
还?有就是白婕妤。
虽然她看似是皇帝心仪之人的妹妹,是心腹忠臣的女儿,但沈初宜慢慢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受宠。
或者?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受宠。
况且她膝下甚至没有皇嗣,也没有有孕的迹象,为何?侍寝几日就要害她?
这两件事,都?没有动机。
萧元宸看着认真思索的沈初宜,淡淡笑了一下。
他道:“你别?忘了,还?有一派势力?。”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眉心的川字。
“如?今事情已经算是清晰明了,只要提前防备,就能一一击破,全数歼灭。”
他扶着?沈初宜躺下,盖好锦被,道:“另一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颠覆大楚,搅乱国朝,或者除掉朕。”
“为此,她们做的事情,不需要有任何逻辑,也不用去思?考任何结果,本身就没有目的性可言。”
“所求唯有一个乱字。”
萧元宸认真看着?沈初宜,声音低沉:“蓁蓁,你?暂时不用考虑那些人,但你?要知道,程雪寒被抓,陈璧落网,有一个人一定会坐不住。”
沈初宜愣了一下,她张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萧元宸说的是庄懿太后。
庄懿太后称霸后宫三十年?,手里能用的人很多,但沈初宜却明白?,她手里最的用的一定是程雪寒。
程雪寒是尚宫,也非常聪慧,她一定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如?今这把?刀被封住锋芒,还有可能反咬一口,若沈初宜是庄懿太后,一定会慌乱。
人在慌乱之?下,可能会做出许多不理智的行为。
沈初宜若有所思?:“所以陛下提前把?定国公调出圣京?”
萧元宸浅浅笑了一下。
他倾身上前,在沈初宜眉心落了一个吻:“我?们蓁蓁真聪明。”
他看向沈初宜,眸色幽深,好似有万千繁星。
“蓁蓁,我?是想要除掉宫中?的祸患,也想要让前朝后宫恢复平静,可我?不能让我?的亲人遭受危险,不能让你?们有一丁点的风险。”
“为这一日,需得仔细筹谋,万无一失。”
沈初宜舒了口气:“好。”
“陛下要如?何做,都可以告诉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全力。”
萧元宸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早些安置吧。”
“不用急,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之?后两日,宫里还算风平浪静。
一直到德妃派人来寻沈初宜,沈初宜才恍然大悟:“我?说这几?日宫中?为何如?此安静,原是程尚宫出了差错。”
程尚宫是在两日前的深夜被带走到的,次日尚宫局上差,各司管事姑姑和?上监寻不到她的人,却能按照旧例行事,所以第?一日还算安然无恙。
等到第?二日,众人才发觉不对。
这便上报给了德妃。
沈初宜这边,原也是孙姑姑和?冯姑姑侍奉她执行宫事,因?此她也顺理成章“知晓”了此事。
这一次的事情非常不同寻常。
按理说长信宫中?
的尚宫若是犯错下慎刑司,肯定要通报各宫,提前安排信任尚宫接任,尚宫不比宫中?其?他官职,掌管宫中?大事小情,一人不在,宫中?许多事情可能都会混乱。
怪就怪在程尚宫离奇失踪,宫中?上下无人能知,也无人安排后续事宜。
还是各管事姑姑自己?发现?,上报宫妃,才知晓此事。
沈初宜和?贤妃一起坐在灵心宫的明间,见德妃眉头紧锁,也不知要如?何处置此事。
贤妃想了想,看向沈初宜:“淑妃姐姐,要不你?去一趟乾元宫,询问陛下如?何处置?尚宫局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久了,一定会乱。”
沈初宜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去,程尚宫此事,怕不是咱们能插手的,”沈初宜轻声细语,“贤妃妹妹你?想,若此事能安排,一早便能安排,不会等到今日。”
贤妃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她不由有些羞赧:“是我?太心急了,姐姐莫要生我?的气。”
“自然不会。”
两人说了这几?句,一边的德妃就若有所思?道:“不如?去询问懿太后娘娘?”
沈初宜心中?叹息,还是德妃敏锐,一下就抓到了关键所在。
后宫事暂时还是由两位太后掌管,但恭睿太后一贯不操心宫中?事,多是按部?就班问一句,一般不会有口谕。
庄懿太后则一直管宫,大事小情都知晓,尚宫局的事情,她肯定比三人知道得更早。
她们不知要如?何处置,庄懿太后肯定知晓。
贤妃思?索片刻,倒是没有立即回答,只看向沈初宜。
“淑妃,你?说呢?”德妃也看向她。
沈初宜便笑道:“全凭德妃姐姐做主。”
这就是同意?了。
于是,三人先派宫人去寿康宫通传,等庄懿太后愿意?见她们,才一起往寿康宫行去。
今日的寿康宫依旧很安静。
三人进了正殿明间,就看到庄懿太后坐在上首的主位上,正在侍弄一束鲜花。
她挑挑拣拣,却都不甚满意?,见她们三人过来,才道:“都坐吧。”
三人落座之?后,都没有立即开口,只安静等庄懿太后插花。
庄懿太后神情平静,垂眸看着?鲜花的时候,目光里还带着?喜悦。
她仿佛完全不知程尚宫的事情,亦或者,这件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左挑右选,庄懿太后终于选了一枝月季,手里的银剪子咔嚓一声,剪短了多余的花枝。
等她终于把?一瓶鲜花侍弄好,才看向众人:“今日你?们过来,为的是尚宫局的事吧?”
她倒是开门见山。
德妃便开口道:“懿太后娘娘,尚宫局的事情娘娘应当是清楚的,一两日还好,时日长了,尚宫局便没了章法。”
德妃声音很冷静,她就事论事:“咱们都不知程尚宫因?何下慎刑司,究竟犯了什么事,是配合审问,还是作为犯人被刑讯,自然也不知她是否还能出慎刑司,重新回到尚宫局。”
“故而想来问一问太后娘娘,是否要临时选出一名尚宫,或是掌殿姑姑,暂代尚宫局差事。”
德妃说话干脆利落,清晰明了。
庄懿太后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等德妃说完,她才看向沈初宜和?贤妃。
“你?们如?何看?”
沈初宜跟贤妃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庄懿太后慢慢颔首,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沈初宜,才道:“程尚宫的确犯了宫规,今日一早,陛下就让姚多福过来禀报哀家了。”
她叹了口气,神情有些伤感。
“哀家同程尚宫是十几?年?的旧相识了,未曾想她竟是这样的人,心里很是惋惜。”
庄懿太后忽然开始说旧事。
她顿了顿,才道:“如?今看陛下的意?思?,程尚宫可能一时半会离开不了慎刑司,既然如?此,尚宫局肯定要临时安排人当差。”
有她这句话,三位妃娘娘都松了口气。
若是尚宫局群龙无首,所有差事就都落在她们身上,那可就要忙得脚不着?地了。
“娘娘英明。”三人异口同声。
庄懿太后浅浅笑了一下,神情略有些和?缓。
“不过这人选,你?们可有头绪?”
三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倒是沈初宜开口道:“娘娘,程尚宫本就年?轻,又得力能干,宫里暂时没有更换尚宫的打算,因?此尚宫局就连得力的能人都没有,大多都是专司一职的姑姑们。”
“如?今忽然要选出一名尚宫,怕是不好选的。”
德妃也道:“尚宫局的几?名姑姑,皆是各司其?职,没有程尚宫引导,即便选出人选,一开始也会手忙脚乱,且不知尚宫之?职有多重要。”
“还得娘娘定夺。”
庄懿太后看她们三人愁眉不展,便知确实拿不出人选,思?忖片刻,道:“如?今德妃宫中?的慕容姑姑,这两年?一直在处置宫事,哀家很是欣赏,不如?选慕容姑姑如?何?”
德妃倒是愣了一下。
三人之?前都没谈及人选之?事,但心中?的人选,其?实是庄懿太后身边的钱掌殿。
她陪伴庄懿太后三十载,一直都是她最得力的左右手,若说有谁能迅速处置尚宫局的差事,怕是只有她。
倒是未曾想,庄懿太后先点的是慕容姑姑。
德妃反应很快,她直接就起身,对庄懿太后行礼:“太后娘娘,臣妾宫中?的人,臣妾是有数的,慕容姑姑侍奉臣妾宫中?的小差事还得心应手,若是处置宫事,怕是捉襟见肘,定会搞砸差事。”
即便对于自己?宫中?的管事姑姑,德妃也没有留情面。
慕容姑姑今日没有跟随德妃前来,跟在德妃身边的是晚书。
此刻晚书低垂着?头,表情一成不变。
德妃倒是进退有度,她甚至满含歉意?地道:“娘娘,臣妾宫中?之?人不得力,还请娘娘责罚。”
庄懿太后叹了口气。
她淡淡道:“罢了。”
说到这里,她目光又看向沈初宜和?贤妃。
沈初宜不用等她开口,就直接起身,福了福:“娘娘,臣妾宫中?的舒云实在年?轻,刚当上姑姑才几?月,说句实在话,景玉宫的事情都叫她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可是不能着?手尚宫局事。”
这倒是,舒云能当上姑姑,只是因?为沈初宜得宠,份位高罢了。
她实在年?轻,不当大用。
贤妃也跟着?起身,恭敬道:“太后娘娘,臣妾身边的黄姑姑是臣妾娘家侍奉的嬷嬷,对宫规并不甚了解,并非宫中?多年?行走的宫人,亦不能着?手尚宫局差事。”
三人都拒绝了,德妃才启了话头:“太后娘娘,臣妾等有个不情之?请。”
太后叹了口气,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想法。
“哀家身边最得力的就是清辉,这些年?,都是她陪伴在哀家身边,若她去了尚宫局,哀家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她这样一开口,宫妃们就不好劝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这尚宫的职位,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
就在这时,钱掌殿倒是开了口:“太后娘娘,诸位娘娘,奴婢要侍奉太后娘娘左右,不便离开,不过奴婢倒是有个人选。”
太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邹姑姑?”
邹姑姑也是寿康宫中?常年?伺候太后的老人了,她比钱掌殿年?轻十岁上下,今年?三十几?许的年?岁,倒也算是年?富力强。
不等太后开口,德妃等人便一起躬身行礼:“邹姑姑的确是好人选,还请太后娘娘定夺。”
既然众人陈请,庄懿太后便只能忍痛割爱。
她便道:“好,便让邹姑姑暂时去尚宫局当差。”
“临时当差几?日,等选出适合人选,再做打算。”
————
安排好信任尚宫之?后,邹姑姑就离开寿康宫,直接去尚宫局当差了。
她毕竟是宫中?的老宫人,很快便接手尚宫局各项差事,没过几?日就已经能按部?就班处置尚宫局事。
邹姑姑的这个表现?,让几?位妃娘娘都松了口气。
这几?日,宫中?看似平静无波,但关于程尚宫的流言却甚嚣尘上。
许多私底下议论的,都是之?前邢才人心迷之?症,离宫修养之?事。
毕竟此事牵扯到了巫蛊之?术,不可能不了了之?,定是查出什么才最终定案。
小宫人们议论,多是说程尚宫就是那个动手之?人。
问题是,此事不仅害了邢才人,也意?图谋害淑妃娘娘。
如?此一想,事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沈初宜在景玉宫中?,自然无人敢说到她面前,但甄顺却知晓,宫中?的小宫人们许多在议论。
都说是淑妃娘娘不满程尚宫打理尚宫局不利,才让陛下务必把?程尚宫下慎刑司。
实际上,真正动手的人并非程尚宫,而是管理布料库的陈璧,听说陈璧也没有供述出程尚宫。
也就是说,程尚
宫似乎暂时只有管宫不力的嫌疑。
此事可大可小,不过牵扯巫蛊之?术,所以往大处置倒也合理。
可宫人们却不懂得那许多事,有些话传着?传着?就难听起来。
多是说沈初宜仗着?盛宠就盛气凌人,不光能随意?插手宫事,还能直接把?尚宫下慎刑司,在宫里真是无人能及。
甚至还有人说,当年?的庄慧皇贵妃都没有这般权势滔天,如?今的这位淑妃娘娘,倒是同早年?的文敏皇后一般无二了。
文敏皇后并非文皇帝的元后,是文皇帝登基后盛宠的妃嫔,她从秀女一路成为皇贵妃,在宫中?无人能及,文皇帝的元后文思?皇后抑郁成疾病,未及而立便香消玉殒,文敏皇后便顺理成章被封为皇后。
她身体并不康健,膝下也无皇嗣,文皇帝为了她,甚至抱养了其?他宫妃的皇子给她抚养,记为嫡出,直到文皇帝殡天,新帝登基,才从老宫人口中?知晓此事。
那时文敏皇后已经薨逝,新帝念及养育之?情,并未改封其?封号,只加封了自己?的生母。
正是因?为这一段过往,文敏皇后在史书中?的名声并不光明。
拿文敏皇后比拟沈初宜,简直其?心可诛。
沈初宜听到甄顺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平静,一点都不生气。
甄顺倒是把?自己?气得够呛。
“那程雪寒做了如?此多大逆不道之?事,不说下慎刑司,便是严刑拷打,凌迟处死也不为过,”甄顺义愤填膺,“咱们娘娘为了宫事劳心劳力,还要被这样非议,真是气煞人也。”
甄顺同舒云一般,都是景玉宫的红人。
不过沈初宜对他们期望很高,读书识字一直没有落下,即便如?今差事繁忙,便是把?差事分类下面的小宫人来做,也务必要让她们把?该读的书读完。
也正因?此,如?今甄顺说话颇有些文绉绉,比以前顺耳许多。
舒云陪坐在绣凳上,手里拿着?丝线,正在跟沈初宜分线。
沈初宜安静听了一会儿,才问:“都何人在说?”
甄顺可机灵着?,即便生气,该查的也都能查清楚。
“大多是尚宫局、浣衣局和?杂役房的小宫人,多数是今年?刚入宫的,”甄顺道,“各宫娘娘麾下的宫人以及宫里的老宫人都不敢随意?开口,也轻易不同外人多话。”
有娘娘们管束,宫人们自然知道分寸。
况且他们日常都要侍奉娘娘,没那么多闲工夫走街串巷说闲话,有些宫人怕都不知道这些流言。
因?此,在宫人扎堆的诸如?尚宫局等地,流言是最容易被掀起风浪的。
沈初宜道:“知道了。”
她顿了顿,道:“你?们叮嘱好手下宫人,若是在外听到流言,莫要同人争执,近来少外出行走,能留在宫中?就留在宫中?。”
她神情严肃,语调却和?缓,好似并不把?流言当回事。
甄顺愣了一下,心里的气愤便慢慢散去,他很快就琢磨过味来。
“娘娘,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初宜勾起唇角,浅浅笑了。
“这是自然,”舒云看了甄顺一眼,道,“如?今宫中?最得宠的只有咱们娘娘,最被太后娘娘们和?陛下喜爱的小殿下只有咱们三殿下,你?说呢?”
甄顺点点头,神情却并未舒展开来:“娘娘想要如?何处置?这并非好听的名声。”
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对于宫妃来说,自然不是好听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