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才人终于离开?了这个曾经吞没她的幽深宫阙。
一晃神,就到了五月末。
五月二十六是?萧元宸的万寿节,到了熙宁五年,萧元宸已经二十四岁了。
今年不是?整寿,可宫里之前出了那么多事,按照两位太后的意思?,还?是?要热闹办一场,以驱邪迎喜。
因此这一个月来三位妃娘娘都很忙碌。
等好不容易到了万寿节当日,宫中上下,无论是?娘娘们,还?是?宫人们,皆是?松了口气?。
这一日宫中依旧举行宫宴,同往日的宫宴不同,今年的宫宴设立在了百禧楼。
百禧楼一二楼全部安排了满当当的席面座位,以宴请国朝重臣,勋贵公亲,前面的三层戏楼中,安排了隆重的庆贺折子戏。
这一出折子戏可比沈初宜生辰那一日的要更热闹,足有二十六折,用的全部是?京中最出名的名角,中间甚至还?有杂戏和烟火,从上午一直唱到了黄昏,才把一场热热闹闹的大戏都唱完。
自是?笙歌鼎沸,笑语喧哗。
万寿节可是?大喜日,上至太后,下至宫人,人人脸上
都挂着笑,没?有任何人说怪话,也无人禀报灾厄,总归从头一直热闹到尾。
因晋升为淑妃,又已经诞下麟儿,因此今日沈初宜怎么都无法躲过,还?是?被命妇们围着敬了不少酒。
如今宫中独宠的淑妃娘娘,无论如何也要笑容迎人,客气?优雅。
这一来二去,沈初宜自是?吃了不少酒,等最后万寿节宴会结束时,淑妃娘娘的脸颊都红了。
林昭仪和陈充容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她走路都打晃了,不由扶住她。
林昭仪有些?忧心:“娘娘无事吧?”
沈初宜摆摆手,笑了一下,神情甚至有些?散漫:“无事,无事。”
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
陈充容看?向步昭仪,见她正?在同自家母亲说话,没?有注意这边情景,便道:“要不先送娘娘回宫?”
林昭仪没?有主意,她让陈充容看?好沈初宜,自己去禀报恭睿太后。
说起来,今日的焦点除了萧元宸,自然就是?如今盛宠的沈初宜。
她会被这么多人敬酒一点都不稀奇。
平日里再不喜吃酒,今日这样的场合,沈初宜也一直挂着笑脸,几乎是?来者不拒的。
既然成为了宠妃,享受了荣华富贵,自也要承担责任。
即便事先吃了醒酒汤,到了傍晚时分也实?在撑不住了。
没?没?想到这里,林昭仪都很佩服沈初宜。
她无论做什么都能完美无缺。
恭睿太后今日也吃多了酒。
她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听到林昭仪的话,便道:“送她回去吧,她也辛苦了。”
林昭仪松了口气?。
两人同德妃和贤妃禀报一声,说沈初宜吃醉了,无法相送宾客,这才送了沈初宜回景玉宫。
沈初宜一路上都低着头,已经有些?瞌睡了。
等回到景玉宫,把沈初宜安顿下来,林昭仪和陈充容才觉轻松许多。
舒云忙请两位娘娘吃了醒酒茶,又亲自送她们离开景玉宫,才回来伺候沈初宜。
“娘娘怎么吃醉了?”
沈初宜坐在那傻笑:“胡说八道,我没?醉。”
方才在外面,沈初宜强撑着不迷糊,这一回到景玉宫,她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瞧着都有些?傻了。
舒云有些?无奈,又有些?心软,她忙里忙外的,好不容易伺候沈初宜简单沐浴更衣,又给?她吃下醒酒汤,这才坐在边上给?沈初宜擦脸。
“娘娘,”舒云声音轻柔,“困了就早些?睡吧。”
沈初宜笑了一声:“不困。”
这是?沈初宜第一次吃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说话也不利落,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在那胡言乱语。
舒云就笑了,道:“娘娘,真的不困啊?”
这会儿如烟快步进来,道:“陛下驾到。”
舒云愣了一下。
今日是?如烟和鸿雁陪着沈初宜去参加宫宴的,舒云不在,不知宫宴是?什么情景。
现?在见如烟面色沉寂,不由问:“怎么?”
如烟顿了顿,低声道:“今日陛下吃酒也不少。”
“姚大伴要送陛下回乾元宫,陛下却不肯,非要来景玉宫。”
舒云:“……”
她深吸口气?,道:“赶紧迎驾。”
沈初宜是?无法迎驾了,她靠在罗汉床上,正?在傻乐。
舒云只好领着甄顺和如烟去接驾。
萧元宸是?被御辇直接抬进景玉宫的。
姚多福和刘三喜一脸紧张,生怕他?从御辇上摔下来,忙得一脑门都是?汗。
等御辇停下,姚多福才松了口气。
“小顺子,过来一起帮忙。”
他?招呼甄顺,甄顺忙小跑过去,跟姚多福和刘三喜一起搀扶萧元宸下步辇。
这一上手他?就知道为何叫他?了。
别看?陛下瞧着颀长俊逸,如儒雅书生一般,他?力?气?是?真的很大,那手跟铁钳似得,捏得人骨头疼。
好不容易把萧元宸从御辇上搀扶下来,就听他?嘴里念叨:“蓁蓁,蓁蓁。”
甄顺自然知道自家娘娘的闺中小名,他?忙给?舒云使眼色,舒云就立即上前,对萧元宸道:“陛下,娘娘在寝殿,陛下也过去暂歇吧?”
萧元宸倒是?听懂了寝殿这两个字。
他?被姚多福等人架着,蹒跚着进入景玉宫,等在罗汉床边坐下,才用红通通的脸去看?沈初宜。
“蓁蓁。”
他?忽然伸出手,捏了一下沈初宜的脸颊。
倒是?还?认识人。
沈初宜本来已经睡着了,这会儿被他?捏醒了,迷迷瞪瞪睁开眼,看?着萧元宸发呆。
“你?怎么有两个头?”
沈初宜含糊不清地说:“别晃,眼晕。”
萧元宸也跟着笑,他?伸出手,还?要去捏沈初宜的脸。
沈初宜一把打掉他?的手:“疼。”
“那不捏了。”
吃醉了的皇帝陛下还?是?很听淑妃娘娘的话。
两个人坐在那发了会儿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又对着傻笑。
舒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姚多福倒是?还?算利索,他?让舒云端来醒酒汤,自己过去伺候萧元宸吃了,才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淑妃娘娘也困顿了,不如洗漱更衣,早些?安置吧?”
萧元宸睁开眼睛,茫然看?向姚多福,片刻后说:“大福,你?胖了。”
姚多福:“……”
姚多福十来岁就来到萧元宸身?边,他?比萧元宸大三四岁,那时候萧元宸才八九岁的年纪。
年少的萧元宸就说他?名字起得好,总叫他?大福。
说这样喊,福气?更多。
都成了太监,哪里是?有福气?的人呢?但姚多福这人生性乐观,他?知道自己能伺候萧元宸,是?极好的运气?了,便也一直很乐呵。
萧元宸说他?有福气?,他?就有福气?。
大福这名字一直喊到了萧元宸十二三岁,才改成了大名。
这两个字,让姚多福一下子红了眼眶。
他?哽咽了一声,说:“陛下呦,小的都要三十了,如何不胖呢?”
萧元宸指了指他?,就说:“胖点好,以前瘦得跟竹签子似得。”
他?说了这两句,就捂了捂嘴,表示自己要吐。
于是?一众人就立即把他?送去暖房,伺候着他?洗漱干净了,才把清爽的萧元宸送回寝宫。
简直人仰马翻。
回来的时候,沈初宜已经睡着了。
她安静地躺在拔步床上,姿势非常安详,看?起来乖巧极了。
吐过一回,萧元宸清醒了一些?。
见舒云有些?紧张,便挥了挥手:“无妨,不用伺候了。”
他?说话还?有些?含混,但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都累了一天,下去休息吧,安排小宫女守夜便好。”
等宫人们都退下,萧元宸才坐在拔步床边,发了会儿呆。
一晃神,他?都二十四岁了。
年少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日子缓慢,他?想要快些?长大,好保护母亲和妹妹,现?在他?又觉得日子太快,每日的时间总是?不够用。
家事、国事、天下事。
占满了他?的人生,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玩乐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他?本身?也不喜欢这些?。
刚做皇帝的那几年,他?总是?很紧绷,每日熬着,挺着,想要处理?好所有事。
可如今看?来,没?有人能十全十美,没?有事情万无一失。
或许遗憾才是?人生本色。
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皇帝为什么要例外呢?他?也不过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
刚登基的时候,萧元宸真想做神仙,那样就可以不用睡觉,不用休息,可以一直处理?国事。
现?在,他?又不想做神仙了。
因为他?已经有要相伴一生的人了。
他?心中甚是?欢喜。
之前父皇同他?说了许多话,无论那一句,都在告诫他?,皇帝都是?孤独的,他?要自己接受这种?孤独,并接纳它?。
人生终结之前,大抵都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萧元宸运气?比父皇好,父皇登基的时候,他?的祖母,父皇的母后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他?一直到了今日,母后还?在,阿妹也还?在。
他?身?边,至少还?有至亲。
他?以前不觉得孤独,现?在更不会孤独。
就如同沈初宜总说的那样,人要学会知足,日子就特别好过。
他?现?在学会了不强求,不完美,有缺憾地活着,日子果然就很好过。
萧元宸几乎是?在胡思?乱想。
他?的思?绪不由飘到寿康宫,想到庄懿太后。
他?们不是?亲生母子,却也有二十几年的母子情分。
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她心目中的那个儿子,可事到如今,萧元宸发现?,不是?就是?不是?。
没?有什么好惋惜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庄懿太后有她的选择,有她的坚持,萧元宸亦然。
虽然心里还?是?会有所遗憾,却没?有那么痛苦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人嘀咕一句:“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①
这是?今日折子戏的一句唱词,朗朗上口,语调铿锵。
萧元宸回过头,看?着沈初宜红扑扑的睡颜。
他?兀自笑了一声,直接躺了下来,给?两人盖好锦被。
帐幔落下,遮挡了一室光阴。
萧元宸握住沈初宜温热的手,也不由哼了一声:“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
萧元宸的万寿节就这样热闹地过去了。
等万寿节结束之后,宫里便慢慢安静下来。
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邢才人,庄懿太后每日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样,程尚宫也一如既往的忙碌。
仿佛从来就没?有一个叫陈璧的宫人,正?在被关在慎刑司,等待最终的审判结果。
万寿之后,宫事没?那么繁忙了。
沈初宜终于松快了几日,得了空闲,同德妃、贤妃一起去寿康宫看?望二皇子。
到了春夏交替时节,萧应鸿的腿上又开始疼痛了。
他?毕竟是?孩童,不能忍受疼痛,每日都哭闹不止。
一开始庄懿太后只是?让他?静养,后来发现?实?在不成,才让太医给?他?开药止疼。
毕竟他?还?年少,用多了止疼药,与身?体?有碍,与成长不利。
但是?止疼药用了,萧应鸿也是?时好时坏,偶尔好的时候,能去御花园赏花看?景,身?体?不好的时候,就只在宫里待着,哪里都不去,也什么人都不想见。
之前沈初宜几人都去看?过他?,但萧应泽不愿意见人,三人只能在宫中略坐,陪着太后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这几日听说萧应鸿好了许多,也能出门玩耍,三人才又踏足寿康宫。
今日萧应鸿的确精神许多。
等三人踏入寿康宫的时候,就看?到萧应鸿正?在院中赏景。
他?身?上穿着碧绿色的小褂子,小小一个人,脸蛋白?净稚嫩,面容却特别严肃,正?板着脸仰头看?天空。
瞧着很是?可爱。
萧应鸿听到请安声,转过头来看?,就看?到了沈初宜等人。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从椅子上慢吞吞挪下来,很规矩站在树下,有些?局促地看?着三人。
他?自然是?认识她们的。
虽然说不上熟悉,从小到大也见过无数次,不可能叫不上她们的名字。
沈初宜见他?竟是?有些?局促,便微微一笑,弯下身?来问他?:“鸿儿,可还?认识淑母妃?”
萧应鸿认真看?了看?她,才点了一下头。
“见过淑母妃。”他?还?规矩行礼。
同沈初宜行礼过后,他?也看?向德妃和贤妃,乖巧行礼。
瞧这小模样,真是?招人喜欢。
沈初宜就笑了,他?摸了摸他?的头,很认真夸他?:“鸿儿真聪明,这么久没?见,还?记得母妃们。”
“真乖。”
贤妃也上前同萧应鸿说了几句话,见他?神情恹恹的,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不是?,瞧着鸿儿比之前高了半个头,也长大了呢。”
这几句夸奖,倒是?让萧应鸿脸上多了几分羞涩的欢喜。
“好了,咱们进去同太后娘娘一起说会儿话吧。”
德妃很是?干脆:“鸿儿,你?若是?闲了,就让宫人去灵心宫通传,你?哥哥还?等着你?一起去御花园玩呢。”
本来德妃说到萧应泽,萧应鸿还?高兴了一下,但很快,他?就低下头,道:“是?,谢过德母妃。”
德妃看?了看?他?,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下,领着他?一起进了寿康宫。
这会儿庄懿太后在读书。
她神情淡然,不喜不怒,见了三人和萧应鸿一起,反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鸿儿,母妃们来看?望你?,可高兴?”
萧应鸿脚步微顿,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一些?,很拘谨地给?庄懿太后行礼:“见过祖母,鸿儿高兴的。”
两岁多的小娃娃,倒是?很懂规矩。
庄懿太后就笑着对他?招手。
等萧应鸿来到庄懿太后身?边,被她弯腰抱起来,放到腿上,才看?向德妃等人:“都坐下说话吧。”
等三人落座,庄懿太后把宫人端上来的果盘放到萧应鸿面前,才道:“鸿儿最近好了许多,到了夏季,腿上的伤就不难么痛了,人也精神许多。”
她慢条斯理?说着,轻轻拍着萧应鸿的后背。
沈初宜注意到,此刻的萧应鸿非常乖顺。
她对萧应鸿没?有太多印象,只记得他?很害怕萧元宸,对于父亲总是?很抵触,不肯见他?,也不肯让他?抱。
原来的萧应鸿还?能粘着李幼涵,如今李幼涵离开了长信宫,他?就只能跟着庄懿太后。
在庄懿太后宫里这段时间,萧应鸿比以前更沉默寡言,大抵是?因为离开了母亲,幼小的孩童心里难过。
沈初宜就看?到,萧应泽用勺子吃桃子,他?从果碟最边缘开始吃,一块吃完,才去吃下一块,他?吃的顺序很讲究,从边缘依次往内,等到吃过一半,似乎吃饱了,他?才放下了勺子。
而此刻,果碟里刚好剩下一半桃子块,形成一半月牙,不多不少。
庄懿太后本来在跟德妃说话,注意到沈初宜一直在看?萧应鸿,便笑着问:“淑妃,怎么了?”
沈初宜摇了摇头,笑眯眯地道:“臣妾只是?看?鸿儿吃得开心,心里头安稳。”
庄懿太后轻轻抚摸萧应鸿的后背,道:“鸿儿,你?看?,这么多母妃关心你?,你?高兴不高兴?”
萧应鸿抬起头,看?向沈初宜。
“高兴的,”萧应鸿小声回答,“鸿儿,高兴。”
庄懿太后就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乖,自己出去玩吧。”
沈初宜发现?,萧应鸿居然松了口气?。
等萧应鸿离开书房,庄懿太后才道:“之前皇帝的万寿节,你?们办得很好,也着实?辛苦,下一次请安便免了,你?们都好好休息几日。”
六月初的请安刚好要来寿康宫,庄懿太后倒是?体?贴。
三人忙感谢太后,庄懿太后就摆摆手,道:“你?们好好侍奉皇帝才是?要紧的。”
她忽然看?向沈初宜:“如今宫里的宫妃越发少了,皇帝又不喜人多吵闹,一直不愿开选秀充盈后宫,这是?你?们的福气?,也是?百姓之福。”
“你?们能侍奉皇帝,就好好好侍奉,多为皇室开枝散叶。”
庄懿太后嘴里说的是?你?们,眼睛却一直在看?沈初宜,非常的意有所指。
沈初宜倒是?心虚平和,她忙道:“是?。”
德妃和贤妃也懂事,两人一起说了是?。
在寿康宫略坐了一会儿,三人就起身?告退了。
临走的时候,庄懿太后就道:“鸿儿在哀家宫里,你?们放心便是?,你?们膝下都有孩子,平日里也忙,就不用太过惦念鸿儿了。”
“倒是?要多带孩子过来,跟鸿儿一起玩才是?要紧的。”
三人应下,便从书房依次退出。
这会儿萧应鸿居然还?在庭院中赏景。
可能因为腿上的伤,他?已经不能跑跳玩耍了,每日只能坐着躺着,日子寡淡得没?有任何趣味。
这样幼小的孩子,居然也能忍耐住寂寞。
贤妃看?他?那小模样,有些?不忍心,便对萧应鸿道:“过几日贤母妃带着妹妹们,请你?和哥哥一起去御花园可好?”
萧应鸿眼睛一亮。
他?本来想立即应下,可刚要动作,整个人却僵住了。
半响后,萧应鸿只细声细语地说:“鸿儿要听祖母的。”
贤妃颔首:“贤母妃知道的,会先同太后娘娘禀报。”
她也揉了揉萧应鸿的头,跟着德妃两人一起出了寿康宫。
等三人离开,贤妃坐上步辇,回东六宫。
沈初宜不想坐步辇,就跟德
妃一起散步。
两人走出一条巷子,德妃才开口:“瞧着鸿儿乖了许多。”
她跟李幼涵一贯不对付,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两人一起入宫,先后生下皇嗣,两个孩子只差了两个多月。
看?着萧应鸿,德妃总觉得看?见了自己的萧应泽。
因是?同父异母,两个孩子长相甚至都有五分相似。
她也不是?没?有温柔的时候。
沈初宜应了一声,才道:“乖顺过头了。”
说到这里,她语气?很低沉:“我瞧着,他?有些?怕太后娘娘。”
德妃难得叹了口气?:“是?啊。”
“方才他?从书房离开的时候,脚步比进来时快了三分,几乎是?小跑着出去的。”
德妃声音也很低沉:“按理?说……”
按理?说,不应该的。
庄懿太后对待宫人们都很宽容,她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温和可亲,慈爱友善。
旁人见了都要夸一句太后娘娘是?个好人,因何萧应鸿会怕她?
明明庄懿太后现?在应该是?他?最依赖的人。
母亲抛弃了他?,他?只能跟着祖母,才能在这皇宫里顺利长大。
他?应该依赖她的。
两人说到这里,都不再言语了。
这宫里的许多事,都不能明说。
很快,就到了德妃灵心宫的巷口:“改日再聊。”
德妃干脆利落结束了谈话。
沈初宜福了福,目送她离开,才扶着如烟的手往景玉宫行去。
前些?时候宫事繁忙,沈初宜就暂缓了平安脉,今日她回到宫中,就让宫人去请了黄茯苓。
黄茯苓过来,给?她请脉之后,就笑道:“娘娘身?体?康健,没?有大碍,只是?要多晒太阳,气?色会更好。”
沈初宜就道:“有劳黄医正?了。”
说完自己的身?体?,趁着雪团还?没?醒来的间隙,沈初宜就问:“之前听闻二皇子一直病着,腿上的伤一直没?好,今日瞧见,走路倒是?还?算利落。”
沈初宜顿了顿,问:“他?的腿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茯苓倒是?不迟疑,便说:“二殿下之前伤了脚踝,本来若是?好好养,能养好。”
“虽然以后不能跑跳,不能蹴鞠,却也可以如常人那般行走如常,不过之前二殿下忽然又摔倒了,伤处再度扭伤,这一次其实?不如上次病情严重,但二殿下会很疼,治疗的过程比较痛苦。”
黄茯苓说到这里,也叹了口气?。
萧应鸿也还?不到三岁,只是?个幼童,受这么大的罪,当真是?可怜极了。
沈初宜蹙了蹙眉头,道:“本宫知道了。”
“若是?以后鸿儿有什么不妥,记得让人禀报本宫。”
黄茯苓忙道:“是?。”
等萧应淳醒了,黄茯苓又去看?三皇子。
看?到白?白?胖胖,活泼可爱的三皇子,黄茯苓都笑了一下。
“三殿下身?体?真是?康健,”黄茯苓听完了脉,便对沈初宜道,“娘娘不用放心,不出意外,三殿下会健康长大。”
一晃神,圣京的夏日已经悄然来临。
从某一个闷热无风的傍晚开始,整个长信宫就进入一年中最难熬得暑夏时节。
高大的宫墙遮天蔽日,挡住了偶尔才凉爽的风。
宫中的树木并?不算多,尤其是宫巷中,两侧都无树木,行走其中只有头顶的烈阳。
能热得人头脑发晕。
只有部分宫室中才有树木遮阴,让宫殿里不至于?那么闷热。
今年沈初宜搬入景玉宫,住在?前面的正殿里,才发现前后都有窗的正殿有多凉爽。
圣京的夏日炎热,但东西六宫的主殿都比其他宫殿要高上三级台阶,看似不多,却恰好能让微风吹入内。
即便是白日,微风也能透过大开的隔窗送入殿中,然后从后窗逃离。
再?加上庭院中的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冠茂密,枝叶繁盛,遮挡了烈日炎炎,让庭院中凉爽许多。
一对比,就知道景玉宫的好处来。
沈初宜本就耐热,今年搬来景玉宫,倒是不觉得热了,也能适应宫中的夏日。
去岁在?畅春园风波太多,到?了五月末时,宫里还没安排前往畅春园事宜。
宫人们都在?私下议论,不知今年会否还去畅春园。
自然,因为炎热,也因为贵人们去了畅春园,宫里就能悠闲许多,夏日天气少做些?差事岂不美哉?
宫人们心里都是盼望的。
景玉宫也听到?了不少闲言,甚至贤妃还来问她。
沈初宜就笑道:“这我可不知道,最近陛下国事繁忙,我也不好问这些?琐碎事宜。”
这几日,淮州等地出现了地龙翻身,虽不至于?天崩地裂,却也影响颇广,萧元宸一直在?忙碌救灾事宜,已经多日不曾入后宫。
他不来,沈初宜自然也无处可问。
贤妃叹了口?气:“再?熬几日吧,若是能去,六月去也使得。”
“那会子才是最热的时候。”
圣京之中,最热的是六月和七月,到?了八月,只要一过中秋,天气就立即凉爽下来。
沈初宜陪着她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闲话,就听贤妃说:“你可知道,定国公?出京了。”
对于?前朝事,沈初宜其实比贤妃要清楚得多,不过她还是道:“应是去淮州,专门主持救灾事宜。”
沈初宜意味深长:“毕竟,定国公?一贯忠心耿耿,颇得陛下敬重。”
贤妃也笑了一下,神情很是淡然:“是啊,也只有定国公?能得陛下这般信任。”
贤妃家门第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在?满地公?亲,遍地勋贵的圣京,普通官宦人家多如牛毛。
不过因出了贤妃和两位公?主,如今耿家也算是有些?声望,萧元宸稍微关照两分,耿家立即就能起来。
对于?这些?前朝事,贤妃不可能毫不知情。
两人说了会儿话,贤妃宫里事多,便直接离开了。
等她走了,沈初宜继续读书,今日不算忙,她把近期积攒的课业都整理好,准备过两日请步九歌给她讲解。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膳时分。
红尘四合,落日熔金。
到?了傍晚时分,忙碌了一日的长信宫慢慢安静下来,宫道两旁的宫灯依次点亮,照亮了归家的路。
晚风吹拂,并?不凉爽,却也能解一解白日的暑热。
一道消瘦的身影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她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宫装,发髻略有些?凌乱,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这是一名三十几许的姑姑,宫灯昏黄,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一路蹒跚前行,脚步非常缓慢,一直从西六宫绕路来到?东六宫,最后从尚宫局后门进入。
她抵达尚宫局时已经有些?晚了,黄昏已过,星夜将至。
守门的黄门看到?她,下意识就道:“姑姑安好。”
等她慢慢进了尚宫局,走得不见身影了,那黄门才瞪大眼睛:“出来了?”
那姑姑根本不知这些?琐事,她一路前行,最终回到?了自己?位于?布料库后面的厢房。
布料库的宫人只陆续放出来一半,人手太少,格外忙碌。
因是库房,除了值夜的两人,其余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差事,因此?她回到?厢房的时候,左右厢房都已经吹熄了灯盏,所有宫人都已经安置了。
那姑姑从腰间摸出钥匙,就着月色开锁。
她的眼神似乎都不好用了,开了好半天才把门锁打?开。
吱呀一声,门房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股沉闷的气味扑面而来,伴随着灰尘和污浊气息,让来人不由咳嗽两声。
她挥了挥手,在?鼻尖扇了一下风,没有立即进入厢房,反而站在?门边沉默等了一会儿。
等到屋里的气味散去,她才抬步进入。
转身,重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