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厢房的隔窗上,映出一道橘黄的微弱光影。
她点亮了屋里的灯。
随着宫灯被点亮,屋中越来越明亮,在?隔窗上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那人似乎在?屋中忙碌,正在?窗边擦拭桌台,一刻都不得闲。
就在?此?时,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起。
屋中人顿了顿,她迟疑片刻,还是问:“谁?”
敲门声继续。
先是敲了两次,然后又敲了三下,很有节奏。
从隔窗可以?看出,屋中人的动作停下来了。
“阿姐?”
她低声询问。
片刻后,叹息声响起:“是我。”
咔哒一声,门栓被取下,屋中人打?开了房门。
月光落下,在?来人身后皎洁如银栗,来人的面容被屋中的宫灯点亮,映衬出有别于?平时的温柔笑容。
来人眼眸中有清晰的喜悦,她似乎非常高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璧,你出来了。”
陈璧抬眸看向她,沉默片刻,才退后半步:“阿姐,进来说话吧。”
程雪寒迈步而入,转身关上房门。
大概碍于?身后的陈璧,她没有上锁,只让门虚掩着。
陈璧方才才擦干净窗边的桌,她迟疑片刻,才道:“阿姐,你略等下,屋中凌乱,我得把椅子擦干才能坐。”
程雪寒态度很平和。
她一直温柔看着陈璧,目光盈盈如秋水,盛满了今夜皎洁的月色。
“不用忙了,我们就坐在?床上说话,可好?”
陈璧就又说:“我还没煮茶。”
她显得有些?局促,有些?小心翼翼,也有些?过分的彷徨。
似乎必须要做点什么,心里才安定。
程雪寒忽然伸出手,握了一下陈璧的手腕。
陈璧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开她的安抚。
片刻后,陈璧忽然低笑一声。
她叹息地道:“总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还能活着。”
劫后余生,她这种反映是很正常的。
陈璧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恍惚,即便手里忙碌着,也是不知所错的。
程雪寒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此?刻才开口?:“阿璧,你已经没事了。”
她拉着陈璧在?床边落座,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宫里最讲究证据,只要你咬死不开口?,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慎刑司也不能屈打?成招,只能放了你。”
灯花跳了一下,不知为何?,厢房中的光亮暗了些?许。
陈璧低垂着头,依旧神色恹恹,程雪寒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真的吗?”
程雪寒坚定道:“真的。”
陈璧这才笑了一下:“这就好。”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程雪寒:“阿姐,我做的好不好?”
程雪寒难得露出温柔笑容:“你做的很好,很棒。”
陈璧羞涩地点头,道:“慎刑司的人无论问什么,我都没有开口?。”
说到?这里,陈璧又沉默了。
程雪寒轻轻摸索着自己?的袖口?,见她如此?,就问:“怎么了?”
陈璧沉默片刻,才说:“阿姐,慎刑司问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程雪寒眼眸微闪,她道:“你放心,那些?事不会牵连到?你的。”
“阿姐,”陈璧抬起眼眸,有些?迟疑地看向程雪寒,“你还记得德妃娘娘宫里的木念儿吗?”
程雪寒没有迟疑,她道:“木念儿的确是自己?自缢的。”
陈璧却沉默了,她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入宫后都是我来教导,后来她去了灵心宫,我以?为她能有个好前程,那时候她就跟我说,这宫里最憧憬的就是阿姐和我。”
“她也想?成为我们这样的女官。”
程雪寒的眉目也沉寂下来,似乎也在?回忆那个年轻便自缢的女孩儿,有些?怅惘和落寞。
“她不应该同人结菜户的。”
“那钱大鼓能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吃喝嫖赌的阉人,最后不还是把她害死了?”
陈璧也跟着叹了口?气:“阿姐,这事你真的没有动手吗?若非如此?,慎刑司为何?反复审问我?”
她迟疑片刻,声音压得很低:“阿姐,你实话同我说,是否是那位要求的?”
程雪寒没有说话。
她平静看着陈璧,忽然道:“阿璧,你人都出来了,在?乎这些?做什么?”
“同你无关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知晓。”
陈璧却苦涩一笑,声音十分干涩。
“阿姐,我人出来了,可我也活不成了啊,”陈璧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证据,慎刑司只能放了我,但陛下不会放了我。”
“他那么宠爱淑妃娘娘,我做的事情,已经让陛下动了杀心。”
陈璧加重了语气,道:“阿姐,我入宫二十年,吃过苦头,也享过荣华,因阿姐的关照,我这大半辈子过得都是顺遂的。”
“我心里很感谢阿姐,也不觉得有遗憾。”
“可我总想?知道真相,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想?清醒地死去。”
大抵是这句话触动了程雪寒,程雪寒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道:“木念儿,是我劝她自缢的。”
程雪寒说:“她做了那样的事情,是给你,给我蒙羞,我不能让这样的人留在?宫里。”
“同旁人无关。”
“一切都是我一人而为。”
陈璧的目光平静注视着半开的隔窗,窗外寂寂,只有竹叶的阴影落在?隔窗上。
陈璧抿了抿嘴唇,问:“那懿太后娘娘的寿礼呢?”
“因何?会出那么大的事情?”
————
这些?事,都没有陈璧经手。
可到?底出了事。
陈璧此?刻询问,是因为在?慎刑司里,过去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被重新审问。
程雪寒叹了口?气:“慎刑司的章掌殿,还是这样谨慎。”
即便已经结案,但只要有细枝末节不妥,她就会反复审问。
正因为这份仔细,章掌殿才年纪轻轻稳坐慎刑司之首,如今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璧看起来同这两起案子毫无关联,但章掌殿还是仔细审问了。
程雪寒一贯都是沉默寡言的,许多事情,若非章掌殿审问过陈璧,陈璧绝对不会往程雪寒身上想?。
现在?被陈璧这样一问,程雪寒只是平静笑了一下。
“阿璧,你知道的,在?尚宫局我只有你,没有旁人。”
她没有认下这件事。
陈璧依旧看着窗棱,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忽然叹了口?气。
“阿姐,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我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陈璧话语很真诚,满含感激:“咱们年岁相仿,我一直想?着,等咱们以?后白发染鬓,便一起去西郊皇庄荣养,还做好姐妹。”
程雪寒听到?她这样讲,也有些?动容。
“阿璧……”
陈璧握住了她的手:“可惜,阿璧已经没办法再?
陪着阿姐,帮你做事,与你一起白头荣养了。”
陈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靠在?了程雪寒的肩膀上,声音凄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程雪寒的衣襟上。
那么冷。
程雪寒心里一瞬有些?动摇。
这些?年的岁月时光,这些?年的相互扶持,陈璧是唯一一个一直跟在?她身边,坚定没有离开的。
无论她说什么,陈璧都会听,无论她要陈璧做什么,陈璧都会做。
她甚至不会问,为何?,为谁,会有什么结局。
陈璧就像是最忠诚的看家犬,十几年来一直忠诚于?她。
程雪寒的心再?冷,也抵挡不住二十年的陪伴。
她轻轻拍着陈璧的肩膀,难得有些?犹豫:“阿璧,要不我……”
“阿姐!”
陈璧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阿姐,慎刑司严刑拷打?,我没有供出你,几十个日夜熬着,我没有多说一句。现在?,你要让我的苦心白费吗?你要让我白死吗?”
程雪寒不说话了。
可她的心,也被陈璧搅乱了。
陈璧的眼泪渐渐停下,她娓娓道来:“现在?想?来,这一生我都不觉得虚度。”
她声音很平静,道:“去年中秋的事情,我觉得是我们做的最精彩的一件事了。”
“还是阿姐厉害,一早就看出杨思梵的心思,安排宫人挑唆她,让她最终动了念头。”
程雪寒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她想?要的太多,一定会动心的。”
陈璧问:“可是阿姐,两位皇子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至今没能查清。
程雪寒沉默良久,才回答:“我不知道。”
她倏然叹了口?气:“这宫里的许多事,我都不清楚。”
“你说,会是她吗?”
程雪寒沉默片刻,猜到?:“我也不知道。”
“若是她,因何?要这么做,要知道,最后是二皇子受了伤,大皇子反而无事。”
陈璧也沉默了,两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究竟为何?。
一阵微风吹过,窗边的宫灯微微摇曳,屋中的光明越发昏暗。
“还有淑妃娘娘被鱼骨刺伤的事情,每每想?来,都觉得天衣无缝,”陈璧得意地笑了一下,“阿姐的计谋真是厉害,至今慎刑司也没有其他线索,什么都审问不出来。”
程雪寒说了第一件事,后面的话就很利落了。
她在?宫中多年,暗中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没有哪一件被旁人所知。
那些?算计,那些?谋划,那些?天衣无缝的手段,她其实是很自得的。
现在?被陈璧这样一夸赞,程雪寒内心深处的自得和傲慢变占据了上峰。
“可不是,”她轻笑一声,“慎刑司只盯着红香查,能查出什么线索,红香和那吴有德都是放在?前面的人,实际动手的,只有那个做汤的侍膳黄门。”
“阿璧,我一早就教导过你,只要一件事里嫌疑人有很多,永远就查不到?我们头上。”
陈璧不由又夸奖道:“这些?年跟着阿姐,我学到?许多。”
她顿了顿,又问:“之前碧云宫闹鬼,可是姐姐动的手?我瞧着那邢才人可不像是那么聪明的人,还知道做这一手。”
邢才人发疯,被行巫蛊之术,确定是陈璧动的手。
她不知道在?那之前,碧云宫的事情又是谁所为。
这一次,程雪寒非常干脆:“我也不知呢。”
她平淡道:“这宫里,想?要动手的人太多了,你看,他们就是不知鱼骨一事的真相,才会牵扯什么红香闹鬼。”
程雪寒冷冷一笑:“愚蠢。”
问到?这里,事情其实也问的差不多了,该要的答案,也都要到?了。
但陈璧还是说:“那静贵嫔呢?”
“阿姐,静贵嫔咱们可全程都没插手,她如何?会……”
程雪寒偏过头,认真看向陈璧。
“你今日的问题真的很多。”
陈璧平静被他注视,眼眸不躲不闪,她叹了口?气:“因为这些?事情,在?慎刑司的五十三日里,我被反复审问过。”
“阿姐,你不知道,慎刑司是什么滋味。”
“我不能供出阿姐,不能供出她,我每日就只能在?心里反复思索那些?事,让自己?不至于?发疯,把话都说出口?。”
“说实话,今日能被放出来,我已经知道陛下要做什么了。”
陈璧惨笑一声:“慎刑司杀不了我,总有人能杀我。”
“无论有没有证据,无论真相为何?,他们都决定放弃我,不想?再?让我苟活了。”
她抬眸,看向程雪寒,态度很诚恳。
“临死之前,我总得知道真相。”
程雪寒叹了口?气:“阿璧,陛下或许不是这样的人。”
程雪寒安慰她:“或许因为你没有招供,陛下认为你不是动手之人,直截了当把你放了。”
“不会杀了你的。”
陈璧苦笑一声:“阿姐,你自己?信吗?”
程雪寒沉默了。
陈璧靠在?她身上,忽然说起早年间的一件事。
“当年那阉人要害我,是阿姐救了我,我知道阿姐为了我做了手段,让他无声无息死在?了杂役房,再?也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我真的很感激阿姐,”陈璧道,“阿姐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比我的家人都要好。”
“当年家里其实并?没有穷到?要女儿入宫的地步,可当时我阿弟刚好去秀才家中玩耍,跟着读了几句诗,阿爹和阿娘就觉得他以?后能高中状元,为了供他读书,毫不犹豫把我送入了宫中。”
“为了攒银钱,我阿姐一直到?二十都未成婚,好不容易许了人家,还是个死了娘子的鳏夫,为的不过是那几两束脩。”
“可到?头来,那夯货也一事无成。”
陈璧说着,眼泪再?度滑落。
“所以?当时阿姐让我做那件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做了。”
“只有阿姐,是真心待我好,不求任何?回报的。”
程雪寒沉默着,这一次一言不发。
陈璧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阿姐,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害死过那么幼小的孩童,换来苍天惩罚,让我活不到?四十?”
程雪寒蹙了蹙眉头:“别瞎说。”
说到?这里,她拍着陈璧的手微微一顿,好半天才道:“十几年过去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陈璧说;“在?牢房里的每一日,我听着其他人哭泣,都在?思索过往。”
陈璧叹了口?气,她说:“一切都从那一日开始,阿姐,从那时起,我们就不能回头了。”
程雪寒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避重就轻地道:“你别多想?。”
“慢慢就好了,无论如何?,这几日你就踏踏实实的,明日我让人多准备些?你爱吃的膳食,送来给你甜甜嘴。”
程雪寒说着,慢慢放开了陈璧。
她站起身,来到?窗前,就着宫灯的光亮看桌上的茶壶。
茶壶很冷,里面的茶水已经冷透了。
程雪寒背对着陈璧,她垂眸看着那冷透了的紫砂茶壶,声音很低:“阿璧,茶冷了,你的茶炉呢?”
陈璧愣了一下,说:“在?抽屉里。”
“今日吃一碗热茶,好好睡一觉,明日就过去了。”
程雪寒取出茶炉,用火折子点燃灰碳,从水缸里重新取了一壶水,放到?了茶炉上。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袋子,转身对陈璧道:“牢房里寒凉,我担心你的身体,提前准备了姜和红糖。”
“姜糖水暖身。”
陈璧就看着她忙忙碌碌,也不再?开口?了。
茶炉声音中炭火噼啪,很快,茶壶就响起咕嘟声。
程雪寒来到?桌边,背对着陈璧,伸手取下了茶壶盖子。
她垂眸看向壶中,姜茶汤在?茶壶中沸腾,翻滚出辛辣的滋味来。
程雪寒沉默看了两刻,最终还是伸出手,从茶炉上取下来。
当那杯温热的姜茶汤放入手中时,陈璧依旧在?发呆。
程雪寒柔声哄劝:“阿璧,趁热吃,早些?睡。”
陈璧安静看着茶汤,问:“阿姐不吃吗?”
程雪寒愣了一下,说:“我吃什么?”
“不吃啊。”
陈璧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汤,她抬起眼眸,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阿姐,陛下放了我,可你没有放了我。”
“我们这二十年的情分,一点都不重要吗?”
这话一说出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刹那间,程雪寒脸上的温柔笑意不见了。
犹如她名讳一般的冰冷慢慢爬上她的脸颊。
“阿璧,我真舍不得你,”程雪寒伸出手,手指冰冷,轻轻抚摸在?陈璧的脸颊上,“这宫里,唯有你懂我。”
陈璧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阿姐,为什么?”
程雪寒浅浅笑了一下,笑容却不达眼底。
“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程雪寒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舍
弃掉了。”
“真麻烦,再?养一个好用的打?手,太难了。”
程雪寒的声音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只剩下冰冷。
明明是炎热夏夜,可陈璧还?是觉得手脚发凉,冷意从心间蹿升,顺着血管,流淌进她四?肢百骸。
陈璧不由打了个哆嗦。
可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她还?是要做。
陈璧抬眸看向程雪寒,眼睛通红,却并没有多?少委屈。
“阿姐,我?会乖,我?也会喝下。”
陈璧声音诚恳:“但是阿姐,你能否告诉我?,当?年那件事,是否为太后娘娘所做?”
程雪寒沉默片刻,反问:“哪件事?”
陈璧抿了抿嘴唇。
她知道阿姐的,阿姐的心比海底的寒冰还?要冷,还?要坚硬。
没有人能击碎阿姐的心房。
如今她拿命来换,阿姐怕是也不愿意多?说半句。
世间凡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陈璧叹了口气,她道:“当?年悼瑞皇子?降生?,宫中甚是欢喜,陛下十分喜爱胖墩墩的小皇子?,甚至满月宴由他亲自主持。”
这般的爱重,难怪当?时许多?宫妃都?十分忌惮。
然而,这位备受宠爱的五皇子?,却忽然夭折了。
十几年过去,岁月如梭,光阴荏苒,陈璧这一生?做过无数事,好坏皆有,她也从来都?不后悔。
可唯独这件事,她一直记在心底。
因为她害的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陈璧苦笑一声,道:“那时我?刚被你救回来,依旧处在惶惶不安中,你告诉我?,只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不会被人欺负。”
“那几句话,我?一直奉为圭臬。”
陈璧一直盯着程雪寒:“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告诉我?,只要找到效忠的人,就能无所畏惧,而要被人选中,被人信赖,要先做出成绩才行。”
“所以我?就这样听了你的话,把毒药一层层染上了五皇子?的襁褓布料上。”
说到这里?,陈璧忽然问:“阿姐,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能成为尚宫?”
程雪寒一直没有开口。
她仿佛在看不懂事的晚辈那般,眼神里?只有慈悲。
“阿璧,你糊涂了。”
程雪寒声音甚至都?温和?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伸出冰冷大手,抚摸上陈璧捧着茶盏的手,倏然用力?。
“唔。”
陈璧吃痛。
她手腕上还?有淤青,一看就是才受过刑,根本抵抗不了程雪寒。
程雪寒就那样捏着她的手,逼迫她把那盏热姜茶举起,眼看就要喂入陈璧的口中。
“阿璧,”程雪寒还?在诱导她,“为了阿姐,你便甘心赴死吧,等来世,我?们再?做姐妹。”
“做亲姐妹,我?一定?会待你很好,比这一世还?好。”
温热的茶盏贴着陈璧的嘴唇,陈璧眼泪扑簌而落,她认真看着程雪寒,最终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再?见,阿姐。”
她呢喃一句,张嘴就要吃下那一碗不知道被下了什么的姜茶。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色倏然落下,点亮了屋中的情景。
程雪寒手腕一抖,她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了房门外的几道身影。
站在最前面的是孙成祥和?章掌殿,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站着面容冷峻的皇帝陛下和?淑妃娘娘。
这两人周身围了数人,所有人都?面容肃穆,盯着屋中的程雪寒。
程雪寒眼眸中掀起滔天巨浪,她忽然回过头,难以置信看向陈璧。
“陈璧,你居然出卖我??”
她早该想到的。
早该明白的!
陈璧犯了重罪,因何?因为没有证据就会被放出来?
这几日耳边不停有人说着这样的事,让她顺理成章以为事情就是对的。
可仔细想来,想要让一个宫人永远消失,对于皇帝陛下而言都?不算是一件事。
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还?要先把陈璧放出来,然后再?派人出掉她?
多?此一举。
原来就是为了套她的话。
该认的,不该认的,程雪寒方才都?已经认下了。
再?也无力?回天。
程雪寒倏然松开了手。
对于萧元宸而言,只捉拿一个陈璧根本不能满足,因为他们都?清楚,一个尚宫局的姑姑,根本微不足道。
那被人争夺了半天的茶盏倏然落地,啪嗒一声碎裂成片。
陈璧脸上的眼泪渐渐收了回去。
她擦了擦脸颊,重新抬眸看向满脸狰狞的程雪寒。
“阿姐,当?年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安排的吧?”
“从一开始,你就选中了我?。”
“为了彻底利用我?,所以你让人杀了我?的家?人,帮我?困在这宫闱里?,成为你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陈璧声音很平静,她问:“阿姐,为何?是我?呢?”
程雪寒倏然笑了一下。
她站在那,背对着门外的所有人,只认真看向陈璧:“为何?不能是你?”
她说:“当时需要选出一个人为我?做事,而你恰好回到尚宫局,那么多?人站在院中,等待发落,只有你知道悄悄往管事姑姑手里塞银子。”
程雪寒竟然还?夸了一句陈璧:“真的很聪明。”
“我?要选的人,自然要聪明伶俐,不会搞砸我?所有的吩咐。”
程雪寒说到这里?,长舒口气:“没想到,你还?是发现了当?年的事。”
陈璧没有再?开口。
她慢慢擦干眼泪,缓缓起身,一步步离开了厢房,很乖顺被人带了下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程雪寒。
此刻,章掌殿进入厢房,来到了程雪寒身边。
“程尚宫,请吧。”
程雪寒回头看她。
章掌殿比她年轻,年少好几岁,面容瞧着也是清秀端庄的,但程雪寒却知道,她看起来文?文?弱弱,武艺却极高。
她是挣脱不了她的。
尤其这厢房里?里?外外都?是人,她无路可退,插翅难飞。
程雪寒叹息着伸出手,任由章掌殿束缚住她的手腕,道:“我?输了。”
等回到慎刑司,还?是之前审问陈璧的那间审讯堂。
还?是那时候的座位,开口的却换成了章掌殿。
“程雪寒,之前在厢房内,你应下之事可作数?”
程雪寒身上被上了夹板锁链,她只能跪在那,一动不能动。
“什么事?”
程雪寒很平静。
章掌殿就把方才记录的两人谈话重新复述:“你承认,德妃娘娘宫中木念儿是你诱导自缢,淑妃娘娘的鱼骨案以及中秋纵火案都?有你幕后指使。”
程雪寒想了想,道:“是。”
这些她方才的确承认了。
既然已经承认,被萧元宸发现她的嫌疑,就不用再?隐瞒了。
章掌殿在案情簿上添了几笔,然后才继续问:“去岁庄懿太后娘娘寿礼被污,可是你指使?”
程雪寒冷笑一声,抬眸看向一脸严肃的萧元宸,道:“陛下,淑妃娘娘,方才我?没有认的,就不是我?所为,既然认了,就是认了。”
这话说得倒是理直气壮。
“也不用再?审问我?了,耽误时间,这么晚了,陛下和?娘娘不如早些安置。”
说完这句挑衅的话,程雪寒就低下头,一
语不发了。
沈初宜看向萧元宸,萧元宸垂下眼眸,直接起身道:“回宫。”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未多?言。
等回到景玉宫,各自洗漱更衣之后,帝妃二人才一起坐在拔步床上,开始议论今日事。
“陛下,我?总觉得程雪寒有些不对。”
萧元宸淡淡笑了:“的确不对。”
“她跟陈璧始终都?没说那个她究竟是谁,即便陈璧引导她往懿母后身上引,程雪寒也没有应下。”
“不过这里?面的几件事,倒是有了着落。”
端看程雪寒认下的这几件事,一是木念儿,二是鱼骨,三是中秋。
“若这些都?与懿母后有关,母后为何?要害一个宫女?”
沈初宜思索一番,便明白过来。
“因为当?时德妃声望渐长,太后娘娘不愿见她名声超过自己,必须要压一压她的威风?”
萧元宸应了一声:“是。”
“鱼骨一事,母后可以打压你的势头,又能把柔选侍和?路家?打压下去,一举两得。”
沈初宜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她没看到鱼骨,不小心吞咽进去,在感知到危险的那一刹那,也会立即停止。
那件事情,归根结底不在沈初宜身上。
路勋才是庄懿太后要下手的人。
路勋的上位,会把定?国公府在工部的人压下势头,虽然最终庄懿太后在这件事上落了一步,没有彻底按她心意办成,但路勋的势头却也慢了一年。
到了今年,路勋才有希望重新调回圣京。
沈初宜叹了口气:“陛下……”
他知道,这些事,都?让萧元宸痛心疾首。
尤其是庄懿太后隐藏在幕后,她做的这些事,全然不顾母子?亲情,也全然不顾自己太后的身份。
这其中但凡有一件引起波浪,都?会动摇国朝。
“尤其是中秋宫宴,那么大的一场火灾,弄不好就能烧到前殿去。”
萧元宸叹了口气,神色却并不难过。
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他已经不会再?为此事担忧了。
沈初宜顿了顿;“若真有太后娘娘的手笔,那么当?时两位皇子?被带走,我?以为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庄懿太后只是想要权利,想要跟以前一样,不被旁人压制,依旧随心所欲过活。
她又不是疯了,要害皇嗣的命。
“不过这件事出了意外,鸿儿的腿受了伤。”
萧元宸叹了口气。
他看向沈初宜,声音非常轻。
“或许,不是意外。”
沈初宜有些不解。
萧元宸反手握住她的手,淡淡道:“相比于聪慧能干,意志坚定?的皇子?,一个体弱多?病,性格柔弱的皇子?,岂不是更容易被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