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渊双眼通红,怒道:“如此说来,我姐姐连同我姐姐生的孩子,都不过是朝廷的牺牲品喽?”
和安郡王摸了摸儿子的头,没有说话。
赵敬怡没有大哭大闹,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叫臣活,臣亦不敢不活。
她若敢自我了结,父兄必然会被治罪。
否则人人都学她忤逆圣旨,天家威严何在?
既然事情已经不可为,闹下去只会惹了皇帝厌弃,不若老老实实待嫁,兴许皇帝对自家还有一点点愧疚,还会给父兄一点补偿。
所以,她得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将来有一天,她年老色衰之时,还能有机会回到大夏的土地,回到爹娘弟弟身边。
出嫁前的头一天晚上,赵敬渊陪了姐姐一整个晚上,他舍不得姐姐,舍不得每次自己被父亲骂都替他说情的姐姐,舍不得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自己的姐姐,舍不得从小陪着他玩到大的姐姐。
赵敬怡同弟弟说了很多,赵敬渊把姐姐的每一句话都认真记在心里,小孩第一次感受到生死离别,第一次感受到帝王家的无情,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于无能为力。
一个人的长大有时候就在一瞬间,与年龄无关,与人生的经历有关,八岁的赵敬渊一夜之间长大。
次日,赵敬怡盛装打扮上朝,她才刚刚满十五岁,花骨朵一样娇弱,也像花儿一样美丽。
和亲的公主亦不是随便一个就行,美貌是第一位的,否则和亲不成,反倒坏了事儿。
温柔乡,英雄冢。
将堂堂大夏朝的公主压在身下,对蛮族首领来说难道不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
而对于大夏朝的皇帝来说,让蛮族首领做自己的女婿亦不损大夏朝廷的威严,甚至还分出了辈分高低。
双方都觉得很划算,没有人在乎被牺牲掉的公主想些什么,她想些什么也根本不重要。
赵敬怡和亲走后,赵敬渊半个来月没有来书院,再次来到书院时,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小小年纪,不苟言笑的,宋景辰都差点儿不敢认他。
公主和亲那日,皇帝大肆操办,全洛京城都知道,宋景辰自然也知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解赵敬渊。
这种伤心的事情或许就不应该劝吧,他都这样难受了,就应该伤心才对呀。
伤心会来,肯定也会走,作为好朋友就陪着他,等伤心走了,就不伤心了,一切就都好了。
宋景辰同赵敬渊坐在书院里的梧桐树下。
赵敬渊道:“辰哥儿,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宋景辰想了想道:“我现在还没长大呢,我也不知道长大以后的我想做什么,长大以后的事就交给长大的我操心好了。”
赵敬渊笑了笑,道:“我以前不知道长大后想做什么,现在知道了。”
“那你想做什么?”宋景辰顺着他的话问道。
赵敬渊笑了下, 道:“等我做到了再告诉你。”
语毕,他道:“我今日过来是同你道别,明日起我就不来书院了。”
宋景辰愣住,就听赵敬渊道:“明日起, 我就要进宫去文华阁读书了。”
文华阁是皇子皇孙们读书学习之所, 亦有皇帝看重的宗室近亲一同学习, 之前赵敬渊性子太过顽劣抗拒读书, 和安郡王不得已,这才将其送入陈宴安这里收收性子。
如今,赵敬渊主动要求进宫读书, 自然就不在书院里学习了。
顿了顿,赵敬渊又道:“只是不在一起读书而已, 我们还是好兄弟。”
回到家中,宋景辰同宋三郎说起赵敬渊的事,问三郎为何要和亲双方才能不打仗,保家卫国不应该是将军的事吗, 为何到最后要公主和亲才能解决。
必要时, 皇帝的亲女都会被送去和亲, 何况一个小小的郡主?皇帝亦知道和亲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冲突一起, 不要说是公主,质子亦都是牺牲品。
只是眼下送一个公主去和亲既可以缓和矛盾又可以节省军费开支, 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公主是否委屈, 在皇帝的“大局”面前不值一提。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道:“公主和亲由来已久, 在历朝历代都不是稀罕事儿,既是长期存在, 必然有其积极的一面。”
“只不过历朝历代的和亲都没有能根本解决我中原王朝与边境民族的冲突纷争,就说明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有办法的办法。”
宋景辰抬起头来,“可是公主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为别人的错误牺牲自己。”
宋三郎揽过儿子,“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不止是公主,任何人都可能会成为牺牲品……”
人命于皇家而言,微不足道。
近日,宋三郎为赵安宁的事烦心不已。
他原本以为赵安宁看到马球场赚钱眼红,让给赵安宁一部分红利,她会适可而止,现在才发现是自己低估了赵安宁的野心。
人家的胃口可不是几成红利,她想要的是把马球场占为己有!
宋三郎不确定对方是否有高人指点,威胁自己的点找得还真是高明。
赵安宁说自己的马球队稍一训练,就是最优秀的骑兵,如今球队少,人也少不算什么,可随着马球队的发展壮大就不好说了,在皇城之中,有如此优秀的一支骑兵,若是被有心利用,或是借着打马球做掩护,训练军队,必然会对朝廷造成巨大的威胁。
所以这马球场不宜放在宋三郎手里,而她贵为皇家的公主,作为皇帝信任的妹妹,这马球场由她控制,就不存在这钟威胁了。
张璟听完宋三郎所说,亦是头大,军队这事儿太过敏感,只要传到皇帝耳朵里,不管有没有这种事,那必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定要消除隐患的!
张璟亦知道宋三郎为这马球场付出了多少心血,可他不得不劝宋三郎放弃,肉已经被狼盯上了,除非你有能耐干掉她,否则后面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若是普通的公主也就罢了,赵安宁与其她公主不同,她乃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因为年龄最小,受先帝宠爱,在她年幼时为当今圣上在先帝面前说过不少好话,还曾经阴差阳错救过皇帝一命,皇帝对她很是看重,登基以后,特晋封为长公主。
张璟所言,宋三狼自然清楚,这也正是他纠结的原因所在,他最是厌恶得寸进尺没有底线之人,依照他的脾气,这马球场自己不要,也不会便宜给赵安宁。
只是现下这种情况,他确实开罪不起赵安宁。
辛辛苦苦忙乎一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这就是人生的无常,不管你有多大的委屈,你都得受着。
郭大有,于同光几人得知事情的原委,虽气愤不已,可亦不敢招惹皇家的公主。
既然不得不把马球场卖给赵安宁,那就要卖个好价钱!
赵安宁听到宋三郎的报价气得摔了手中茶杯,怒道:“这个宋三郎好大的口气,他这马球场总共才投了多少银子,敢跟本宫如此要价! ”
驸马田兴俊走过来,握住公主的手道:“公主何必动怒,他要的这点银子,相信马球场很快就会赚回来,给他就是。”
说到马球场的盈利,赵安宁脸色稍微好了些,宋三郎的这个马球场确实赚钱,比她名下所有的田产、铺子加起来都还要赚钱许多。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驸马所言——
皇帝陛下老了,早晚会传位给下面的皇子,等到新帝继位,自己现在的荣光与厚待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所以她得提前布局谋划,而这马球队若是利用好了,就是自己手里一个重要的筹码,届时可以投诚最有可能继位的皇子……
只是虽然占了大便宜,赵安宁仍旧气不忿宋三郎对她的态度不够恭敬,冷笑道:
“凭什么给他?他不过一个从八品的小官,还是靠着张璟的关系,走了荫蔽的路子上去的,也配同本宫讨价还价?”
“信不信本官让他官也做不成!”
田兴俊重新倒了杯热茶,递到赵安宁手上,温声道:“兔子急了亦会咬人,逼得太紧,恐生事端,事情一旦闹大,若有他人亦盯上这块肥肉,恐对我们不利,当尽快过户才是。”
赵安宁道:“驸马所言有理,不过张璟那边我们当如何处理?还有给他留着一成分红吗?”
田兴俊微微一笑,道:“不,我们要给他两成分红。”
“为何?” 赵安宁不解道。
田兴俊:“宋三郎微不足道,张璟此人还是不宜得罪,若能拉拢过来,对公主有百利而无一害。”
“再者,公主想想,宋三郎只给张璟一成红利,我们却给他两成,你猜张璟会如何想宋三郎?他还会信任亲近宋三郎么?”
赵安宁目光渐渐亮了,对驸马目露欣赏,道:“如此一来,我们既拉拢了张璟为我所用,又打击了宋三郎,妙啊,简直一举两得,俊郎不愧为二十岁的进士,当真聪明至极。”
田兴俊目光中的阴冷一闪而逝,很快他就调整了神色,又道:“另外,这马球场打理得如此之好,可见宋三郎手下几人亦是能干的,公主不妨一起收了,最大程度保证这马球场的经营不受影响。”
赵安宁道:“难道不应该换上咱们自己的人吗?”
田兴俊:“实权自然要握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具体到干活儿,还得是之前这帮人更有经验 。”
赵安宁有些不确定道:“如此,他们会愿意?”
田兴俊道:“一开始待遇等同从前,甚至可以更好,让他们明白新主子比旧主子更好。”
说到此处,田兴俊停顿了下,道:“等我们的人对这马球场的运转有了经验,找个由头把人踢出去就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分批去除,不要一下全踢,引起他们的怀疑。”
“如此,即便被踢出去,他们也只会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不会怀疑到公主头上。”
赵安宁点点头。
田兴俊又道:“那个叫什么于同光的,既无背景,又一分银子拿不出来,宋三郎肯给他一成分红,足见此人有些本事,尤其要重点拉拢。”
几日后,马球场正式交到赵安宁手里,宋三郎把卖掉马球场的银子按照之前的约定,分给了郭大有和于同光。
至于张璟的那份,他需得亲自上门拜访一趟。
养大的鸡刚会下蛋,就被迫转卖他人,没有人心里会痛快,宋三郎请两人一块去酒楼喝酒。
酒桌上,于同光说起长公主对自己的拉拢。
宋三郎看了他一眼,笑道:“长公主的眼光倒是好。”
于同光忙道:“若无大人当初的赏识,同光如何能有今日?怕是还为几文铜钱发愁不已呢。”
宋三郎摆摆手,“是金子总会被人看见,没有我,还有别人,时间早晚而已,你亦不必妄自菲薄。”
于同光表忠心:“大人恩情,同光不敢忘。”
宋三郎笑了笑。
若真是恩情不敢忘,就会直接拒了长公主的拉拢,而非在这里同自己说长公主重金拢他。
说这话什么意思呢?
把难题抛给自己,你若让他不要接受,那你就是断人财路,你断了人家的财路,若是不能给人家新的财路,就是你不义了。
所以你得表态。
你不让他接受,你对他有愧。
你让他接受,那他就不算是背弃你,是你允许的。
所以,他是既要,又要,一点亏不肯吃。
宋三郎就呵呵了,不过他是想彻底摆脱赵安宁的纠缠,若是马球场所有的人都跟自己走,那赵安宁必会认为自己咽不下这口气,故意同她作对,指不定惹出多少幺蛾子来。
既然于同光想要留下来,那就留下呗。
他宋三郎亦不是没有成人之美的雅量。
想到此,宋三郎叹口气道:“这马球场乃是我等几人的心血,尤其是同光你,前前后后,事无巨细都要照料到,对马球场怕是比我与大有投入的感情更多。”
“如此,也是一件好事,总好过让这马球场交到不懂之人手上,让我等前期的辛苦付之一炬。”
宋三郎说得真诚,于同光心里的负罪感轻了些。
本来就是,整个马球场宋三郎和郭大有除了出银子,几乎都没怎么管过具体事儿,每次都是过来视察一番而已。
冒着生命危险去边境买马的是他。
跑前跑后,鞋底被磨烂的也是他。
他不欠宋三郎的,现在的一切都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即便没有宋三郎,他于同光也非庸庸碌碌之辈!
第102章 覆灭
郭大有听于同光的意思, 是想要跟着长公主干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原也无可厚非, 可那也得分情况。
也不看看你那新主子干得都叫什么事儿, 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说句不好听的, 别以为就你于同光有能耐一样, 这世上缺钱、缺资源、缺人脉、缺机缘,还真不缺能耐人。
没有前面这几样,你有天大的能耐, 你也得憋屈着,要么怎么说千里马常有, 伯乐不常在呢。
都说是无商不奸,就算是奸商,亦不会和这种贪得无厌之人合作,简直无异于与虎谋皮。
只能说是财帛动人心, 亦能蒙蔽人的双眼, 于同光太过自负, 长公主那边吹捧几句,真以为马球场离不开他了。
也或许他认为长公主的高枝更值得他攀附。
郭大有笑笑, 举起酒杯道:“来,我敬同光兄一杯, 祝同光兄在长公主手下鸿图大展。”
他这话反讽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于同光脸色变了变,慢慢站起身来, 回敬道:“借郭兄吉言了。”
说完他一仰头,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郭大有却只是嘴唇沾了沾杯, 笑呵呵道:“同光兄海量,我就不行了,喝多了憋不住就想吐,还是少喝点儿为好,免得招人嫌。”
于同光心中厌烦,心说宋三郎都没说什么呢,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你做了多少事,我做了多少事?
这马球场你除了出点银子跟甩手掌柜有什么区别?
此时,他浑然忘了,若是没有人家郭大有的银子铺路,这马球场建不建得起来。
如此多银子说砸就砸进来,不是谁都有这魄力,也不是谁都能拿出如此多的银子,人家的银子也是辛苦赚来的。
只能说他过于放大自己的功劳,忽视他人的贡献。只看得到自己的辛苦,看不到他人的付出。
张璟这边委婉拒绝了长公主的拉拢,宋三郎是给了他一成红利不假,但人宋三郎不贪婪,他自己总共也才得三成红利而已。
利益共享,这才是值得共事之人。
张璟同张夫人喝着茶,聊起马球场之事,不免来气,这位长公主未免太贪婪了些,真当她自己能一手遮天了,说难听点儿,你不过是皇妹而已,还不是嫡亲的皇妹。
张夫人道:“长公主的生活出了名的奢靡,老爷你想啊,她的月俸银子不过百两,加上逢年过节陛下的赏赐,几千两顶天了。”
“我名下的几处庄子,今年风调雨顺的情况下,总收入不过两千多贯,如此推算,公主名下的田庄加上铺子合起来一年也不可能超过万贯之数,可你看她这一年举办多少次大大小小的宴会,哪次的宴会没有几百两银子能办下来?”
“她又是个极好面子的,处处不能落了下乘,锦衣华服,炊金馔玉,自然开销就大,我还听说她府上养着术士,专门为她炼制美容养颜丹,那可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也不够她折腾。”
说到此处,张夫人顿了顿,道,“我看那赵安宁已经习惯了眼下奢靡的生活,若是没了银子,她断不会想着节省开支,只会为了银子不择手段。”
张璟点点头,“夫人所言极是,这般贪得无厌之人,且不论她能不能兑现承诺,就算她真舍得给我那两成红利,所求回报必然要远远大于她这点付出。”
“正是如此。”
张夫人忽然想起一事,对丈夫道:“对了,萧太后过完年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我听我娘家表妹说,太后病情貌似有加重之势。”
张璟闻言挑眉,“消息可靠?”
张夫人点头。
张璟捋了把胡须,唏嘘道:“萧家危矣。”
张夫人道:“纵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又如何,终究是为他人劳碌奔波,萧家比之宋三郎冤上百倍。”
张璟默然。
三日后,萧老太后薨逝,丧事礼制仅次于帝王,皇帝素服举哀,辍朝七日,文武百官以及全城百姓月内不得作乐,禁止嫁娶。
太后病逝一个月后,萧家家主提出年事已高,思念故土,想要落叶归根,恳请辞去朝中一众事务,告老还乡。
主意是萧衍宗出的,太后前脚刚走,皇帝就对萧家动手,未免惹人非议,此时萧家恳请离京尚有机会,若执迷不悟,怕是到时候下场难以预料。
一开始老爷子不相信皇帝会把事情做绝,若没有他们萧家的大力扶持,皇帝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不受宠的皇子而已,为了避免他的猜忌和疑心,自家放弃兵权,放弃一切朝中要职,一再退让,只不过想要一个富贵安稳而已。
如此还不肯放过?
萧衍宗苦笑:“正因为我们萧家是从龙功臣,当初皇帝坐上龙椅后才最忌惮我们萧家,唯恐我们再扶持他人取代于他。”
“只是如今十几年过去,皇帝羽翼已丰,反观我们萧家已经沦为点缀,他自是不忌惮我们萧家的势力,但并不妨碍我们萧家仍是他的心病。”
“因为皇帝曾有求于我们萧家,曾对萧家低眉顺眼,我们萧家见过他最卑微落魄的样子,他最想踩在脚底下的便是萧家,尤其他如今老了,这种执念越发迫不及待。”
说到此处,萧衍宗眼眶微红,“父亲不觉得姑母的病来得蹊跷吗……”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
百年底蕴,曾经风光无限的萧家一夜之间黯然离场,偌大的萧府人去楼空,萧楼亦在无声无息中换了主人,洛京城再无萧家,令人不由唏嘘叹息。
萧衍宗再三叮嘱父亲,萧家最为珍贵的不是那些金银玉器,银子没了可以再赚,萧家千百年来积累下来的藏书才是萧氏族人最为宝贵的财富,一旦有失,再也找不回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只要传承还在,人还在,萧家终还有崛起之日。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宋三郎警醒,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他会下意识站在前世的立场身份考虑问题,浑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把南城建成最大的货物中转站,货通东西南北,带动整个周边区域的发展,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事,即便做到了亦不会受他所控制,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就像现在的马球场一样,他的那些长远设想,在长公主的强权面前微不足道。
宋三郎闲了下来,下衙后更多时间用来陪儿子,或是指导霍占山练习内功心法。
霍占山肯在马球场打球,一为兴趣,二是因为宋三郎的关系,如今马球场被长公主霸占去,他自然是不肯给长公主当枪使。
于同光知道他的价值,只是在于同光尚未向长公主推荐他之前,就被霍占山的刀架在了脖子上威胁。
霍占山的原话是:别想利用老子,我可不是宋三郎,惹恼了我,信不信取你们一家三口的项上人头来当马球来踢。
于同光知道霍占山无牵无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实在不好控制,遂歇了拉拢霍占山的心思。
反正如今公主和亲,边境安稳,坊市重开,并非离了霍占山就买不来马匹。
去岁边境买马一趟,让于同光看到了边境生意的巨大获利空间,他头一次知道原来穷人的钱也如此好挣,自己寻思一番,耗费了几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份建议交给了长公主。
赵安宁嘴上说着不错,实则看了两眼就不感兴趣,待于同光走后,直接当废纸扔了,边境蛮荒之地,穷得叮当响,能刮出几文钱来?
她完全没有看后面于同光写的内容,一块大夏朝最便宜的香皂可以换对方一张羊皮,以物易物,巨大的利润空间。
宋三郎的内功心法,霍占山已经学得差不多,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剩下的就是霍占山不断练习,以求突破,他在洛京城待的时间已经不短,打算要启程回自己的山寨去。
宋三郎出城为他送行,秀娘和辰哥儿也跟着一块儿来了,因为秀娘的大弟许大郎这次要随同霍占山一道走。
另外还有表兄徐承望,以及郭大有的堂侄。
徐家如今落魄,一家子的生计全靠徐正元的那点俸禄以及老太太不时的贴补,徐承望亦想出去博一博。
另外就是载满货物的车队以及护队镖师,车队是不久前宋三郎才组建的。
秀娘对着大弟一再叮嘱:无论何时,要记着人比银子重要,若要碰上匪患,东西扔下,人先跑。
宋景辰认真地点点小脑瓜,“舅舅,娘亲说得对,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冷不丁旁边霍占山开口,“婶婶不必忧心,待我把这一路上的土匪窝问侯一番,以后我霍占山的名号就是最灵验的护身符。”
秀娘:“……”
宋景辰小声对她娘解释道:“娘亲,他说得很对,土匪不怕讲理的,就怕比他们还不讲理的,这叫以毒攻毒。”
霍占山耳朵尖,听道宋景辰的话,嘴角一勾,心说小屁孩儿懂得还挺多。
就听小屁孩抬起头朝他道:“问侯归问侯,不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要快些跑,不然年纪轻轻
送了性命,我们家人会内疚的。”
霍占山微怔,半晌后,忽地咧嘴一笑,“除了你爹,我便是天外天,人外人,能打得过我之人还在娘胎里呢。”
宋景辰一撇嘴,“你可真能臭屁呀。”
霍占山一抱胸,“怎么,你不信?”
宋景辰:“我信,我信牛皮都被你吹上天了。”
霍占山呵呵一笑,“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霍占山不明白了:“哦?那是为何?”
宋景辰抬头看向他,认真道:“因为打这个赌对你并不公平,我不喜欢占人家的便宜。”
霍占山眯起眼来,“此话怎讲?”
宋景辰道:“我只是说你吹牛皮, 你便要与我打赌, 可见你把胜负看得很重要, 像你这样要面子的人不会轻易认输, 定要和人家拼个你死我活才行,刀枪无眼,土匪们亦不会把人命当回事儿, 你们打急眼了,你丢掉性命, 我一点儿都不稀罕。”
宋景辰大眼睛看着霍占山:“所以,倘若你输了,有很可能你会没命来找我兑现赌约,也就是说不管我赌你赢还是赌你输, 都是我的胜面要大很多。”
“再者说来, 我若同你打赌, 你不光怕输给对手,还怕输给我, 这样你就不能轻装上阵,对你并不好, 这样的赌约不赌也罢。”
霍占山:“……”
摸了摸鼻子, 霍占山嘴角露出实实在在的笑来,没有多说什么, 径直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随身携带的, 都是他的宝贝。
只是刚拔出一半儿,他动作顿了顿,又给放回去了,倒不是舍不得送,主要这匕首削铁如泥,不能给小孩子当玩物耍,万一伤着就不好了。
想了想,霍占山从怀中掏出一沓子银票来,也不管是多大的票子,一股脑往宋景辰怀里一塞,“给你的,拿去买糖。”
宋景辰瞪大了眼睛,小孩吃惊的表情让霍占山心情大好,飞身上马,冲宋三郎一抱拳,“宋叔叔,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地,马已经蹿出老远去了。
宋景辰看了看宋三郎,又看向秀娘。
秀娘正忙着同弟弟许大郎告别,宋三郎从儿子手里抽出一张银票塞进小孩衣兜里,道:“剩下的让你娘替你保管。”
宋景辰有些不确定道:“爹,他为何要给我这么多银子?”
宋三郎想了想,道:“因为在有些人的眼里,公平无价,你的善意对有些人一文不值,但对另外一些人却价值千金。”
宋景辰道:“霍大哥是个可怜人,只是别人的一点点善意,他就看得这般重要,可见他平日里受到的恶意一定比善意多很多。”
宋三郎惊讶儿子看问题如此之深,忍不住摸了摸小孩的头,“舅舅的马车要出发了,我们快去送送吧。”
于家娘子偶然间从于同光嘴里得知马球场易主之事,责怪丈夫不该留在马球场为公主干活儿。
说是谁都可以留在马球场,唯独自家不能,因为在自家一无所有,在丈夫还只是个为人抄书写字的落魄秀才时,是宋大人改变了丈夫的命运,同时也改变了自家的命运。
宋大人是个好人,人家第一次来家里,没有嫌弃自家的寒酸不说,还特意留下银子让家里改善生活,后面于同光去边境买马迟迟不归,人家宋大人还亲自带着孩子上门送年货探望。
宋大人是好人,宋家老太太,宋家娘子也都是顶好的人,第一次见面,自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人家没有丝毫看不起自己的意思,还为自己化解尴尬。
能碰到如此有情有义的东家,那都是自家修来的机缘,
还有业哥儿被那驸马家的侄子欺负,也是人家辰哥儿给娃出的头,也正是因为人家给自家娃出头,才惹上了长公主,自家如何能做出如此恩将仇报的事呢?
于同光被说得恼羞成怒,厉声喝斥娘子:“你懂什么!就算没有辰哥儿为业哥儿出头的事,长公主亦会要霸占马球场,那不过是个幌子。”
于家娘子不由道:“原来夫君亦知道长公主是强行霸占了宋大人的马球场,她做事如此不讲道理,就算宋大人对我们于家没有恩情,我们也不应当助纣为虐。”
“夫君如此行事,和那些冷眼旁观我们业哥儿被欺负的人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