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娘子一句话刺痛了于同光的脆弱的“自尊心”,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没有我于同光,你们娘俩喝西北风去,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
于家娘子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丈夫,半晌后,喃喃道:“难道在夫君眼里我竟是白吃白喝的?”
“这些年来,我每日里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养育业哥儿,从早忙到晚,难道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于同光回怼道:“你说的这些本来就是女人该做的,是个女人就会做,不然我娶你做什么?娶你回来当祖宗供着不成!”
于家娘子的眼泪唰就流出来了,伸出自己的双手摊在于同光面前,泣声道:“那这个呢?”
“为了供夫君读书考科举,我夜里做绣活儿,白日里寒冬腊月替人浣洗衣物,双眼熬坏,双手糙得羞于见人,这些也是个女人就会为你做吗?”
于家娘子的控诉非但没有让于同光愧疚,反倒彻底击穿了于同光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因为娘子的桩桩控诉,恰恰说明了他曾经的无能,堂堂七尺男儿让女人养着,说出去都丢人,那是他完全不想面对的过去。
所以,他穷够了——
绝不会再过那样毫无尊严的日子!
啪!一记耳光毫无预兆地打在了于家娘子的脸上。
于家娘子僵硬在原地,不敢相信这一巴掌是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丈夫打过来的。
于同光冷冷道:“记住你的身份,我是夫,你是妻。”
说完,咣当一声——
男人一甩门子扬长而去!
天下的女人一怕被休弃,二怕失去孩子。于同光要让眼前的女人清醒清醒,要让她知道他随时都可能会离开她。
这些年来,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她多少是辛苦了些,可他不也没有嫌弃过她?
不嫌弃她相貌平平,性格死板,比不上人家宋家娘子的娇俏可人。
不嫌弃她不擅结交,比不上郭家娘子的八面玲珑,在生意上能给丈夫提供许多帮助。
既不能提供精神上的愉悦,又不能提供实质的帮助,做些活计还委屈成这个样子,不想想她有什么?她凭什么!
若非自己前半生不得志……
于同光忍不住仰天叹息,为自己伤心流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谁年少时不曾幻想过红袖添香,琴瑟齐鸣,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偏偏命运作人,眼前的女人除了会生孩子会干活儿,和大户人家的老妈子有什么区别?
与他全无半点精神上的交流。
爱情?他们不过是凑合罢了。
自己既不比宋三郎差,亦不比郭大有差,差的只是投胎而已。
不远处,昆玉河上有阵阵丝竹琵琶声传来,伴随着吴侬软语的酥甜唱腔:红酥手,黄縢酒……
于同光忍不住默念道:“手如柔荑,指若削葱。”
这些都是他望而不得的东西,不但望而不得,家里的女人还把自己的手糙全都赖在了他的头上。
真是可笑,好像她在她娘家就不干活儿一样,自己不懂得好好保护,这会儿又来说道,没有钱买贵的,买些猪皮回来润肤不也是可以吗?
说白了,女人根本就不是懂生活情趣之人,亦不懂得梳妆打扮爱惜自己,若说日子苦,听说宋三郎的娘子之前还卖过豆腐呢。
人家大冬天卖豆腐也没见手冻成自家女人那个样子,不过是人与人不同,就像有人天生丽质,怎么晒都不黑,粗茶淡饭亦能光彩照人。
于同光越想越委屈,腾腾腾!大步朝着花船的方向走去,他于同光也要尝一尝什么才叫真正的男人,银子他亦不差
于同光甩下一地鸡毛潇洒快活去了,完全不去想于娘子若也同他一样潇洒一走了之,孩子该怎么办?
他才不会担心自己儿子呢,有那女人在家,业哥儿他可以完全放心,当娘的没有不疼娃的,这点他对娘子足够放心。
这会儿,正在床上熟睡的于兴业听到动静坐起身来,迷迷糊糊道:“娘——”
于家娘子强忍住悲痛,摸了摸儿子的头,“乖娃,快睡吧,刚才风把门吹开了,吵醒你了吧。”
于兴业揉了揉眼睛,“娘亲,你怎么哭了,我爹爹呢?”
于家娘子咽下喉头哽咽,眼泪却是想忍也忍不住,无声流淌,她轻声道:“马球场有事,你爹被人叫走了。”
于兴业不相信,“娘亲骗我,爹被人叫走了,娘亲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是不是你同爹爹吵架了?”
于家娘子擦了擦眼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业哥儿快睡吧,娘亲没事。”
于兴业伸出小手替娘亲擦眼泪,“娘亲你别哭,我会保护你的,我绝不会让那个女人进咱们家门!”
“你说什么???”
于家娘子惊叫出声……
于兴业道:“娘亲,你不知道,有人看上我爹了。”
于家娘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晚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
自家的马球场被长公主霸占,虽然爹爹说与自己无关,宋景辰还是不可控制的联想到自己打了驸马家侄子的事,他不后悔自己帮于兴业出头。
他只恼自己太过冲动让对方抓住了把柄,他就应该把人用麻袋套起来揍一顿,让他喊冤都找不着人。
于兴业很感激宋景辰为自己作的,在那种屈辱绝望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帮他,只有宋景辰肯为他出头。
现在他和娘亲住在外婆家里。
第104章 亦是一种权力
于兴业现在很难过, 因为他和娘亲回到外婆家这么多天,他爹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外婆一家都劝娘亲回家好好和爹过日子,娘亲只是哭。
于兴业不由把自己的苦楚倾诉给宋景辰听, 问宋景辰自己该怎么办。
若是之前, 宋景辰一定会热心的帮于兴业想办法出主意, 可是如今小孩成熟了, 他觉得好心不一定有好报,掺和了别人的事,别人的业债便会落到自己或者自己家人的头上。
替于兴业抱打不平, 那是因为那种情况下,于兴业不敢还手, 更因为欺负于兴业的小孩太过分了。
现在于兴业的爹娘吵架,于兴业明明知道他爹让他娘亲受委屈了,却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不就是不想失去他娘亲的疼爱, 又不敢在他爹面前为他娘鸣不平。
又想要爹又想要娘走到哪里都没错, 每个小孩都会这样想, 可是自己怎么帮他都是错。
站在道理这边,他应该劝于兴业帮他娘亲离开忘恩负义的坏蛋;可站在于兴业这边, 他的爹娘不分开才是最好。
他帮于兴业就会坑他娘亲,他帮他娘亲就会坑于兴业。
所以又不是自己造的孽, 为什么要让自己解决这样的难题?
自己又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 随便为人家做主,谁知道到最后是帮了人家还是坑了人家?
宋景辰很干脆地拒绝了于兴业的请求, 他道:“业哥儿,大人们的事你不应该问我的, 我只是一个小孩。”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觉得你是你娘亲最最亲的人,若是你伤了她的心,肯定比你爹伤她的心更让她难过,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照顾好你娘亲的。”
“就像你小时候你娘亲照顾你一样。”
于兴业眼圈儿红了。
郭午这会儿跑过来了,瞥了于兴业一眼,拉起宋景辰就走,边走边道:“我们不要和他玩,他爹不是好人。”
宋景辰没有接话,他知道于兴业是无辜的,但是自己爹爹就不无辜吗?凭什么你认为你爹爹伤害了我爹爹,我们还可以快乐的做朋友?
反过来,你可以做到如此大度吗?
俩小孩走远了,郭午气呼呼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于兴业和他爹一样虚伪,还跑来问你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要是我爹敢这么对我娘,我就跟我娘姓,让他断子绝孙,看他怕不怕,我悄悄跟你说,我爹爹最怕他后继无人,家产便宜了外人。”
宋景辰就乐,“那还不是因为你爹在乎你,你才能管住他,于兴业他爹可不一定那么在乎他,一个月都不去看他和他娘亲呢,可太狠心了,要换成我爹爹,不要说一个月,一天他就想我想得不行了。”
郭午眨吧眨巴眼,“你说我们要是假装离家出走,是不是他们什么都得听咱的。”
宋景辰一撇嘴,“你爹不清楚,我爹指定打得我再也不敢有这种念头,到时候不光挨我爹打,我娘还得助攻,二打一,想想就屁股可怜。”
“啊???”郭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爹竟然还动手打过你呀,我可没挨过我爹揍,他舍不得。”
宋景辰:“那你还能没长歪,还挺不容易的。”
郭午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我爹和我娘都是好人,我想学坏都没有人教,于兴业就不一定了。”
“你看看,他说了那么多,说来说去都是在说他自己这也难受那也委屈,都从来没有讲他娘亲难受不难受,委屈不委屈。”
宋景辰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他娘亲一直受委屈,他就慢慢习惯了,之前我们胡同里有个小孩,他爹总打他,他娘就任由他爹打他,后来他跳河了,他娘才知道保护他——算了,这不是我们能替别人操心的,后天我爹带我去我外婆家的山上打猎,你要不要去?”
“肯定去呀。”
“那我让我爹后天一早接上你。”
“山里不会有老虎野猪什么的吧?”
“放心吧,肯定有。”
“啊?”
宋景辰:“你要是害怕就算了。”
郭午小眼睛眨了眨,“你爹敢让你去,肯定就是没有。”
宋景辰呵呵笑,“老虎野猪又不傻,它们才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都在深山老林里呢,你想见人家,人家还不稀罕见咱们呢。”
郭午摸着后脑勺傻笑。
于兴业看着远处俩人有说有笑,心里忍不住委屈,自己这般伤心,他们却笑得那么开心。
抹了把眼泪儿,于兴业默默低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傍晚,宋景辰放课回来家中。
宋三郎下衙比儿子放课早,这会儿也在家里,夫妻俩正摆弄一把七弦琴 。
秀娘从小就羡慕人家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一套,她这书也读了一整本了,字也会写不老少,下象棋也知道马走日,象走田,今儿跟郭大有家的逛街时,看到一家琴铺,不知道怎么就心血来潮,拉着郭家娘子进去瞧瞧。
在人家店里东瞅瞅,西瞧瞧,转悠了一圈儿,她煞有其事道:“店家,我想给我家小儿选琴,小孩子瞎弹,也不讲究许多,能用就行,你们这里最便宜的琴卖多少银子?”
她这话一听就是外行,好在这家琴铺是百年老字号,人家没必要为了坑一两个客人坏了口碑,见她图便宜,便道:
“客人若是不介意,咱们店里有一旧琴正在寄卖,音色是极好的,只是不小心磕坏了一个角,不过并不影响弹奏。”
缺不缺角秀娘根本不在乎,她在意的是得要有这个东西,即便不弹,放在屋里她看着心里舒坦,店家给的价钱还算合适,她挑剔说磕掉的一块角有些大,又让人便宜了些,痛快地掏银子买下。
郭家娘子见秀娘给辰哥儿学琴,寻思着琴棋书画自家儿子也不能落后,便也给郭午选了一把。
秀娘回来家后同宋三郎说今日逛街看到这琴挺合适,便给儿子买回来了。
宋三郎不疑有它。
宋景辰跑进屋来,看到爹娘在摆弄那把琴,不由心生警惕,开口道:“爹爹娘亲,上一天的书院快累死我啦。”
见到儿子回来,俩口子都乐了。
怕儿子回家后饿,宋三郎下衙时给儿子带回来小点心和才刚刚上市的樱桃果,樱桃果已经提前洗好了,一颗颗红玛瑙似的红润鲜嫩,看着就叫人想咬一口。
宋三郎从盘子里捏了一颗放小孩嘴巴里。
“爹,好甜呀,我还要吃。”
“先去洗手,回来再吃。”
秀娘从旁边插嘴道:“这樱桃多吃些倒是有好处,人家荀大夫说的,现在有些贵,等到了正季大量上市的时候咱们可以多买回些做成樱桃酪、樱桃煎、樱桃干,樱桃酒,存起来慢慢吃。”
“对了,说起着个我腌制的咸鸭蛋应该可以吃了呢,你们等着啊。我去取来看看腌成没。”
秀娘风风火火跑去拿她的咸鸭蛋去了,宋三郎忍不住就笑,秀娘身上有一股子生命不止,折腾不息的好学精神。
跟着竹姐儿学了一阵子女红,学的时候是真上头,放弃的时候也是真干脆。
过年的时候又迷上做小吃食了,做过几次嫌麻烦,又费劲又不好吃,还不如买现成的痛快,不做了。
前段日子郭大有家给送来一筐新鲜鸭蛋,她又心血来潮折腾着要腌鲜鸭蛋,又买缸,又买酒,又买盐巴,一通忙乎,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成。
宋景辰洗手回来,自己捏了一颗樱桃果,顺手塞他爹嘴里一颗,吃着甜甜的樱桃果,同宋三郎说起今天有关于兴业的事情来。
“爹爹,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那么难过,我也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可是我若是给他出了主意,他们一家人好就罢了,若是不好,就都成了我的错。”
“明明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他爹爹做的孽,应该他爹爹承担错误才对,可是业哥儿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一点也不舒服。”
“爹爹,好烦啊。”宋景辰偎依到宋三郎身上,不高兴。
宋三郎极其肯定的语气:“辰哥儿觉得不舒服就暂时不要同他交往了。”
宋景辰:“???”
宋三郎:“他还小,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心里定然很乱很难过,照顾不到辰哥儿情绪也属正常,那么,你就给他时间冷静。”
“若他冷静下来,仍觉得是你对不起他,以后就不需要再交往了,你不需要这样的朋友来浪费自己的精力。”
宋景辰忍不住道:“爹爹,他爹背叛了你,你不生他爹爹的气吗?”
宋三郎道:“我儿当知道良心是软的,他约束不了任何人,只能约束我们自己,兴业爹这样的人有很多,现在有,以后亦会有,爹爹会遇到,辰哥儿以后亦会遇到,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加以约束就是了,没有必要耿耿于怀。”
“我儿只需分清那些人是可用之人,那些人是能用之人,那些人是可重用之人,那些人又是可信任之人。”
语毕,宋三郎拉过儿子的手,严肃道:“辰哥儿记住爹的话,有时候善良不止是一种美德,它亦是一种权力,你若没有普渡众生的本事,就不要滥用你的善良,你可以给街边的乞丐一碗粥,但你却不可以试图去改变他的人生,你负不起这个责任,明白吗?”
宋景辰点了点头,不由皱着小眉头道:“爹爹,好人可真难做,比坏人还难做。”
宋三郎笑道: “那我儿就遵从本心,做一个快活的人。”
宋景辰偷瞄了一眼案上的七弦琴,眨了眨眼道:“爹,我最快活的事就是放课后跟爹学武功,然后玩个痛快,倒头就睡,快活的一天咻一下就过去了。”
“什么咻一下就过去了?” 秀娘煮了咸鸭蛋,笑呵呵端进来屋来了。
宋景辰忙跑过去,“娘亲,我来帮你端吧。”
“好孩子。”秀娘摸摸儿子的头,把盘子递给小孩儿,“顺便帮娘把蛋壳剥了,我们辰哥儿比你爹剥得好。”
孩子嘛,这个年龄正喜欢干活儿呢,帮大人端个盘子,剥个蛋壳在他看来,那可是给你帮了天大的忙,他自己可有成就。
爷俩认真剥着鸭蛋壳,秀娘给三人倒上了三杯甘草冰糖汁,最近天气干燥,人容易肝火旺盛,大人孩子都可以喝。
春日的晚霞透过窗子映照在一家人的脸上,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宋景辰的“馊主意”很管用,只是浇了一点兑了醋的水,那些黄叶子竟然就没有了,花也开得好。
“三弟,外面有人找咱家辰哥儿。” 宋二郎在窗外高声喊了一句。
原来是和安郡王府的下人, 得了赵敬渊的吩咐,特意给宋景辰送来一小提篮荔枝尝鲜。
荔枝乃是南方水果,运到京城尚且能保持新鲜十分不易,一般都只作为贡品供皇室人食用, 寻常人平时能吃到的大多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荔枝, 比如盐渍荔枝, 煎荔枝干等。
别的东西可以推辞, 这种吃食明显就是对方的一番心意,推辞不得,宋三郎代儿子谢过对方。
秀娘一时间想不出拿什么东西作为回礼, 灵机一动,她忙对和安郡王府的下人道:
“赶巧了, 家里才腌制好的咸鸭蛋,咱是用海鸭蛋腌的,同那些吃粮食养大的鸭子不同,这海鸭是吃鱼虾、海蟹、和海螺长大的, 鸭蛋黄吃起来跟那蟹黄有点儿像, 劳烦您给小郡爷带回去尝尝。”
说完秀娘让爷俩招呼着客人, 自己跑去厨房搬鸭蛋,她本想抱起坛子直接搬走, 又觉得坛子太大看起来不满,让人看起来像是自己吃剩下的, 不大好。
她忙又寻来个小一些的干净坛子, 在坛子内壁上刷了一层白酒,把鸭蛋一个个捡进去。
腌制的过程中还没有注意到, 在捡的过程中,秀娘发现门道了, 这些个鸭蛋个头竟然全部都一般大小,可见人家郭家娘子是精心挑拣过后才给送来的。
这亲朋好友之间的礼数往来,礼大礼小的,能让人感受到一番心意才最重要。
装满坛子,仔细密封好,秀娘把多余的鸭蛋包了个小布包,抱着坛子连同布包一块儿从灶房出来,宋三郎余光扫到她,大步走过来,从她手上接过坛子。
秀娘把布包塞到来人手上,笑盈盈道:“咱们自家腌的,您拿回去也尝尝。”
来人乃是王府里的一个管事,见过的好东西多了,自然是不稀罕几个海鸭蛋,不过宋家的一片诚意倒叫人不好拒绝。
最重要来之前赵敬渊警告过他,“若是在人家里摆什么郡王府的架子,回去仔细他的一张老皮。”
是以,他忙双手接过,口中连声道谢。
一家三口将郡王府的管事送到大门口,直到对方的马车走远,这才掩上大门,回到家中。
咸鸭蛋基本都被秀娘送了人,桌上只剩余四个,秀娘便叫厨娘把鸭蛋切成瓣,晚饭时当道凉菜。
这新鲜荔枝可是个稀罕东西,送来的时候还都用冰片冰着呢,宋景大眼睛盯着荔枝,辰迫不及待想尝尝,小孩道: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爹爹,你说贵妃娘娘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吃过,却还这般喜欢吃荔枝,这荔枝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呢?”
宋三郎就笑,道:“辰哥儿可知这句诗是何意?”
宋景辰:“我知道,不就是说贵妃娘娘贪图享受劳民伤财嘛,不过我却觉得贵妃娘娘其实只是单纯想吃个荔枝罢了,她住在深宫里,哪里会知道荔枝运到京城会跑死那么多人和那么多马呢,下面的官员却一定知道的,但却没有一个官员敢提意见给皇帝,只能说明唐玄宗不是唐太宗,他没有开阔的胸襟听取大臣们的忠言。”
“可见有什么样的君王,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
宋三郎惊讶儿子的悟性之高,就听宋景辰道:“幸好我们都大夏朝的河道多,水浮陆转,荔枝运到京城不会太过劳民伤财,我吃起来也就不用愧疚啦——爹,我要尝尝。”
“你像爹这样把外面紫红色的壳子剥开,就可以吃了,注意把里面的果核吐出来。”
“好漂亮的果子,就像白玉一样晶莹剔透,一定特别好吃。”宋景辰惊叹着接过来,毫不客气一口咬下去,“好甜,好好吃,爹你快点尝尝,简直太美味了,怪不得贵妃爱吃呢。”
“嗯,爹等你娘亲回来一起吃。”
“那我也不吃了,我和爹一起等娘亲。”
秀娘从灶房回到屋里,宋三郎把荔枝剥开一半递到她手上,宋景辰也学着他爹的样子,只把荔枝剥一半壳方便秀娘拿着,秀娘满眼知足地看着男人和儿子笑,低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好吃哭了!
宋三郎把篮子里的荔枝分成几份,这种稀罕玩意儿一家子都没吃到过,都尝一尝。
宋景辰道:“爹,给我外公外婆他们也分一份儿吧,老人家一辈子也很难有机会能吃到皇家供品。”
宋三郎不由和秀娘面面相视——儿子好像越来越懂事了。
这鲜荔枝不能放,越新鲜才越清甜,许大郎出去做生意后,岳家老俩口在铺子里给许二郎帮忙,宋三郎吩咐老李头驾着马车给送过去。
三郎给老太太屋里送荔枝,秀娘带着辰哥儿给大房、二房送过去。
先去的大房屋里,秀娘同大嫂王氏聊起来刹不住,俩人越聊越来劲儿,宋景辰等得不耐烦,自己端着荔枝跑二房屋里去了,还没进屋就开始喊:
“二叔,二伯娘,睿哥儿,我来啦。”
宋景睿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故意扳着脸道:“又叫睿哥儿,不是让你叫二哥吗?”
“我现在长得都比你高啦。”
“你长到天上去,我也是你二哥。”
“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二哥……行了吧。”宋景辰趴到宋景睿耳朵边儿一顿魔音灌耳。
宋景睿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这是端得什么东西?”
“你猜?”
宋景睿:“又卖关子。”
宋景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荔枝?”宋景睿有些不敢相信道。
“聪明,你答对了,特别特别特别好吃,你尝尝。”
宋景睿:“这种稀罕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赵敬渊叫人送来的。”
“他同你关系倒是极好,连皇家供品的荔枝都舍得送你。”
宋景辰道:“他其实都没有什么朋友的。”
宋景睿:“怎么可能,他的身份那般贵重,不应该有很多小孩巴结他吗?”
宋景辰:“当然有啊,所以我这个不巴结他的就成了他的好朋友呀。”
宋景睿就乐,宋景辰:“我跟你说,荔枝可甜啦。”
“你就知道吃。”
“不知道吃那不成傻弟弟了。”
于同光最近有些不顺心,之前宋三郎和郭大有把马球场全权交给他负责,如今长公主名义上让他管着马球场,实际上他原来用得顺手的几个人全都被换成了驸马家的亲戚。
这让他想做些什么处处受到掣肘,问题是这些人他还只能供着不能硬管。
因为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公主府里实际上做主的人是驸马,公主除了关心马球场赚了多少银子,万事都不想操心,账房上管账的明面上是公主的人,实际上分明被驸马所控制。
于同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驸马并不喜欢公主,他甚至在利用公主。
虽然驸马在人前对公主温言细语,照顾体贴有加,但就让他看着很假很违和。兴业他娘平日里照顾自己时几乎都是下意识的自然反应,不用自己说,兴业娘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而这个驸马,看似关心公主,实则做得都不是公主真正需要的……
这个驸马表演的痕迹太重了,他看向公主的眼神某些时候像极了自己看兴业他娘,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的憋屈。
于同光悄悄打听了公主与驸马的过往,当他知道驸马爷当初竟然是二十岁的进士,以己度人,眼前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欺骗糊弄皇家的公主,可是重罪,这个马球场若是没有了驸马——
那么公主就好糊弄得多了。
理清了思路,于同光的心情多少好受了一些,他开始琢磨和离的事。
兴业他娘不能说不好,也算得上贤妻良母,但相貌脾气都太过庸俗,上不了台面,与自己实在不匹配,带出去都丢人。
尤其是那日享受过人间的极乐,他再也不想忍受家里这个老实巴交又庸俗木讷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至于业哥儿,自己的儿子自然要归自己。
于兴业外婆家里。
于兴业哭着和外婆说自己不想有后爹,也不想有后娘,想要娘亲和爹爹和好。
老太太心疼小外孙,她比小外孙还盼着闺女和姑爷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啥不强。
可闺女看着是个老实巴交的,实际上就是头一根筋的倔驴,怎么劝都不成。
晚上吃完饭,娘俩躺在炕上,老太太给闺女掖了掖被角,又开始劝闺女,“秀儿,你同娘说说,你到底咋想的,你和同光都成亲这么多年了,如今娃也大了,同光也发达了,日子往后越来越好了,再委屈能有你以前受得苦难受?”
兴业娘的眼泪已经流得不想再流了,她道:“以前过得再苦再累,日子总是有个盼头儿。”
“可如今,我总算是看清楚我在他眼里是什么了,我是他的老妈子,是他的垫脚石,唯独不是他的娘子。”
“以前他总爱挑剔我,我以为他就是这样的脾气,现在才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句句都是他的心里话,他与我在一起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凑合。”
“即便是我愿意忍者委屈与他过日子,他也决计不会再想同我过日子,一个多月他没有踏进我们家的门槛半步,他这不止是不把我当回事儿,更是没把爹娘,没把我们全家放在眼里。”
“娘,他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只是我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瞧不起我,他也瞧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家,他越发达,我越是他的眼中钉,是他的耻辱。我以为我这么多年的辛苦没有功劳有苦劳能得到他一点真心,其实只有我自己这样想而已。”
“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我们兴业,有后娘就有后爹,我自己已经这样了,我又如何舍得我的孩儿受苦,是我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再难我总也要护他周全。”
第10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