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睿眼里含着豆大的泪珠子,努力绷着,他道:“孙儿不孝,要祖母为着孙儿去求人,还把祖母喜欢的首饰送给了人家。”
老太太掏出帕子给孙子擦擦眼泪,道:“傻孩子,身外之物,如何能与我孙儿的前途相比。”
宋景睿握紧了小拳头,坚定道:“孙儿定为祖母挣回个诰命来!”
“好,好孩子,祖母等着。”老太太声音哽咽。
宋景辰道:“哥哥,还有我呢。”
宋景睿破涕为笑,揉了一把弟弟的头道:“哪儿都有你,小显眼包。”
显眼包宋景辰眨着大眼睛道:“哥哥罩着我。”
宋景睿拧眉,“你又是打哪儿学来的词儿?”
宋景辰马上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闭嘴。
宋景睿板着小脸儿道:“你不说哥哥也能猜得到,指定又跟着后街那帮大孩子学的,小小年纪学些有的没的,回头儿告诉你爹,让三叔管你。”
宋景辰立即摇头,拉着宋景辰的小手,乖声乖气道:“哥哥,我改。”
老太太看着小哥俩就乐,捏了捏辰哥儿小肉腮帮子,道:“男子汉说话要算话,咱们辰哥儿是小男子汉吗?”
宋景辰眼珠转了转,不上祖母的当,他奶声奶气道:“祖母,辰哥儿现在还是小孩,长大了再做男子汉。”
老太太循循善诱道:“小孩子亦要说话算话,爱说慌可不是个好孩子。”
宋景辰不服气,心说你们大人每天都在说谎,尤其是娘同大伯娘、二伯娘在一起的时候,都在说谎话,可见说谎话是有必要的。
不然为什么娘夸二伯娘漂亮,二伯娘就很开心,明明二伯娘没有娘漂亮。
爹爹夸娘亲荷包绣得好看,娘亲很开心,可实际上爹爹却从不把“好看”的荷包拿出来给人看到。
还有,刚才祖母和老太君都在说谎,自己和哥哥也说了慌,祖母刚才还夸自己,现在又说撒谎不好。
可见大人的话根本就不能全信!
想到此,宋景辰乖巧道:“祖母,我知道了。”
“我们辰哥儿真乖。”老太太慈爱的摸了摸孙子的小脑瓜,满眼赞赏。
宋景辰心想:原来如此,大人其实更喜欢说谎不被发现的小孩。
祖孙三人回到家中,三个儿媳妇听说宋景睿竟然有希望拜在陈大儒的名下,一时间都高兴坏了。
除了姜氏是真心实意的喜极而泣,王氏竭力让自己的脸上挤出个成功的笑来,对着姜氏恭喜。
秀娘也努力向上翘起自己两边的嘴角儿,心里早都哭死了!
之前作梦那事儿谁都知道不靠谱,大家就乐呵乐呵过去了,这次却是真的靠谱了,伤心得都快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被选中的不是自家儿子?
这也太不公平了。
到了下午,各房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回家来。
宋大郎听说了小侄子的事后,小小的酸了一把,但很快就想开了。
作为嫡长子,在他心里家族的荣耀更重要。一家人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其中有一个出息了,就能把全家都带起来。
宋二郎最激动,直接“漫卷诗书喜欲狂”,笑过之后,又忍不住抱住姜氏呜呜哭。
姜氏可太能理解丈夫了,当爹的考秀才四次不中,儿子才六岁就有可能拜到陈大儒的名下,可不老泪纵横嘛。
相比大哥和二哥的反应,宋三郎显然要淡定的多:这才到哪儿呀,万里征程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呢。
仕途之难,时、命、运,缺一不可。
就算侥幸登顶,能善终者,同样也是时、命、运,缺一不可,睿哥儿这条科举之路不好走。
晚上,宋三郎洗漱沐浴完毕,洗去一身汗味以及油漆味儿后,这才进屋来。
他看到秀娘霜打一样蔫儿蔫儿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儿子扇着风,与往日活蹦乱跳的样子截然相反,不由好笑,故意问她:
“娘子为何闷闷不乐。”
“因为你娘子生的小孩没有别家的小孩好,所以你娘子闷闷不乐,爹,你快哄哄吧。”
正光着脚丫盘腿儿坐在他娘身旁摆弄诸葛锁的小孩儿头也不抬道。末了他还用他那软糯糯的小奶腔,发愁地叹了一口气,“唉——这就是女人,爹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吧。”
说完小孩儿又低下头玩儿他的诸葛锁去了。
“你这熊孩子,怎么说话呢,耳朵还长那么长!”秀娘气得要揪儿子的小耳朵,宋景辰四条小腿儿倒腾得飞快,迅速爬到他爹身旁手脚并用扒住脖子——
“爹,救命呀,你的娘子要谋杀亲儿子啦!”
宋三郎大手一托把小崽子捞起来,皱眉道:“什么谋杀?你都跟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儿。”
宋景辰眼珠子一转,“我听说书的伯伯讲的。”
宋三郎眯起眼来,“你把说书的原话跟爹学一遍。”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道:“辰哥儿忘记啦,就记住这一句。”
宋三郎把儿子翻了个身,头朝下放在自己大腿上,作势要打他屁股,宋景辰立即嚷道:“爹,爹爹且慢,让我再想想。”
宋三郎开始倒数:“十、九、八、七……”
宋景辰急声道:“兀那小娘子,你要谋杀亲夫不成?”
宋三郎大概明白儿子跟哪儿听来的了,
他倒没有刻意强调这话本身的好与不好,小孩子本来很单纯什么都不懂,你非要又解释又遮掩,他非但好奇,说不得还什么都弄懂了。
他道:“以后辰哥儿莫要跟着那些大哥哥疯跑,若是离着咱们家门口远了,遇上拐子,哥哥们都跑得快,就只你跑得慢被拐子捉去。”
“那样的话,爹娘就再也见不到辰哥儿,辰哥儿也见不到爹娘了,爹娘的眼睛都哭瞎了也找不到儿子多可怜。”
宋景辰小脑袋一歪,自动接口道:“拐子把辰哥儿卖给别人,不是自己的孩子,后爹后娘还会打辰哥儿,骂辰哥儿,让辰哥儿干很多很多活儿,还不给辰哥儿饭吃。”
“爹,我都快会背了。”
宋三郎:“……”
小崽子都学会抢答了,这套说辞貌似说得次数有点儿多。
秀娘见儿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在旁边吓唬道:“把你卖给后爹后娘算什么,说不定还会把你卖到宫里……”
“咳咳咳。”宋三郎忙咳嗽了几声,朝秀娘使眼色,秀娘亦反应过来,自知失言,捏了一把儿子的小肉肉,道:“总之很可怕,你不要以为爹娘在吓唬你。”
宋景辰见爹娘一副紧张的样子,便装作害怕把小脑瓜埋进他爹的胸口,道:“爹,拐子好可怕,辰哥儿听话,不跟着哥哥们乱跑了。”
“乖。”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转过头又对秀娘道:
“最近城里丢孩子的事不少,尤其辰哥儿这般年纪的最得拐子喜欢,我们辰哥儿生得人见人爱,定能卖个好价钱,若被拐子盯上了,咱们防不胜防,你要看好他才是,莫要出了事后悔不及。”
宋景辰竖起小耳朵听着,有点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惧意。
许秀娘也被丈夫说得害怕不已,看来以后得看紧孩子,不能被他以找哥哥为理由偷溜出去。
见娘俩都知道害怕了,宋三郎满意,遂安慰道:“莫要去后街就好,咱们家门口还是安全的,那拐子轻易不敢来我们这一片。”
秀娘忙摇头,“小心一点好。”
儿子真被人拐走,她也活不成了,小崽子再憨,还是自己的好。
眼见时候不早,宋三郎侧身熄灭了桌上的油灯。
不熄灯小崽子不肯睡,大人有多困倦,崽就有多精神,宋三郎实在怕了儿子这点。
“爹,好黑呀,有鬼,我害怕。”说着话小孩儿滚进宋三郎怀里,寻求保护。
宋三郎圈住他,心说哪里来的鬼,你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连爹都不怕,你怕哪门子的鬼。
秀娘信神不信鬼,因为信神有好处,信鬼除了自己吓唬自己啥用也没有,见过神仙显灵的,她可从来没见过鬼显灵。
真要有鬼,那些冤死的鬼怪怎不见一个报仇成功。
秀娘道:“哪里有鬼,那是树枝的影子,不是鬼。”
“不对,是鬼假扮成树枝的影子。”
秀娘被噎住。
宋三郎低笑,拍了拍儿子的背,道:“辰哥儿觉得爹厉害孩是鬼厉害?”
宋景辰十分肯定道:“当然是爹厉害,爹的拳头一下就能把鬼打趴下。”
宋三郎身体上的强壮以及平时处理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的态度给了宋景辰莫大的安全感,在他眼里,爹是无所不能的。
宋三郎:“辰哥儿长大了也会像爹这般强壮,现在我们还小,但已经长力气了,现在自己把小拳头攥一攥。”
宋景辰照做,用力握紧了小拳头。
宋三郎道:“感受到力量了吗?”
宋景辰点点头:“感受到了,爹。”
宋三郎:“现在告诉爹,力量在哪里?”
宋景辰不假思索道:“在辰哥儿的手心里。”
宋三郎肯定道:“没错,力量就在辰哥儿自己的手中,所以辰哥儿相不相信自己可以对付那些弱小的鬼?”
宋景辰道:“辰哥儿可以打倒像哥哥那样弱小的鬼。”
“……”宋三郎抚了下额,道:“那辰哥儿就负责把小鬼打倒,爹帮你把大鬼打跑,好不好?”
“好。”
“好就睡吧,嘴巴闭紧,不准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又睡不着的宋景辰小手扯着他爹的胡子,嘴里念念有词:“拔呀拔呀拔,哎呀呀,拔出一个爹爹来,一个爹,两个爹,三个爹……”
宋三郎咬牙,“宋景辰,你还想有几个爹?”
宋景辰迷迷糊糊道:“很多很多个。”
宋三郎:“……”
宋三郎胡子太多,宋景辰数不过来,眼皮子开始打架,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孩子睡着后,又沉了一会儿,等儿子睡踏实了,宋三郎才趁着月光把孩子的小手轻轻掰开,把自己的胡须爱惜得从孩子手里解救出来。
秀娘轻声道:“尽惯着,早晚把你的胡须嚯嚯完。”
宋三郎轻笑了声,把儿子抱到隔间儿放好,孩子这种东西,看着可爱,养起来费心,你得时时刻刻操着他的心。
回到大床上,只剩下夫妻俩人,秀娘闷声道:“三郎,你说睿哥儿真的能拜到那个陈大儒的门下吗?”
宋三郎肯定道:“应该能。”
小侄子的资质虽不能说是奇才,亦不远矣,再者,仅就坚韧和心志这块儿就少有人能超越睿哥儿。
若那陈大儒真如传说中那般爱才,自不会放过一棵好苗子。
秀娘难过道:“那我们辰哥儿怎么办呀?哥哥那么会读书,衬得我们像个小傻子。”
宋三郎摸了摸秀娘的头,温声道:“娘子莫要拿人家长处与自家孩子的短处相比,睿哥儿亦有很多不及辰哥儿之处,莫要看轻了自己的孩子。”
秀娘道:“我听说核桃能补脑,要不我们给孩子买一些吧。”
宋三郎哭笑不得,敲了一下秀娘的头,“这你也能信,倘若真如此,那核桃还能轮得到你买?”
秀娘一想也是,自己好笨,这么简单的弯儿都绕不过来。
这时,宋三郎严肃了语气道:“刚才娘子的行为其实大不妥,咱们辰哥儿心大还好些,倘是换了其他孩子说不定会很伤心,本来就不如哥哥,还要被自己亲生的爹娘嫌弃。秀娘想一想孩子是不是很可怜。”
秀娘闻言拍着自己脑门儿,懊恼道:“我只顾着自己心里难受,竟没想到辰哥儿的心情,真该死。”
宋三郎握住她手:“无妨,这次没想到,下次注意就好了。人哪有能面面俱到,一时想不到再正常不过,娘子勿要太过自责,你是他的娘亲,不管做了什么,出发点都是为孩子好的,为夫能理解。”
秀娘忍不住靠进丈夫宽厚的怀里,“三郎,你真好,比我见过的男人都好。”
宋三郎轻轻揽过她,在她鼻尖轻啄了下,“睡吧。”
秀娘也在男人鼻尖轻吻了一下,小狗舔一样,宋三郎就笑。
秀娘霸道地捂住男人嘴巴,“不许笑。”
“哪有你这般霸道的小妇人。”宋三郎拿开秀娘的手,笑道。
秀娘娇道:“因为我夫君是最好的夫君,最疼我们娘俩呀。”
宋三郎:“……”
第二天。
一夜过去,秀娘对二房的羡慕嫉妒恨消化得差不多了,又颠颠儿得跑到二房去跟姜氏八卦自家老太太竟然在京中认识那么厉害的大人物。
天啊,那可是伯夫人呀,跟自家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竟然给了自家老太太面子。
姜氏嫁到宋家的时间早,曾听丈夫说过几次老太太的身世,知道老太太颇有来历,昨天亦听儿子说了老太太把自己的陪嫁送了伯夫人。
听完,她亦是感动不已,只有同为女人,才能明白老太太这些年的不容易。
如今她听秀娘的话意,竟好似不知道人家为什么卖给老太太面子,细一琢磨,估摸着是老太太交代了辰哥儿,不准说出去。
自家占了天大的便宜,姜氏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今日对待秀娘格外实诚,把自己做的一对儿菊花盘扣拿出来送给秀娘。
秀娘只当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大舍财,不要白不要,美滋滋收下了。
王氏一宿辗转反侧,只恨自己肚子里没生出来一个争气的货,闹心!
她本不想去二房让姜氏更得意,可看到许秀娘过去,她一下子坐不住了。
也顾不上羡慕嫉妒恨,赶紧地跟过去了,别的不说,睿哥儿若真的能拜在陈大儒的名下,先不说以后,就是当下,对自家也十分有利!
竹姐儿的身价高低都能往上抬一抬。
看见大嫂过来,姜氏自是不能厚此薄彼,亦送了王氏两个绣样儿。
姜氏说想去铺子里买一些好点的布料给儿子做两身新衣裳,免得去见陈大儒时失了礼数。
秀娘正好也想给辰哥儿做两件夏衣,这两年竹姐儿正议亲,王氏自是也愿意好好打扮一下闺女,再者老太太说要闺女跟着楚娘子学女红,有两件体面的衣裳才好。
妯娌仨一拍即合,准备出门。
秀娘记着宋三郎的话,不敢把小崽子留在家里,回屋要带上,宋三郎听说加上竹姐儿四个女人一块儿去街上买衣裳,忙主动把儿子留下,表示他来照顾。
云娘道:“三郎带着孩子干活儿会不会被主家说啊。”
宋三郎摆摆手,道:“无妨,辰哥儿懂事,不会闹腾,你且放心跟她们去就是。”
“那我真去啦。”
“去吧——等一下。”宋三郎叫住秀娘,去里屋取了几颗碎银塞给她道:“你自己也该添件衣裳了。”
“给我这么多银钱干嘛,丢了咋办?我有衣裳穿,用不着买,辰哥儿长得快……”
“现在不穿,秀娘是等老了穿给夫君看吗?”宋三郎打断她。
秀娘脸一红,羞恼地拧了宋三郎胳膊一下,“尽浑说。”说完她悄悄往里屋瞥了一眼,见儿子正低着头玩儿木头块儿呢,快速抱了一下宋三郎的腰,道:“我走啦。”
说完,小妇人就提着裙子快速跑开了。
宋三郎哑然,认命地开始收拾小祖宗的东西,水壶带上,里面给滴了些许蜂蜜,不带点儿甜味儿的小孩儿不喝,小吃食带上,还有消磨小孩子时间的九连环,才新买回来的,同心环和蛇形扣已经难不住小崽子了。
宋三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在他看来儿子其实再聪慧不过,小孩儿连九连环都能解,说一句天才也不为过,为何唯有读书一道,无论如何也开不了窍,真是邪了门了。
东西收拾好,宋三郎朝里屋喊了一嗓子。“辰哥儿,出来了,爹今日带你去李伯伯家。”
“好呀,爹等一下我,就快好啦。”
宋三郎小心翼翼地垫着脚进屋,满屋地板上都是小崽子摆的木头块儿,外面捡回来的木头棍子,各种小石头,破砖头,也不知道他摆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快起来,回来再弄你这些玩意儿,爹等着出门。”宋三郎直接把小孩儿提溜起来,夹在掖下往外走,儿子的“等一下”同他娘的“等一下”基本等同。
“啊——不要!爹,辰哥儿还差一点儿就摆好了。”宋景辰使劲儿踢腾着小腿儿不乐意。
小孩儿有两种情况下最爱发脾气:一是刚睡醒的时候,一时他专注玩东西的时候被大人打断。
“不准闹。”宋三郎着急出门,警告般照着儿子小屁股打了一下。
爹不讲理,宋景辰更加生气,气乎乎鼓着腮帮子朝他爹瞪眼睛:“哼——!坏爹,不喜欢你了。”
说完他还不解气地龇着小牙咬了宋三郎胳膊一口,他可精明着呢,咬地老有分寸了,既拿他爹撒了气,还得让他爹舍不得揍他。
主打一个把他爹拿捏到位。
小孩儿那几颗小乳牙如何能把他爹的钢筋铁骨咬疼,宋三郎还担心把儿子牙硌疼呢。
宋三郎小时候不要说咬自己爹,看见父亲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走,如今,他倒不至于让儿子这般怕自己,可一点儿不怕也是头疼。
只他现在着急出门儿上工,没功夫跟小崽子较劲儿,出了屋,把孩子往地上一放,直想着回头必须得好好管教。
——太不像话了,高兴的时候你是他爹,不高兴的时候恨不得你管他叫爹。
宋景辰惯会察言观色,见宋三郎黑着脸不说话,主动伸出小手去拉他爹的大手,软软道:“爹,辰哥儿错了,不该朝爹发脾气。”
宋三郎心里就呵呵:认错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你可真是能屈能伸呀。
“去,自己把小手干净,快去快回。”宋三郎没好气道。只他话还没说完呢,小孩儿就跑远了。
不过不是跑去洗手,而是先跑回里屋,把最后两块木头摆到好位置,这才颠颠儿跑去洗手。
宋三郎抚额无语。
且说秀娘妯娌三人带着竹姐儿出了门,竹姐儿容貌上乘,一双清润温婉的眸子十分耐看,被王氏和老太太教养的知书答礼。
只小姑娘性格有些内向,不大爱说话,得知自己被人退了亲后一值闷闷不乐,默默地跟在王氏身后。
姜氏提议去大一点儿的衣料铺子看看,样式多,可选的余地也大。
秀娘心说铺子开得越大,里面的东西越贵,宰人越狠些,不过她买不买都可,跟着瞎逛就当看热闹了,点点头表示同意。
王氏同姜氏族的想法差不多,一行人坐了辆街上的公共马车,每人三文钱。
秀娘其实不怕走远路,她在娘家磨豆腐的时候一天不知道走多少步,早都练出来了,其她几人却是不行。
她们要去的是大相国寺附近的锦绣街,那里的布料铺子多,因为布料铺子聚集,相对价格也比家附近的布料铺子便宜,只几人刚一下马车,还没走几步,就冤家路窄,在一家店门前遇到了熟人。
——才刚刚与竹姐儿退亲不久的张家母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氏简直是恨极了退婚的张家,若是自家闺女有什么错处或是不好,被人退亲自是无话可说;可双方八字都对过了,对方仅仅因为给儿子算了个命就认为自家姑娘配不上他们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秀娘亦讨厌张家,不过她倒觉得对方退婚是好事儿,就这种嫌贫爱富的大尾巴狼,倘若真给考上了举人老爷,竹姐儿还不被人给欺负死了。
姜氏这个人爱憎分明,她看不上秀娘,但却很喜欢辰哥儿;她不喜欢大嫂,但不妨碍她同情宋景竹这小丫头。
见到张家母女,她盈盈笑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张家娘子呀,妹妹我在这儿替我们家竹姐儿多谢你们家不娶之恩了。”
秀娘立即接上,道:“我们竹姐儿打小就被刘半仙批命,说是大富大贵之相,你家这突然退亲,可把我们家给整懵了,赶紧去找那刘半仙要说法,既然是大富大贵之相,为何还会被退亲,你道那刘半仙说啥?”
秀娘故意卖了个关子,才道:“那刘半仙说啊,我们竹姐儿是天生的旺夫命,嫁给谁,谁就步步高升,张家娘子,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跟我们竹姐儿订亲之后才算出你们家公子有举人命的,是也不是?”
姜氏想表达的后半截意思同秀娘说的是两个意思,但俩人却完美的配合默契。
直叫对面张家母女心里咯噔一下,对方几人又不可能算到她今天会来买布,就算是算到了也不可能算到她们母女什么时候来,到那家店。
所以——
这两人不可能是串通一气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吧???
王氏见俩弟妹给力,亦不甘示弱,迎面冲着张家母女二人过去。
“你想干什么?!”对面张家娘子自知理亏,不由后退一步。
王氏冷冷道:“既是信那神仙算命,就当知道做人别太缺了德,当初我们家瞎了眼才会与你家议亲,害我儿损了名声——不过你也不需要太得意,就你们这种不修德行的人家,早晚有人收拾!”
不等张家娘子开口,张家姑娘不干了,不甘示弱回击道:“你们宋家别把退亲的原因全都赖到我们张家头上,好货抢着要,被退的都是赖货!”
她满脸不屑道:“还旺夫?我呸!就你们家宋竹娘那话都不会说的木讷样子,如何能成为我哥哥的贤内柱,我要是男人都不会娶她。”
“她要真好,你们宋家的门槛儿早就被踏破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家上门提亲。”
张家姑娘连珠似炮,当真是恶意满满,宋景竹气得小脸没有人色,手指一个劲儿直哆嗦,几乎是站立不稳。
王氏当娘的如何能忍得了自家姑娘被人这般羞辱,气得就要上前动手教训这满嘴恶毒的小丫头,被姜氏死死拉住了。
满大街都是人来人往,大嫂冲动之下若同一个小丫头扭打起来,传出去宋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竹姐儿受得住被人议论吗?
——最主要现在正是儿子要拜陈大儒为师的关键时候,姜氏不能允许宋家有任何不好的风评传出去,以免影响到自己儿子的前程。
说句难听的,自古看热闹的只会嫌弃热闹不够大,谁会在意你们双方谁对谁错,更加不会同情谁,即便是同情,那也是幸灾乐祸式的同情,尤其是男女之事。
秀娘见大嫂动怒,也忙上前劝阻,之前她跟人置气,三郎就曾对她说过,“不该让自己动气的人,不要动气,动动嘴就行了。”
最主要事情没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秀娘就特别容易让自己保持住镇定。
秀娘故意大声道:“大嫂,狗冲咱叫三声,咱总不能也冲狗汪汪汪回去,它咬咱一口,咱还能咬它一口不成?”
“凭白咬一口畜牲毛,脏了自己的嘴巴!”
“你说谁是狗呢!”对面张家姑娘气得要跳脚。
秀娘见对方生气,心中得意,三郎说的果然对。她白了对方一眼,不紧不慢道:“叫那么大声干嘛?”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喜欢乱叫乱咬人啊。”
“你——!”
“娘,你快说句话呀,她们欺负我。”张家姑娘拉着她娘跺脚,向她娘求助。
对面张家娘子亦被秀娘的话气得牙根子疼,但她有自己的顾虑,与宋家退亲的事儿闹大了,闹得人尽皆知,儿子以后还如何能攀上高枝儿?
再说,这事儿对方占着理呢。
想到此,女人狠狠瞪了对面妯娌几人一眼,拉着闺女道:“还不快走,想在这儿丢人显眼到几时,人家破落户不要名声,你也不要了吗?”
双方吵架,什么情况最窝囊最憋气?
最后一句话被对方说了。
秀娘当然不允许,她冲着娘俩的身后脆声道:“真是可怜,某些人想成为破落户,那也得祖宗争气呀。至少我们宋家曾经拥有过,某些人连成为破落户的资格都还没有呢,还有脸在这儿嘲笑我们破落户,你们娘俩的脸皮比我们宋家的砖墙都厚实!”
王氏憋不住扑哧笑了,真心实意对着秀娘道:“弟妹这张嘴着实厉害,可算是替咱们竹姐儿出了一口恶气。”
竹姐儿在一旁亦觉得心里无比痛快!只恨自己长了一张笨嘴。
秀娘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明知她们是恶意,咱还把人家的恶意当真才叫自个儿和自个儿过不去,竹姐儿莫要信她那些屁话。”
姜氏在旁边拍拍胸口,道:“我只觉后背发凉,有这么一个小姑子,咱竹姐儿真要嫁过去,还不被她们欺负死,你们听她那话里话外,猜猜他们家原先看上咱家竹姐儿什么了?”
“看上什么了?”云娘问道。
王氏多精明呀,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关窍,咬着牙道:“看上我们竹姐儿长得好,能拿得出手为他们家儿子挣脸面,看上咱竹姐儿人老实,方便他们当牛马使唤欺负。”
说完,她冲姜氏坚定道:“弟妹,睿哥儿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咱们宋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给供出来。”
她这话说出来,秀娘不乐意了,心说你们大房凭什么代表宋家呀,我们二房为什么要被你代表,睿哥儿再好那也不是我儿子,我们又不欠他什么。
姜氏可太了解她这个大嫂了,向来说得比唱得好,唱得比做得好,你要把她的话当了真,可就真傻了。
再者说了,就你们大房那三瓜俩枣还不够你们自己花销呢,说不得宋景茂成亲还得从老太太那里抠搜呢。
说到底,宋家还得是老太太做主,大嫂你也不过是借着老太太的光,说说漂亮话罢了。
心里这样想,姜氏自然不会这样说,笑道:“是读书的料子不假,可孩子也是真辛苦,光宗耀祖的担子不好挑呢。”
她如此一说,王氏同秀娘心里舒服了许多,妯娌仨有说有笑带着竹姐儿进了布料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