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的羡慕嫉妒恨一般不留着过夜,从大嫂屋出来,听到说夫君要带她们娘俩去赶集,又欢喜起来,兴冲冲踏进屋,道:“三郎你今日不用去李家做工了么?
“嗯,快完工了,只等着上漆,今日歇上一天。”
“太好了,我正想着给辰哥儿去买些驱蚊香囊呢。”秀娘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早上的蒸鸡蛋,塞给男人。
“我在外面做工,时常能吃上一些荤腥,娘子自己留着吃吧。”宋三郎给她塞了回去。
“我不吃,你吃。你是咱家顶梁柱,你好,我们娘俩才能好。”
宋三郎只得笑笑,剥了鸡蛋壳,将鸡蛋分成两半儿,大的一半递给秀娘,小的留给自己。
“三郎吃大的,我吃小的。”秀娘不干,强行夺走了丈夫手上小的那一块。
“爹,娘,等将来辰哥儿赚了银子,让爹和娘天天吃鸡蛋,顿顿吃鸡蛋。”宋景辰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仰起小脸儿信誓旦旦道。
“臭小子,男人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便要做到。”宋三郎弯下腰笑着捏了一把儿子肉肉的小脸儿,又把自己那半鸡蛋的蛋黄喂给儿子。
宋景辰立即把小嘴巴闭得紧紧的,用手捂住,躲闪到一旁才道:“辰哥儿不吃,给爹爹吃。”
孩子可爱的小模样儿逗笑了宋三郎。
秀娘去里屋换出门的衣裳,宋三郎知道时间不会太短,他倒是能等,小孩子没耐性,索性领了宋景辰到院子里玩儿陀螺。
宋家虽落败,但百年大宅院的底子还在,因此夫妻二人的房间很宽敞,只是几代下来值钱的家具已经变卖个七七八八,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宋三郎后来自己打的。
一进屋右手边是一张三面矮围子的四角立柱床,左手边一组衣柜,正对面则是一张长条桌,一把大漆圈椅。
桌上平时放些杂物,亦做秀娘的梳妆台来用,此时正值夏季,桌上白瓷瓶里插了一支半开的荷花并一支莲蓬,一高一低错落着,白瓶映衬着粉荷绿蓬,很有几分雅致。
家里老太太喜欢摆花弄草,秀娘觉得怪好看,便也跟着学了来。
梳妆镜里的小妇人很好看,或许是豆腐吃太多了,一身皮子比嫩豆腐还嫩滑,倒是省了胭脂水粉钱。
不过秀娘还是狠狠心买了同二嫂一样的水粉,她喜欢水粉一点点在自己脸上晕染开的感觉,就好像她也成了大家闺秀,而非别人口中的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不是白叫的,她的眉不画而秀,唇不点而朱,倒也不用太过修饰。
秀娘起身在衣柜里翻腾半天,找了件梨花白交领褙子并淡青色长裙换上,自己对着铜镜离远了照了照,感觉满意了,这才一掀帘子出了屋。
即便如宋三郎,见过的美貌的女子多了,也不得不承认秀娘是很好看的。
“娘你怎么才出来呀,日头都快落山啦。”宋景辰看见娘出来,满头是汗地跑过来,仰着小脸儿抱怨。
秀娘被儿子戳穿精心打扮的事实,脸一红,羞恼道:“臭小子浑说八道,日头才刚出来,哪就落山了,尽夸张。”
宋三郎在一旁笑而不语,给儿子擦了擦了脸上的细汗道:“快走吧,爹今日给辰哥儿买好东西吃。”
“爹最好,谢谢爹。”宋景辰张开小胳膊,“腿疼,要爹抱。”
“还没走路呢你就开始喊腿疼了。”宋三郎嘴里嗔怪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弯腰把儿子抱起来。”
秀娘故意板起脸对儿子道:“你都多大了,还让你爹抱,不把腿劲儿练出来,看你长大了你爹还能抱得动你。”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认真思考了一下,道:“辰哥儿长大了做大官,坐大轿子。”
秀娘没忍住,扑哧乐了,捏了下他小耳朵道:“你倒挺会做梦。”
宋景辰: “还要娘和爹也一起坐大轿子,还要祖母也坐,还要哥哥也坐,都坐我的大轿子。”
秀娘就笑:“那你的轿子还挺大,不得八抬大轿呀。”
宋三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秀娘道:“辰哥儿最近好像说过好几次腿疼。”
他这么一说,秀娘想起来了,道:“之前睿哥儿小时候腿也疼过,当时带着去找郎中瞧,说是小孩子正蹿个头儿,骨头长得快才会疼的。”
宋三郎点头,“还是带他去找人看看放心些。
宋景晨一听说要带自己去看病,不愿意了,皱着小脸儿苦唧唧道:“爹,我只是有一点点疼,能不能不喝药,药好苦啊。”
小孩儿用小手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宋三郎安慰他:“不给吃药,给辰哥儿熬肉骨头吃。”
“要拉钩,爹说话得算数。”宋景辰不放心地伸出小手指要宋三郎同他拉钩。
宋三郎笑着伸出小拇指勾上儿子的小手,他自然是可以说到做到不给儿子灌药,但仅仅只代表他自己,不代表秀娘。
一家三口出了门。
姜氏透过窗户看着,一时心里还有点儿酸,宋老三虽是个粗人,可对三弟妹却呵护得很呢。
宋景睿亦羡慕地看着弟弟,抬头对她娘道:“娘,睿哥儿也想去赶集。”
姜氏立即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对儿子严肃道:“你羡慕辰哥儿那小憨憨干嘛,一张小嘴儿不是在吃就是在吃,就是个小吃货,我儿跟他不是一路人。”
宋景睿蹙着小眉头不赞同道:“娘这是偏见,您只看到弟弟的不好,看不到弟弟的好,就像您只看到三婶娘身上的不好,看不到三婶娘身上的长处。”
本来心里就酸,还被自己亲儿子怼,姜氏来气,冲儿子发火,“那娘俩跟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你忤逆自己母亲。”
宋景睿不紧不慢道:“勿需别人给儿子灌迷魂汤,儿子有眼睛看,有心去体会。”
“您看到的弟弟是小吃货,儿子看到的却是弟弟会把他自己最爱吃的东西分儿子一半儿。”
末了,宋景睿看了他娘一眼,道:“家和万事兴。”
姜氏气得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高兴儿子小小年纪如此有主见好,还是生气这小子太能气人了。
洛京城内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集,宋家住东榆街,集市就在西榆街,中间只隔了一条昆玉河,过了昆玉桥就到了。
足有四架马车宽的昆玉桥也是商贩货郎的聚集之地,今日正赶上是大集,桥上行人接踵摩肩,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起伏不断。
因为地摊上的东西便宜实惠最得平民喜欢,关键这里吃穿用度的东西几乎应有尽有,胭脂水粉、布匹线绒、干果蜜饯、锅碗瓢盆、还有推着板车卖各种熟食生肉的,亦有卖茶饮糖水的。
儿子好吃糖糕乳糕,宋三郎各自称了一些,货郎会做生意用油纸包了一块乳糕算做添头,笑着递到宋景辰小手上。
宋景辰先脆声道了谢,才小心地接过来,爹不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他把乳糕先递给娘,让娘先尝尝。
秀娘不吃他的,他才塞自己嘴里美滋滋吃了起来。
卖糕点的小贩夸宋景辰孝顺,宋三郎只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辰哥儿还想吃什么?”
“爹,还想吃蛋黄酥和绿豆糕。”
“好,那就一样来些。”宋三郎对着小贩道。
这两样糕点贵,秀娘忍不住插嘴道:“一样来两个就行了,多了孩子吃不了浪费。”
小贩知道她是嫌贵,脸上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讥讽,嘴里却是客气,道:“这果子放的时间长,放置阴凉处五天都不会坏,咱家的果子在这一带有名,孩子吃不了,大人亦可尝尝,解个嘴闷。”
“不过娘子若是舍不得银钱就算了,我看娘子穿得体面,也不像是那穷酸。”
秀娘知道大嫂同二嫂在背后议论她小家子气,一时又心疼钱又不想让人看不起,被人激地就要开口。
却听身边宋三郎淡淡道:“不要了,我们走吧。”
那小贩嘴巴却不饶人,低声嘟囔道:“买不起就别买啊,瞎耽误功夫,穷酸破落户。”
宋三郎把孩子交给秀娘,回转身来看向那小贩,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重复一遍。”
男人身高八尺开外,足足高过对方一个半头,不用看别的,仅看他露出的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就知道他的强壮。
宋三郎声音不大,目光亦很平静,只微微下敛的眼角透着肃杀之气。
那小贩不敢多嘴,目光闪躲道:“没,没说什么。”
宋三郎把刚才买的糕点扔到对方的摊位上看,道:“退钱。”
对方痛痛快快退了钱,宋三郎数出一枚铜钱,递给对方,对方不敢接。
宋三郎伸手抓过对方的手腕,把钱硬塞进他手心里,那小贩只觉自己的手腕像被大铁钳子钳住了,生疼,一动不能动,他更不敢动。
只听头顶上方的男人道:“你赚的不就是穷酸的钱吗,吃着碗里的饭砸饭碗,是何道理?”
那小贩吓得连连道歉,宋三郎不吵不闹不掀他摊子,本身就没想为难他,这样的人也值不当的他为难,不过当自己面儿就敢欺负秀娘,当他是死的嘛。
此刻见那小贩道歉服软,也就松了他手,不过随意一攥,那小贩的手腕已经发青。
秀娘在旁边看得解气,宋景辰回身抱起孩子,问儿子:“刚才害怕吗?”
宋景辰握着小拳头道:“不害怕,他骂我们坏话,跟那些邻居一样坏,说我们是穷酸破落户!”
“爹,什么叫破落户呀?”小孩儿似懂非懂地问。
宋三郎默了一下,道:“不是什么好话,今日爹带辰哥儿去铺子里买糕点,你不是想吃大西瓜嘛,咱们买完糕点就去买。”
一听说大西瓜,小孩儿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了,嚷嚷着快去买西瓜。
西瓜这种金贵东西,地摊上没得卖,需要过了桥去西榆街上铺子里买,有钱的人家整个买,没钱的人家亦可买一小块儿尝尝鲜。
实际上穿越过来以后,宋三郎用了很长时间才能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如今随着孩子的长大越来越代入到丈夫和父亲的角色。
既在红尘中,如何能不入红尘,他不能再这样随波逐流地颓废下去,孩子和秀娘需要他。
宋三郎的前世跌宕起伏,自然不可能是单纯之人,亦非多情纯善之辈,他只对自己的小家更认同,对整个宋家的归属感却要弱上许多。
他其实也没多大兴趣替原主承担一切,他照顾妻儿只是因为他喜欢,他愿意,与其它无关。
所以他不会像之前的宋三郎一样,老老实实把赚到的钱全部上交,大哥二哥交多少,他便也交多少,剩下的便交给秀娘保管,用来买娘子同儿子喜欢的东西。
徐老太太知道憨厚的三儿子有了私心,可三个儿子哪个没有私心,说起来老大老二读书考科举这些年花的银子最多,后来谋了差事,赚那点儿银钱还不够他们自己家里嚯嚯呢。
倒是老三,这些年为家里还债出了大力气,如今老三自己有了儿子,想要存一些私房钱也是应该的。
老大老二啃了弟弟这么多年,如今都各自有家了,没道理让老三养他们一家子。
所以,夫妻二人这几年还是攒下些银钱的。
宋三郎说要给儿子吃更好的糕点,是有底气的,秀娘心疼银钱,但想到钱花到自己儿子身上,好像也就没那么疼了。
夫妻俩往糕点铺子走的时候,正好路过一间儿济堂药铺,秀娘忙拉住丈夫道:“三郎,上次娘就是带睿哥儿在这里瞧得病,娘说这家的郎中专门给小儿看病,看得很好。”
宋三郎见药堂门口不少大人带着孩子进进出出,遂点了点头,抬脚跟随秀娘进到药堂。
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他们,宋景辰等得焦躁,他看到药堂就会联想到之前哥哥生病时喝的那些黑褐色的药汤,有一次他好奇尝了一口,快把他苦麻了。
留着山羊胡子的老郎中先是给检查一番,见小孩儿唇红齿白,眼睛活泼明亮,舌苔亦粉红湿润,不必诊脉,他已然心中已经有数,这孩子没啥大毛病。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细细询问了孩子的日常起居,又给看了脉象,才笑眯眯道:
“令郎一切都好,小娃在他这个阶段大多都有他这个症状,不是什么大事儿。家里有条件就多补充些骨头和肉,牛肉为好,其他亦可,也可给吃些鱼虾之类。”
“不过令郎的情况不严重,不补充影响也不大。”老郎中看他们一家穿着,又补充了一句。
宋景辰在一旁听得两眼发亮。他这个病得的可太好了,要是这个病一直治不好,该多好呀。那样他岂不是天天有肉吃?
夫妻两人听老郎中如此说,俱都松了一口气,宋三郎有些不放心地问:“这孩子似乎特别爱吃东西。”
老郎中呵呵一笑,道:“爱吃还好吗?他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耗也大,你且看他脸色红润,皮肤亦有光泽,好得很。”
“真想治他这毛病,他若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你且管够试试?”
宋三郎:“……”
出来药铺,宋景辰眼尖,看到药铺斜对面有一家好大的点心铺子,忙道:“爹,你快看,我们就去这家买点心吧。”
秀娘一瞅人家气派的门面,就想打退堂鼓,但爷俩儿已经直接进去了,只得跟上去。
街上铺子里的糕点自是与地摊上有所不同,无论做工还是用料,就连包装的油纸包也更讲究一些,一看就是买不起的样子。
宋景辰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拽着爹的衣角道:“爹,会不会花很多银钱,要不我们还是去外面买吧,买这里的东西不划算的。”
小小的孩童从懂事起就明白什么东西是他能要的,什么东西是他不能要的,还有些东西是他想都不能想的。
宋三郎握住儿子的小手,道:“无妨,爹这次赚了不少银钱,够你花。”
宋景辰道:“那爹一定是干了更多的活儿,人家才会给爹更多的钱,天这么热,爹一定很辛苦,辰哥儿不想吃糕点了。”
他又道:“爹那么辛苦,糕点却这么贵,吃到嘴里也不香了,咱们走吧。”
宋景辰拽着爹娘往外走,把宋三郎直接整不会了。
臭小子,你说他憨吧,有时却有七窍玲珑心肝;但你说他聪明吧,有时又憨得让你无奈。
宋三郎直接抱起儿子道:“爹有力气,不怕辛苦,银钱不是你小娃娃该操心的事儿。”
他拍了拍儿子的小肚皮道:“放心吧,你这点小肚子还吃不穷你爹,辰哥儿若觉得爹辛苦,大不了你长大了也给爹娘买糕点吃。”
在小孩子的心里,“长大”这两个字意义非凡,几乎寄托了孩子所有能想象到的期盼。
长大了就可以无所不能,长大了就可以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长大可真好啊!
宋景辰被他爹一句话安慰到了,肚子里的小馋虫立即又占了上风,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人家箱格里的糕点。
秀娘红着眼角,又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故意拿手遮挡了下儿子的眼睛,宋景辰小脸一红,害羞地把脑袋埋进宋三郎颈窝里,逗得周围人忍俊不禁。
糕点铺柜台前设了一方小矮桌,桌上放了四个白瓷小盘儿,每个盘子都放了各式各样的糕点,糕点被切割成约莫蚕豆大小的小块儿,旁边有削细的竹签子,可以插着试吃。
桌子旁边还贴心的放了小凳,可以坐下来吃,店家可谓用心良苦,如此矮的桌凳一看就是给孩子准备的,进来铺子的大多都是家底不错的体面人家,孩子要吃,好意思不给买吗?
宋景辰看见有别的小孩儿在吃,他便也大胆地走上前,前面的孩子绫罗绸缎有丫鬟婆子赔着,旁边店铺伙计满脸笑容地躬身伺候着,一口一个小少爷,却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宋景辰下意识与人家拉开些距离,想等着人家吃完,他再过去。
他看见人家吃东西的样子与他很不一样,他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他看到了就忍不住觉得人家就像铺子里的糕点一样贵,天生就该坐在这里吃这么贵的糕点。
而他自己就像外面地摊上的糕点一样是便宜的,只配吃哪些便宜的,即使他爹舍得给他买,他跟这里也不搭。
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余的,恰这时对面四平八稳坐在凳子上的小少爷抬眼扫了他一眼。
宋景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一眼的意思,但是他心里立即就领会了其中的复杂含义。
小孩儿眼泪唰!就流下来,扭头就往铺子外面跑,宋三郎和秀娘正在一旁看糕点,见儿子哭着跑出去,忙往外追。
宋三郎两步追上儿子,抱起他来,问孩子发生了什么事,宋景辰呜呜哭着道:“我不想吃铺子里的破玩意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
云娘急道:“辰哥儿不哭,快告诉娘亲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集市上人多嘈杂,就是人贩子也不罕见,宋三郎在店里的时候,视线自始至终没有完全离开过儿子,回想刚才的情形,略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孩子长大,有自尊心了。
夫妻俩哄了好半天才把孩子哄的不哭,天气本来就热,孩子又哭得伤心,嗓子都哭得有些嘶哑,宋三郎心疼地给儿子拍着背。
宋景辰蔫蔫儿地趴在父亲的肩头,小孩儿开始第一次思考人生这个重大命题。
——他长大了要做一个大商人,有花不完的银子,要把整个糕点铺子都买下来。不,他要把整条街,整个洛京城的糕点铺子都买下来。
不用试吃,他要让所有像他一样的小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随便吃,吃多少都行。
经过刚才一事,宋景辰连自己心心念念的大西瓜也不想吃了,只想回家。
宋三郎知道小孩儿过了这个劲儿,又会想吃,在瓜果铺子前也不管它便宜贵了,直接让店家给挑了一个,放进提篮里。
那店家微微诧异,这西瓜是外番才传过来没两年的稀罕玩意儿,一般普通人家也就舍得买一牙,当场给孩子吃了。
这位倒是爽利,价格都不带还的直接拎走,就是这用篮子把西瓜提回去的他倒是头一次见,像是买一整个西瓜的人家都坐着马车来的,这腿儿着拎回去,也真不嫌累。
宋三郎假装没看见,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拎着篮子带着云娘往外走。
宋景辰看了那大西瓜一眼,懂事儿的要从他爹身上下来,宋三郎没松手,道:“你同你娘加起来,爹也背得动。”
这点宋景辰相信,那么一大根木头,他爹一个人就可以扛起来。
宋三郎这一上午被刺激的,他很清楚儿子不是因为自家穷而哭,是孩子感受到了贫穷与富贵的巨大落差,孩子意识到自己没有底气。
大嫂,二嫂总在秀娘面前显得高人一等,不过是她们对自己的身份有强烈的认同,而秀娘对她自己的出身不自信。
尽管儿子终究会明白,他所羡慕的东西其实也不过如此,但他需要给孩子经历的权力,拥有过的东西才有资格不屑一顾,他是没有办法替云娘和孩子不屑一顾的。
只他上辈子从未缺过钱财,对这生财之道一无所知,他亦一开始就站在了权力的高处,不需要像别人那样一步步爬上去。
一时之间还真的不知从何处下手,才能改变现状。
回来的路上,宋景辰的别扭劲儿散得差不多,他看到街上有卖串串果的,小馋虫又被勾起来了。
串串果有点儿类似于糖葫芦,是将各种水果块烘烤至半干,用竹签子串起来,再滚上霜糖,很受小孩子欢迎。
宋景辰想吃,但刚才闹那一出,他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向爹要。
小孩儿亲热地搂着宋三郎的脖子,一边掏出自己兜里的小帕子在他爹脸上和脖颈处胡乱抹,一边关心道:“爹,你都出汗了,你渴不渴呀。”
宋三郎:“不渴。”
宋景辰:“不渴呀,那爹一定饿了吧。”
宋三郎哪能不知道小崽子想啥,故意道:“爹不饿。”
然后,就没了。
宋景辰:“……”
爹,你咋这么不懂事儿呢,你就不知道问问你最亲最疼的大儿子饿不饿吗?
见暗示没有用,宋景辰直接明示,他道:“爹,我二伯娘说女人多吃瓜果好,会更漂亮,要不你给娘亲买一个串串果吃吧。”
许秀娘:“……”
大孝顺儿子,我生的。
宋三郎哪能不知道小崽子心里想什么,故意道:“好啊,那爹就给娘买一串,既是对女人好的东西,我们辰哥儿就不吃了。”
宋景辰急道:“爹,对小孩儿也好。”
宋三郎假装不解:“为什么对小孩儿也好?”
宋景辰理直气壮道:“因为小孩就是女人生的呀。”
宋三郎先绷住嘴角不笑,憋了一会儿,才道:“辰哥儿说的有理——秀娘,你过去买三串儿回来,为夫也是女人生的。”
宋景辰忙补充道:“娘,买四串!不,买五串儿吧,要给哥哥和姐姐也尝尝。”
秀娘笑着瞥了儿子一眼,道:“你倒不是个吃独食儿的。”
宋景辰理所当然,“爹教过,辰哥儿自己的好东西舍得给哥哥姐姐吃,哥哥姐姐有了好东西也会想着辰哥儿,这样的话,辰哥儿和哥哥姐姐就都能吃到更多的好东西啦。”
秀娘竟然无言以对,儿子说的是事实,那俩孩子的好东西确实也分给儿子吃。
秀娘道:“你知道就好,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让允许你分给他们吃,等着吧,娘去去就来。”
大中午本来就热,秀娘的去去就来,把爷儿俩等得心焦。
果然,不久后,秀娘一脸兴奋地跑回来,人还没到跟前呢,就欢喜道:“三郎,人家给我便宜了两文钱!”
小娘子眉眼带笑,目光闪闪发亮,一脸等夸奖的样子。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道:“娘子辛苦了。”
回到家,宋三郎拎了几样老太太喜欢的小吃食送到主屋,老太太嘴上嗔怪儿子乱花银钱,心里妥帖。
宋三郎趁机同老太太说了辰哥儿腿疼的事,他道:“儿济堂的老郎中说辰哥儿与其他孩童不大一样。”
老太太对儿济堂的老郎中十分信服,一听三儿子这话立即紧张起来,“荀郎中怎么说?”老太太急问。
宋三郎忙道:“娘莫要紧张,辰哥儿并无大碍。”
语毕,他解释道:“那儿济堂郎中说辰哥儿骨头长得比一般孩子都要快些,小小年纪就已经比同龄娃子高出半头,如此,骨虚不实,易折易断,留下隐患后,走路多就腿疼的毛病有可能会伴随一辈子。”
老太太一听这话害怕了,人家郎中说得在理,辰哥儿这娃子个头儿确实蹿得快,这其实就跟她养花一样,任凭它往高里长,根茎反而孱弱,你得勤修剪。
只这花枝可修剪去尖儿,这人可该咋办?
“郎中可给开了方子?”老太太忙追问。
“并未开药。”宋三郎道:“那郎中说非是病症,不可乱用药,只需适当滋补即可,可多吃些骨头、肉类鱼虾,牛肉最佳,还有——”
宋三郎道:“若能给喝些牛乳最好。”
牛乳是宋三郎自己加上去的,因为前世他自己幼时体弱,就经常食用牛乳,乳酪之类。
说着,宋三郎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银钱交给老太太,“这些银钱先交给母亲,除了辰哥儿,睿哥儿同竹姐儿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并给几个孩子都补补吧。”
老太太没接,却是道:“既是都补,没道理让老三你一人出银钱,我宋家虽说落败了,可也不至于养不起儿孙,这钱你且收着——想我老婆子祖上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几件压箱底的陪嫁可都还在呢。”
说到此,老太太有些激动,眼角含了泪儿,她掏出帕子,点了点眼角,才道:
“都是我外祖母传给我娘,我娘又传给我的传加宝,可有了年头儿了。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这些物件儿一直舍不得典当无非想留个念想,现在想来,左右不过是黄白之物,与其带到棺材里腐朽,不若为儿女孙子孙女发挥些用处。”
宋三郎动容,他之所以把话说得严重,皆因老太太素来太过节省,让她同意给孩子吃大鱼大肉,哪怕是自己掏钱,也怕她也接受不了。
实际上他关于郎中的那段说辞完全不经推敲,那么多穷人家的孩子不都好好长大了吗,他是赌老太太的爱护孙子之心,爱之重,才能犯糊涂,只想着孙子好,没心思去想别的。
如今见老太太如此,宋三郎忙道:“儿子不孝,怎可让母亲典当仅有的陪嫁之物,儿子多揽些活计也就有了。”
宋老太太有些心疼得摸了摸三儿子的头,宋三郎有些不自在,想躲,到底没动。
老太太把儿子扶起来,心疼道:“当你自己是个铁打的人不成,那木匠活儿是那么轻松的,现在已经忙得喘不过气了,还要怎么再接活儿?莫要把身体累出个好歹来。”
老太太说完又慈爱地拍着儿子的手道:“娘也不光是为着辰哥儿,亦是为睿哥儿,竹姐儿。”
“竹姐的婚事不顺,娘想着让她拜在楚娘子门下学习绣工,一来有个傍身的技艺,二来亦可抬抬身价,这托人找关系交学费处处都得需要银子打点。”
实际上还有句话老太太没说,那才是她如此舍得下血本的原因。不说,一来是因为她拿不准这件事情办得成办不成,二来是怕三儿子心理不平衡。
说是一碗水端平,那个娘能真端平了?真端平了的,那得叫端水大师,全靠演技。
别看是亲母子,孩子们一成家各自有了自己那一大窝子,你便不能如从前那般对待他们了,得讲究一个平衡之道。
就说刚才,老太太一开始听三儿子说完郎中的话,确实着急,也信了,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因为她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呀,三儿子自己从小也没大鱼大肉的喂养,现在不也壮实着呢,指定是老三转述荀郎中的话时添油加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