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兵荒马乱。
很快,郎中请来,老太太与各房的也慌里慌张的赶来。
秀娘悠悠转醒后,却并不发一言,只是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淌。
宋三郎从未让家里人知晓过自家商队一年究竟能赚多少银子,关于这一点,秀娘嘴严得很,景辰自然也不会往外说。
所以一屋子人,除了宋景辰,就只有秀娘明白自家今日损失的是什么,八成的股份呀!秀娘简直是万箭穿心!
偏偏发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疼到骨子里面的大儿子,这种憋屈、郁闷、委屈、无能为力以及心疼,让她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宋景辰跪在秀娘床前,眼睛里全是眼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能让自己娘亲不生气。
他之前没有提前和娘亲说,是因为倘若说了,娘亲必然反对,平生枝节,不如先斩后奏,后面再同娘亲慢慢解释清楚就是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娘亲的反应竟然这般大!
若知道把娘亲气成这样,他宁可不做这件事,他会去想别的办法,景辰一时想到今日杨睿的悔意,他心里被刀搅一样难受,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娘亲被气成这样。
实际上在宋景辰看来,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资源才是,占有更多的资源才能够让钱生钱,才能够做成更大的事情。
他忽略了秀娘同他是不一样的,母子俩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所受到的教育亦完全不同,就更不用说宋景辰还有来自后世的各种眼界见识。
在宋景辰看来他这是在投资,他可以换取更大的效益,不只是经济上的效益,更是政治上的资本,甚至还有民间的声望,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秀娘看来,家里的天都塌了!
天知道她与宋三郎是如何一步一步熬到今天,想当初那真是从牙缝里省出钱来,想让儿子吃好穿好,想要努力为他攒钱,供他读书,为他娶媳妇儿让他有好日子过。
秀娘不是为自己心疼,她能花多少银子?她是为儿子的后半辈子心疼,为自己将来的孙子难受。
她本想着攒下这么大一个基业,便是儿子再能造,孙子再不上进,也够他们十辈子花!
谁成想,一天!
仅仅只用了一天,她家的好大儿就把他们两口子十六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还能有谁?
全京城还能找出这样的祖宗来吗!
就儿子这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计后果的性子,他的后半辈子该怎么办?
他的后半辈子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今天这事一出,还有姑娘家敢嫁给他吗?
有多少家产能够他这么造。
秀娘整个人都混乱了,她想撞墙,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不说是秀娘,老太太还有两个妯娌也完全不能理解景辰的做法,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宋家到底损失了多少钱,尚能保持一丝理智。
眼下不是训景辰的时候,得要先把秀娘安抚下来。
老太太同王氏,姜氏几个围着秀娘劝解。
何氏虽然不懂生意之道,但对政治极为敏感,她隐隐觉得景辰这般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每次在外人眼里景辰都是在作,实际上只是没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他。
便是她同景茂也很难理解景辰的许多行为,用景茂的话来说就是:这孩子从不按套路出牌,可等你回过头来再看,你便会明白这孩子有多聪明,他的大局观是所有人所不能及,他一直在为整个宋家考虑。
何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眼下秀娘正在气头上,先不说她能不能听得进去,主要是自己完全不能开口解释。
只要她一开口替景辰解释,那便证明是秀娘错了。当着全家这么多人,证明母亲错了,儿子没有错,这让秀娘的脸往哪儿搁?
只能是景辰错了,至少现在只能是景辰错了。
何氏看了一眼跪在床前的景辰,到底没有开口,哪用得着她解释,景辰比任何人都更懂怎么解释,可你看他解释了吗?他诉苦了吗?
他没有,因为他在维护他娘亲的尊严和面子。
看着躺在床上默默落泪的娘亲,宋景辰头一次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他错在他认为娘亲不懂,所以他就可以不用同娘亲商量。
皇帝亦不懂,他敢不同皇帝解释吗?
他不敢,所以他同所有人一样,都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竟还欺负到最疼爱自己的娘亲身上。
他错在没有在心底里真正尊重爱护自己的娘亲。
他错在太过自私,爱父母不及父母疼爱自己的万分之一,他错在一直被父母疼爱,却从未真真正正站在爹娘的角度去考虑他们的感受。
便是父亲再是不看好自己所做之事也会无条件的支持自己,只因为自己喜欢,只因父亲想让他可以做他自己喜欢的事,开心的事。
所以他凭什么可以不问娘亲的意见就动用宋家的基业,这里面亦有娘亲的一半。
他不过是仗着爹娘无条件的宠爱,因为知道爹娘没有任何条件地爱他,所以就欺负自己爹娘。
宋三郎从外面回来, 看到屋中情形吓了一跳,问明缘由,三郎不由乐了。
他这一笑,把一屋子人都笑怔愣了。
三郎朝秀娘道:“我道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呢, 值当得你把自个儿气成这样, 不就是把商队的八成的股份让出去了嘛, 这事是我叫辰哥儿做的。”
宋三郎说得云淡风轻, 一派成竹在胸的模样,那样子倒像是这事他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
“你说什么?是你叫儿子做的!”秀娘也顾不上伤心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嗯, 没有我的同意,辰哥儿如何敢自作主张?”
宋家众人:“……”
那可不好说, 你儿那次不是先斩后奏。
秀娘瞪大了眼睛:“宋三郎你疯了?!”
宋三郎笑了笑:“你看我像吗,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何时见我做过冲动之事,我如此做自有考量, 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秀娘不放心景辰这个不着调的, 但对三郎做事还是很放心的,见他这般镇定自若谈笑风声, 心里踏实了一些,顶着的那股火一旦下去, 人也冷静下来。
这时瞅瞅屋子里一堆人, 再看看地上跪着的大儿子,她有些不大好意思, 老太太看出来了,开口道:“无事就好, 这事怪三郎你,但凡你能提前同秀娘打个招呼,也不至于让她气成这样,真气出个好歹来,还不是你们爷俩的罪。”
三郎忙道:“娘教训得是,儿子的错,下不为例。”
见婆母向着自己说话,秀娘脸一红,忙道:“娘,这事也怪我一时气急,没问清楚就冲辰哥儿发火。”
老太太拉起她手拍了拍,佯装嗔怒道:“他们爷俩有错,你也一样,遇见事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就先入为主自乱阵脚,都快做人婆母的人了,以后咱可不兴这样。”
秀娘忸怩着点点头。
老太太回过头,心疼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小孙子一眼,道:“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辰哥儿就别在地上跪着了,到时候心疼得还不得是你娘亲。”
何氏在旁边瞧着老太太做派,心里暗暗佩服,宋家几个儿子夫妻和睦,妯娌间也处得好,老太太其实功不可没,自然她也得到了福报。
包括自家婆母在内的妯娌几个对老太太很敬重不说,更是将老太太当成了真正的亲人,就从老太太做寿那日几个儿媳妇准备礼物有多上心便看出来了。
老太太领着一众人散去,各回各屋。
一场风波,宋三郎轻松化解,他太了解秀娘,若是连秀娘他都应付不了,他还混什么混。
此时,屋子里就只剩下一家三口。
气氛略显尴尬,宋三郎瞅了旁边知春一眼,“摆饭吧。”
知春反应过来,忙命人赶快上饭。
饭菜上桌,秀娘亦洗好脸回来,秀娘同三郎挨着坐,景辰坐两人对面,景辰先往他娘面前的小碟里夹菜,给他娘亲夹完,又给三郎夹菜。
他也不吭声,抿着嘴巴,长长又浓密的睫毛耷拉下来,乖巧懂事得不的了。
秀娘看儿子这小可怜劲儿又心疼,心疼归心疼,她也拉不下脸来说什么软话,侧过头冲着宋三郎发火,“三郎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事情,你商量都不同我商量一下。”
宋三郎瞅她一眼,笑道:“是我的错。不如这样,以后咱们家的生意都交到夫人手上,一切任由夫人做主,左右不过那点银子,便是你赔光了,我绝不说半句怨言。”
“你——”秀娘噎住。
“左右不过那点银子,没了再赚就是,你说说,真要把你气出个好歹来,你叫我们爷俩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这话说得叫秀娘心里舒坦,可她嘴巴犟,故意道:“那可正合了你的意,娶个年轻貌美的回来,陪你下个棋,弹个曲儿,红袖添香的,不比我这老眉磕碜眼的糟糠强上许多,你们男人不都——”
“咳咳……”宋三郎忙咳嗽两声打断秀娘,朝她使个眼色,那意思是旁边还坐着你儿子呢,收敛点儿吧。
秀娘就是顺嘴秃噜出来的话,反应过来,自知失言,闹个大红脸。
宋景辰眨了眨眼,看向三郎,好奇道:“爹,全京城还能找出比我娘亲更美貌的女子来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红袖添香有什么了不起吗?
不就是挥一挥衣袖,能有娘亲大冬天里心甘情愿为爹爹浣洗衣物珍贵?”
说完景辰又看秀娘:“娘,你不要妄自菲薄,娘有一样东西是世间任何女子都不能与您比拟的。”
“啥东西?”秀娘好奇。
宋景辰:“我啊。”
“你个不知道谦虚的货。”秀娘到底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宋三郎抿着嘴角笑。
宋景辰朝三郎眨巴眨巴眼:“爹,难道你心里还有什么东西能越过儿子我去吗?”
宋三郎瞅了儿子一眼,揉了揉眉心,一本正经道:“一时真想不起来,你让爹再想想。”
宋景辰二话不说站起来,站到宋三郎身后,一边给自家爹捏肩捶背,一边拉腔拖调道:“爹,您还要再想想吗?”
儿子大献殷勤,宋三郎明知臭小子装模作样,却仍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宋景辰得意,故意逼问三郎:“爹,想起来没有啊。”
宋三郎瞅儿子那有恃无恐的小模样,点点头:“爹想起来了。”
“什么?”娘俩几乎异口同声道。
宋三郎:“我大孙子呗。”
秀娘捂住胸口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三郎道:“你可真出息啊,宋三郎。”
宋三郎一摊手:“那还能怎么办,如我这样的人,除了能被咱家儿子拿捏,剩下的也就只能是咱家乖孙了。”
秀娘笑道:“辰哥儿,听见了没,你爹想抱大孙子呢。”
“别,别,别,您二老可千万别想不开,我一个人就够祸祸你们的了,再来个小的,咱们家还能有消停日子吗,我可不想给我这样的儿子当爹,更不想早早成亲被人拴住。”
闻听景辰此言,俩口子不由对视一眼:得,脑子里真还没那根弦呢,满脑子都是贪玩的心思。
这啥也不懂的,没半点儿责任心,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呢,就冲儿子这性子,必须得给找个成熟稳重的娘子,万万不可找个同辰哥儿一样闹腾不懂事的,那就真成俩孩子过家家了。
对于宋景辰的亲事,秀娘同宋三郎的意见惊人的一致,得替儿子做主,儿子啥也不懂。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宋景辰给三郎捏完肩膀,又来伺候娘亲,替秀娘捏肩的过程中,捏捏捏捏含含糊糊同秀娘道了谦,那意思是他不该一声招呼不同娘亲打,惹娘亲生气。
宋景辰就是这样的性子,刚把他娘气着那会儿,他恨不能所有好话都不要钱的说出来,只要他娘不要那样自己气自己。
这会儿见秀娘没事了,他又要面子了,说话各种含蓄,若不仔细品,秀娘都听不出儿子是在服软来。
秀娘心里又感动又好笑,问景辰刚才跪地上那么久,膝盖疼不疼,宋景辰一双会说话的漂亮眼睛满满当当都是在诉苦,但他嘴巴紧闭,只是摇摇头。
俩口子见儿子竟然没有委屈诉苦,不由都大为感动,觉得自家儿子其实比以前更懂事了,宋三郎无声地摸摸儿子的头。
知春在一旁看得替一家人高兴,可是又很想笑,但又不能笑,只能说是一物降一物,这一局又是少爷完胜——轻松拿捏俩口子。
夜已深,宋景辰赖着不走,非要等秀娘睡下他再走,搞得秀娘哭笑不得,景辰拉着秀娘的手道:“若今日娘亲真气出病来,儿子这一辈子都不能好了,您答应我,以后无论我做了什么事,就算是天大的错事,您都不要拿儿子的错来惩罚您自个儿好吗?”
秀娘被他这一煽情,眼圈儿又红了。
宋景辰又道:“娘,您知道吗,这世上最痛苦的之事不是生气,不是悲伤,也不是冤屈,是无法原谅我自己的自责。
上次烈焰的事,儿子心都碎了。娘在儿子心中要比烈焰重要一万倍,您晕倒的时候,我这里也碎了。”
说着话,宋景辰把秀娘的手放在他自己胸口,“娘,我这里难受,所以你答应我,不要生儿子的气好吗?”
秀娘道:“我生什么气,反正这点家业早晚都是你一人的,你自己都不心疼,娘心疼什么。”
宋景辰就笑:“娘能这样想不就对了,若是娘无论如何都劝不住的,那就是儿子的命,是您儿子一定要历的劫。
能改的,我尽量改,我尽量不惹娘生气,但儿子也无法做到永远按娘期盼的那样活着。
娘,您支持我,相信我,好嘛?
即使您不能理解,您可以像相信爹一样相信我吗?”
秀娘哭了。
等到秀娘睡下,宋三郎同景辰来到外屋。
宋景辰将今日之事同宋三郎说了一遍,他道:“爹,韩家李家,自不必多说,杨睿愿意入股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就不知是杨睿自己的意思,还是杨家的意思。”
宋三郎冷哼一声:“父子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话一出口,三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宋景辰:“……”
这话说得,好像我们父子就好对付一样。
此一时,彼一时。
对如今的宋家来说,往日最赚钱的商队反倒成了宋家的负担,太过显眼。身为朝廷重臣, 富可敌国可不是顶好帽子, 早点丢掉早轻松。
宋家商队被儿子以这种形式大张旗鼓地抵押出去, 再好不过, 便是宋三郎自己也未必能想出这般妥帖的法子来。
有时候宋三郎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家辰哥儿是自己乃至整个宋家的福星。
不止辰哥儿,秀娘也是他的福星。
有这样一个做事不按套路出牌什么都敢干的大儿子,再加上这样一个身世简单的老婆, 简直是宋三郎最好的伪装与掩护。
说起宋三郎,满朝文武甚至包括皇帝在内, 第一反应一定是护犊子,而非其他什么。
宋三郎不打算对儿子插手太多,辰哥儿不是三岁,不是需要他这个老子指手画脚的年纪, 孩子敢于自己做主敢于独挡一面是好事。
是以, 宋三郎只说了句杨家父子不是省油的灯, 并未多说别的。
宋景茂屋里。
景茂今日回来得比平日里晚了些,何氏接过他手中斗篷, 正欲同他说今日辰哥儿之事,一股不属于宋景茂的香熏味儿从她手里的斗篷上散发出来。
何氏怔了怔, 随即若无其事地命人将斗篷挂起来, 笑道:“今日回来得晚,是有什么应酬么。”
宋景茂“嗯”了一声, 道:“去办了些事情。”
何氏“哦”了一声。
宋景茂:“今日有歌妓坐陪,衣裳上难免熏染了味道, 让人生厌,你叫人拿去清洗了吧。”
何氏:“……”
宋景茂伸出手来,拉她坐下,浅笑道:“不是说过要对夫君坦诚么?还是说对茂不甚在意?”
宋景茂看向何氏的目光中颇有几分戏谑之意,当着丫鬟的面,何氏脸上泛起不自在的潮红。
宋景茂拍了拍她手,笑道:“茂想喝夫人沏得上林云叶,去吧。”
何氏点头。
待到何氏转身去沏茶,宋景茂脸上的笑意收敛,杨志这老狐狸这是三方下注,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呢。
想到杨睿接近景辰接近宋家,就如同那赵敬渊一样,没安什么好心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宋景茂头疼。
景辰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容易被人利用。
他正想着,何氏递了茶过来,景茂抬眸笑着接过,低头轻嗅一下,满意道:“嗯,火候刚刚好,是这个味道。”
何氏笑道:“我这还是得了辰哥儿的指点,说这上林云叶煮茶的火候要轻一些才味道刚刚好,你要喝正经的好茶,还得去他那儿才行。”
景茂闻言笑了笑,“辰哥儿想做之事没有做不好的,不止是茶道。”
宋景茂挑起话头儿,何氏同他说起今日秀娘被辰哥儿气晕倒之事。
宋景茂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三婶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有这般反应再正常不过,他能说什么。
只能说是三婶对景辰的聪明还不够了解,除了心慈手软,弟弟是完人。
时候不早,夫妻俩上床休息。
烛火熄灭,各自躺下。或许是今晚的气氛太好,或许是宋景茂的坦诚让何氏心悦,也或许是宋景茂方才那句近似于调情般的表白让何氏动容。
“景茂……”
何氏低声呢喃,她的手第一次主动地搭上宋景茂的腰。
宋景茂酷似宋玉郎,美貌是毋庸置疑的,这点便是何氏也不得不承认,对着这样一个丈夫,即便没得感情亦能过得下去,更何况宋景茂如此体贴且善解人意,怕是全大夏都再难找到这样独一份的好男人。
“怎么了。”
宋景茂抬手摸了摸何氏的额头,清冷中不乏温和的声音轻轻划过何氏的耳膜。
轻飘飘又略带些深情的语气。
尽管黑暗中看不清宋景茂的眉眼,何氏却知道宋景茂的眉眼间一定是那种淡淡的冷清,就算是笑起来也是淡淡。
宋景茂总是克制的,无论在任何时候。
沉默许久,何氏见宋景茂并没有任何其它多余的动作,知道对方大概是不想,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手指将要抽离宋景茂腰身之际,被对方修长的指尖抓住。
何氏微微怔愣,恍惚间她的手被人引领着……
宋景茂的声音涩哑:“你知道我受过伤,所以……其实很难,你得帮我……。”
何氏带着哭腔:“你别这样说,别这样说,你已经进步了……”
宋景茂被她这句“你已经进步”逗乐了,摸了摸怀中何氏的头发,道:“谢谢你这般夸奖。”
何氏:“景茂,我们一定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宋景茂抚摸何氏头发的手微微顿了顿,不动声色道:“喜欢孩子?”
何氏点点头:“子慎不喜欢吗?”
宋景茂淡淡道:“喜欢。”
所以,终究是因为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才同茂欢好么。
翌日一大早,天光放亮,刮了一夜的风,院子都不用人打扫了,吹得叫一个干净,要么说洛京的冬天干冷呢。
秀娘一大早起来,就忙着敷面膏,敷手膏,昨儿晚上光顾跟儿子生气,把这岔给忘记了。
宋三郎其实挺佩服自家秀娘,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从来不留着过夜,昨儿还要死要活呢,这会儿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你就说你要同她较真儿亏不亏得慌。
秀娘听见床上动静,转过头见三郎起来,随口道:“今儿不是没有朝会么,起这么早做什么,躺下再睡会儿呗。”
“不用了。”
宋三郎穿好衣裳下床洗漱,等他洗漱完回来,秀娘还折腾她那两只手呢。
宋三郎觉得秀娘挺有耐心,就这份耐心和坚持一般人还真做不到,不过话说回来,秀娘确实比同龄人显得年轻许多,所以她往脸上涂抹的这些不靠谱的东西可能很真有那么一点靠谱。
似乎是想到什么,宋三郎无声地笑了笑,能不靠谱嘛?
自家今非昔比,就冲秀娘这般在乎自己的美貌,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把不靠谱的东西给她用,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他正想着,秀娘冲他招手:“三郎你快过来。”
宋三郎踱步上前,“何事?”
秀娘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给你抹些好东西,这几日天气干燥,可以防裂手。”
宋三郎:“这几日确实风大,你这黑乎乎的,真管用么。”
秀娘:“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管用管用,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倔呢,试试不就知道了,多简单个事儿。”
宋三郎不置可否,坐下来任由秀娘折腾。
秀娘一边将满是油脂药材味道的黑色膏体在宋三郎大手上涂抹匀实,一边道:“待会儿往脸上也涂些润肤膏,尤其是你这眼角周围。”
宋三郎:“停停停,打住,无福消受。”
秀娘:“怎么就用不着,到时候我们娘俩都年纪轻轻,就你一人老眉磕碜眼的,看着多碍眼。”
宋三郎:“碍眼你们别看不就成了。”
秀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就不能为我的心情着想一下。”
宋三郎皱眉:“我长得丑?”
秀娘:“谁说你丑了,我跟你讲,这男人女人都一样,长得好看的到那都沾便宜不说,自己也心情好。
我心情一好,你也跟着心情好,你心情好,咱儿子也心情好,一家子心情都好,多好。
再者说了,你们男人做官还不是都一样讲体面,皇帝看见了心情也好,现在不注意养护,等你真像大嫂一样长出皱纹来,再保养就晚了。”
秀娘说得头头是道,宋三郎就乐,夫妻俩正拌嘴打趣儿,宋景辰过来请安了。
景辰今日穿得精神,睡了一觉人也精神,他一走进屋来,整间屋子瞬间亮堂起来,还正应了那句话——蓬荜生辉。
宋三郎想起秀娘刚才的话就乐,显然秀娘也想到了,也冲着儿子乐。
宋景辰被俩口子笑得有些不知所措,忙摸了摸自己的脸,“爹,娘,我脸上有东西么,你们笑什么呢?”
宋三郎止住笑意,清咳了一声,正要开口,家里门房急匆匆跑进来,在门外高声道:“老爷,宫里头来人了,正在外面等着呢,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请您出去速速接旨。”
宋三郎闻言微微一怔,忙站起身迅速洗掉手上药膏,宋景辰忙从旁边架子上取了三郎的官服过来,好心想要帮忙他爹穿上,奈何从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净添乱。
宋三郎边系腰带,边沉声道:“叫人速速备马,这个时间点跑来传旨,又这般十万火急,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宋景辰有些担心,“爹,我陪着您一起去。”
宋三郎:“没你的事儿,好好在家待着,今日你哪儿都不准去。”
说完宋三郎看向秀娘:“宫中不定出了什么变故,你看好辰哥儿。”
说完他又转头吩咐阿福:“今日辰哥儿若踏出家门半步,你提头见我。”
他这话既是说给阿福听,也是说给景辰听,不想连累阿福,你就给我好好在家待着。
宋三郎又吩咐人速去叫宋景茂。
宋三郎换好官服,大步出屋,宋景辰想要追上去,被阿福伸手拦住,上次烈焰之事,他已经吃过苦头儿,绝不会让宋三郎对他失望第二次。
在宋三郎这里也不会给人第三次犯错的机会,除了他自己亲儿子。
宋三郎出屋,宋景茂也急匆匆赶来,他跑得满头是汗,“三叔,出了何事。”
“目前尚不清楚,不会是小事。”
第278章
皇帝寝殿内鸦雀无声, 御榻上,赵鸿煊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几名御医战战兢兢跪在床前, 其中一人正小心翼翼为赵鸿煊把脉。
方才皇帝急火攻心, 晕厥过去了。
宋三郎匆匆赶到宫中, 在宫门外与同样着急赶来的左相吴正碰上, 俩人不及多说,跟随传旨太监快步往皇帝的养和殿走。
等到他们进殿时赵鸿煊已经缓过些精神,此时正倚靠在软枕上休息。
见皇帝无事, 宋三郎同吴正心中略定了定,上前拱手行礼。
“臣等见过陛下。”
赵鸿煊看了二人一眼, 微微抬了下手,“都免礼吧。”
皇帝说话的声音虚软无力,显然是在强撑精神。
二人退至左右两侧,就听赵鸿煊又道:“急着找你们过来, 是因为昨晚大皇子没能撑过去……”
与其说悲伤, 皇帝阴沉沉的目光里更多是愤怒和不甘。
宋三郎与吴正对视一眼, 其实是意料中的事,甚至他们在来的路上隐隐就已经有了猜测。
宋三郎怀疑, 恐怕不仅仅是大皇子夭折,方才皇帝自己的情形怕也是不太好, 否则不会急着召自己与吴正进宫。
宋三郎与吴正齐齐跪下请皇帝节哀, 除了节哀他们还能说什么,说“陛下您春秋鼎盛不愁以后没有子嗣”?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皇帝发愁子嗣, 说这话不是往皇帝痛处戳吗?
赵鸿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然朝二人道:“俩位卿家, 若朕命中注定便是无子,朕当如何?”
这是妥妥的送命题,宋三郎与吴正都清楚回答稍有不慎便可招致祸患。一时间两人谁也不想接口。
赵鸿煊点了点宋三郎,“宋卿家,你来说说朕该怎么办?”
宋三郎上前一步:“虽天命不可测,但臣相信陛下定然福泽深厚,臣以为——”
顿了顿,宋三郎道:“臣以为以陛下的年纪,现在考虑是否无嗣之事为时尚早。”
“若真发展到那一步呢?”赵鸿煊显然对宋三郎转移重点不满意,偏要继续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