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今天下午确实还有一些机会救人,可酉时许玉带河的水已经开始往南城灌了,今晚是要给主河道泄洪以减轻压力。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食指顺着他的后脖颈下滑,顺势点了他的睡穴。
“辰哥儿,其中利弊,是否可行,你心中有数,你只是过不了你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宋三郎在心里默默道。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宋三郎一夜没睡,他在听外面的雨声有没有变小,他无比期盼着雨势能够变小。
他不想让儿子对他失望,他想做儿子心中完美的好父亲,可他又不得不让儿子讨厌他,他必须教会儿子学会直面人生中残酷的那一面。
以前是他错了,总想把那些灰暗冷酷的东西替他阻挡在生活之外,怎么可能呢,有光的地方就必然有阴影,这些东西是无法避免的。
就像现在,当需要你统领全局,你就只能逼着自己以大局为重。
想一想他是如何变得可以面对人生中的各种残酷呢?
是战场上的杀人如麻,还是那一夜的血流成河,亦或是流放那些年细碎却又不致命的折磨。、
老天爷,快把雨停了吧,辰哥儿还小,他不该在这个年龄接受这样的心理负担。
宋三郎忍不住双手合十,尽管重生,但他压根儿不信什么鬼神,亦只有被逼到没办法才这般临时抱佛脚。
若是儿子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还好,偏他不光参与,还救了不少人出来,因为救了人,看到那些被救之人,才会更加为那些没有得救之人难过。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了,三郎听到外面的雨声好像小了一些,他忍不住坐起身来,大步走到窗户前,推开一扇窗子——雨竟然真的小了。
天啊!不是小了。
竟然是有了要停雨的趋势,噼噼叭叭密集的雨点声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
宋三郎难掩兴奋,忍不住俯身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尖,喃喃道:“都说你是老天爷亲儿子,若他总能如今日这般护你,便是让他一个爹当又何妨。”
只要这雨能停上三天,他定要全力以赴保住南城的灾民。
炸堤是暂缓皇城压力的权宜之计, 并不能真正解除掉皇城危机。
老天爷这雨一日不停,众人的心便要一直悬在嗓子眼里提着。
猝不及防的,一觉醒来乌云散去,熹光普照京城, 延绵多日的大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停了。
停了……。
皇宫太极殿。
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众臣迎着万道霞光鱼贯入殿。
“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
“众卿家平身。”
不用抬头, 单从愉悦的声音中便能猜出皇帝今日心情不错。是啊,不光是皇帝,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力挽狂澜不容易, 锦上添花的事情人人会做,一时间朝堂上俱是歌功颂德之声, 无非是皇帝圣德昭昭,所以才得天护佑,免京城百姓受苦。
宋三郎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君权神授嘛, 皇帝需要名声, 下面人需要为自己前程铺路, 各取所需。虽不屑为之,但理解。
毕竟, 想让皇帝注意到绝非一件简单之事,这需要无数的铺垫和积累, 甚至还需要有一点点运气加持才行。
就这几句简单的恭维之语, 不知道费了多少脑筋才想出来的呢,皇帝有那么好取悦得么?
明白了诸多不同的立场, 便能看清世间的真相。
正这时,就听赵鸿煊清了清喉咙打断众人恭维, 他目光在众臣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宋三郎身上。
赵鸿煊缓声道:“昔年文远在中州赈灾,勇谋兼备,当真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朕铭记至今。
眼下用人之际,卿可愿临危受命,负责京城的灾后事宜?”
“陛下信重,臣当全力以赴,不负陛下所望。” 宋三郎回答得简短且坚定。
他丝毫不意外皇帝会点他的名,站在皇帝的立场上,他要将自己调回京城,就得提前做做铺垫,眼下救灾要调动多方人力物力资源,正是铺垫的好时候。
宋三郎明白,其他人也不傻。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他要给宋三郎镀金,否则昨日那等危急情况怎不让宋三郎临危受命?
还不是因为炸堤之事说出去名声不好听。
散朝之后,皇帝令宋三郎单独留下,群臣议论纷纷。
不少人猜测宋三郎可能会是下一任宰辅人选。
杨志不以为意,只要忠亲王不肯交权,朝廷的主要矛盾便是军权之争而非相权之争,皇帝大概率是要宋三郎留在京城以防止忠亲王继续坐大。
所以,自己目前最大的对手仍是范盛。
不说众臣心思,宋三郎出宫后即刻赶往户部衙门,同时召集户部、工部、兵部等人成立临时“灾济处”处。
救灾如救火,这雨会不会继续下还不好说呢,必须做好两方面准备。
其一、组织兵士、工匠、民工等人对堵塞河道进行疏通引导,加快通过运河往外泄洪,同时对一些危险河段采取加固措施谨防内城河道决口。
其二、组织人手迅速对受灾最严重的南城进行救援。
宋三郎正安排着,景辰进屋来,三郎看了儿子一眼,景辰上前递给他一沓文稿。
三郎垂眸看去——
文稿最上方用端正小楷写着:关于灾后救援的若干建议。
第一条,灾情收集。
组织人手,依据受灾范围、受灾人口、人员伤亡、房屋损坏,以及堵塞积水严重程度等情况绘制详细的灾情地图。
可依照灾情地图划分若干救灾区域,每一区域由专人负责,重点区域重点救援,哪个区域的救援出了问题便找哪个区域的负责官员说事,确保责任到人。
依据灾情地图合理分配各项资源,优先保障食物与药物供应,防止瘟疫产生,同时,所有资源调配时需一一登记造册。为防物资发放延误,只需申领人签字即可批准,但会进行事后审核追责,确保责任到人。
第二条,救援与动员……
宋三郎什么也没说,默默把手上文稿交给旁边张璟。
张璟看完也什么没说,默默把文稿又传给了何府尹。
何府尹把文稿递给工部秦尚书。
秦尚书:“!!!”
不经历个十次八次的水灾救援,写不出这东西来。
所以宋三郎,你儿还是人吗?
让我们这些老家伙脸往哪儿搁,尤其责任到人那一招,真狠!
宋三郎看了几人一眼:“诸位可还有什么补充?”
几人同时摇头。
宋三郎一锤定音:“那便如此安排吧。”
张璟深觉可以让自家大孙女儿高攀一下宋景辰。
秦尚书不明白为啥自家那婆娘非把宋景睿当香饽饽。
真正到展开救援,宋三郎才知道南城的受灾情况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南城三分之二的区域被淹,水浅处过膝,水深处没过房屋,死伤更是无数。
若非他位高权重,张璟等人积极配合,使他可以在短时间内调配各种资源,这灾还真不好救。
依据惯例,遇到灾情,一般是从洛京府尹这里调集人手。宋三郎以灾情严重人手不够为由,向皇帝请求加派人手。
赵鸿煊顺水推舟从原施志雄旧部以及赵敬渊的新军营各自抽调三千兵士。
赵敬渊知道这兵借出去便要不回来了,这是皇帝对他发起的试探。
皇帝是想用景辰父亲牵制自己。
宋三郎不管那么多,赵鸿煊也好,赵敬渊也好,自家手里有兵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救灾期间,宋三郎一直将景辰带在身边,宋景辰终于看清楚,真正起作用的并非是他的那些所谓好建议,而是父亲绝对的话语权。
父亲绝对的话语权,使得那些人积极配合。如此,父亲的命令才能畅通且执行到位,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反观二哥这边,尽管银子全是自家出,可二哥想要那些人出力听指挥亦非简单之事,若非宋家的底气给二哥托着,怕是没几个人听他的。
另外,南城的复杂情况也让他看明白他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和理想化,这等复杂的地形,那般大雨倾盆的黑夜……
或许是马上就要进入到深秋,这场秋雨终究没有再持续,大大降低了救灾难度,十日之后,这场救援终于进入到收尾阶段。
宋三郎上书皇帝,提议减免受灾百姓赋税,并调拨银两粟米,设置粥厂并搭建简易房,以帮助受灾百姓度过眼前难关。
赵鸿煊准奏。
另外,宋景辰的那篇《关于灾后救援的若干建议》赵鸿煊看到后极是赞赏。
前有景辰出银钱修葺整个京城排水,后又在救灾过程中出谋划策,并联络京城十二家酒楼安置幼童妇孺,居功至伟,其忧国忧民之心无愧于其“爱民使”之称。
因此,晋封“二品爱民使”,赐蟒袍玉带金缎靴。
旨意一出,满朝皆惊。
“二品爱民使”封就封了,反正就一有名无权的虚职,蟒袍玉带金缎靴那可是最顶格的恩典,宋景辰是有功,可这点功劳真不至于到“居功至伟”的程度吧?
关键是他爹宋文远多次立功都没蟒袍玉带的待遇呢,儿子却轻轻松松就拿到手了,。
皇帝对宋景辰的偏爱可见一斑。
宋三郎可不信什么皇帝的偏爱与宠信,他大概能猜到赵鸿煊什么心思,八成是挑拨景辰与赵敬渊的关系。
皇帝对景辰这般恩宠,赵敬渊能不多想么?赵敬渊对宋家真的可以做到毫无芥蒂吗?
赵鸿煊是懂挑拨离间的。
对于宋景睿的贡献,因着景辰刻意强调的缘故,赵鸿煊捎带着夸了几句,一个影响不到他大局之人,他没那么多功夫关注。
不管皇帝如何想,景辰知道二哥新官上任,需要来自外界的肯定。
宋三郎没觉得儿子懂事,他只觉得儿子重情重义到背负他人命运的地步。
儿子光芒万丈荣耀加身,睿哥儿默默无闻,儿子便觉他自己有哪里对不起哥哥一样。
出银子为二哥谋出路也好,在皇帝面前为二哥美言也好,皆因如此。
只是睿哥儿想要的东西他都能满足吗?他究竟要做到那一步才算是个头儿?
一个人想要什么,自该自己去全力争取,你可以在关键时拉他一把,没必要处处替人谋划。
景睿若耐不住眼前不被皇帝看见的寂寞,从而变得自暴自弃,那他就是没有做官的命。
上天安排给每个人的考验不同,属于景睿的考验,就该他自己承受。
而辰哥儿自己背负的考验,也没人能替得了他,他单枪匹马陷入捕兽坑时谁来救他,谁来可怜他?
还不是反应快就大难不死,反应慢就万箭穿身,而他能大难不死,正是因为他自己吃了该吃的苦,六岁起便跟随自己一起站桩练功。
儿子这毛病必须得改!
下朝归来,父子俩回到家中,秀娘得知儿子摇身一变成了“二品大员”且还被赐蟒袍玉带金锻靴,第一反应是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又来了!
第二反应是她想要一天赴八次宴!
第三反应是中秋节已过,下次最近的宫宴是什么时候来着?
届时儿子穿上一身蟒袍玉带不得叫那些小姑娘看呆,也好叫那些“看不上”自家儿子的贵妇们后悔死!
秀娘欢喜地想叫景辰现下就穿上蟒袍玉带去各屋转悠一圈儿。
可惜,这蟒袍玉带得量身定做,需要时间呢。
这天大的喜讯很快便全府皆知,这可真是皇恩浩荡,这件蟒袍足够光宗耀祖且会被当成传家宝一般的存在。
老太太眼含泪花,激动地上香祷告,十六岁的二品大员,十六岁的蟒袍玉带,足够宋家人吹八辈子了。
若说王氏同姜氏以前对景辰还有那么一星半点子羡慕中的小妒忌,现下只有引以为荣,引以为傲。
宋家出了个传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夏朝还从未有过才十六岁就被赐蟒袍玉带的,这是多大的荣耀!
皇帝得有多喜爱景辰才会如此破格赏赐,就凭这个,以后景辰可以在京城横着走,全家人也跟着沾光。
全家人都开心地簇拥着景辰夸赞,唯有宋三郎表情淡淡,蟒袍玉带算什么,龙袍他都差点儿披上过。
可那又如何?
那又能如何呢,一件袍子而已。
无功不受禄,皇帝破格赐景辰蟒袍玉带,无非是想要从景辰身上获取更为丰厚的回报。
宋大郎不明白三郎心中所想,过来拍着三郎肩膀笑道:“老三,辰哥儿这般出息,你咋就看不出一点儿激动呢?
喜怒不形于色做到你这个份儿上,大哥谁都不服就服你。”
宋三郎笑笑:“大哥哪里话,弟弟只是已经比大哥先一步激动过了。”
宋大郎感慨道:“辰哥儿若再能考个状元回来,那真是咱们老宋家百年,不,不对——是咱们宋家千年的荣光了。”
宋三郎挑了挑眉,果然是只要儿子够好,别人便会期待他变更好,若儿子不能超越自身变得更好,那便是不思进取令人失望了?
宋家的百年荣光也好,千年荣光也好,又如何及得上辰哥儿自己的一世逍遥。
宋三郎朝大郎谦虚一笑:“大哥您也太抬举他了,世上的好事哪能全都轮到他身上。”
宋三郎这般说,大郎也觉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了,是啊,状元是那么好考的吗?
自家老爹当年被誉为神童,人人皆言是状元之才,那般惊才绝艳也不过是得了个探花。
景辰歪主意多没错,正经读书还是差了点儿。
一家子热闹到入夜才算散了去,各回各屋。
一家三口往自家院里走,秀娘忍不住拉住儿子的手道:“这寿也拜完了,灾也救完了,你爹还有什么借口能留在京城呢?”
宋景辰就乐,三郎也笑。
秀娘瞪向三郎。
三郎笑道:“那便留在京城不走了。”
水灾过后不久, 赵鸿煊接连发布几道重要旨意。
宋文远调回京师,任枢密使兼参知政事,授骠骑大将军衔,任命原大理寺卿吴正升任左相之职, 吏部尚书杨志升任右相, 范盛任吏部尚书。
不得不说, 赵鸿煊这一手平衡之术玩得高明, 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再有如施国公这般的超级权臣出现。
赵鸿煊先对宰辅进行分权,设左相右相,左相掌礼、吏、户三部, 右相掌兵、刑、工三部。
在宋三郎的任职上,赵鸿煊更是有着多重考量, 枢密使乃授予宋三郎的正职,掌管军事之权用以牵制赵敬渊。
而兼任的参知政事一职就比较灵活了,皇帝若想要重用宋三郎,这参知政事之职便形同副相。
反之, 皇帝若不想重用他, 那便仅仅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衔而已。
也就是说, 赵鸿煊能够依据实际需要来灵活调整宋三郎的权力与地位,从而更为灵活的控制整个朝局。
至于镖骑大将军的头衔, 乃是荣誉封号,代表了皇帝对臣子的嘉奖认可。
而宋三郎的镖骑大将军的封号仅次于赵敬渊的大将军。
赵鸿煊的这一番操作, 终于是让动荡不安的朝局暂时稳定下来。
除忠亲王赵敬渊外, 宋、吴、杨、范成为了京城中最大的四股势力。
忠亲王府。
赵敬渊一早过来给母亲请安,安王妃问起他什么时候认景辰为义子的时候, 赵敬渊摇了摇头。
他道:“既便是我真心诚意,此时亦不合事宜了。”
安王妃皱眉道:“私下里同宋家人表态, 亦不会对外公开,咱们只是要宋家看到王府的诚意,好叫他们明白你视景辰如亲兄弟一般,将来必不会亏待。”
赵敬渊摆手:“此事母亲不要再提,我本就视景辰如兄弟,并无利用之意。
且眼下景辰父亲才刚受了封,此时提这种事未免让人多想。”
“多想又如何?”
安王妃不以为意道:“不管宋家如何多想,你现下提出来,想那宋家不至不识抬举,只要你与景辰拜了义兄弟,便相当于把他们宋家死死绑到了咱们王府的战车上。
现在不提,难不成要等到宋三郎在京中站稳脚跟,势力做大之时你再去提?
真到那时,宋家是想要同你合作,还是自立山头,你能保证?
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只要品尝过权力味道之人,只要给他机会,没人不想站到最高处,宋三郎亦是一样。”
赵敬渊沉默了许久,抬眸道:“此事儿子心中有数,母亲勿要再操心,倒是我听说姨母有意与宋家结亲,可有此事?”
提到此事安王妃就来气,冷哼一声,气道:“本来我想着收景辰为义子,再做媒让你表妹嫁给景辰,如此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可偏你那姨母从小就是犟驴,如今岁数大了,没点长进不说,反倒比以前还犟,怎么说都不听我劝,非要把你表妹嫁给宋景睿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气死我了。
你可说说景辰论家世、论模样、论才华,那一点不比那个宋景睿强,你姨母真是脑子被驴踢了,你表妹也是,王八看绿豆,她偏要瞅那宋景睿顺眼,真真随了她娘的驴脾气。”
安王妃越说越来气,一扬手,朝下面人吩咐道:“去,你去韩府,给我那犟驴妹妹送一篮今年才上供的阿胶去,就说这东西好,以毒攻毒,专治驴脾气,告诉他,我说的。”
丫鬟:“这……”
赵敬渊摆了摆手,叫人下去,同时给王妃递过一杯茶水,劝道:“姨母想是顾虑景辰太好,反倒让表妹不适应,这夫妻二人过日子,还是互相感觉舒服为好。”
安王妃冷冷一笑,“是啊,你表妹命好,想如何便如何,你姐姐可没这好命。
皇帝如今视你如眼中钉肉中刺,各种防着你,就不想想若我们王府出事,他们韩家能置身事外么?
怎么,你姐姐能以大局为重,凭什么到她这里就不行了?”
安王妃一想到自家女儿在外族孤孤单单一人受苦,别人家的女儿却可承欢膝下,还能嫁得心悦之人,就变得无比刻薄,那怕是自己的亲侄女儿,说话也不留情面。
说着说着,她又呜呜哭起来,一想到那凶狠彪悍的北胡王,再想到自己柔弱的女儿,她就无比担心。
尽管赵敬怡说北胡王很宠爱她,安王妃也无法放心,女人的花季能有多久?
就如窗外凋落的花朵,一阵秋风便七零八落零落成泥,等到女儿人老珠黄,那北胡王还有赏花的心情吗?
安王妃比任何人都想要赵敬渊做皇帝,接回赵敬怡。
赵敬渊劝了一会儿,见她还哭,站起身道:“母亲,若是皇帝知道韩家想要与宋家联姻,必会出来阻止。
母亲想要表妹嫁给景辰,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嫁景睿反倒还有通融余地,姨母与表妹若真中意宋景睿,还是早做打算,免得夜长梦多。”
安王妃扬头咬牙道:“既然你姨母不肯为你这个外甥考虑,我凭什么要为她们娘俩考虑,我怎么那么多闲工夫?”
赵敬渊:“随您吧,儿子告退。”
赵敬渊回到自己书房,不久后,下人来报,说是王妃出门往韩府去了。
赵敬渊勾了勾嘴角,他太清楚王妃的脾气,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坏又坏不起来,到底还是念着她与姨母的姐妹情意呢。
在赵敬渊看来,表妹嫁给宋景睿最完美,景辰的性子他很了解,景辰是不会伤害他二哥的,再加上韩骏这边的关系……
景辰一定会站自己这边。
赵敬渊揉了揉眉心,他真的不想算计景辰,可他也真的需要宋家的支持,他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成为人上人,要么成为阶下囚。
他不想成为阶下囚,所以他只能成为卑鄙小人。
是他授意韩骏接近景辰的,
也是他推波助澜散播景辰父母溺爱孩子,他不想景辰太早成亲,更不想让宋家与任何他所比期望的大势力联姻。
他终于成为了他所讨厌的,赵鸿煊一样阴险狡诈的小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权力是魔鬼,却让人如此着迷。
若无权势加身,他赵敬渊算个什么东西呢?就如今日之靖王,猪狗不如。
不,他赵敬渊绝不会沦落到那一步!
所以景辰,请原谅我的自私,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好兄弟,我会补偿你的。
安王妃再怎么恼火韩夫人,赵敬怡和亲之后,为免她伤心过度,韩夫人将韩幼琳送入王府,陪她度过了一年最难熬的日子。
所以,安王妃对韩幼琳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她既把对闺女的爱移情于韩幼琳,可看到韩幼琳好,她又忍不住酸,好人坏人她都做。
这会儿显然想做好人的心情占了上风了,宋景睿就宋景睿吧,她见过两次,长得还算行,看着就是个踏实的,女人过起日子来,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像她嫁给安王,呵呵,除了荣华富贵没什么可说的。
到了韩府,安王妃把赵敬渊对她说那话同妹妹一说,韩夫人也有点着急了,她绝不想让闺女被皇帝随便指婚,甚至是进宫。
就皇帝那身子骨,进宫简直就是守活寡差不多,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入宫的女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即便侥幸有了一儿半女,那也是脑袋拎在裤腰里,之前范家那闺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等到晚上韩尚书回府,韩夫人把这事一说,韩尚书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道:“陛下子嗣不丰,太后好像是有意要为陛下选一批女子入宫……”
“什么!”韩夫人炸了,恨不能现在就去宋家提亲。
韩尚书拉住她,“你先稍安勿躁,我也只是听人说了一句,消息是否属实尚不确定。”
韩夫人:“空穴不来风,九成是真的,如今施国公已倒,皇后变相软禁,皇帝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不行,明天就去宋家提亲!
翌日一大早,老太太刚吃过早饭,因着今日休沐,宋家几兄弟请过安之后,陪着老太太坐会儿。
宋景辰坐在宋三郎身侧正同宋景睿显摆他自己才润出来的山核桃手串。
宋三郎瞅了儿子一眼,这种东西都是年长之人喜欢盘,他见儿子每天盘每天润,想着自己生辰快到了,许是儿子为他准备的生辰礼物,可听人家刚才这话意,他纯属自作多情想多了。
景睿接过景辰递过来的手串,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啥门道:“倒是甚是红润油亮,可不太配你,还是那串松绿色碧玺珠子更适合你戴。”
“睿哥儿,一看你就是外行。”宋二郎笑呵呵从儿子手上夺过手串,一个个核桃细细看过,喜道:“龙纹高桩,小气门,小平底,万里挑一的好核桃,绝了!”
说着,宋二郎就要往自己手腕子上戴,结果还没等他套进去,眼前白光一闪,他家好侄儿的袍袖拂过,手串又物归原主了。
宋二郎道:“辰哥儿你可真小气,不就一串山核桃嘛,你送给二伯能咋地?”
宋景辰没好气道:“二伯你不小气,不就是几条锦鲤嘛,你给囡囡吃俩条又能咋地?”
宋二郎噎住。
宋大郎一点不客气补刀:“是啊,老二。孩子想吃锦鲤,你做爷爷辈儿的,就不能割个爱么?”
宋二郎不干了,拉住老太太袖子,“娘,你瞅瞅,连我大哥也跟着小辈儿欺负我,这像话嘛?”
宋三郎不客气道:“是忒不像话,二哥你都四十岁的人了还跟娘跟前告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幼时咱家的糖全进你一个嘴里了。”
宋三郎坐在那里,抬眸浅笑。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宋三郎话其实已经说得很客气了,宋二郎从小嘴甜,宋三郎老实,所以糖宋二郎吃,活儿宋三郎干,书宋大郎读。
都是自己儿子,老太太绝没有故意针对老三的意思,但人性就是如此,老三老实听话,所有人,包括老太太自己便慢慢把老三的老实谦让当成理所当然。
会争的吃糖耍滑头,不争的干活儿啃窝头,因为你最能吃苦,所以活该苦都给你吃。
老太太心里很清楚老三老实吃亏,可是有糖不给老二吃,老二能哭翻天,她那时候一个寡妇带三个娃,哪有心情哄孩子,只要孩子不吵不闹就万事大吉。
即便偶尔会觉得愧对老三,可老三自己不叫屈,慢慢地她便也习惯了,习惯久了就成了麻木。
宋三郎重生以后亦是对俩个哥哥谦让照顾,他觉得他占了宋三郎的身子,理应对宋家有所回报。
可宋三郎没想到儿子被自己影响的也太谦让了,这么多年,他该还的也还了,这个家现在得他说了算,宋景茂也不行。
宋三郎不是要计较,也不是翻旧账,宋大郎同宋二郎跟他不是一个段位水平的人,值不当的他计较,他是要对儿子进行言传身教。
这么多年,宋三郎从未说过任何抱怨之言,他这冷不丁一下说出来,不说宋二郎,便是老太太和宋大郎也是满脸愧色。
宋三郎笑着拍了拍景辰肩膀:“这点你倒是像极了你二伯,会跟爹哭着要糖吃。”
就是没你二伯脸皮厚会为自己着想。
这话宋三郎自然不会说出来。
宋景辰忙道:“爹,你揭二伯的老底就算了,还揭我老底,不行这不公平,我也要揭你的老底。”
宋三郎:“混账话,咱们爷俩父慈子孝,可不带父子相残的。”
从老太太处出来, 宋景辰被自家爹拉进书房
宋三郎的书房就俩字儿——务实,非必要的一律摒弃,书案上除了必要的笔墨纸砚 ,其他一概都是占地方的玩意儿, 精简得不能再精简。
三郎招呼儿子在对面罗汉塌坐下, 宋景辰道:“就知道您有话说。”
宋三郎瞥:“你知道得挺多, 那你说说爹有何话说?”
宋景辰:“恩多成怨, 爱多成仇呗。爹只是说笑间表达了下不满,便弄得全家人尬尴,一家子欢欢喜喜的气氛就这般被爹破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