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辰应诺。
赵鸿煊令苏公公另取一钓竿来,这根上面没有镶什么金龙,宋景辰欣然接下。
自然,赵鸿煊今日叫宋景辰过来的目的不可能单纯是什么游湖垂钓。
抛出鱼线后,赵鸿煊同宋景辰聊起正事,他想从御林军中选拔出一批绝对忠心之人,由景辰任统领,来训练这些人骑射之术……
宋景辰忙推拒:“帮着陛下训练可以,统领什么的就算了,臣最怕做什么正经官。”
赵鸿煊被他气乐了,“什么叫你怕做正经官?”
“景辰闲散惯了,还是替陛下赚钱靠谱些。”
赵鸿煊想他才十六岁年纪为自己操心着偌大一摊子生意,再给加担子,确实有些为难他,只得暂时作罢。
此时已是夕霞满天,皇帝令人在沁水阁摆了一桌荷香宴,米酒荷花卷、莲子红烧肉、天梯莲藕丝 、鲜藕荷花鱼等等,鱼自然是皇帝亲自钓上来的。
一桌子美味佳肴,似是勾起了赵鸿煊某种回忆,他眉宇间突然有些说不出是落寞还是寂寥或是怨恨的复杂表情,他道:“朕幼年时,先帝来行宫避暑,最喜将靖王带在身边,带他坐船游湖,带他垂钓品宴,而朕就……”
宋景辰可不想听皇帝突然吐露出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心声,忙截住他话头,笑道:“可如今陛下才是天下之主。”
“是啊,朕才是天下之主,这般良辰美景,真该叫靖王过来同饮一杯。”赵鸿煊略有遗憾道。
这话宋景辰不能接。
老实说,他很同情赵鸿煊幼年的遭遇,但他是无法理解赵鸿煊对靖王那种怨恨的。
从小便没人与他争宠,宋三郎对儿子的爱是在日复一日中自然生长的,宋景辰非常理直气壮、且肆无忌惮地享有这份独有的、非他莫属的笃定父爱。
他知道不管他自己怎么作,只要一哭唧唧,他爹立马得投降,所以就算他什么也不是,他也有心灵的归处,无论什么样子的他,都是爹娘心里的至宝。
赵鸿煊没有这种底气,所以他总得要抓住点什么,证明点什么,尤其他这皇位并非先皇心甘情愿给他,而是迫不得已。
也正因如此,宋景辰那日同他描绘出来的盛景才会让他如此兴奋。
宋景辰对他来说才会如此重要。
景辰回到家里时,天色已晚,进院后,没直接回自己屋,拎着皇帝赏的一壶马蹄莲子龙井爽甘露敲敲开哥嫂房屋门。
何氏忙将他让进来,令人去沏茶,景辰忙道:“大嫂,快别忙乎了,刚才在皇帝那里喝了一肚子茶,实在喝不下了。”
说着,将手里提壶递过去,“皇帝给的,大哥大嫂尝尝,冰镇一下口感会更好些。”
“沾辰哥儿的光,咱们有口福了。”何氏笑着接过,带丫鬟进里屋,不耽误兄弟俩说话。
景辰将今日皇帝同自己说那些话拣重要的说了一下,道:“哥,陛下对忠亲王的防备之心比我想象中还要深。”
景茂道:“本来就防备,如今赵敬怡又成为忠亲王一大助力,皇帝有想法也属正常,倒是你,做得很对,千万莫要掺和进皇帝与忠亲王的争斗里面。”
“我知道的。”
狩猎大会在即,近几日宋景辰一直在训练自己的烈焰,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狩猎过,他需要带着烈焰找找状态。
烈焰对宋景辰的意义非比寻常,是他自己真正意义上驯服的第一匹烈马,非常爱惜,平时由专人照料,喂料、刷毛、修蹄子这种活他自己也时常干。
“烈焰”顾名思义,除了跑得快,还是个极其桀骜不驯的高傲脾性,除了让宋景辰与负责照料它的老李靠近,任何人都不买账,便是草料亦是只吃宋景辰同老李喂给它吃的。
至于想骑它身上,除了宋景辰,便是日夜照顾它的老李都不成。
可以说这匹马威武霸气到没朋友,叫韩骏、李琮等人羡慕不已。
没有一个喜爱骑射的少年不想拥有一匹好马,尤其是这种只认一个主人的。
对他人弃之如敝屣,鸟都不鸟一眼,唯有对宋景辰俯首称臣,只要景辰一靠近它,便用它毛茸茸的大脑袋蹭景辰。
韩骏这货不死心,死皮赖脸想摸摸,次次都被烈焰尥蹶子,逗得一众人哈哈大笑。
其实若宋景辰牵着,也不是不给摸,但景辰爱惜烈焰,不想委屈它做不乐意之事。
与当年瞅见野猪吓得扔下主人就跑的傻白甜小白不同,烈焰在当年宋景辰遇上狼群时都没有退缩过。
宋景辰相信烈焰不是不懂怕,是它更爱自己的主人。
小白只是一匹马,烈焰却不仅仅是一匹马。
时间过得很快,八月初二一大早,晨曦初照,参加狩猎的众军士最先到达狩猎场。
他们需得检查所携带弓箭有无问题、检查马掌钉有无牢固,须知马匹在高速负重奔跑中若无马掌保护极易受伤。
阿福蹲在地上检查烈焰的马掌
这会儿有军士拎了水来,给这些准备上战场的战马补充水分。
烈焰低头喝几口不大想喝的样子,宋景辰拍拍它大脑袋,“乖,再来点,待会儿咱们得战斗呢。”
烈焰能听懂主人的指令,低下头又喝了起来。
皇帝率众臣以及各国使团到达围场,围场最高处的观猎台上旌旗猎猎,赵鸿煊居高临下,扫过台下威风凛凛整装待发的众骑士,目光在前排景辰身上略停留一下,没多废话,扬声道:“去吧,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随着赵鸿煊一声令下,仪仗队前排号角长鸣,后面鼓点激昂,皇家狩猎大会正式开场。
上千人的狩猎队伍策马扬鞭吆喝着,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彻大地,场面之壮观,很难不让人热血沸腾。
宋景辰、施志雄、北胡王、西凉二王子以及阿依尔等人冲在最前面。
烈焰的冲刺、奔跑以及与主人的配合默契程度连北胡王这等见多识广之人都忍不住叫了声“好一匹赤兔马!”。
宋景辰朗声笑道:“北胡王好眼力!”
西凉二王子忽然插口道:“以我等之能,在外围射猎这些狍子、野鹿未免太过无趣,何不深入虎穴整些大家伙来玩玩?”
不等他人开口,阿依尔先不甘示弱,“能有什么大家伙,便是猛虎又有何惧?”
北胡王长眼眯缝了一下,略一思忖,觉得大夏邀请各部族参加狩猎大会是传统,不太可能有什么阴谋,哈哈笑道:“有何不可。”
三个人都没意见,施志雄看了旁边宋景辰一眼,笑道:“本将肩负指挥重任,便不能陪各位耍了,就由景辰公子陪诸位耍耍。”
他这话不光把景辰当成他可以任意指使的下属,语气里还阴阳怪气很不尊重。
宋景辰心中冷笑且鄙夷,外族面前不说一致对外,还想着个人恩怨给他穿小鞋呢,当真无耻至极。
宋景辰不想让人看笑话,看大夏人自己内斗,嘴角牵起一个弧度,正要说话,却听旁边阿依尔冲施志雄娇喝道:
“你这人好大的威风,人家本人还没说话呢,你倒替他做主了,宋景辰可不是你手下的兵,你也指挥不着他。”
阿依尔说话尖锐又刻薄丝毫不给施志雄留颜面,施志雄怒气上涌,但又无法反驳,与那些士兵不同,宋景辰也好,阿依尔这些人也好,还真就是下场来玩玩,烘托气氛的。
想着宋景辰也蹦跶不了多一会儿了,施志雄强行压下火气,笑道:“想是公主误会,本将并无此意。”
“你没有最好!”阿依尔冷哼了一声,朝宋景辰道:“宋景辰,你要不要同我们去?”
宋景辰心中感激阿依尔仗义维护,不由朝她笑道:“舍命奉陪。”
“驾!” 阿依尔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除了施志雄,后面几人及其随从紧随其上。
施志雄看着几人飞驰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实际上各种大家伙无论古今都属于珍稀动物,还真不是你想遇见就能遇见,几人一路上射杀狍子、野兔、野鸡、野鸽子无数,就是碰不上让他们心心念念的“大家伙”。
北胡王与宋景辰、阿依尔几个倒是因彼此高超的技艺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在北胡王眼里赵敬怡那样的才叫女人,他压根就没把阿依尔当女人看。
至于西凉二皇子,就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提也罢。
西凉二皇子的骑射只能算是凑凑合合,就这还提议猎些大家伙玩玩,可真是艺怂人胆大。
略显不合理的念头在景辰脑海中也就一闪而过,并未多想。
宋景辰瞧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是有反光,向众人提议道:“那边像是有水源,咱们过去看看。”
几人纵马跟上,只才刚一到水源处,变故突生,宋景辰的烈焰竟毫无预兆地四蹄飞腾,拼了命地向前狂奔起来。
阿福面色一变,忙奋力甩鞭跟上,阿依尔、北胡王不知出了何事,也忙催马追上去。
只是烈焰乃是号称马中第一的“赤兔”,又全力奔跑,又岂能轻易追上。
平时景辰只要轻轻动一下马缰,稍微给烈焰一个信号,烈焰便知他心意,可现下,无论景辰如何拉扯缰绳,烈焰都置若罔闻。
景辰见拉扯无效,不忍再拉扯马缰徒增烈焰痛苦,想着索性由着它跑,跑累了总会停下来。
景辰趴伏在马背上,任由烈焰奔跑,很快一人一马蹿入前面一片树林。
后面远远缀着的阿福看到宋景辰入林,惊恐地整个天灵盖要掀起来了,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猛地将匕首插入马背——
可是已经晚了,所有人都听见树林中那一声凄惨的嘶鸣!
宋景辰心爱的烈焰,出发前还威武到没朋友的傲娇烈焰像是被捅破的筛子,身上汩汩冒着鲜红的血液。
巨大的捕兽坑内,一根根削成尖锥的竹子借着重力刺透景辰最喜爱的烈焰缎子一般光滑闪亮的皮毛,烈焰温润黑亮又总是水汪汪的眸子变成了血红色,不断往外渗出血水……
宋景辰是与烈焰一同落入捕兽坑的,他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在那等速度下,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是烈焰庞大的身躯先一步被竹□□入,给了他反应时间,也给了他借力点,让他借助父亲教授的内功心法跳出坑外。
这是个阴谋!
这一定是个针对他的阴谋!
电光火石间,宋景辰想到了出发前烈焰喝的那桶水,烈焰不想喝,是他哄着烈焰喝。
烈焰突然发狂一定是有问题,他没有想到使它赶紧停下来,别说是拽他缰绳,便是将它打晕也要让它先停下来再说。
他竟然因为心疼烈焰被缰绳扯到疼而任由它狂奔。
烈焰不该死的,是他,是他的妇人之仁,是他的软弱不果断害死了烈焰。
那密密麻麻的尖锥根本就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根。
那一根根带血的尖锥仿佛也全都捅到了景辰的心里去,狠狠贯穿又带出残碎的血肉来。
“啊——————!”景辰发出痛苦的大叫!极度的悲痛自责加上急火攻心,使他仰面晕了过去。
第251章
观猎台上众人, 保皇派也好、保施派也好,还是什么中立派、骑墙派,此时此刻都难得统一立场一致对外,期待景辰能在狩猎场上大杀四方, 拔得头筹。
韩骏同李琮几个兴奋地猜测着景辰能打到多少猎物回来, 韩骏笑道:“我算是发现了, 景辰这小子最擅长一本正经做人, 放浪形骸做事,咱们且等着吧,不定这次要怎么耍呢。”
众人被韩骏这话逗乐, 可细细一想,实在是很“一针见血”呀。
赵鸿煊对景辰信心满满, 他初登大宝,难免四方窥探,好叫这些人都睁大眼睛瞧清楚大夏朝如今正是人才济济。
他正与旁边西戎王说笑着,忽闻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赵鸿煊抬眼, 就见一名灰衣兵士翻身下马, 满脸急色地跑过来,慌张跪地禀报:“启禀陛下, 景辰公子出事了!”
“你说什么?!”赵鸿煊脸色骤变。
“回禀陛下,景辰公子失足掉进了捕兽坑, 马、马死了。”
宋景茂的脸色像纸一样白。
“马死了, 人呢!”赵敬渊猛地站起来,“我问你人呢?人是生是死?有无妨碍?”
“回, 回忠亲王殿下,流了好多血, 现下正昏迷着。”
赵鸿煊淡淡扫了赵敬渊一眼,沉声道:“景茂你带御医速速去救人,告诉他们若景辰有半点闪失,他们便也不用回来向朕交差了。”
宋景辰是在傍晚时候转醒的,除了景茂与赵敬渊,便是赵鸿煊也在旁边守着。
片刻的茫然过后,景辰眼窝里蓄起泪水,他用力眨了眨眼,努力用睫毛将眼泪收回去,又要起来给赵鸿煊行礼,被赵鸿煊按下肩膀,“快歇着吧,你无事朕便放心了。”
“臣让陛下操心了。”
“别说这种话,你且好好养伤,记着,后面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无需多想,今日之事,朕定会给你个交代。”
发生在宋景辰身上之事,是个人就能嗅到阴谋的味道,至于是谁干的,简直是秃子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呢——除了施国公,谁还敢?
施国公亦是要郁闷死,万无一失的陷阱,就这宋景辰都还不死,这种憋屈的挫败感简直让他抓狂。
同时宋景辰“贵不可言”的批命就更显得极其靠谱。
施国公屡做糊涂事,杨家父子危机感日重,若说杨志之前还有所犹豫,现在越发认可儿子的建议了。
岳父此举已经不是公报私仇,说严重些这就相当于两军阵前为一己私人恩怨陷害己方最能冲锋陷阵的大将,触碰到某些不可逾越的底线了。
皇帝并没有追究施国公,而是把此事定性为“意外”这非但没有让杨志放心,反而让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杨睿冷静地可怕,也冷酷地可怕,他道:“父亲,我们没有时间了,外公这般糊涂下去只会死得更惨,我们提前送他一程未必对他不是一种仁慈。”
杨志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只希望陛下能念在皇后娘娘的份儿上,给他一条活路。”
杨睿笑了:“父亲想什么呢,您认为陛下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么?看看当初效忠靖王那批人的下场就知道了。
不说别人,就说靖王,靖王全府鸡犬不留,连靖王最喜欢的猫猫狗狗都要杀掉,唯独留下靖王,莫不是父亲以为陛下是顾念什么兄弟情深?”
杨志皱眉,“你什么意思?”
杨睿漫不经心道:“若我最痛恨的仇人落在我手上,我也舍不得杀,杀了心里空落落的,还是慢慢折磨更有趣些。”
“你这孩子,什么乱七八槽的想法,简直胡闹!”
杨睿笑笑:“父亲,我同您说笑呢,不过我猜陛下一定是这么想的,否则解释不通他为何不杀靖王。
所以,还是投靠赵敬渊更靠谱些,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先自保。”
“如何自保?”
杨睿:“父亲难道没发现这次避暑之行陛下所带的御林卫有些多了吗?
还有,赵敬渊的京西大营距离这里不足百里。
现下外公身边可用之人只有施志雄,只要控制住施志雄了,控制外公是什么难事么?
可惜,到此时外公仍以为陛下忌惮他,不敢拿他怎样。
所以,外公是被自己蠢死的,与我们无关……”
这几日宋景辰闭门不出一直在养伤,他的小腿,脚踝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尤其左边小腿被捕兽坑中的尖锥扎得不轻。
他长这么大除了幼时调皮捣蛋摔伤擦伤过,还从没有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害,受伤的人必须得有特权,这是宋景辰潜意识里的理直气壮。
赵敬渊来探望他,他不想动,就懒懒地斜靠在身后软垫上不动弹。
赵敬渊走过来,自己拉把杌子坐他床前,笑道:“你好些了吗?”
景辰没什么说话的欲望,道:“好多了。”
景辰的眼睛总是明朗而快活的,赵敬渊第一次从他眼睛里看到“忧郁落寞”这种与景辰性格完全不搭的表情。
赵敬渊安慰他:“这并非是你的错,你莫要太过自责。”
景辰不说话了。
赵敬渊:“烈焰亦不会怪你的。”
听到赵敬渊这句话,景辰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他每天做梦都梦见与烈焰驰骋在大凉州一往无际的大草原上,那时候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痛苦。
没有人知道烈焰对他有多亲近,多忠诚,多重要。
是他的自以为是和无知害死了烈焰。
说到底,景辰其实是在一种理想中的环境长大的,宋三郎竭尽所能疼爱他,竭尽所能培养他优秀,亦竭尽所能让儿子快快活活。
不要说经历什么痛苦的事,让他不开心的事都很少。
乍一经历这种痛苦,对他来说打击确实太大了。
再者,还有一件事对他打击很大。
景辰的掌控欲其实很强,不管他自己有没有觉察到,实际上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只要他想,他就能掌控他人情绪,实现另外一种意义上极为隐蔽的“微妙控制”。
只不过这种“控制”很高明,随风潜入夜那种淡淡地,舒缓的,不为人所察觉。非但不会让人讨厌,甚至还乐在其中,姑且可以称之为“高情商”。
实话说,某种意义上,若一个人让你极其愉悦舒服了,大概率他比你聪明。
宋景辰又比绝大多数人都聪明,所以他实在是顺风顺水习惯了,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但烈焰这件事显然完全失控了!
所以景辰所遭受的是一明一暗双重打击,无论是失去烈焰的自责,还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都让他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赵敬渊知道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现在无论怎么安慰景辰都是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笑道:“ 要不要出去走走,就当是散散心,你不高兴,你大哥亦高兴不起来,成日里见谁都拉着脸,我看见了都难受。”
宋景辰轻声笑了,正这会儿景茂进屋来,见赵敬渊在,朝他略施了一礼。
赵敬渊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我什么了?”
赵敬渊:“说子慎你成日里拉着一张脸。”
宋景茂自失地笑了笑。
赵敬渊:“正说要出去走走,一道去吗?”
宋景茂略迟疑,他还是有些担心景辰的伤。
赵敬渊道:“子慎你有所不知,受伤之后其实不可一直卧床,若长期不动,血液淤滞,亦非好事。”
赵敬渊这么一说,宋景辰脑子不由自主跳出“静脉栓塞”四个大字。
想到后果,他有些害怕了,揉了揉额头道:“哥,我这几天闷得难受,想要出去走走。”
宋景茂想了想,道:“也好,是不是要拄个拐杖稳当些。”
赵敬渊:“……”
子慎,你家弟弟伤的是皮肉不是筋骨。
谁知宋景辰却深以为然点头道:“在家几天茶饭不思我也饿瘦了,再配上一根拐杖,这才像回事儿。”
宋景茂:“……”
赵敬渊:“……”
宋景辰吩咐知夏替她取那件宽袍大袖晃晃荡荡的白衣来,人在衣中晃才可怜,他越可怜,施国公便越可恨。
最重要,虽可怜,但他偏就不死,气死施国公那个老匹夫。
宋景辰这件衣裳还是秀娘从南州府给寄过来的,是南州府才流行起来的样式。
秀娘觉得这仙里仙气儿的矫情显摆劲儿可不正是自家儿子的口味嘛,一口气给寄来五六件,景茂和景睿的也都有。
夏季天热,景辰平时都将头发挽起来,这也不挽了,全部挽起来显得多精神,还是带点儿病气得好,及腰长发全都瀑布般披散下来,只头顶的部分挽个簪子,不然披头散发就没有美感了。
卖惨,他也得美美地卖惨,绝不能使自己真磕碜,人的同情心和美德总是有限制条件的。
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圈一波支持,如此方能更方便大哥他们为自己报仇雪恨。
宋景辰一番收拾,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把宋景茂都给看心疼了,这件飘飘欲仙的衣裳穿在弟弟的身上还真有股子又悲情又浪漫又能煽动人心的劲儿。
宋景辰道:“大哥,我的拐杖呢,你们不会拿根木头棍子应付我吧?”
赵敬渊笑道:“刚才我叫人回府一趟,我父王的拐杖拿来借你一用。”
宋景辰微微皱眉:“会不会显我老?”
赵敬渊扑哧乐了:“你放心,我父王这人最怕人家说他老,拐杖做得很年轻,正配你这身衣裳。”
第252章
没有人在看到烈焰的惨状后不为宋景辰捏一把冷汗, 难以想象人若被那些尖锥扎成筛子该有多惨烈。
这林子里有山下猎户布置的陷阱情理上虽说得过去,可那捕兽坑又深又宽,里面插了密密麻麻的尖锥,做得未免太过夸张了些。
况且当时北胡王等人均有看到, 宋景辰的马是在没有受惊的情况下突然失控, 很难不让人怀疑马匹被人做了手脚。
不敢想视子如命的宋文远若见到唯一独子落得如此惨状, 不得疯啊, 一辈子怕是也走不出阴影了。
施国公忒不地道了些。
对于众人的议论猜疑施国公早有心理准备,让他没有心理准备的是宋景辰竟然毫发无损,这就比较让他难受了。
眼下舆论对他明显不利, 施国公只得暂避风头,装聋作哑闭门不出。
施国公懊恼, 赵鸿煊却是极兴奋,早在两个多月前大理寺卿吴正就在他的授意下搜集施国公的种种罪证,宋景茂则悄无声息地联络同盟准备对施国公发起弹劾。
另,忠亲王训练的新军业已到位, 万事具备, 就等一个最佳的发难契机, 不成想机会便自己送上门了。
施国公重金收买西凉二王子,意图通敌谋反, 还有比这更绝妙的理由吗?
西凉二王子涉及到两国关系,不好轻举妄动, 容易让局势变得复杂, 等这些使团走后再动手不迟。
宋景辰到底是年轻,身体机能好, 恢复也快,腿上的几处擦伤已经好得差不多, 连小腿下面最严重的那处扎伤也已经消肿开始结疤。
过几日阿依尔就要回西戎了,过来探望景辰,景辰沏茶给她喝。
她捧着乳白色的茶盏,瓷釉细腻光滑,令她不由看向对面景辰,景辰正笑着,嘴巴微微张开,红润的嘴唇衬得他牙齿更加洁白可爱,阿依尔甚至看到他嘴角一闪而过的小尖牙。
他的牙可真好看,就像她手心里的瓷釉一样温润洁白富有光泽,阿依尔说不出自己是一种羡慕还是什么别的,她突然觉得有一点点不自在,不敢直视景辰,用力埋下头去喝茶。
如果说景辰一开始对阿依尔的小心思无所觉,一个小姑娘家忍着羞怯主动前来探望他,如今又是这般小女儿姿态,他再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装傻了。
景辰道:“阿依尔公主,感谢你来探望我,你出来这么久,你父王会担心你的。”
“我父王才不是你爹那样啰嗦的人,他从小就不会管我,我愿意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去!”阿依尔猛地梗起小脸咬牙道。
景辰轻咳了一声,温声道:“阿依尔,我的腿该擦药了,哪个,你可以回避一下吗?”
宋景辰彬彬有礼,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残忍冷酷的话来,小姑娘头顶轻盈而膨胀的粉红泡泡砰得碎掉了。
阿依尔便是再脸皮厚的姑娘此时也无法待下去,从小要强的小公主努力绷住自己的眼泪,腾得站起身来,转头就往外跑。
平瑞同知夏面面相觑,又看向景辰。
景辰摸了摸鼻尖,道:“你们俩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谁对我有意,我就得来者不拒?若是拒绝人家的一片真情我就成了那罪大恶极的恶人?
她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我这叫日行一善,日行一善懂吗,别拿那些有的没的来道德绑架我!”
“平瑞,你还不快过来擦药,我腿疼!腿疼!”
“怎么回事?”宋景茂一挑门帘从外面进来,正听见景辰嚷嚷腿疼。
“大哥,我腿疼,头也不舒坦。”
平瑞:“……”
我们什么也没说,是您自己发脾气。
宋景茂不明就里,慌忙上前查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腿疼起来,头也不舒服——平瑞,拿我的腰牌快去宫里请御医来看看。”
“算了大哥,你别叫他们折腾了,我歇会儿就好了。”景辰拽住宋景茂袖子。
宋景茂眉头微皱,看了眼知夏与平瑞,见俩人丝毫不急的样子,心中大概有数,知道弟弟不是头疼,腿疼,他是气儿不顺。
宋景茂在他床头坐下来,“你坐过来些,大哥帮你揉揉头。”
景辰挑眉看他,“大哥,你会吗?”
宋景茂笑道:“有时累了你嫂子会帮我按一按,时间久了,大哥也学得一点皮毛。”
说着话,宋景茂食指与中指放在景辰的太阳穴上。
景辰道:“哥,我大嫂对你真好。”
“嗯,夫妻之间理当相互照顾体谅,家和方能万事行。”
景辰:“大哥,成亲以前的日子快活些,还是成亲以后的日子快活些?”
宋景茂缓缓揉动的手指顿了顿,笑道:“自然是各有各的好。”
景辰:“那我还是成亲晚些,至少成亲前的快活是确定的。”
宋景茂笑笑,不动声色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我就随便问问。”
宋景茂不信他的鬼话,试探道:“是不是韩骏那小子同你说了些什么?”
宋景辰享受地眯着眼睛,反问道:“大哥认为他会说些什么?”
宋景茂笑道:“韩骏那小子的花花肠子里装了些什么不靠谱的东西,大哥可猜不到。”
宋景辰笑而不语,故意不往下接话。
宋景茂觑他,“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