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咯咯乐:“大哥,你山路十八弯的累不累呀,你旁敲侧击的,不就是担心我学坏吗。”
宋景茂也乐了,只是笑容之下瞳仁幽深,景辰又开朗起来,他自是心中欣慰,景辰的这笔帐不能不算。
后面他特意去看了那捕兽坑,坑中密密麻麻的尖锥显然是冲着将人万箭穿身,穿成人肉筛子去的,只需看一眼烈焰的尸体便能想象出来场景了。
宋景茂简直不敢想象若弟弟落入坑中,他该怎么办,甚至他到现在都不敢写信告诉三叔三婶景辰身上发生的事。
宋景茂的手上功夫不错,景辰被他按得昏昏欲睡,没多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宋景茂将景辰身子放平到床榻上,明显感觉到景辰瘦得不轻,明面上是开朗起来,显然心里对烈焰的死还是耿耿于怀。
连带着这段时间情绪也变得敏感脆弱起来,之前哪里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同平瑞他们发脾气。
安置好景辰,宋景茂把平瑞叫出来,问那西戎小公主是怎么回事,他进院儿时正瞧见那小公主气鼓鼓哭着跑出去。
平瑞不敢隐瞒,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同宋景茂说了一遍,宋景茂问得很仔细,确定景辰同那小公主之间没什么,只是那小公主对景辰有意思而已,这才放下心来。
从景辰屋里出来,宋景茂这才回了自己屋,他身上的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呢。
何氏迎上来,替他解下腰间束带,搭在旁边架子上,道:“景辰没事吧。”
宋景茂点点头,动了动嘴唇,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以后叫门房注意些,莫要什么人都放进来,那阿依尔外族女子不讲究,可她这般哭着从我们府跑出去,不知道的不定怎么胡乱编排呢,也得亏这里不是京城,没有那般人多嘴杂。”
何氏知道宋景茂明面上是责怪门房,实际上是责怪自己对景辰还不够关心,否则他自己直接同门房那边交代一声不就得了,何必还要特意说给自己听。
何氏笑了笑道:“你有话便直说,何必要同我山路十八弯的,便是你不累,我还累呢。”
听到何氏说“山路十八弯”,宋景茂扑哧乐了,道:“这是我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什么山路十八弯。”
何氏笑道:“还有谁这般说你了,说了你,非但不使你着恼,还乐得出来,除了辰哥儿,便也没别人了。”
宋景茂笑着将自己试探景辰那番话说了一遍,他拉过何氏的手道:“静秋,方才是我过于苛求你,我向夫人赔不是。”
说着话,宋景茂一本正经朝何氏打了个揖,逗得旁边小丫鬟抿嘴笑,何氏闹得脸红,忙道:“我明白子慎你的心情。”
宋景茂点点头:“我比景辰大上十几岁,从小看着他长大,便如父子也差不多了,你不知道他幼时有多可爱多讨人喜欢,便是长大了亦是一样,静秋你若是看着他长大,亦会如我这般疼爱他。”
何氏笑道:“便是不看着他长大,景辰亦招人疼爱,我只是觉得依照那小姑娘的脾气,若不让她进来,说不得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出更大的乱子来,倒不如让人进来,我相信景辰自己会处理好。
你总过度保护他,不相信他自己可以把事情处理好,关心则乱说得便是子慎你。”
宋景茂苦笑。
他的确是关心则乱,但哪就那么容易冷静,尤其是这次景辰差点送命,若景辰真的出事,他只有以死向三叔谢罪了。
哦,以三叔疼辰哥儿的程度,怕是自己一个人死都不够凑数,说不得要多少人陪葬呢。
狩猎大会后不久,各国使团陆续离开,西戎王带着阿依尔率先离开。
离开那日,阿依尔虽气宋景辰是无情无义的小混蛋,但又忍不住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那双爱笑的眼睛,还有一笑就会露出来的洁白可爱的牙齿。
好看的眼睛连同洁白可爱的牙齿,构成了少女懵懵懂懂的初恋,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对于爱情所能理解到的最具象化的东西。
她想亲一亲他的眼睛,想瞧清楚他嘴巴里到底是有一只小尖牙,还是有两只,还想用手摸一摸锋不锋利,咬人疼不疼。
第253章
一家人相聚不过短短数日, 赵敬怡又要离开,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安王妃几近肝肠寸断,当着北胡王的面她又不能哭出声来, 千言万语也只能紧紧拉着赵敬怡的手泪眼相看。
赵敬怡显然比王妃要坚强地多, 朝着安王夫妇深深一礼, “父王母妃多多保重, 女儿不能膝前尽孝了。”
说完她又抬眼看向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弟弟,赵敬渊走到姐姐面前,哑声道:“还请姐姐放心, 万事都有我。”
姐弟俩目光相碰,赵敬怡想到昨晚赵敬渊同她说的那番话, 重重地点了点头,“弟弟亦要保重。”
再如何不舍,终有一别,赵敬怡在北胡王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进车厢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 猛地一扭头, 弯腰进了车厢。
马铃叮当,车轮滚滚远去, 赵敬怡没有再回头。不过徒增伤感罢了,前面才是她要走的路, 不管被迫也好还是什么也好, 她总得活下去,总得对得起自己这番辛苦。
北胡王揽过她肩膀, 亲了下她额头,道:“北胡才是你的家, 你的男人,你将来的小崽子都在北胡。”
赵敬怡抬眼瞥她,“共享的男人?”
北胡王浑不在意,嘻嘻笑道:“有本事你就将本王榨干,没本事你就莫要妒忌便宜了她人。”
赵敬怡冷笑,“你好大的威风,堂堂北胡王本事都长到□□里去了。”
北胡王哈哈大笑,猛一把将赵敬怡抱起置于他结实粗壮的大腿上,使柔弱的小娘子像猫儿一样靠在自己胸膛,他轻捏着赵敬怡下巴道:“本王就爱看你这副捻酸吃醋的小劲儿。”
赵敬怡懒得听他胡说八道,打开他手,正了神色道:“水草丰美的夏季就将过去,北胡又要进入难熬的时节,与其在女人身上逞威风,不如想想如何让你的子民熬过寒冬。”
北胡王蹙了蹙眉头,道:“能怎么过冬?自然是以前如何过,现在便如何过,大不了过不下去就到大夏……”
北胡王想说大不了就去大夏抢,想到赵敬怡是大夏人,嘿嘿干笑。
赵敬怡道:“大夏朝兵强将广,是你想抢就能抢的么?便是如宋景辰这般娇养的贵族子弟都箭术超群,足可见大夏对培养武将的重视,我可不想再次当寡妇。”
前面的话北胡王不爱听,不过赵敬怡说不想再次当寡妇他爱听,嘻嘻笑道:“莫非你是有什么良策。”
赵敬怡勾了勾嘴角儿,“如同西戎那般,开通坊市,与大夏做买卖,用咱们北胡的盐去换大夏的粮食,大夏的盐有多金贵,你不会不知吧?”
北胡王瞬间来了兴趣,北胡别的没有,就是盐矿多,他不由坐直身体道:“大夏一向视北胡为威胁,他们的皇帝会同意向我北胡卖粮?”
赵敬怡给了他一个稍安毋操的眼神,不慌不忙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若有人从中帮你斡旋再加上我大夏皇族的身份,有何不可呢?”
“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说服大夏的皇帝?”北胡王急问。
赵敬怡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听得北胡王目光闪烁连连点头,赵敬怡又笑道:
“不过礼尚往来,若要人家肯帮忙,我们也需得献上诚意,对方说是看那西凉二皇子不顺眼……”
北胡王面露凶色,沉声道:“那要如何才能顺眼?”
随着各国使团的离开,众人已在避暑行宫呆了两个月余,天气日渐凉爽,甚至一早一晚有了冷意,是到了回京城的时候了。
回京前,宋景辰去到埋葬烈焰的地方,烧了纸钱,供了酒肉,他端起酒杯道:“这一世你我做主仆,喝了这杯酒,来世便做兄弟吧。”
想了想,他又笑道:“当然,若是你愿意的话。”
说完,他将杯中酒洒在烈焰墓碑前,又端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起风了,一株蒿草缠上景辰的裤角,似是挽留,似是不舍,却又轻轻地放开。
宋景辰幼时怕鬼,长大了亦是有点怕,唯有此时他无比希望这世上真的有鬼狐精怪这些东西存在。
与此同时,赵鸿煊筹谋已久的计划终于要实施了。
如往常一般,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玄政殿金黄色的琉璃瓦上,众臣在殿外等候上朝的功夫小声闲聊起来。
这避暑行宫虽风景宜人,可呆久了未免会感觉寂寞无趣,还是京城的繁华更让人舒坦些。
今天是回京前最后一次早朝,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众人心情放松且随意,宋景茂亦站在人群中与人谈笑风声。
张璟瞅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暗道景茂沉得住气,他正想着,忽听有人道:“今日怎地没看见忠亲王?”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张璟闻听此言就是心中一紧。而人群中的施志雄常年在军中,对危机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听到这话,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怪异的不安,下意识看向对面宋景茂。
宋景茂“下意识”朝赵敬渊日常站位处扫了一眼,随口道:“是啊,忠亲王今日怎地还没到?”
听宋景茂这般说,施志雄反倒松了一口气,若对方真装做若无其事,他就该怀疑赵敬渊去干嘛了。
无怪他多疑,实在是最近朝中反对施国公的声浪有点出乎意料的高,他担心皇帝借机发难。
杨志看了眼施志雄又看了眼旁边毫无所觉地施国公,心中暗自叹口气的同时又庆幸儿子有先见之明。
若施国公倒台后他们父子再想出路就为时已晚了。
如今明面上向皇帝效忠,暗地里向忠亲王递上投名状,如此,即可避眼前之祸事,又为以后铺好了去路。
“宣——”随着鸿胪寺官员一声唱喊,众臣鱼贯入殿。
在踏入宫门的一刹那,施志雄犹豫了一下,那种莫名的危机感又来了,施志雄是相信直觉之人,正是凭着这过人的直觉让他屡屡免于受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几乎在一瞬间施志雄就做出了决定,猛地转身抱着肚子往外跑,边跑边朝旁边鸿胪寺官员道:“本官吃坏了肚子,回头儿再向陛下请罪。”
他以拉肚子为借口,便是皇帝管天管地也管不了拉屎放屁。
事情突然有变,赵鸿煊却并不慌张,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之后,他与赵敬渊、宋景茂等人早有了经验,预判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施志雄插翅难逃。
而此时的施国公依然没有任何危机感,他的女儿是当今的皇后,外孙更是将来的太子,且是他一步步辅佐赵鸿煊上位,他就不信赵鸿煊才刚登基就敢卸磨杀驴。
这会儿他觉得女儿是皇后了,倒是忘记他自己将陪伴多年的女人弃之如敝履,将养在身边二十多年的儿子说赶出去就赶出去,自己无情无义却理直气壮要求别人来遵守道德。
赵鸿煊凭什么就得比他更高尚呢?
朝堂上都是一些不痛不痒,无关大局的奏报,赵鸿煊表面上听得昏昏欲睡,实则在拖延时间。
直到一内侍低眉顺眼走近赵鸿煊在他耳旁轻声说了句什么,赵鸿煊的身子慢慢坐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冷冽。
他目光扫向了前排站立的大理寺卿吴正。
吴正收到皇帝暗示,大步出列,朝上拱手道:“陛下,关于宋景辰狩猎场落马之事,臣有新发现。”
他这话一出口,殿内一阵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施国公亦是皱起眉头。
赵鸿煊故意装傻,问吴正:“哦,此话怎讲?此事难道不是意外么?”
“回禀陛下,此事并非意外,乃是有人蓄意谋害!”
“你说什么?!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狩猎会上行此恶举,若是那日朕一时兴起参与了狩猎,是不是连朕的安危也无法保证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鸿煊猛一拍御案,拂袖而起,显然是龙颜大怒!
吴正:“回陛下的话,臣查到那捕兽坑周围,包括捕兽坑内都喷洒了大量的马尿,臣特意使人牵了发情期的公马过来,这些马匹无一不表现出狂躁,足可证明这些马尿必是发情母马尿液。
另御医在宋景辰所骑乘马匹内查出促使兽类发情之药物残留。
臣又查到宋景辰的马匹在狩猎之前曾饮用过一兵士拎过来的水,而那名兵士如今已被杀人灭口。”
说到此处,吴正目光直直射向施国公方向,他一字一顿道:“最重要,臣查到这所有的一切都与施国公有关。”
“你简直信口雌黄!”施国公怒不可遏,指着吴正破口大骂。
吴正却不慌不忙扔出平地惊雷,“不止如此,臣还查到施国公通敌叛国,他与西凉二皇子内外勾结,公报私仇合谋加害宋景辰!
陛下,众所周知,宋景辰文治武功皆为当世奇才,施国公冒如此之风险一心除掉宋景辰,臣不相信仅仅是因为景辰曾顶撞过他。
陛下——施国公其心可诛呀!”
“你放屁!简直是岂有此理,老夫堂堂国公,一心辅助陛下登基上位,岂容你如此污蔑泼脏水!”
“施国公如此居功自傲,这是要恃功矜宠吗?” 宋景茂站出来,朝着上面一拱手,冷声道:“陛下登基乃是奉先皇遗诏,天命所归,更是万民所向,怎么到了施国公你的嘴里就成了陛下能有今日全是你施国公的功劳了?”
宋景茂一带头,瞬间他提前联合好的同盟各各站出来指责施国公,不光指责,更是各种弹劾!
都是官场老油条,又才经历了新旧交替,殿里站着的有哪个是傻的,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帝与宋景茂、吴正等人早有预谋,这是唱双簧呢。
眼见施国公大势已去,中立派与骑墙派亦纷纷站出来指向施国公,包括保施派中头脑灵活之人见势不好,忙紧掉头。
一时间,施国公在朝堂上被众人的唾沫星子包围了,所谓墙倒众人推也不过如此。
宋景茂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觉兴奋,只觉胆寒,倘若那日宋家遭了难,是否也会是今日情形?
官场无朋友,皇宫无父子,诚不欺我。
杨志不发一言,即便多年官场生涯,亦忍不住心生怯意,可反过来若要放弃高官田园归隐他愿意吗?
他不愿意,他宁可死在残酷的血雨腥风里,亦不想失去拥有权柄的快乐。
而高高坐在龙椅上看戏的赵鸿煊只觉心中无比畅然痛快,这种快感让他整个人都满面红光。
半个时辰之前,宋景辰手执弓箭,瞄准了正往外逃窜的施志雄,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将手中利器对准了人。
他的手有些抖。
第254章
赵敬渊自身后稳稳扶住了景辰的弓, 他轻声道:“你不杀他,他却不会放过你,今日易地而处,他绝不会有半分犹豫。”
说话的功夫景辰的弓箭已经落入赵敬渊手中, 景辰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听到耳边“咻 ”得破空声, 随后便看见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猎物身上洇出一朵逐渐放大的血花, 那血花只是“扑”得轻轻往前一栽,便没了动静。
赵敬渊力道之大竟是将施志雄射个对穿!
“不该有的犹豫会要了你的命。”赵敬渊如是说。
景辰努力扯动自己的嘴角笑了一下,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笑, 是不愿被赵敬渊小瞧还是因为什么。
只是他的笑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下面已经厮杀成一团, 噗、噗、噗,兵刃入肉的声音伴随着喷溅而起的血液再次诠释了什么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赵敬渊在行动前掐着时机令人给施志雄的心腹送了信,他要借用施志雄的人来消耗对赵鸿煊最为忠心的御林卫。
让宋景辰的脸色不大好,赵敬渊没再让他看这般血腥的场面, 拉着人离开。
随着施志雄被射杀, 施国公失去了唯一的依仗, 他手下的兵马再多,此时亦是远在京城解不了他当下之困。
赵敬渊的新军不止包围了避暑行宫, 更是堵住行宫通往京城的唯一出口,这里发生的一切, 京城里并不知晓。
赵鸿煊打得便是一个出其不意, 拿下施国公与施志雄之后,又故技重施, 连下数旨令赵敬渊等人半夜缉拿京城中施国公的众多党羽。
本就群龙无首,又是突然遇袭, 这些人自然是方寸大乱,虽有抵抗,却终究抵不过大势所趋,大厦将倾 ,谁也拦不住的。
看似强大的施家,覆灭也不过就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而施国公倒下,朝堂又开始新一轮的洗牌,赵鸿煊为巩固皇权而重新布局排阵,赵敬渊则冷眼看着。
一夏天的雨水似乎是都攒到秋天来了,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雨,今天总算是舍得歇一歇了。
景辰半躺在软榻上,修长的脖颈后仰着,一本打开的庄子《养生主》盖住半张脸,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陪伴他长大的胖虎。
面对一系列的死亡事件,他有时候会产生一种人生虚无的感觉,那种话本子里血债血还的畅快放在现实中并非那样快意恩仇,看到人像牲畜一样被宰割,他甚至有些恶心反胃。
但很快他又否定自己的这种消极,并因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而自我唾弃,认为男人就该像赵敬渊那般杀伐果断,自己这样想是懦弱的表现。
指缝间软茸茸的触感让景辰感觉到安心和舒适。而他本人亦如怀里的猫儿般,慵懒的,不屑一顾的。他衣襟的带子也像主人一样懒散着,要系不系的,轻轻一扯就要松散开来。
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景辰的思绪渐渐模糊成一片白光。
白光中,缓慢的脚步声靠近,有人将他脸上的书本拿开,景辰不高兴地撩起眼皮,见是宋三郎,半是嘟哝半是撒娇地叫了声“爹”。
三郎摸摸他头,“衣裳不整的,像什么样子。”
宋景辰理直气壮道:“什么叫衣裳不整,我这叫不拘小节。”
三郎就笑,伸手替他系好衣襟的带子,又替他盖好薄毯,像幼时那般拍了拍他胸口,温声道:“睡吧,爹陪着你呢。”
宋景辰脸上露出委屈来,“爹,我的马死了。”
三郎安慰他:“爹再赔你一个。”
宋景辰不讲理:“可我只想要烈焰。”
三郎耐心地:“好好好,我的辰哥儿只要烈焰。”
宋景辰的眼泪涌出来:“可是烈焰它死了,马死不能复生。”
三郎心疼地搂过他,“乖,明日爹就去那阎罗殿上走一遭,将烈焰给我儿牵回来。”
宋景辰猛地抓住他爹胳膊,“不要!”
“辰哥儿?辰哥儿你怎么了?”有人在耳边轻声唤他。
宋景辰满脸泪痕地醒来,怔怔地看着眼前最熟悉不过的两张面孔,一时间呆住了,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宋三郎将儿子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他,喃喃道:“别怕,爹回来了,谁也不能伤你,爹保证。”
宋三郎能克制住情绪,秀娘可克制不了,一把抱住儿子,“宝贝、心肝儿、乖乖儿”的叫了起来,天知道,得知儿子差点被扎成筛子,她魂儿都飞了。
看见自家爹娘,宋景辰委屈地想哭,可见她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又不好意思撒娇求哄求安慰了。
宋三郎是借着老太太要过寿的由头请假回京城的,赵鸿煊知道他是担心儿子,痛快准了假。
一家人团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知夏知趣地退出屋外。
俩口子着急查看儿子的伤,秀娘看到自家完美无缺的大儿子原本没有一丝瑕疵的小腿上有明显的伤口结痂,恨得直咬牙。
宋景辰被他娘逗乐,笑道:“娘,儿子能捡回一条命都已经是佛祖保佑鸿福齐天了,您还有功夫计较一个疤。
况且皇帝陛下、忠亲王他们送过来好多治伤的药,御医说了,我年轻,会慢慢消下去的。”
秀娘忙点点头,颇有点自我安慰似地说道:“娘年轻时侯做豆腐也被热水烫伤过手腕。”
说着话,秀娘伸出左手腕道:“你看,就这里,当年烫出一片大水泡,现在完全都看不出来。你是娘的儿,自然随了娘,指定不能留疤。”
秀娘当年豆腐西施的名头不是白叫的,皮肤莹白到发光,如今养尊处优,即便三十多岁了,皮肤一点不松弛,比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点不差,丝绸搭在她手腕上,甚至让人分不清哪个更柔滑。
这点宋景辰确实得天独厚随了他娘,伤口愈合的速度让御医都吃惊。
知夏端了一小碗金银花露来,宋景辰近日有些嗓子上火,方才又说了这般多话,知夏担心他喉咙不舒服,端来给他润润喉。
宋三郎下意识接过来,秀娘瞅他,“怎地,你还想喂喂你大儿呀?”
宋三郎大窘,小时候都伺候习惯了,他还真就下意识的动作。
宋三郎把碗塞进儿子手里,宋景辰咯咯笑,三郎拍他脑门儿,“臭小子。”
爹娘在身边,宋景辰那种漂浮的虚无感又落回了实处,拉着爹娘说这说那,笑得眼睛亮晶晶,小白牙也露了出来,不嫌他爹管着,也不嫌他娘唠叨了。
宋三郎同秀娘把十六岁的景辰当成三岁小娃儿啊乖啊的哄着,俩口子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差点儿失去儿子的那种感觉让俩人心悸。
宋景辰也挺难的,他想不娇气真挺难的,他能表现出今天这样的坚强已经很了不起。
不管怎么说,宋家在这场皇帝与施国公的博弈中功劳不小,尤其是景辰这个神助攻,宋家在皇帝心中地位愈重,而宋家在朝中的影响力亦与日俱增。
家里老太太眼瞅就要过六十六岁寿辰,按大夏习俗,六十六寿辰要大办的,尤其老太太中年丧夫,一人将几个孩子拉扯大,十分不易。
宋大郎的意思是把远亲近邻的都请上,为老太太聚福增寿,三郎自然没意见,这些都交由大哥去操持,而官场中的各种关系得他同景茂处理。
以宋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便是不想声张老太太寿辰,亦拦不住上门拜寿的有心人,在圈子里混就要遵守圈子里的规则。
该办得办,别人家怎么办自家就怎么办。
一些普通的关系令下人去送请帖就是了,一些地位特殊之人,自然还是要亲自上门拜访显得正式些,也能拉近彼此关系。
景辰同韩骏成天混到一块儿,三郎便叫他给韩府送请帖去,宋景辰欣然应允,出门前三郎强行让他多披件衣裳,说是今儿风有些大。
景辰敷衍地多穿了一件,出门上了轿子便把衣裳脱下来,顺手扔一边儿去了,平瑞直乐。
景辰叹气道: “有一种冷叫我爹认为我冷。”
平瑞:“老爷是关心您呢。”
景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到了韩府,景辰没想到赵敬渊也在呢,不光赵敬渊在,安王妃也在。
安王妃从女儿口中得知这些年宋家对女儿的帮助,又想到宋家为女儿做了这么多事,竟然只字不提,越发觉得真如儿子所说,景辰与儿子的关系竟如亲兄弟一般。
安王妃笑着招呼景辰过来,问长问短,赵敬渊道:“母妃,景辰还有事情,改天再陪着您聊。”
宋景辰心说赵敬渊你这慌话还真张口就来,他忙笑道,“王妃与各位婶婶伯母改日去我那上善楼坐坐,景辰就先走了。”
景辰与赵敬渊、韩骏三人从厅里出来,韩骏咯咯乐。
景辰瞅他,“你傻乐什么呢?”
韩骏:“我笑我表哥糊弄起我姨母来得心应手,一本正经的样子,连我都差点信喽。”
宋景辰也跟着乐。
“行了,都别傻笑了,景辰你过来,我有正事同你说。”赵敬渊示意景辰跟上。
韩骏道:“表哥,那我呢?”
赵敬渊:“该干嘛干嘛去。”
韩骏苦丧着脸:“表哥,我就这般不招人待见么……”
赵敬渊不答理他,宋景辰跟上来,笑道:“有什么事你这般神神秘秘的。”
赵敬渊抿了抿唇道:“景辰,杨家父子向我投诚。”
闻言宋景辰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半晌后,默默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还能这般操作,杨家父子真有眼光。”
赵敬渊诚恳道:“景辰,我需要自保,皇帝下一个要动手的对象就是我。”
景辰看着他,摇了摇头,“不,你在撒谎,你的眼睛里写满了大逆不道。”
赵敬渊轻轻地笑了。
赵鸿煊同大皇子身体都不好,还无其他子嗣,这使得赵敬渊距离皇位可”太近了。
普天之下,任何有野心的男人都抵挡不了这种诱惑,何况是赵敬渊。
赵敬渊不由上前拉了景辰的手道:“景辰,无论我的身份是什么,绝不会与你成为敌人。”
“你可以不相信一个野心家的鬼话,但你要相信你自己,与你为敌是没有好下场的。”
说罢,他笑道:“若要加一个承诺,我便也俗套些,若我赵敬渊忘恩负义,便叫我不得好死。”
“所以景辰,我来执掌乾坤,你来独步天下,你我兄弟便如备与诸葛,我们互相成全好么?”
宋景辰:“不好。”
第255章
宋景辰莞尔, “怎么?诸葛军师是什么美差么,我这辈子就只想做一个富贵闲人,你醒掌天下权,我醉卧美人膝, 如此方能叫好。”
赵敬渊:“什么人敢在你面前称美人, 任她什么美人在你面前亦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懂不?”
“哦?你的西施是在哪呢?”
“自然是在我岳母大人那里。”
赵敬渊笑他:“嗯, 那你岳母还得再辛苦替你照顾几年,你才十六岁,想这些还为时尚早。”
话毕, 俩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赵敬渊道:“咱们不说这个。对了,我最近得了一副不错的字贴, 你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