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担心生下的儿子没有屁眼。
没有屁眼,怕是被溺死吧,她可不想让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被溺到马桶里。
阿宝欢欢喜喜地走出乔美人的院子,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一直都在注视着他。
而此时,小院的另一间屋子里,碧桃望着床上的唐美人,轻轻叹了口气。
唐美人在家里不受宠,家里原本想要送进宫的是她的姐姐,可那个姑娘却在临近进宫时生了蛇盘疮,虽然治好,可腰上留下的印子却是一时半刻褪不去的,唐家舍不得这份荣华,便让年幼的二女儿代替姐姐进宫。
宫里允许自带一名丫鬟,唐美人的丫鬟比她还要瘦小,相貌平平,唐家见实在拿不出手,而这名跟着进宫的丫鬟非常重要,府里挑来挑去也没有合适的。
唐夫人的一个牌搭子得知此事,便从自己家里挑选了两个丫鬟送过来,唐夫人从中选了碧桃,牌搭子立刻把碧桃的卖身契双手奉上。
这碧桃啊,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让唐夫人满意。
碧桃年龄比唐美人大,长得比唐美人漂亮,身材比唐美人丰满。
唐家夫妇对年幼瘦小的唐美人并不抱希望,但是如果碧桃能够入了皇帝的眼,那好处也还是唐家的。
碧桃走到床边,给唐美人掖了掖被角。
可怜的孩子。
还以为只要躲在这个小院子里,便能平平安安,谁能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忽然,一只苍白的小手从锦被里伸了出来,拽住了碧桃的裙子。
“姐姐,你带我走吧,离开这里”
碧桃怔了怔,弯下腰,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握住那只小手:“怎么走啊,走不出去啊”
“姐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能带我的,是吧”唐美人巴掌大的小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
碧桃心中酸楚,她以为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被这孩子看出来了。
“可是我们能去哪里?”
唐美人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相符的凄惨笑容:“去哪里都行,只要不是这里.我.不想死在这儿我还没给我娘上过坟呢我不想死”
碧桃知道唐美人的身世,她并非唐夫人所出。
她的生母是唐家的丫鬟,唐夫人看到生的是个女儿,便大度地将女儿抱到她身边,去母留女。
“我知道我娘埋在哪儿我以为等我出嫁了自由了.就能给我娘上坟了可我没想到.我来了这里.出不去了”
碧桃松开唐美人的手,走出屋子,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眼中一片虚无。
外面响起敲门声,这院子里没有粗使宫女或内侍,洗衣打扫连同应门,都是碧桃和青杏来做的。
碧桃看一眼隔壁,刚才阿宝来过,现在屋门紧闭。
她起身走到门口,随口问道:“谁啊?”
外面是内侍们特有的带点尖利的声音:“是碧桃吗?快出来看看,你们院子里的树叶子都掉到外面了!”
碧桃心中一动,把门打开,笑着说道:“俊河伯伯,快消消气,天冷,进来喝口热茶吧。”
俊河没好气地说道:“我可喝不起你们的茶,你看看,哪个院子都有树,可人家也没像你们一样,你出来看看,这些叶子,是不是你们院子里的树落下来的?”
碧桃忙道:“哎哟,就这么几片枯树叶,你说一声,我就扫了,天干物燥,您可别上火了。”
俊河压低声音:“乔美人在打听皇帝的事,你留点神。”
碧桃想到什么,低声说道:“唐美人想让我带她离开这里。”
俊河一怔:“你可别烂好心,为了她这么一个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碧桃点头:“伯伯放心,我省得的。”
俊河大声喊道:“你说得轻巧,你扫了吗?你看看,这么多树叶子,这么多!”
碧桃连忙回去拿了扫帚和簸箕,把靠墙根的枯枝落叶清扫干净,俊河这才气哼哼地走了。
碧桃转身进来,便对上青杏的脸。
“又是俊河是吧,他就是欺软怕硬,碧桃,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软了,那个俊河都骂了你多少次了,不就是几片树叶子吗?他怎么不敢来找我?”
碧桃憨憨一笑:“他年纪大,让他数落几句不碍事的。”
青杏白她一眼,这个碧桃,白长了一副好相貌,就是个榆木脑袋,笨得要死。
第336章 纸鸢
俊河已经没有了和碧桃说话时的嚣张,他佝偻着身子,倚着假山坐下,这里满是尘土,但却是独属于他的角落。
俊河从两块太湖石中间的缝隙里掏出一本书。
红烛怨。
书页上布满黑乎乎的手指印,俊河又在上面新添了几个,他用一支烧了半截的树枝,在纸上写下一串奇怪的字符。
他从假山的山洞里找出一只纸鸢,纸鸢很简单,就是在田字形的骨架上糊了一层纸,下面一条长长的飘带。
皇帝以前在青州就藩,青州人喜放纸鸢。
皇帝在青州时,入乡随俗,偶尔也会放纸鸢,王府里还收藏了几个名匠珍品。
到了金陵,娘娘们深宫寂寞,皇帝又提倡节俭,不能听戏,没有歌舞,也不能出去踏青逛街。
娘娘们除了打打小牌,也就只能放放纸鸢了。
青州潜邸来的皇后和四妃经常放纸鸢,宫里的其他嫔妃甚至宫女内侍,也纷纷效仿,皇帝偶尔看到空中飘荡的纸鸢,还会赞赏几句,因此,纸鸢便成了宫里最盛行的活动,不分贵贱,人人都能放。
俊河的纸鸢最丑,飞得也不是很高,俊河喜欢去没人的地方放,因为那里没人会嘲笑他。
俊河拿着那根烧了半截的树枝,把写在纸上的字符抄在纸鸢的飘带上,然后把那张纸揉了揉,塞进嘴里吃了。
俊河又来到他常放纸鸢的地方,一名内侍看到他手进而拿着的丑纸鸢,笑着说道:“俊河,你给我十文钱,我给你做一只好看的。”
这名内侍是青州人,他做的纸鸢,虽然比不上匠人做的,但是也比俊河的这只要好。
俊河翻翻眼皮,拿着他的纸鸢往院墙那边去了。
内侍呸了一声,骂道:“一个扫院子的,还学人家放纸鸢,不伦不类。”
俊河的纸鸢刚刚飞起来,便一头栽到地上,那名内侍远远地看到,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样的人放什么样的纸鸢,又丑又笨的人,注定扫一辈子的院子。”
俊河假装没有听到,他憋着气,试了几次,终于让纸鸢高高地飞了起来,长长的飘带迎风飞舞,光秃秃的纸鸢上只有一串奇怪的字符,像是画坏了的花纹。
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仰起头,看着那只纸鸢,他叫小祥
身边的小伙伴也仰起头来:“这纸鸢和我做的一样,嘿嘿,下次我也在飘带上画画。”
小祥没有说话,默默将那串字符记在心里。
“我要去许愿,狗蛋,咱们去老槐树那里许愿吧。”
狗蛋:“好啊,我要许愿让我娘生个妹妹,这样就没人和我抢家产了。”
小祥:“我猜你娘一定想生个弟弟,给你做伴。”
狗蛋:“我才不用一个小毛头给我做伴呢,他是能帮我干活,还是能帮我打架?
想要小毛头,过两年有媳妇了,让媳妇给我生。
我不需要弟弟。
我娘想生,就生妹妹好了。”
小祥竖起大拇指:“通透,我不扶墙只服你。”
狗蛋傲然一笑:“走,咱们去老槐树许愿去!”
傍晚时分,何花像往常一样来到老槐树。
“荷花嫂子,又去买板鸭啊,今天来晚了,怕是已经卖完了。”有人和她打招呼。
何花抱怨:“临关门时来了几个客人,最怕这样了,要打烊了来客人,唉,没办法。”
那人笑着说道:“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客人来得多,你就赚得多,值得!”
何花笑道;“是啊,做生意,对,我去给槐树老爷子拜拜,求他老人家保佑我多赚点钱,钱赚得多,才能天天吃板鸭。”
那人觉得有道理,这位荷花嫂子太爱吃板鸭了,而且只吃这附近的那一家。
何花抬头便看到了那只朴实无华的荷包,荷包挂到了这里,宫里有事了。
何花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红绸条,她和庙祝借了笔,在红绸条上写了“出入平安”四个字,走到老槐树下,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上跳去。
红绸条被她挂在了树枝上,顺手摘下一只花色朴素却又熟悉的荷包收进袖子里。
何花回到她那家小铺子里,铺子外面冷冷清清,没有了那些好大婶,何花心想,得,老祖宗来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何大当家便下令让这位老祖宗代管金陵事宜,毕竟有些情报,从金陵送到京城,一来一回就要错过处理的最佳时机。
就是这位老祖宗的脾气唉,何花想想就头大。
进了铺子,果然,秀姑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何花给秀姑见了礼,便进了里间,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画着特殊字符的符纸,拿起那本《红烛怨》,按照字符开始翻译。
很快,何花在香灰上写下两句话,她把这两句话牢牢记住,拂平香灰,去向秀姑报告。
听完何花的汇报,秀姑沉吟不语,良久,她挥挥手:“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何花这好像是我的地方啊,我不在这里我去哪儿?
几天后的京城,何苒收到了钱家抄家的消息。
何苒叹了口气,钱家兄弟替新帝大把赚钱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尸骨未寒,他们的大外甥就“大义凛然”地抄了他们的家。
那也是新帝的外家。
“何雅珉在做什么?让她来一下。”
一个时辰后,何雅珉领了差事,便急匆匆回到家里。
何雅珉是个特殊的存在,何苒暂时未设通政司,于是便将邸报也交给了何雅珉和她的小组。
现在的邸报分为两种,一是晨报,主要以政令,以及各地衙门上报的民情为主。
二是晚报,晚报更贴近民众,贴近生活,也更具趣味性。
何苒的理想是每天都有晨报和晚报面世,可现在受排版和印刷的技术限制,晨报暂时只能是五日一期,晚报则是三日一期。
何雅珉的团队也从刚开始的四人小组,发展为三十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从二考中臻选出来的。
晨报对今已经出版五期,晚报出版了八期,反响很大,效果非常好。
何雅珉没有自己的衙门,她是在家里工作。
之所以会这样,则是因为何苒认为,但凡是搞文学的搞艺术的人,都不喜受约束,他们需要宽松的工作环境,才能迸发出无限的灵感。
再说,总不能让熬夜绘图的人还要996吧,据她所知,何雅珉和她的小组,就总是通宵达旦。
因此,何苒给何雅珉的是一座伯府,没错,就是钱家在京城的官宅。
这里既是何雅珉的家,同时也是她和三十人团队工作的地方,另外,府里还僻出一块地方做印坊,喜闻乐见的连环画,以及最近的晨报和晚报,都是从这里印出来,走向各地的。
何雅珉刚进府,就看到袁纲正准备出门。
晋王倒台之后,袁纲便留在了保定,何雅珉有了自己的宅子,便写信让他进京,袁纲忸忸怩怩不肯来,杜惠知道后,骂了他一通,他这才扛着他那铁板神算的牌子来了京城。
到京城后,何苒问他想做点什么。
袁纲:我就想躺平等死,啥也不想干。
何苒便随他去了。
于是袁纲便每天哪里热闹就去哪儿,混迹于市井之后,快快活活。
看到闺女,袁纲立刻整整衣裳,堆起一脸笑容:“闺女,去见大当家了?累了吧,快回屋里歇着,我让人给你煮了参茶,你可记着要喝啊,总熬夜可不行。”
何雅珉心中温暖,她笑着点头:“我会喝的,爹,你身上没钱了吧,这些你拿着。”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要往袁纲手里塞。
袁纲说什么也不肯要:“小看你爹了是吧,你爹出去压根不用自己花钱,大把的人要请你爹我喝茶。”
他没有吹牛,只要指着小孩子手里拿的连环画,说一句“这是我闺女画的。”
或者拿一份晚报,指着最底下的何雅珉三个字:“我闺女,牛吧?”
然后,卖大碗茶的大婶就会让他喝个饱,然后来一句:“喝完就回家吧,大白天的,少做梦。”
还有那些读书人,把晚报从他手里抽走,一脸鄙夷:“回去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也能生出才女?”
何苒手下的女官多以战力闻名,比如何秀珑,比如何小燕,以及新任锦衣卫女镇抚何明月。
而以才名家喻户晓的,只有何雅珉一人。
初时,还有人认为她的连环画难登大雅之堂,可是随着晨报和晚报上,总编何雅珉几个字出现在众人面前,何雅珉才女之名便被那些读书人们盖章确认了。
无论何雅珉是什么出身,她都不会是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的女儿。
袁纲也不生气,只要女儿肯认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再三推辞,最终袁纲还是收下了女儿给的钱。
看女儿行色匆匆,大当家一定给女儿布置了新的任务,他的女儿就是能干,就是有出息,一女抵十子,哈哈哈哈哈!
袁纲大笑着走了,何雅珉莫名其妙,回头还是要请江老太医来给阿爹看看,该不会是在晋军里卧底的时候留下旧疾,伤到脑子了。
没办法,父女俩直到来了京城,才真正有时间相处,其实他们彼此还并不了解。
看到父亲走了,何雅珉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何大当家的确交给了她一个新任务,而在这个新任务之前,何大当家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个无数女孩子用血泪写成的故事。
那一刻,何雅珉恨不得把那人千刀万剐。
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拿不起刀抡不起剑。
可是何大当家告诉她:“你的笔就是你的刀,你的文字你的画就是你的剑,去吧,拿起你的刀剑,穿破风雨,击起万千风浪!”
何大当家还给她指派了一个帮手。
“是谁?”她问。
何大当家说道:“他自己会去找你,到时你就知道了。”
两个时辰后,何雅珉便知道何大当家给她派来的人是谁了。
“柏先生,怎么是您?”说话的人不仅是何雅珉,还有团队里的年轻人们。
他们大多出自二考,全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柏先生,这是等同帝师的人物。
他们刚到京城时,还听人置疑过柏彦的学问,可是后来这些置疑渐渐消失了,柏彦不仅仅是一个读书人,他还有军功,他是收复鲁地的大功臣之一。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柏彦会站在他们面前,站在他们这间乱糟糟的屋子里。
柏彦微笑,对大家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也是你们当中的一员了。”
他又看向何雅珉:“雅珉大人,给我安排工作吧。”
工作,这是大当家经常挂在嘴边的词,现在他们全都学会了。
京城里有十几位姓何的大人,大家为了区分,只好在大人前面加上了名字。
何雅珉便是雅珉大人,这称呼初时觉得古怪,叫着叫着便也习惯了。
何雅珉猜到大当家给她派来的人,定然有些来头,否则也不会由大当家亲自指定,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来的会是柏彦。
“好,柏先生,您跟我来,我给您讲一讲我们这次的任务。”
直到这一刻,何雅珉的心还在为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而流泪,她还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谦和端方的柏先生,便是其中一个女孩子的父亲。
柏彦无比感谢何苒的安排,他从鲁地回来之后,便忙于和户部、兵部进行各项工作的交接,冯赞是大老粗,这些事情他不插手最好,他一插手保管越来越乱,因此,柏彦一直没有回到昭王身边。
现在交接工作终于完成,柏彦正准备来见何苒时,何苒却率先让人把他请了过来。
何苒让他来协助何雅珉。
看到何雅珉眼中的不解,柏彦苦涩一笑,说道:“我家世代居住在青州,我有一个女儿,那年”
何雅珉如坠冰窟,她全身冰冷,双拳紧紧握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迸出来的:“第一期的文案,就交给柏先生了。”
柏彦抱拳一礼:“柏彦领命!”
手下呈到他面前的晨报和晚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晚报是锦衣卫在茶馆里的客人手中拿到的,而客人说他是在街上的小孩子手里买的。
锦衣卫到街步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卖报纸的小孩子,却又缴获了一份晨报。
满街都是小孩子,问他们谁卖过报纸,一问三不知,再问哇哇哭,三问满地打滚。
“查,去查!”
锦衣卫查了两天,又查到几份报纸,可这些报纸的来源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变成买东西时白送的。
找到那家铺子,老板娘说道:“我又不识字,不知道这是啥,早上一开铺子,就放到门口了,我看着也没用,就送给买东西的客人了。”
老板娘没敢说,就是因为今天她送报纸,生意比平时好了几倍,可惜报纸太少了,她只用了一个早晨就送完了。
锦衣卫只好威胁:“以后再有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就交到衙门。”
老板娘翻个白眼:“捡到银子也要交衙门吗?”
“路不拾遗,那是当然。”锦衣卫说道。
老板娘点点头,明白了,这就是个傻子。
严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搜查,反而令报纸成了抢手货,尤其是那些想要猎奇的年轻书生们,他们四处搜罗报纸,白天找不到,那就晚上去鬼市找,短短几天,报纸便在读书人中流行起来。
初时只是少年人猎奇,不久就连官员们也来了兴趣,谁不想知道那边的事呢?
“你快看,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史成君,这家伙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他死在南下的路上了。”
“这是新的政令吗?居然让农民可以自己到衙门里找活干,这成何体统,农人不事农桑,谁来种田?”
“你仔细看看,上面说了是农闲,农闲,农民在农闲的时候可以到衙门里找活干,咱们以前也是这样做的,让他们在农闲修路挖河。”
“不一样,那边的冬天很冷的,土都冻住了,修什么路,挖什么河?”
“真的很想知道,除了修路和挖河,衙门里还有什么活计是农民能做的。”
不知是谁,把第一份晚报带进了后宅,官眷当中,识文断字的在多数,何况江南多才女。
于是晚报开始在闺阁中悄悄流传,晚报上有食经、有连载的话本,有清艳婉约的新词,甚至还有名人的趣事。
“快看,撷英先生在酒楼醉酒,被两个小厮抬进马车,真的假的,撷英先生那般芝兰玉树的人,也会被人抬着走吗?”
“我不信。”
“我也不信,给我看看。”
“还有这个写话本的姚公子,以前在京城里怎么没听说过?”
“这人好讨厌,每次只写豆腐块大的一小段,也不知道牛书生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马小姐。”
新帝也知道了这两份报纸,他示意严密,以后查到报纸,都要呈一份到圣前。
每一份晨报,新帝都在认真看,不仅是他,满朝文武都是如此,首辅柳山河则专门派人搜罗报纸,报纸送到后,他都要和幕僚们讨论一番。
在晚报,大多数人则是一边看一边骂。
“现在什么人都能写诗了吗?这写的什么,老夫当年去京城赶考时题在酒楼里的诗,随便一首都比他强。”
“这种人能写诗倒也罢了,最可气的是这样的诗竟然能够传遍天下。”
众人不语,是啊,即使是在对立的江南,都有无数人在看报纸,那么在那边呢,报纸岂不是已经大行其道,喜闻乐见了?
以前他们的诗,他们的文章,都要口口相传,等到能够印刷成册时,往往已是一把年纪。
而这晚报上的诗文,只看诗中意境就能知道,这就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人。
一位老者叹了口气:“昨天听到家中孙儿说起这个人,我那孙儿竟然会背他的诗!”
是啊,千里之外的人,千里之外的诗,能让人记住,那就是成名了。
这年头成名这么容易了吗?
腊月初一,金陵百姓都在谈论一件事,初八那日,皇帝要到开元寺亲自主持施粥。
每年的腊月初八,开元寺都会施粥,天还没亮,开元寺外便人山人海,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普通百姓,都想得一碗开元寺的腊八粥,祛病去邪,全家安康。
而今年,皇帝要亲临开元寺祭天地,并且主持施粥,这可是多少年来从没有过的事。
百姓们的反馈很快便报到了皇帝这里,皇帝有些得意。
何苒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费尽心思把晨报和晚报卖到金陵,反而让朕得到了启发。
最近一期的晚报上,有两篇文章都是有关腊八粥的,除了腊八粥,还有世家大族秦家的一位子弟写的食经,秦家的腊八菜。
新帝心中不屑,这个秦家可是出过首辅的,现在的子孙却把时间和心思花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面,真是可笑。
何苒,误人子弟!
不过,这什么腊八粥和腊八菜,倒是给皇帝有了灵感。
总要有一件与民同乐的事,能让百姓们不但能感受到皇恩浩荡,还能感受到朕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明君。
没有什么比施粥更直观也更省钱的了。
皇帝抄了钱家,七十万两银子进帐,可是这比起在何苒那里损失的二百多万两,这七十万两就什么都不是了。
且,七十万两银子没能进皇帝的私库,而是直接进了国库。
而被何苒拿走的二百多万两,却是皇帝的私房钱。
皇帝现在听人提钱就生气,可是临近年关,要用到钱的地方便特别多,因此皇帝最近天天生气。
但是施粥不用钱,因为花的是开元寺的香火钱,皇帝主持施粥,也只是摆摆样子,无论他去不去,开元寺每到这天都会施粥。
听说民众们得知皇帝要去施粥,都很激动,皇帝很高兴,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件令朕愉悦的事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腊月初五。
那一天,晨报和晚报再一次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一眼上面的日期,都是五天前的。
虽然是自己看不起的死敌,可是皇帝还是有些佩服何苒。
只用五天时间,便能把京城的报纸送到金陵,可谓神速。
何苒:多谢反馈,的确太慢了,我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皇帝拿起晨报看了起来,何苒终归还是见识太短浅了。
这晨报上有各种法令法规,甚至还怕人看不懂,还要详细解读。还有各地衙门上报的各种数据,让人一目了然。
皇帝冷哼一声:朕都不用派细作过去,就能知道这些重要的事。
何苒是亲手把各种情报捧到朕面前了。
何苒: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可是看着看着,皇帝嘴边的笑容消失了。
晨报的第一版的最下方,赫然是一篇约有千字的文章,文章署名柏彦。
文章里写的是齐王在青州时的暴政!
名字是:青州之殇。
文章里的齐王大肆敛财,却装了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惺惺作态。
齐王好色,搜罗六至十岁幼女,行禽兽之事,枉顾人伦,齐王府旧人向冯赞报信,青州城外的一处乱葬岗便是齐王府的埋骨地。
冯赞派人去此处,挖掘出大量孩童的尸体,数量之大,令人震惊。
消息传出,青州城内,满城缟素,百姓们自发地为那些可怜的女孩置办棺木,还有曾经丢过女儿的人家,得知女儿的死因,有妇人撞死在齐王府门前,血溅当场。
青州书生柏彦,膝下一女,视如明珠。
幼女不幸被齐王掳走,弃尸乱葬岗,柏妻痛失爱女,继而撒手人寰。
柏彦状告无门,反被齐王爪牙盯上,意图灭口。
柏家家中祖产被齐王爪牙烧毁,友人家仆不幸遇难。
柏彦九死一生,逃出青州,方才保住性命。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白,柏彦,写文章的就是柏彦。
这个柏彦,他在自爆家丑?
女儿被人蹂躏而死,他不觉得丢人吗?
反倒写在晨报上,大肆宣扬?
柏彦,以一己之力终于激怒了皇帝。
皇帝忽然觉得柏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他问夏公公:“你听说过柏彦这个名字吗?”
夏公公没有看到晨报,但是他也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说道:“陛下,吴德曾经一度到处找他,老奴还让几个儿子帮忙留意”
皇帝一怔,吴德是他在潜邸时的太监总管,采办女童,以及善后的事,都是吴德经手的。
吴德知道太多的秘密,因此,在皇帝动身去京城之前,便让吴德连同他的两个干儿子全都消失了。
当然,对外只说是这父子三人趁乱偷了王府的东西私逃了。
皇帝眉头紧锁:“去把严密叫来。”
严密很快便到了,皇帝问道:“知道柏彦这个人吗?”
严密点头:“柏彦啊,以前是昭王的老师,当时有很多读书人认为他的学识和名声都不配为昭王师,后来可能他自己也觉得不配,就自请跟随冯赞军队去了鲁地,现在已经回京城了。”
严密发现,他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这是怎么了?
柏彦虽然做过昭王的老师,可他无权无势,在苒军里只是一个小人物。
皇帝为何会问起他来?
“他在何苒手下,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报上来?”皇帝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