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他是周沧岳选派去京城的,一举夺魁之后,做过知县,在吏部和兵部全都历练过,此次,他跟随冯撷英来到金陵,原本,何苒想让他留在金陵,现在周沧岳说起桐城,何苒便觉得,让白之羽去桐城再适合不过。
周沧岳还记得白之羽,他选拔了一位状元,这让他得瑟了好一阵。
“好啊,全都听你的。”
烛光下,周沧岳嘴角翘起,噙着笑意。
真好啊,他的苒姐,活生生的。
他又做了那个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做那个梦了。
在这次的梦里,苒姐死了!
他像平时一样,每个周末都要躲在大院门前的那棵大树后面,可他却再也没有见到苒姐。
他替苒姐找了很多理由,比如苒姐的曾祖父和祖父全都去了干休所,她家已经不在这里住了,比如苒姐去做暑期工了。
直到他手下的小弟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他这才知道,他的苒姐,已经葬身大海。
和哥哥一样,苒姐的尸体也没有找到,几支打捞队都没能找到苒姐的尸体。
从那以后,他还是如以前那样,每个周末都会到那棵大树后面看着大院的大门发呆。
直到有一天,那条马路要拓宽了,那棵树也要被砍掉。
他花了大价钱,把那棵大树买了下来。
他把那棵树种在自家院子里。
对了,那时他已经年满十八岁,而他那位生理学父亲已经对他无能为力,他不但正大光明继承了外祖父留下的遗产,还用刀逼着生父,把小时候侵吞他的那部分遗产全都吐了出来。
他还记得继母歇斯底里要去告他的丑陋样子,还有生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可笑他们还想用道德来绑架他。
只要没有道德,任何人都别想用道德来绑架他。
他把那对狗男女扒光扔在铁轨上,看到呼啸而来的火车,那对狗男女苦苦哀求。
在最后时刻,他把这对狗男女拉下铁轨。
废掉他们的双脚和双手,拔了他们的舌头,扔到千里之外的闹市里乞讨度日。
对仇人最好的报复,不是让他死掉,而是让他活着,卑微痛苦暗无天日的活着。
那时的他,有很多钱,大仇得报,志得意满。
然而,他的苒姐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心像是缺了一块,填不满,无论用什么都填不满。
他鼓足勇气去见了苒姐的曾祖父,那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
老将军已经九十高龄,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子,身板不错,是个当兵的好材料,你是哪个部队的?”
他脸红了,他不好意思地告诉老将军,他只是一个连中学都没有毕业的普通人,他没有当过兵,但是他小时候,经常到军区大院里捡废品。
老将军想了想,指着一棵几层楼高的大树,说道:“小子,顺着这棵树爬上去,再跳到五楼最中间的那扇窗子里,你能办到,我就让你去当兵。”
他傻傻地问道:“我跳进去,那间屋子里的人会不会报警?”
老将军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嘿嘿,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最后,他跳进了那间屋子,被屋子里的大婶追着打了一路。
那年,他二十二岁,被一辆军车载去了一座深山里,半年后,他成了一名特种兵。
再后来,他加入维和部队,将一腔热血抛洒在异国他乡。
梦醒之后,他便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何苒,虽然所有的情报都说何苒还活得好好的,可是他就是害怕,他担心会像梦里那样,苒姐葬身大海,连尸首都找不到。
何苒早就察觉到周沧岳的异样,她还记得曾经的周沧岳,就是那种前一刻还是苦大仇深,可是下一刻便能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孩。
明明是从电闪雷鸣中飞奔出来的,可却是阳光灿烂,不见一丝阴霾。
可是今天的周沧岳,虽然也在笑,可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甚至还有感伤。
“黑妹,你怎么了?说实话,不要敷衍!”何苒命令。
周沧岳怔了怔,他真笨,还是让苒姐看出来了。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好得很。”
何苒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又做梦了?梦到不好的事了?”
话虽如此,可是何苒心里却在想,如果真是与梦境有关,周沧岳可以写信啊,以前离得那么远,他都要啰里啰嗦写上几页纸。
周沧岳的目光下意识躲闪,不敢去看何苒的眼睛,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假装端详酒壶上绘的花鸟。
这点小把戏当然瞒不过何苒。
还真让她猜对了,这小孩就是梦到不好的事了。
“你梦到什么了?快说,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可就走了!”
冯撷英给她送来的试题,明天早上还要交回去。
除了小八,何苒不会惯着任何人。
说走就走。
何苒起身,作势要走。
周沧岳一下子就急了,来不及放下酒壶,一把抓住何苒的衣角:“别走,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大大的个子,小小的表情,没有戴冠,头顶的头发像是被刀剑割过,短短的,倔强地扬着,凭添了几分呆气。
何苒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同样头顶有几根呆毛,傻傻的。
那身影一闪而逝,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
何苒问道:“你头顶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周沧岳连忙用手压了压那几根呆毛,可惜没压住,还是根根直立。
“没事,不小心被刀给割断的。”
何苒正色:“还说不小心,头盔都被打飞了吧,否则怎会割到头发?”
周沧岳嘿嘿干笑:“碰巧了,真的,一个不小心就着道了,不过,那个把我头盔打飞了的小子被我一刀砍了,我,我还是挺厉害的,真的。”
何苒看着他,问道:“你那梦里有我,是不是?”
周沧岳低下头,小小的馆子里一片静寂,好一会儿,周沧岳才抬起头来:“苒姐,在梦里,你说你会罩着我的。”
何苒怔住。
她说她会罩着他?
这话的确像是她会说的,不对,是她小时候会说的。
“你梦到的我,是什么样的?”
话音方落,何苒的目光便落到那只画夹上面,她冲口而出:“你梦里的我,就是背着这样一只画夹,对不对?”
周沧岳的身体向后缩了缩,像是要缩到那棵大树后面去,声音细如蚊蚋:“嗯。”
何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背着画夹的她,那就是说,她与周沧岳,不仅是老乡,而且还是曾经生活在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地点的老乡。
何苒忽然问道:“你家也住在大院里?”
周沧岳的头垂得更低:“不是。”
何苒皱眉:“你和我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这一次,周沧岳连声音也没有了,只是摇摇头。
他连中学都没有读完,如果没有老将军的关系,他连当兵的资格都没有,而苒姐,从小品学兼优,还是大学生。
他哪配和苒姐做同学啊。
见周沧岳不说话,何苒的眉头锁得更紧,冲着他抬腿便是一脚。
“周沧岳,你是不是被夺舍了,畏手畏脚的样子,真给虎威军丢人!”
周沧岳被踹得带着椅子向后倒去,就在最后一刻,一个纵身跳了起来,椅子倒在地上,他稳稳地站在何苒面前。
“我去大院里翻垃圾箱,被那些孩子们欺负,是你冲过来护着我,你让我叫你苒姐,你说你会罩着我。”
何苒瞠目结舌,她想起来了!
“你是收废品老爷爷家的小孙子?”
唉,她早就该想起来的,周沧岳在信里提到的爷爷,和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位拾荒老人多么相像,他们都靠收废品为生,他们全都收养过一个孩子!
周沧岳点点头,委屈巴巴,可是又有点小窃喜,苒姐记得他,真的,苒姐记得他!
何苒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沧岳,忽然笑了出来:“小不点儿,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到。”
周沧岳挺起胸膛:“我现在长得比你高。”
“对,你长大了,不是小不点了。”何苒又笑。
那一世,她只是知道拾荒老人的小孩子被亲生父母认回去了,可是却没有想到,那对所谓的父母却是一对禽兽。
“对了,你的梦里既然有我,那么有没有梦到我.我死了?”何苒问道。
周沧岳沉重地点点头:“苒姐,你不要去海边,也不要去河边,有水的地方都不要去,好不好?”
何苒你提醒得太晚了。
“黑妹,你忘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何苒笑着打趣。
周沧岳猛的张大了嘴巴,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一世,他第一次见到何苒,就是在黄河里。
他家苒姐,差一点就葬身黄河了!
所以啊,苒姐果然不能碰水!
好在他的水性好,否则苒姐真的救不回来了。
何苒一本正经:“我会注意的,有水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
她当然要注意,万一她又又又重生了,这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江山岂不就全没了,她还要重新练号卷土重来?
“不怕,我水性好,苒姐,我保护你!”
话音未落,周沧岳的脸就红了。
他真是大言不惭,他居然要保护苒姐。
何苒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笑声忽然戛然而止,何苒问道:“我家里的人他们还好吧?”
周沧岳有些愧疚,苒姐的家人,他只见过老将军。
“老将军逝世时百岁高龄,据说白天还去看军歌比赛,第二天早上,看护叫他起床,才发现人已经去了。”
何苒怔怔一刻,是啊,这么多年了,她都活了两辈子,曾祖父那么大岁数了,当然已经去世了。
“其他人呢,我爷爷,还有爸爸妈妈,他们呢?”何苒迫不及待地问道。
周沧岳摇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死在老将军去世的第二年,他也曾想过,等他回国后要去看望苒姐的家人,可惜,他没能回去,尸骨无存,连骨灰都没能回归故土。
何苒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哥哥,她问道:“你也不是寿终正寝,是不是?”
周沧岳又委屈上了,苒姐才想起他来啊。
“我当兵了,特种兵,是走的老将军的关系,后来我加入维和部队牺牲了。”
何苒心中一片酸楚,她的哥哥是兵王,一心想要报效国家,最后却死在去京城培训途中;而她,长在军区大院里,从小便立志做一名军人,可是却死在海滨浴场。
而当年那个被人欺侮的小不点,后来当过问题少年,做过街溜子,可最终却牺牲在枪林弹雨中。
何苒抬起手臂,摸了摸周沧岳头顶的呆毛:“黑妹,好样的,以后苒姐再也不踹你了。”
周沧岳:“没事,你想踹就踹吧,我练过,下盘稳得很。”
何苒问道:“你在金陵待几天?”
周沧岳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吧。”
原本他准备明天就走的,这阵儿虽然没仗可打,但是他也不闲,荆棘铺路,松懈不得。
何苒微笑:“好啊,那明天我请客算了,明天你还是来仁义府吧,我现在住在那里,我请你吃工作餐,加菜!”
老乡见老乡就是这点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中译中,比如“工作餐”,别人不明白,周沧岳却肯定懂的。
何苒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还有一件事,明天我抽空告诉你,今天没时间了,我还要回去批改作业。”
周沧岳点头如捣蒜,天呐,苒姐请他吃饭,还是到苒姐办公的地方吃饭,苒姐这是真的不把他当外人了。
早知道实话实说会有这样的效果,他早就说了。
当然,他是不会告诉苒姐,他偷偷摸摸躲在树后偷看她。
也不知道那棵树怎么样了。
他去执行任务前留下遗书,把全部家产捐给国家,那棵树也属于国家了。
第381章 周公子
次日,周沧岳早早就来到仁义府,为了表示自己懂礼,他还特意带了一份礼物送给孟老太君。
那是一盆正在盛开的茶花。
周沧岳叫不出名字,但那是苏四姐养的花,就一定是好花。
苏四姐酷爱养花,哪怕搬家,也不忘带上她精心照顾的几十盆花。
孟老太君已经很久不见客了,但是当丫鬟把这盆茶花捧给她看的时候,孟老太君露出一个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哎呀,这花真好看,你说是谁送来的?”
丫鬟笑着说道:“是一位周公子。”
孟老太君眉开眼笑:“啊,是位公子啊,长得好不好看啊?”
丫鬟:“好看,是一位好看的年轻公子。”
孟老太君佯怒:“你这丫头,既然来的是一位好看的公子,为何不请他进来?”
丫鬟无奈,只好去请周沧岳进来。
此时何苒还在和冯撷英等人一起开会,讨论那份试题,小梨便让周沧岳自己在花园里转转,丫鬟找到他时,周沧岳正在和小八斗嘴。
得知孟老太君要见他,周沧岳拔腿就走,小八在后面拍着翅膀大叫:“吵不过就跑,算什么英雄?”
周沧岳:“我不是英雄,你才是,行了吧?”
孟老太君已经能下地了,平时偶尔还会到前院找何苒聊天,但还是不太认识人,而且忘记了很多事,从荆大山想要与她和离一直到定国公南逃,中间这几十年的光阴,于她全都不存在了。
她忘记了那些令她不快乐的人和事,在她的意识中,她还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精致女子,喜欢鲜艳的颜色,喜欢花花草草。
周沧岳看到的孟老太君依然精致,雪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插着红宝石的步摇,戴着红宝石的耳坠,唇上还抹了口脂。
只是当她看到周沧岳的那一刹那,孟老太君忽然失声惊呼:“周公子?你不是去找孩子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一旁的丫鬟连忙提醒:“老夫人,您记错了,周公子是大当家的客人,他是来找大当家的。”
孟老太君责怪:“你净瞎说,周公子根本不认识大当家,是吧,周公子?”
周沧岳一头雾水,不过他已经看出,这位尊贵无比的老封君脑子好像不太灵光,他只好解释:“老太君,我认识大当家。”
孟老太君像个执拗的小姑娘,板起脸来:“咦,周公子你怎么也跟着她们胡说啊,你怎会认识大当家呢,大当家带兵去打西平王了,我都有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周沧岳一怔,西平王?当年榆林那个西平王?
他瞬间反应过来,孟老太君口中的大当家非彼大当家,这是何惊鸿。
既然如此,那么孟老太君口中的周公子,或许也不是他?
周沧岳心中一动,孟老太君是把他错认成了另一个人,莫非那个人除了也姓周以外,就连长相也与他相似?
“老太君,我骑马摔到了脑袋,忘记了很多事,您刚才说,我去找孩子,您知道我要去哪里找孩子吗?”
孟老太君眼中满是怜悯:“哎哟,可怜见儿的,我看你人模狗样的,原来给摔傻了啊。”
丫鬟忙道:“周公子,老太君……”
周沧岳笑着说道:“我和老太君是旧识,不是外人,没关系,趁着老太君高兴,我们自己聊,丫鬟姐姐您不用在意。”
丫鬟只好应“是”,便默默侍立一旁。
孟老太君白她一眼:“一天天的,总是管着我,一点都不好玩。”
丫鬟不敢再插嘴,周沧岳笑嘻嘻地打圆场:“没关系,她不好玩,可是我好玩啊,老太君,咱们玩翻绳好不好?”
孟老太君拍手:“好啊好啊,玩翻绳,玩翻绳。”
周沧岳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和孟老太君玩了起来。
玩着玩着,周沧岳忽然问道:“我那孩子去哪里了,您知道吗?”
孟老太君叹了口气:“那还用说吗?各处都在打仗,他们两个一准儿是混在流民当中逃走了。”
“您说他们两个,除了我那孩子,还有谁?”周沧岳又问。
“还能有谁,当然是王乳娘了。”孟老太君说道。
可是接下来,周沧岳再问,孟老太君便开始反复重复前面的话,意识又变得混乱起来。
这时,小梨过来寻人,说是大当家这会儿有空,请周沧岳过去。
周沧岳便向孟老太君告辞,跟着小梨来见何苒。
周沧岳进来时,看到屋里除了何苒,还有一位年轻女子,那女子头戴官帽,身穿官袍,正在奋笔疾书,显然是一名女官。
看到周沧岳来了,何苒指指隔壁,示意他一起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隔壁,这里显然是何苒接待亲厚朋友的地方。
地上铺着毯子,随意放了几只大迎枕和蒲团,小几上的花瓶里,插了几枝叫不上名字的花。
周沧岳也不客气,甩掉鞋子,自己挑了一只蒲团坐了下来。
“你每天都是这么忙吗?”周沧岳好奇地四下看看,见旁边放着一只矮桌,上面放着一套文房四宝。
还有一只藤篮,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晨报和晚报。
显然,这里其实也是何苒办公的地方。
何苒笑着说道:“今天不太忙,否则也不会约你过来。”
又问:“刚刚你见过孟老太君了?”
周沧岳点点头:“孟老太君很快乐。”
他真觉得如孟老太君这样挺好的,历尽千帆,归于童真。
何苒颔首:“是,我也是这样认为。”
她想起了曾祖父,她离开的时候,曾祖父也已九十高龄,思维清晰,训起人来毫不留情,能从爷爷三岁尿床的事开始骂起,骂到爷爷六十多岁开会时打瞌睡,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你说,要告诉我一件事,现在可以说吗?”
何苒撞上周沧岳那期待的小眼神,嘴角弯了弯。
她没有绕圈子,直接进入主题:“是你的身世,严格说来,是我所知道的,关于你的身世。”
当年在知道周影的事后,何苒便想把这一切全都告诉周沧岳了,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见面,何苒决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此次一别,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你还记得那一年在真定,我们在一个巷子口偶遇,然后相约去那家小酒馆里喝酒,我让你们去何府门前吹唢呐……”
何苒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山间溪流静静流淌,岁月变迁,辗转沉浮,或许千年之后,野史中会出现一道身影,乱世公主的短暂荧光,会引发无数文人墨客的美好猜想,或许在他们的故事中,周影与心爱的人泛舟湖上,寻到一处桃花源,从此隐居在此,再不管那红尘中的纷纷扰扰。
然而,事实却并不美好,那可能会被描绘千年的女子,却一直都在红尘之中。
周沧岳安静地听着,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何苒的故事讲完了,他仍然保持着聆听的姿势,目光沉静,如老僧入定。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何苒的声音:“黑妹?”
周沧岳缓缓看向何苒:“所以,师父让我去真定看望的老朋友,其实是我的外祖母,师父想让外祖母看看我,是吗?”
何苒微笑:“她以你为荣。”
周沧岳苦笑:“她后来归于万春,我的母亲也葬在万春,而我在万春住过好几年,却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很笨?”
何苒轻笑:“这天底下,有谁敢说周沧岳很笨,那他一定是活腻了。”
周沧岳似是认同:“那倒也是。”
何苒拍了拍手,小梨进来,何苒吩咐:“来两只炸鸡腿。”
小梨笑着答应,片刻之后,便端进来两只刚刚炸好的鸡腿。
何苒自己拿起一只,指指碗里的另一只,对周沧岳说道:“你的。”
两人对视一笑,专心致志啃鸡腿,周沧岳说道:“这厨子手艺不错,你的?”
何苒点头:“他悟性不错,我只是大致说了一遍,他便做了出来。”
周沧岳说道:“以前你们学校门口有一家卖炸鸡腿的,我每次从那里经过,都要咽口水,那时我就想,有朝一日我有钱了,就去买三只炸鸡腿,一只给爷爷,一只给我,还有一只.送给你。”
何苒诧异地看过去,周沧岳埋头吃着鸡腿,何苒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啃鸡腿还要低着头的。
何苒的角度,只看到一只绯红的耳垂,如云霞缤纷,铺满整个视野。
啃完鸡腿,小梨端水进来,两人净了手,何苒问道:“可好?”
周沧岳:“好。”
何苒说道:“那你再去转转,或者在这里坐一会儿,你”
周沧岳想到外面那名女官:“我能不能再占用你一点时间,就一点点。”
何苒笑了,重又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说吧,有什么事?”
何大当家公务繁忙,周沧岳不也耽误她的时间,长话短说,把从孟老太君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何苒。
何苒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回想,记忆里有很多姓周的人,可是她却想不起有哪位周公子曾与孟老太君有过交集。
对了,孟老太君说她去打西平王了,那一战,历时一年,也许那位周公子的出现,便是在那一年里。
何苒想起了钟意和李锦绣,如果现在还有人记得当年的事,那也就只有这两位了。
刚刚她对周沧岳讲述的故事里,有周沧岳的外祖母和母亲,却唯独没有他的生父。
他的生父是谁,就连周影都不知道。
而周沧岳之所以对孟老太君口中的周公子感兴趣,说明一直以后,他都想追寻自己的身世。
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来处,哪怕那个来处并不美好。
“好,这件事交给我,我帮你查。”何苒说道。
周沧岳心中遗憾:“可惜我后天就要走了。”
何苒:“没事,如果两天内查不出来,那我就给你写信。”
周沧岳的眼睛明亮起来:“说话算数啊,一定要给我写信。”
何苒笑:“好。”
她整整身上的袍子走了出去,潇潇洒洒,没有半分拖池带水。
周沧岳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有些纠结,可却又不知为何纠结。
周沧岳从藤篮里顺手拿出一张晨报,看着看着,便走神了。
他的梦里也有报纸,可他却没有想到要办报纸。
不过,即使他想到了,也不能办出这么好的晨报和晚报。
苒姐可真厉害啊,能文能武,这么好这么出色的苒姐,这世间没有人能与她并肩而立。
他也不能。
周沧岳放下报纸,抬头看着屋顶,看着看着,忽然又咧嘴笑了。
他虽然比不上苒姐,但是他终于不用躲在树后偷看了啊。
他现在可以坐在苒姐的茶室里,与她一起席地而坐,与她一起谈天说地,苒姐和他是朋友!
他现在可以大声对世人说,他,周沧岳,是何苒的朋友!
现在他这样说,应该不会有人耻笑他吧。
至少当面不会,周沧岳还是有点名气的。
至于那些人会不会在背后嘲笑他大言不惭,那就不管了,他们想笑就去笑,又没有当面笑他。
这样一想,周沧岳就高兴起来,等他回去,就要重新整顿军纪,对,先把王豪灭了,不是他要和侬六娘抢地盘,而是他单方面看王豪不顺眼,为啥不顺眼,因为苒姐讨厌王豪。
是的,虽然何苒从没有说过她讨厌王豪,但是周沧岳就是感觉到了,他苒姐一定特别讨厌王豪。
苒姐讨厌的,就是他憎恨的。
回去就取王豪狗命!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此时,何苒正在和姚琳琅商议江南书院的事。
刚刚周沧岳见到的那名女官便是姚琳琅,她是第二届官员考中,女子排名第一的。
姚琳琅一举成名,姚氏族亲便想用亲事拿捏她,后来还找到京城,可惜那时,姚琳琅已经实习回来,跟在了何苒身边。
姚氏族亲们哪里还敢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姚琳琅把她重新润色过的计划书呈到何苒面前,何苒看完,来了兴趣,说道:“琳琅,这次的文会,你来主持,可有信心?”
第382章 后会有期
待到何苒和姚琳琅谈完事情,再次回到隔壁时,周沧岳靠在大迎枕上,脸上盖着报纸,呼呼大睡。
何苒笑着摇摇头,伸手拿起报纸,结果,便对上周沧岳睁得大大的眼睛,把何苒吓了一跳。
“你装睡?”何苒问道。
周沧岳咧嘴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我没装,我是真睡着了,但是你一进来我便醒了。”周沧岳连忙解释。
何苒皱眉:“我的脚步声这么明显吗?”
周沧岳忙道:“那倒不是,我这是习惯,你知道的,我们当叫花子的好不容易讨到几个钱,肯定要时时刻刻提防被人抢走,所以哪怕是睡觉,也要留个耳朵。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听他提到当叫花子的事,何苒好奇,问道:“你放着叫花子不当,怎么就又改行做起了捞尸人?”
周沧岳正欲开口,忽然想到什么,双唇紧抿,怔怔一刻,好一会儿才说道:“现在想来,那时义父之所以让我回万春,一来是让我历练,二来也是让我回到当年外祖母和母亲住过的地方,可惜我直到现在才明白。”
何苒越发肯定,那位丐帮老帮主曾经是周影的小迷弟了。
那么多年,如果没有这位老帮主,周影怕是早就凋落在滚滚红尘之中了。
“那为何他要让你扮成女孩子?”何苒还记得周沧岳说过,这是义父的要求,必须年满十八方能恢复男子身份。
周沧岳叹了口气:“我小时候其实也是穿男装的,后来有一天,义父从外面回来,便盯着我看,看了一会儿,就说他请算命瞎子给我算了,我必须要扮成女子,否则活不过十八岁,从那天开始,我就换上女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