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只有银子没有米也不行,这年头总打仗,很多时候,有银子也买不到米。
那些大米商,更会在这个时候囤集米粮。
路家的几位老爷,不辞劳苦亲赴九江、无锡和芜湖,说服这些地方的大米商开仓卖米。
又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一船船的米粮终于送到了金陵。
何苒大喜过望,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果然是最正确的。
就是路家这样的本乡本土的大户人家,才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些军粮全都筹集到位。
而被关在小黑屋里的四个人,也终于等到了重见光明的那一天。
天还未亮,四人便被扔在城外的一个丁字路口。
四个人从口袋里爬出来,看看周围的环境,何老夫人张嘴便想哭,可是嘴巴刚刚张开,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硬生生把哭声忍了下去。
余老头看都没看他们,他虽然也是被装进口袋里扔出来的,可那些人在把他装进口袋时,还装进去一只袋子。
余老头打开袋子,里面是四只软糯糯的米糕和一支用油纸包着的大鸡腿,除此以外还有十两银子!
不要小看这十两银子,这年头,十两银子足够五口之家花用三四个月了。
现在,余老头用这十两银子雇了一驾骡车,他坐在骡车上,翘着二郎腿,吃着米糕啃着鸡腿,看着可怜巴巴站在一旁的祖孙三口,余老头指指何书铨:“阿全,上来,给爷爷捶腿。”
何书铨兴高采烈跳上骡车,别说捶腿了,现在就是余老头让他捶何三老爷,他也毫不犹豫。
骡车驶到城门口,守城门的已经全部换成了苒军,陌生的服饰,陌生的面孔。
如果是金陵本地人进城,要查看身份牌,外地人进城,也要查看户籍所在地的身份牌,如果没有身份牌,便要去一旁登记,那边放着一张桌子,一位锦衣卫的大人大马金刀坐在那里。
余老头怔了怔,身份牌子?
以前没有什么身份牌子啊,不过,他看到别人拿的身份牌了,刻了姓名、出生日期、籍贯、现住址。
余老头正在犯愁,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余爷,余爷!”
余老头转头看去,笑了:“阿平啊,你怎么在这儿?”
阿平笑嘻嘻:“余爷,这阵子您不在家,刚巧衙门让领身份牌,里正爷担心把您给漏下,就替您领了新牌子,今天一大早,就打发小的来城门外等着您,免得您大老远回来却不能进城。”
阿平一边说,一边把崭新的身份牌子递了过来。
余老头哈哈一笑:“回去告诉里正爷,等我安顿好了,明天请他喝酒,到时你也来。”
阿平点头哈腰:“小的先谢过余爷,余爷您先忙着,小的不耽误您办事了。”
余老头挥挥手,心中感叹,看看,这就是做大事的人,人家什么都给安排好了。
就连那位里正,因为儿子是个举人,平日里鼻孔朝天,眼睛长到头顶上,他会帮自己这个老混混领身份牌子?还有这个阿平,是里正家的家生子,现在一口一个余爷,一口一个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们老余家的奴才。
余老头把新的身份牌子递过去,守城兵看过,指着何书铨:“他的呢?”
余老头抱拳,一脸诚恳:“官爷,刚刚您也看见了,小老儿出了趟远门,就连我自己的身份牌子都是里正爷替我领的,这个崽子是我家的奴儿,人家里正爷只给我领了,哪里记得起这当奴儿的,这崽子老实本份,也不是坏人,您就给通融通融,等我进了城,就去衙门把他的身份牌子一并领了,您看行不行?”
说着,余老头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玉观音:“官爷,我把这个押在这里,等我给这崽子领了身份牌子,拿过来给您看看,到时您再把这个还给我,您看成不?”
守门兵看了看何书铨,又和旁边的人耳语几句,对余老头说道:“进城快点去办身份牌,不用押东西了,进去吧。”
余老头千恩万谢,就连何书铨也跟着一个劲儿地道谢,至于余老头说他是奴儿的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余老头让车把式直接把骡车赶到牙行,到了牙行门前,余老头进去,片刻后出来,手里拿了一份现成的契书,他对何书铨说道:“按个手印。”
何书铨懵懂:“干啥要按手印?”
他还记得,上次他爹让他奶按手印,他奶就变成了刘婆子。
“干啥?刚刚你没听我说吗,你是我家的奴儿,这样才能把身份牌领出来,到时人家肯定要查看卖身契的,没有卖身契,怎么办?若是你连身份牌也没有,那以后也就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这就走吧,以后别说认识我。”余老头说道。
何书铨一听就慌了,何家是外来的,他甚至不知道他爹有没有去衙门报备,而且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租的,他这样的,不知道能不能从衙门领到身份牌。
余老头已经不耐烦了,对何书铨说道:“不签就滚,快点,别耽误老子的时间。”
说着,一把便将何书铨从骡车上拽了下来,自己跳上车,指挥车把式掉头往自家的方向去。
人家不领情,他还不管了呢。
何书铨伸长脖子看了看,根本看不到何老夫人和何三老爷的影子。
何书铨这时才想起来,城门卡得那么严,有人给余老头送身份牌子,他才能跟着余老头一起进城,他爹和他奶可没有人送身份牌,连城门都进不来,更别说去衙门了。
算了,他还是自己去衙门吧。
何书铨到了衙门,向门口的衙役询问办身份牌的事。
衙役倒是没有换成新人,还是以前衙门的人,以前养成的脾气一点也没变。
“都什么时候了,还办身份牌子,早就办完了,再说了,哪有自己来办的,都要由里正统计好了,再一起办。走走走,别在这里碍事。”
何书铨忙问:“不是吧,刚刚我还听守城门的说现在可以办呢。”
“那是奴,你是奴吗?你若是奴,就让你家主子拿上卖身契来办。”衙役没好气地说道。
“可我不是奴啊,我以前就在城里住的,就是有事给耽误了。”何书铨连忙解释。
衙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你当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吗?人家可是一户一户筛查过的,连没满月的小婴儿都办了身份牌子,怎么就独独把你给漏下了?你该不会是细作吧?来人,这里有个细作!”
现在锦衣卫天天在城里搜捕细作,举报成功还能领赏。
何书铨吓了一跳,屁滚尿流地跑了。
紧接着,何书铨便发现,如今的金陵城,处处都要查看身份牌。
没办法,现在正在敏感时期,锦衣卫到处设卡查看身份牌,没有身份牌的,一旦被查到,那就要去吃牢饭了。
何书铨差一点就被查到,多亏他机灵,跑得快。
他回到原来的家,却发现从里面出来的是陌行人,一问才知,房东大娘见他们都走了,就把房子又租出去了。
何书铨找到房东大娘理设,被啐了一脸:“呸!你还好意思来理论,你家欠了我三个月的房租呢,对了,你爹不是有大屋了吗?还不滚回你家大屋去!”
什么大屋?
何书铨根本不知道!
也是,有人来给何三老爷送大宅子的时候,何书铨中了蒙汗药,正在李四家里睡大觉。
何书铨无家可归了。
他又去找他跟的那位大哥,这才知道,他那位大哥和一众兄弟都被抓去蹲大牢了。
他们一直都是监狱的常客,每年都会进去住些日子,何书铨见怪不怪,可是为啥偏偏是这个时候啊,他们全都进去了,难道让他进去找他们吗?
何书铨可不想蹲大牢,他现在就想好好吃一顿,然后躲到柔软的床上睡一觉。
可是没有。
傍晚时分,余老头剔着牙,手里拿着两只大烧鸡,正准备去里正家里说一声,把明天请客的事敲定下来,一出门,就看到何书铨站在门外,像一只迷途的小羔羊。
“哟,怎么是你?”余老头问道。
“爷,我没处去了,您收留我吧。”何书铨说道。
“行啊,把卖身契签了,名正言顺跟着我。”余老头说道。
何书铨快要哭出来了:“签,我签!”
仁义夫人府。
流霞把这几天的事情如实上报:“那母子俩没有身份牌,被锦衣卫抓了,在他们身上搜到了刘阿花的卖身契,现在刘阿花已被余老头领走,何三被编进垦荒营做苦役,当天晚上,垦荒营里的苦役们打架,何三被殃及,死了。”
何苒嗯了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这能怪谁?
而被余老头领回去的刘阿花,再也过不回以前的安逸日子了。
以前她什么都不用干,身边还有丫鬟伺候,现在她变成了名符其实的粗使婆子,脏活累活都是她的。
起初,她还想逃跑去找何苒,可是逃了几次,还没出街道就被抓回来。
最后一次她逃出来时,慌不择路,恰好撞到一匹马,马上骑士主动赔偿,余老头只要了十两银子,当天晚上,刘阿花便伤重而死。
得知刘阿花死了,阿全有点伤心,毕竟小时候,刘阿花还是很疼他的。
不过,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他已经长大了,小时候的富贵日子,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就像他早就忘了自己的亲娘和妹妹一样。
现在他是余全,跟了余老头的姓,余老头做为帮会中人,接受了衙门给的差事,协助衙门维护城中秩序,别说,余老头带着手下兄弟开工第一天,就发现了一个可疑分子,经过锦衣卫详查,此人竟然真的是细作,还是后周小朝廷派过来的。
余老头立了大功,不但得了赏银,还捞了个“城管队长”的名头。
穿上制服的余老头看上去年轻了十几岁,每天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见到他的都要叫一声“余头儿”。
余全跟在余老头身后,余老头吃肉他啃骨头,美滋滋,什么认亲啊,王爷啊,大白天的,做的哪门子美梦,当心变成噩梦。
一个月后,宗祺从扬州回来,他已经正式接管漕帮,他将一枚令牌交给何苒,上写“江河”二字。
“这是什么?”何苒问道。
宗祺微笑:“江河令,凭此可调动漕帮百船。”
何苒眉头微动:“百船?一百条船?你现在有多少船?”
宗祺:“大小船只共计千条。”
何苒倒吸一口凉气,她哥,江湖大佬!
“好,我收下,可是哥啊,明天开春我就要北上回京城了,你呢,你是不是一直都要留在南边?”
宗祺:“北方也有漕帮码头,而且,宗家也准备把生意做到北方去,以后我会来往南北两地,你回京城后,帮我找个住处,我给银子。”
何苒嘻嘻一笑:“好啊,到时我去你家喝酒。”
宗祺说道:“那宅子不是给我住的,是义母她们要北上。”
何苒收起笑容,问道:“韩夫人要去京城?不留在扬州了吗?”
宗祺叹了口气:“这次回扬州,发生了很多事,义母和大嫂的娘家都想分一杯羹,还有韩家的亲戚们,想要插手义妹的亲事,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可是难免以后他们还会再提要求,义母便决定远远离开,我便想让她们北上去京城。”
何苒颔首:“嗯,那就来京城吧,韩大当家是我的恩人,也就是咱们家的恩人,他的遗孀理当由咱们照顾,何况你还是他们的义子,你放心,她们到了京城,我会关照的。”
何苒当即便给陆畅写信,让陆畅寻一处清静的宅子。
这一日,阿秋来向何苒辞行,何秀珑给她写了推荐信,她要去京城就读医科。
医科设在国子监,生源暂时来自军队,有立志学医的,不论男女,凡识字,有一定基础者,只要有所在军队的长官出具推荐信,便可来京城,进入国子监就读医科。
自从扬州之战,阿秋便在伤兵营里帮忙,后来便一直留在伤兵营,跟着医工们学了一些基础的护理知识,她很勤奋,有军医见她好学,便主动教她认药材。
后来,阿秋跟着何秀珑的军队来到金陵,军医让她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去国子监读医科,将来也做一名军医。
读医科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识字。
阿秋便拿着千字文和百家姓,一边向人请教,一边自己练习写字,就这样,她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把这两本书上的字认全了。
现在,她拿到了何秀珑的推荐信,要赶在正月十六之前到达京城。
正月十六,是国子监医科新生入学的日子。
何苒很为她高兴,阿秋却很不好意思:“大当家,我一直都没有机会给您做饭吃,临走之前让我给您做顿饭吧,您也尝尝我的手艺。”
当初何苒带上她,就是让她做饭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做饭,她就去伤兵营了,这一去便是大半年,现在要走了,还没给何苒做过饭。
何苒哈哈大笑:“好啊,你给我煮个面吧。”
阿秋兴冲冲地跟着小梨去了厨房,小梨悄悄问她:“你要去京城的事,告诉你娘了吗?”
第379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阿秋叹了口气:“我在伤兵营时遇到同村的王俊喜,大军驻扎在扬州时,他媳妇来军营里看他,我听说后就去找他媳妇打听家里的事,这才知道,我走以后,我哥和我弟冲我娘发了好大的脾气,他们说我娘太傻,连银子都没要,就把我给出去了,还说我在家里吃了一两年白饭,拍拍屁股就走,这是没良心。
我把我存的军饷全都交给王俊喜媳妇,让她给我娘带回去,可是几天后,王俊喜来找我,把那些军饷又原封不动交给了我,我一问才知道,原来这是王俊喜媳妇让他弟给我送过来的。
我娘不收,我娘让王俊喜媳妇告诉我,让我不要想着娘家,以后都不要往家里捎银子了,银子送回来,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多少银子也填不满他们的心。
这次我去京城,让王俊喜写家书时托他媳妇和我娘报一声平安,反正我娘也不明白我在做什么,只要让我娘知道我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小梨拍拍阿秋的手,安慰她:“没事,你学成后就是军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等以后不打仗了,你就把你娘接出来。”
那日,何苒终于吃到了阿秋煮的面,次日,阿秋便跟着何雅珉一行人一起踏上了回京之路,此番南方战区与她一起被推荐去读医科的共有十人,他们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三十六岁,最小的只有十五岁。
阿秋骑在马上,转头望向金陵城,那里有她最敬佩的人。
距离她离开村子,其实也只有七八个月,那时她还不会骑马,和流霞同乘一骑,一路提心吊胆,不仅是担心从马上摔下去,更是对前路的恐惧。
可是现在,她不仅学会了骑马,她还有了目标,她要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军医,哪怕有朝一日不打仗了,那她就退役,做一名悬壶济世的大夫。
这就是她的理想。
她不再是那个被婆家休回来的弃妇,也不再是那个在娘家累死累活还要被说吃白饭的丧门星,她是苒军的何秋,是的,她姓何了。
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娘家便当她是外人了,后来她被婆家休回来,娘家除了阿娘以外还是当她是外人,既然如此,那就姓何吧。
送走阿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一场寒雨过后,金陵正式步入冬季。
小梨捧着拜匣进来,何苒皱起眉头:“不是说了,这两日不见客了吗?”
她还有成堆的公文没有批阅。
小梨苦笑:“来的是丐帮的人,唉,您还是看看吧。”
小梨说着,便从拜匣里拿出一份帖子,送到何苒案前。
听到“丐帮”二字,何苒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自从她到了金陵,就没有收到过黑妹的信。
她顺手拿起帖子,打开一看,便笑了。
“我来金陵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想不想一尽地主之谊请我喝酒?想就来吧,今晚酉初,望江小馆,报我名号,不见不散。”
何苒哈哈大笑,周沧岳来金陵了。
今天何苒批阅公文的效率很高,申时,冯撷英来了,带了春试的题目过来给何苒过目。
何苒说道:“我明天再看行不行?”
冯撷英:“明天上午就要定下来了。”
何苒:“那我晚上回来再看,明天一早就让人给你送过去,你看如何?”
冯撷英无奈,上下打量何苒,忍不住问道:“大当家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让宋大夫来给您看看。”
何苒哭笑不得,她不过就是想给自己放一晚上的假,不对,还不到一晚,晚上回来她还要看这些试题。
“撷英,我是真的没有不舒服,有个朋友来金陵了,晚上我要待客。”
冯撷英放下心来,只是走的时候还在嘀咕,难道会见朋友比春试的题目还要重要?
打发走了冯撷英,何苒看看屋角的滴漏,她还不知道那望江小馆在什么地方,望江望江,故名思义应是在江边吧。
好吧,从这里到江边可不近呢。
再说,江边大着呢,到了还要找。
何苒翻身上马出府而去,流霞和金波远远地跟在后面。
何苒原本以为还要好一番打听,没想到还没到江边,便远远看到了以前在晋阳时,给她送信的那对双胞胎。
几年不见,两人长高了,好在那两张娃娃脸还是一模一样。
“是你们两个?你们不在晋阳了?”
两人忙道:“回大当家的话,大元帅说我们差事办得好,把我们要到身边了。”
何苒看看身上,身无长物,以前每次见到这两个孩子都会给点东西的,这次没有,何苒还怪不好意思。
不过,她也想起一件事来,她也没给周沧岳带礼物,说好的她尽地主之谊,不但没带酒,就连银子也没带,也不知道流霞她们身上有没有银子,否则这顿还要让周沧岳请客。
有双胞胎引路,何苒很快便到了望江小馆。
别说,这地方若是没有熟人带着,还真不好找。
何苒问道:“这是丐帮开的?怎么开在这里,这么偏僻,客人一般找不到吧。”
双胞胎叹息:“原本不是开在这里的,后来那地方不能开了,一时半刻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只好开在这里,等以后找到更好的地方,再搬走呗。”
何苒明白了,一定是以前的地方暴露行迹了,担心被人盯上,所以便换了地方。
还真让何苒猜对了,上次周沧岳来金陵绑走了荆老三,虽说表面上并没有露出破绽,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原先的那家铺子肯定不能开了,当时时局非常紧张,匆忙之间也只能找到这里,因此便把铺子开了过来。
正如何苒猜的那样,这家望江小馆,自从开业到现在,接待的客人不超过十个,其中有五个是丐帮自己人。
还没进门,双胞胎便大声喊道:“贵客到,贵客到!”
这时,一位身姿婀娜的美貌妇人迎了出来,看到何苒,妇人抱拳行礼:“丐帮苏四见过何大当家。”
何苒微笑颔首,正要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苒姐,你来了!”
何苒: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就主动叫姐了。
她这副身体,和周沧岳同年,好像还比周沧岳小几个月。
话到人到,周沧岳已经冲到她的面前,何苒吓了一跳,仰头看着他:“你长这么高了?”
周沧岳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那是因为你太久没有见到我了,其实我已经两年没长个子了。”
何苒点点头,可不是嘛,上次见面还是在豫地,那时周沧岳还穿女装呢。
“没想到你长这么高了,行军床太小了,回头我让人给你订做一张大的。”
周沧岳很高兴,又有点委屈:“好啊,说话算数,你都好久没送我东西了,我若是不来金陵,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我了。”
何苒破天荒地从周沧岳的语气里听到了落寞,周沧岳也会落寞吗?
“你不是也没给我写信吗?你写信,我就想起你了,也就想起给你送东西了。”
周沧岳更委屈了:“你那么忙,我写信你也没时间看吧。”
何苒笑道:“怎么会,再忙也能抽出时间的,你看,你约我喝酒,我不就来了?”
周沧岳笑着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晨起的星子。
“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周沧岳问道。
何苒想了想,缓缓摇头:“带了什么?衣服?”
上次周沧岳就是送给她一身衣服。
周沧岳有点不好意思,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黑妹了,他经历了很多事,也懂得了很多事。
苒姐不是当年那个和他在酒馆里教他到何家门前吹琐呐的小姑娘了,他家苒姐,是何大当家,有多少绫罗绸缎穿也穿不完。
他缝的那衣裳,哪里配得上苒姐啊。
“不是衣服,是这个。”
周沧岳跑到后堂,很快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一件东西。
看到那件东西,何苒的眼圈忽然就红了。
这是画夹,前世她从小学画画,每个周末都要背着画夹去上课去写生,这画夹从小背到大。
周沧岳像献宝一样,打开画夹:“你看看,喜不喜欢?”
何苒笑着点头,她喜欢,她是真的喜欢,这画夹就连颜色也和她背过的那个是一样的。
“这个颜色的布,不好买吧?”何苒问道。
古代染布的工艺无法与现代相比,像这种并不常用的颜色很难买到,甚至可能染不出来。
周沧岳摸摸脑袋,打个哈哈:“偶然遇到的。”
他才不说他是费了好大劲儿,自己上山采了染布用的草药,让染坊的人试了很多次才染出这个颜色。
那个梦里,苒姐就是背的这个颜色的画夹。
她一定喜欢这个颜色。
“这个礼物,我太喜欢了。”
何苒把画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周沧岳笑得眉眼弯弯,苒姐高兴的样子真好看,和他梦里的一样好看。
苏四姐亲自把饭菜端上来,还有一壶酒。
周沧岳:“只有一壶酒哪里够,先来一坛吧。”
何苒笑道:“就你那酒量,一杯倒。”
周沧岳:“我现在练出来了,至少能喝三杯。”
何苒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她忽然说道:“黑妹,我找到我哥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他“黑妹”了,但是周沧岳的注意力都在何苒说的那句话上。
他怔了怔:“你哥?”
何苒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和你一样,也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有哥哥,有父母,有祖父和曾祖父,可是后来,我哥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周沧岳的心怦怦直跳,在他的梦里,苒姐的哥哥也死了。
是的,他是悄悄打听到的,苒姐的哥哥死于飞机失事。
他虽然在信中和苒姐说过自己的梦,但是他没有告诉苒姐,他的梦里有她。
他不好意思,多羞人啊,他天天躲在树后偷看苒姐,苒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看不起他的。
所以,他没讲。
可是现在,苒姐却主动说起了。
苒姐也做过那个梦?
他和苒姐,做过同一个梦?
不对,梦是不一样的,但是梦境里所处的地方是一样的。
苒姐的梦里有他吗?
对了,苒姐说她找到哥哥了?
“你是说,你哥,他也来这里了?”周沧岳问道。
何苒点头:“是,我哥他也做了同样的梦,他知道他有我这个妹妹。”
对于周沧岳这个小老乡,何苒是坦诚的。
周沧岳大喜过望,什么叫他乡遇故知,这就是他乡遇故知。
苒姐的哥哥,那是大院孩子们崇拜的偶像,苒姐和她哥,就是大院里的绝代双骄,连带着他也跟着沾光,有苒姐在,那些孩子不敢欺负他。
“咱哥在哪儿,我能不能见见他?”
何苒:“谁跟你是咱哥?”
周沧岳摸摸鼻子,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脸红,千万不能脸红。
何苒纳闷,周沧岳不是说他现在至少能喝三杯了吗?这还一杯没喝呢,怎么脸就红得像猴屁股了?
“我哥很忙,回头有机会介绍他给你认识。”
说起哥哥,何苒便眉开眼笑,她又是有哥哥的人了。
在来金陵之前,周沧岳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是现在,他真的来了,他真的与何苒面对面时,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何苒先开口了:“对了,你怎么忽然来金陵了?是不是后周小朝廷把手伸到你那里了?”
周沧岳一怔,啥后周小朝廷,现在是谈论后周小朝廷的时候吗?
多扫兴啊,提他们干嘛?
见周沧岳没答,何苒又问:“那是王豪?侬六娘还没把他弄死?”
周沧岳:冲你这句话,我回去就把王豪杀了。
“不是不是,这阵子王豪被侬六娘搞得自身难保,根本没有心思和我抢地盘,所以我就闲下来了,原本只是想到桐城看看,后来一想,都到桐城了,若是不来金陵和你喝一杯,岂不遗憾,所以我就来了。”
何苒想起他从定国公手里要走的桐城六县,哭笑不得。
“那六个县现在如何了,有没有派驻官员?”何苒问道。
“苒姐,你把这六个县收了吧,你培养了那么多人,随便派几个就能管起来,不像我,我现在手里的人只会打仗,没有能做地方官的。”
第380章 苒姐记得我
何苒笑问:“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桐城乃文华锦绣之地,不派个才子过去,恐怕镇不住那些书生,我将桐城升为州城,将余下的五县全部划归桐城管理,再派白之羽去做桐城知州,你看如何?”
襄阳才子白之羽,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