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饮尽,再倒一杯。
何苒问道:“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你不知道,当年爸妈有多伤心,妈妈大病一场。”
宗祺叹了口气:“当年我坐的是客机,飞机坠落的时候,我便没有了知觉,后面的事全都不知道,等我想起前尘往事时,已经是宗祺了,那时我已经十三岁。”
“啊?你是十三岁时才知道的?”何苒还以为哥哥和她前世一样,忽然便来到另一个时空,原来不是。
宗祺点点头:“以前我从不相信会有投胎转世之说,直到那一次死里逃生”
“事情还要从宗家说起,世人都知宗家不但是徽州巨贾,还造福乡梓,造桥铺路,行善积德。
可是外人哪里知道,宗家内里却是烂透了。
我出自宗家长房嫡支,宗老太爷有两头家,也称两头大。
所谓两头大,就是在原配之外又娶平妻,平妻原本住在扬州,后来接回徽州老宅,与原配平起平坐。
我这一世的父亲,便是原配祖母的长子,平妻先后生了四个儿子,而我祖母只有父亲一个,可想而知,那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父亲八岁时,险些被平妻吴氏害死,我祖母为了保住父亲,便主动去了庄子。
那处庄子是祖母的嫁妆,距离徽州城四百多里,地方偏僻,吴氏的手伸不过来,祖母在那里将父亲抚养长大,并娶妻生子。
我的母亲出身农家,质朴善良,父亲跟着庄子里的帐房先生读过几本书,却更喜欢做生意,那些年把庄子经营得井井有条。
后来他们生了我,我们一家四口,过得简单而快乐。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已经远离了宗家的是是非非,可那些人却还是没有放过我们。
宗老太爷花钱给自己捐了个七品官,当时徽州的知府于大人对礼法看得极重,得知宗老太爷不但有平妻,而且还让嫡长子流落在外,很是不喜。
消息传到宗老太爷耳中,族人劝他让嫡长子回来,继承家里的生意,那些人也不是真心想要帮我父亲,而是以为我父亲长在外面,没有学过生意,让他回来主事,他们可以从中拿到更多的好处。
于是宗老太爷便派人去庄子,将我们一家四口接了回来。
后来的事,想来你也猜到了,吴氏重金雇了匪人在路上拦劫,杀了我的祖母和父亲娘亲,看到河上有船只朝这边驶来,父亲拼了最后的力气把我扔进河里。”
何苒震惊:“当时你十三岁?会水吗?”
宗祺摇摇头:“是,那年我十三岁,不会水。可如果父亲不把我扔进河里,我定然会死在那些人的刀下,当时那条船上的人看到岸边有人行凶,便疾驶而来,这个时候把我扔进水里,即使我不会水,也有一线生机。”
何苒颔首:“伯父有急智。”
宗祺继续说道:“那条船是漕帮的船,救我的人,是漕帮的韩大当家。
我落水时已经受伤,又在河里呛了水,被救起后一直昏迷不醒,韩大当家替我收殓了亲人,又带我去了扬州。
我醒来时已经到了扬州,睁开眼,恍如隔世。
我记得我是林芃,我是一名军人,家中四世同堂,我有父母和妹妹,还有曾祖父和祖父。
我记起了所有的事。
从那一刻开始,我虽然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可却有了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心智和见解。
一年后,在韩大当家的帮助下,我回到宗家,开始了我的复仇之路。”
何苒算算时间,传闻中宗祺十八岁接管家中生意,哥哥是十四岁回到宗家的,这中间相差了四年。
“回到宗家后,也是危险重重吧。”何苒问道。
宗祺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我刚刚回去,吴氏的几个儿子便亲自对我动手,四个大人打一个半大孩子,想要把我活活打死,危急时刻,是韩大当家派来的人又一次救了我。
而我再次回来后,我那位所谓的祖父宗老太爷自己吃了解药,先在屋里点迷香,又亲手给我端上一杯毒酒,让我和他一笑泯恩仇。
虽然这一世的身体还没有长成,但是前世我受过的严格训练却已经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我察觉到有迷香后,便屏住呼吸,然后假装晕倒,我那位祖父,见我没喝毒酒便昏迷了,便亲自掰开我的嘴,把毒酒灌进去。
所以之后我把宗老太爷身边的侍从和护卫全都杀了,把他们的尸体连同宗老太爷一起关在屋里,关了整整七日!”
第374章 小坏蛋
宗祺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何苒都有认真聆听,每句话、每个字,只要是宗祺说的,她都想一直听不去。
但是,何苒偶尔也会插上一嘴:“你第二次回到宗家时,是带了漕帮的兄弟?”
“是,义父给了我五十人。”宗祺说道。
“韩大当家收你做了义子?”何苒问道,那是漕帮的大当家啊,即使何苒身为上位者,提到漕帮,也同样双眼放光。
此番南渡,苒军找过漕帮,可惜不知为何,漕帮在各码头的兄弟全都不见,为了运输粮草,苒军颇费了些力气。
宗祺点头,承认了这件事。
“后来呢,宗老太爷被关了七天,出来后还活着吗?”何苒好奇。
宗祺:“说出来你会恶心。”
“不会,我什么没见过?”两世飘零,她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娇气霸道的小姑娘了。
宗祺心中一片酸楚,前世的小妹,十四五岁时还在无忧无虚地画画练拳打架,去乡下看杀猪,直呼无法接受,大半年不肯再吃猪肉。
可这一世的何大当家,十四五岁便已接管天下惊鸿楼,这一路走来,她要经历多少惨烈场面,才会轻轻松松说出“我什么没见过”?
宗祺强压下心头涌起的凄苦,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你可能想不到,七日之后,我把门打开时,看到的是什么场景。呵呵,他在啃食尸体,啃的还是他最喜欢的一名小厮。”
“宗老太爷的儿子和他的平妻呢?”何苒又问。
“死了,全都死了,他那几个儿子都被我杀了,宗老太爷与尸体生活七天都没有死,看到儿子的尸体,他便气血攻心,一命呜呼。
至于吴氏,她既然口口声声舍不得宗老太爷,我便让她为宗老太爷殉节了,她是被活活饿死的。
我为她在衙门请了个节烈的牌坊,那牌坊原是要建在宗氏族里,我大方了一回,让人将那牌坊建在她娘家门前,让为虎作伥的吴家人,每天出门便看到她的牌坊,让他们知道,我能给吴氏立牌坊,也能给吴家立墓碑。”
何苒眼中放出光芒,哥哥啊,这真是她的亲哥,换作是她,也会这样做。
宗祺继续说道:“我接管长房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吴氏母子早就许诺给他们好处,甚至就连雇的杀手,也有族老们的手笔。
我又用了两年时间和那些族老们斗智斗勇,将整个宗氏一族的生意全部归扰,两年后,我正式接管宗氏的产业,不是只有长房,是整个宗家。”
何苒鼓掌,她的哥哥如今已是宗氏家主了,最年轻的家主。
她想起漕帮的事,问道:“我南下之时,得知漕帮在各大码头的兄弟全都撤走了,是漕帮出了什么事吗?”
宗祺点头:“是,几个月前,漕帮二当家梁志厚和当时的扬州知府设下圈套,害死了我义父和大哥,你南下的时候,他们得知你挥兵南下,他们便将沿途码头的人全都撤离,你们找不到人,当然也就找不到船。
但当时我义父和大哥的死讯尚未传出,码头上的兄弟们并不知道真相,他们还以为这是我义父的命令。”
何苒啊的一声,难怪啊,当时找不到漕帮的船,苒军的人在各个码头上询问,却什么都打听不到,原来是这个原因。
“现在如何了?”何苒问道,漕帮担负水上运输重任,若是漕帮有什么事,整个水运都要瘫痪。
宗祺似是看出她的担忧,柔声说道:“义父和大哥的仇,我已经替他们报了。
梁志厚和他的人都被剿杀,至于扬州知府,则要谢谢你。”
梁志厚及其党羽死于龙河口的疾流之中,宗祺准备去取扬州之府项上首绩时,何秀珑大军已经到了扬州城外,宗祺只能避其锋芒,回到徽州。
何苒微笑:“扬州知府的人头,被我挂到了城楼上,挂了许多日,直到吓哭了小朋友,才被摘下来。”
“所以我要替义母、大嫂和义妹谢谢你。”宗祺说道。
何苒心中一动:“现在漕帮交给谁了?是韩大当家的遗孀吗?”
宗祺摇头:“义母体弱多病,大嫂柔弱,义妹年幼,现在漕帮在我手上,我是新任漕帮帮主,待到见你一面,我便去扬州正式接管漕帮。”
何苒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她哥以后就是漕帮帮主了,她想用船,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望着喜不自胜的妹妹,宗祺眼底都是宠溺,眼前之人,不是什么何大当家,这只是他家小妹。
他早就听说了何苒这个名字,只是他以为那只是重名重姓,可也因为这个名字,他开始留意这个远在晋地的“反贼”,那些年里,他默默收集关于何苒的一切消息。
可惜南北相隔,各有立场,即使他依托漕帮,也只能得到有限的消息。
而他却从这有限的消息里,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这反贼的模样。
这次从徽州去扬州,宗祺忽发奇想,他想来见一见这个何苒,哪怕知道这个人不会是他家小妹,他还是想亲眼见见她,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那个名字,那个与他血浓于水的名字。
“现在该说说你了,你怎么也来了这里?你.是寿终正寝吗?”
虽然没有前世最后的记忆,但是宗祺知道,飞机失事几乎不会有生还的机会,那时他一定是死了。
所以他本能地认为,妹妹也是死了之后来到这里的。
他甚至不敢去问父母、祖父和曾祖父,他担心听到的都是噩耗,他家小妹都死了,其他亲人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何苒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是寿终正寝,我陪爸妈去海边,在海滨浴场里,我游着游着就溺水了,然后就到了这里。”
宗祺吃了一惊:“你会溺水?你可是拿过少儿组游泳冠军的!”
何苒摊摊手,她还真就是溺水了,而且那还只是第一次,后来她又溺过两次,以至于后来,她再也没有下过水。
因为她每次溺水便会改变一次身份。
第一次溺水,她从建筑系女大学生变成了行走于乱世之中的何惊鸿;
第二次溺水,她从归隐山林的何惊鸿变成了被灭口的兰若;
第三次溺水,她从杀手兰若变成了真假千金中的真千金何苒。
而现在的何大当家,一路走来太不容易,她可不想再次变幻身份,万一重新来过,重打江山,她不累死也要气死。
“至少我走的时候,父母安在,祖父和曾祖父还在干休所里颐养天年。”
兄妹俩长久沉默,一个家庭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哪怕是再坚强的父母,也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那之后的事,他们全都不知道,但是也能想象得出,是怎样的凄风冷雨。
良久,何苒打破了寂静,她与宗祺不同,宗祺是刚刚得知妹妹也不幸身亡的消息,心中是对家人的无比担忧和愧疚。
而何苒,她已经来了两世,上一世,她从最开始想方设法想要回去,到无尽的担忧和愧疚,从青春正艾到人到中年,这种情绪萦绕她多年,那一世,她几乎每天都会想起父母亲人。
对亲情的怀念让她对周池一次次地心软,直到心死。
而这一世,她已经重新来过,像是一个打补丁的人,缝缝补补前世的遗憾、不足和不甘。
这一世,她的朋友们都已老去,有些甚至已经做古,她没有遇到过爱情,也不再渴望亲情,她可以冷酷功利地面对前世养大的孩子,也可以理智冷静地面对所有人,而对现代的记忆,也因时光而渐渐淡去。
“哥,韩大当家的遗孀现在扬州还是徽州?”何苒问道。
“她们以后都会住在徽州,当时局势对她们很不利,我将她们接到徽州,不过这一次,她们要随我一起去扬州,现在就住在金陵。”宗祺说道。
何苒颔首,没有继续问起韩家人,她和宗祺都知道,她不便和韩家人见面,就连宗祺,至少现在,也要避开众人的目光。
“哥,你做了漕帮帮主,以后会留在扬州吗?”
这些年来,漕帮的总舵都设在扬州。
宗祺摇头:“不会,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会在扬州多留些日子,等到漕帮步入正轨,我便会离开。”
他又看向何苒,轻声问道:“外界都说你是何惊鸿的徒弟,可又说你出自真定何家,是吗?”
何苒有点不好意思告诉哥哥,她其实就是何惊鸿。
“对,这就是我这一世的出身。”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何惊鸿徒弟、真定何家大小姐,就是她给自己的出身。
宗祺说道:“那何家很不地道,想来你吃了不少苦。”
何苒她在何家还真没吃过什么苦,她倒是让何家人吃了不少苦。
“还好,我在何家总共也就住了几天,他们还没来得及让我吃苦,我就进京了。”
何苒哈哈一笑,她还挺怀念在何家的那些日子,在她这金戈铁马的人生中留下了很多有趣的回忆。
宗祺想起小妹以前的那些事迹,释然一笑。
小妹在何家住的那几天,恐怕是把何家搞得鸡飞狗跳吧。
而且据他所知,何家也是从那时开始,便渐渐败落,如今更是
想来这也是小妹的手笔吧。
“对了,我听到一些传言,说何家老夫人来金陵后委身于一个姓余的老混混,这件事,你可知晓?”
何苒一笑:“你也听说了?我还是这两天刚刚知道的。”
宗祺问道:“对你可有影响?”
何苒:“几十万大军我都不怕,这点影响,于我,不算什么。”
宗祺淡淡:“既然这样,那操控这件事的人,也就不用交给你了,我来处置吧。”
何苒吃了一惊:“啊?你查到了?哥,你比锦衣卫还要厉害,是什么人?”
她把这件事交给了钟意,可是整整三天,至今也没有找到何书铨,就连余老头也下落不明,而那幕后黑手,更是不得而知。
宗祺微笑:“这人名叫乔西常,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小官,但是他的妹妹却是齐王后宫的美人,而且就在上个月,刚刚产下一个男婴。”
齐王得位不正,私德败坏,因此,何苒来到金陵之后,下发的两道旨意,一个是封孟老太君为仁义夫人,另外一个便是将停在城外寺庙的大行皇帝灵柩找了一处,以亲王身份下葬,不以帝制,没有庙号。
此举相当于废掉了周炽这个皇帝!
因此,现在周炽不是先帝,只是齐王。
何苒眉头轻蹙,何盼,曾经是齐王后宫的宫女碧桃,据她所说,齐王对后宫女子都没有兴趣,就连皇后和四妃,也只是偶尔过去坐坐,从不过夜。
何盼说起过一位乔美人,乔美人和她当时服侍的小主一样,都是从未被临幸过的处子之身。
难道在何盼离开之后,齐王转性了,开始宠幸后妃了?
乔美人的这个儿子,如果只从年龄来看,是能对得上的。
可是何苒却觉得有些蹊跷。
“齐王都死了,荆重光新立了永和帝,难道乔西常还想拥立一个小皇帝,与我为敌吗?”
宗祺说道:“他就关在地牢里,你可以亲自审问。”
何苒想起了乔美人,问道:“乔美人和那个孩子在何处?”
“乔西常不肯说,暂时还没有审出来。”宗祺说道。
何苒笑了:“好,你把他交给我吧,对了,还有余老头和何书铨,也一并给我,我让他们一家团聚。”
宗祺笑着摇摇头:“小坏蛋!”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怔,接着便一起笑了起来。
曾经,每当她淘气的时候,哥哥也会叫她“小坏蛋”。
何苒前脚回到仁义夫人府,乔西常、余老头以及何书铨便被送了过来。
余老头与何书铨倒是没吃什么苦头,乔西常却是伤痕累累,宗祺为了让他说出乔美人母子的下落动了大刑。
何苒让人把余老头和何书铨与何家母子关在一起。
一家四口终于团聚。
认出被扔进来的两个人都是谁,何三老爷一巴掌打在何书铨脸上:“一定是你泄露出去的,你这个小王八旦,看我不打死你!”
何书铨被这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站稳了,立刻怒火中烧。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我吃了这么多苦,你问都不问,上来就打,好,你就打吧,把我打死了,看谁给你捧罐打幡!”
最后这句话以前百试百灵。
可现在不一样了,以前何三老爷连睡暗门子的银子都要东拼西凑,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是皇叔,他可以找年轻漂亮的大家闺秀给他生儿子,一个不行就多来几个,总能生下几个文武双全的儿子,何苒打下这么大的家业,总要有几个娘家人做帮手吧,外人哪里比得上自家弟弟,对吧。
这几天,何三老爷虽然关在小黑屋里,可是吃喝却都不错,除了没有酒以外,其他的比在外面还要好一些。
并非是何苒想要厚待他们,而是下面的人不敢太过怠慢,何苒太忙,只是让人把这母子俩关起来了,别的就靠下面的人自己揣摸了,这不,虽然没有特别关照,但也没有苛待。
事实证明,饱暖思淫欲,哪怕是在提心吊胆的情况下,何三老爷吃饱喝足后,还是把让名门千金给他生儿子的事提上了日程。
今时不同往日,何书铨再次用捧罐打幡来拿捏,不但没有拿捏住,脸上反而又来了两记耳光。
一旁的余老头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道:“老三,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
屋里没有灯,只有从外面透进来的灯光和月光,因此,何三老爷这时才看清与何书铨一起进来的人是谁。
“姓余的,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
就在三天前,余老头还是何三老爷的爹,是何老夫人的饭票,可现在不同了,余老头已经是这对母子清贵身份的耻辱,富贵路上的绊脚石。
余老头当了一辈子混混,素来都是他欺负别人,更何况还是以前上赶着给他当便宜儿子的何老三呢。
余老头怒火中烧,破口大骂:“何老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没有老子,你们娘三早就露宿街头了,何老三,你有十个爪子也让人剁完了,你个白眼狼,这个时候看不起老子了?我呸!”
何老夫人听到余老头骂自家儿子,立刻急了,拍着大腿骂了起来:“你这个老王八,谁让你来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也配来这里?给我滚,快点滚,我们不认识你,快点滚啊!”
余老头更气了,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是被装在口袋里抬来的,他想来吗?他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老妖婆,你还敢让老子滚,你从老子手里拿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让老子滚了?”
何老夫人:“谁拿你银子了?我没有,我清清贵贵的老夫人,家大业大,儿孙满堂,我会和你要银子,你胡说八道,不要脸!”
余老头大怒,挥起拳头,却没有打向何老夫人,而是一拳打在何三老爷脸上。
第一,他不打女人;
第二,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可惜,余老头还是不了解何老夫人,至少,他不了解何老夫人对何三老爷的爱。
那爱再多,也不如爱自己更多。
何三老爷虽然年轻,但是无论体力还是打架经验,全都远远比不上余老头。
无论单挑还群架,余老头身经百战。
何三老爷被打得抬不起头来,趴在地上鬼哭狼嚎。
更让何三老爷郁闷的是,何书铨居然没有帮他,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热闹,就差大喊加油了。
小黑屋里的动静很快便传到何苒这里,祁红把在门外听到的全都告诉了何苒。
何苒冷笑:“余老头对他们不错,现在却翻脸不认人,连狗都不如。去打听一下余老头在街面上的风评如何,手里有没有人命。”
消息很快便打听到了,余老头的风评还不错,讲义气,手下有个兄弟前两年被锦衣卫用鞭子抽死了,留下两个儿子,都是余老头出钱养着,现在那两个孩子都在学堂念书,没有跟着余老头当混混。
余老头年轻的时候手里有人命,且不止一条,但不是老实百姓,全都是和他一样好勇斗狠的混混。
何苒点点头:“如果余老头受伤,就给他送金创药和跌打酒,余老头的饭菜里有酒有肉,告诉他,这是给他的奖励,另外三个,粗食便可。”
自从何家母子关进来,这还是何苒第一次提起他们的伙食。
祁红领了吩咐出来,下面的人立刻便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粗食管饱,就当喂猪了。
次日早饭送过来时,还有给余老头的跌打酒,他没有受伤,但是毕竟上了年纪,打得太过用力,肩膀酸疼。
何家三口大眼瞪小眼,看着面前的早饭。
何书铨是第一顿,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落差不大。
可是何老夫人和何三老爷就像是从泰山顶上被人推了一把,打着滚掉了下来。
这黑乎乎硬梆梆的是什么东西,没有菜,只有这个,一人一个。
何老夫人别过脸:“我不吃,以前咱家庄子里的长工也没有吃过这个,还是有一年闹灾,我看到那些逃难的灾民吃过这个。”
何三老爷当然也不吃,至于何书铨,他正直勾勾看着余老头的饭碗。
大排面!
除了一大碗大排面,还有两个茶叶蛋。
一大早就吃大排面,不油腻吗?
余老头吃了一口,享受地晃着脑袋:“好吃,这面不错,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大排面。”
当然好了,这是仁义夫人府的厨子,是当年定国公从京城带过来的。
趁着余老头不注意,何书铨伸手便去拿茶叶蛋,手还没有碰到蛋壳上,就被余老头打了一下:“一边去,你祖母都说了,咱两家谁也不认识谁,敢碰老子的茶叶蛋,看老子不打死你。”
何书铨忙道:“爷,您忘了,昨天你揍我爹时,我可没拦着,咱俩才是一拨的。爷,你就给我一个茶叶蛋吧,大不了你再揍我爹时,我从后面抱着他,让他动弹不得,让你老打个痛快。”
余老头斜睨着他:“嗯,小子有出息,比你爹强,给,吃吧。”
何书铨连忙把那个茶叶蛋剥了皮,两三口便吃个精光。
有点噎,余老头又把自己吃剩的半碗面汤给了他,何书铨是从李四那里被宗祺的人抓走的,这两天只吃过两个干烧饼,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一个茶叶蛋,半碗面汤下肚,何书铨的饥饿感终于缓和了。
可他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这点儿吃食哪够啊,至于那个黑面饼子,他是不会吃的,他孝顺,就留给他爹和他奶吧。
而何老夫人和何三老爷,当然也吃不下,反正饿一顿也没什么,就饿着吧,
转眼到了中午,何苒从不会苛待下面的人,因此,只要不是穷到揭不开锅,她走到哪里,跟着她的人都是一天三顿。
何老夫人和何三老爷已经有经验了,这里是一天三顿饭,早饭不吃,那就等到中午时多吃一点,总不能中午还是黑面饼子吧。
可是他们猜错了,他们没有午饭,但是余老头是有的。
余老头的午饭是两菜一汤,和两大碗白米饭。
菜是红烧肉和炒青菜,汤是酸萝卜老鸭汤,火候足,霸道的香气直往何家三口的鼻子里钻。
何书铨得到了半碗米饭半碗汤,至于红烧肉,余老头只给了一块,这红烧肉太太太好吃了,余老头舍不得多给。
若是早晨还不明白,现在到了中午,余老太还有啥不明白的。
这是奖励,打人的奖励。
于是下午的时候,余老头抽空又把何三老爷揍了一顿,何书铨自告奋勇,从后面紧紧抱住何三老爷的腰,让余老头狠狠地抽了何三老爷十几个耳光。
到了晚上,余老头得到一整只肥鸭和一壶酒,他大方地把一只大鸭腿给了何书铨。
何家母子的晚饭依然没有,何老夫人冲着门又喊又叫,祁红开门进来,指着被何家母子扔在角落里的黑面饼子:“不把那些吃完,别想要新的。”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何三老爷挨了两顿打,颗米未进,此时趴在地上惨不忍睹。
何老夫人大骂何苒没良心,刚骂一句,何三老爷便挣扎起来捂住了她的嘴。
到了这个时候,何三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何苒是故意把余老头和他们关在一起的,就是为了让余老头收拾他们。
哪怕他们死在余老头手里,那也是被余老头打死的,不关何苒的事,何苒片叶不沾身。
毒,太毒了!
“娘,你快别骂了,你越骂,咱们死得越快。”
这话太有用了,何老夫人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母子二人一起看向正在自斟自饮的余老头。
这个老东西,也不怕那酒里有毒,怎么不毒死他?
余老头才不怕酒里有毒呢,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可那些人能把他抓走,又把他送来这里,无论是抓他的人,还是这里的人,全都不是普通人。
他是谁?他就是一个老混子。
余老头在街面上混了大半辈子,早就过了只会好勇斗狠的年纪,他心里清楚,他们这种人,混到最高境界,也就是达官显贵的夜壶。
啥是夜壶?
有用,很有用,做的是最脏最不体面的事,永远也不会摆到人前,只会藏在最隐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