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苒刚刚把给周沧岳的信送出去,便看到了张世功的那篇文章。
何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不怪她喜欢周沧岳,这小孩确实有点意思。
扬州城内,一群读书人跑到府衙门前静坐,要求定国公给出答复,当然,是给周沧岳答复。
周沧岳都说了,他要安庆六县,给不给,你倒要给个准信啊。
别提皇帝,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被你关起来了,现在就是你说了算。
别问这些读书人为何要替周沧岳说话,问就是自愿的,至于他们为何自愿,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总之,这几天扬州城里暗流涌动,有真心想为朝廷分忧的,有认为与其让桐城毁于炮火,还不如拱手相让,顺利过渡,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恨不能让定国公和周沧岳单挑。
定国公的头嗡嗡直响,知府小心翼翼地试探:“国公,外面那些学子”
“让人把他们轰走,胆敢聚众闹事,是不想活了。”定国公低吼。
知府默默叹气,只好让人出去,苦口婆心劝那些读书人不要干涉朝政,没想到话一出口,就被读书人驳斥了,那些读书人引经据典,把劝说的官员驳得哑口无言。
恰在此时,一名信兵在府衙前翻身下马,大声喊道:“敌袭,敌袭,何秀珑打过来了,何秀珑打过来了!”
此时的何秀珑,距离扬州城已不足十里。
定国公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只是这一次,他是为了自己。
以他的经验,应该可以预测到何秀珑在短时间内必定会发动反攻,他本该有所防范。
然而,他没有。
这种错误本不该发生!
他的状态出了问题!
他还是被影响了。
是那只血淋淋的耳朵,还是周沧岳那篇臭不要脸的文章?
或许都有,也或许还有更多。
总之,他在最不能出错的时候出错了。
定国公深知做为一名主帅发生这样的错误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定国公心跳如鼓,手指微微颤抖,还有十里,他还来得及。
定国公猛的站起身来,可是下一刻,他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亲随连忙扶住,才不致于摔倒。
待到定国公策马出城时,扬州城的百姓们都已经知道何秀珑打过来的消息。
根本不用号召,街上的行人纷纷往家里跑,开铺子的关门闭市,回到家的百姓已经关上大门,正在清点家里的米袋子,这仗也不知道要打几天,家里的米粮够不够。
扬州城虽然尚未经历战火,但是扬州城的百姓们已经很有经验了。
别问这经验自何处得来,问就是连环画!
有那未雨绸缪的,早早就备下了粮油米面、菜干咸肉。
阿张嫂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块布料,趁着这几天不用出去做工,给家里的两个娃缝两件新衣裳,今年又长高了,去年的新裳穿不下了。
阿张从背后抱住媳妇的腰:“要不趁着这几天没事,咱们再添个小毛头吧。”
阿张嫂啐他一口,嗔道:“死不正经的,也不怕让孩子们看到……”
这一场仗,打到日暮西山,双方鸣金收兵,定国公回到城里,下马的时候右腿竟然抬不起来了,几名亲兵又是扶又是抬,才让他安全着地。
军医诊过,没有大病,就是太过劳累了。
晚食只用了一碗米粥,定国公便吃不下了,这些日子,无论吃什么都没有胃口。
亲兵服侍他早早睡下,身体明明已经很疲劳了,可却仍然无法入眠,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便不断浮现出荆老三受累的场景。
无奈之下,他只好睁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屋顶,默默低语:“惠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三儿接回来,一定!”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温柔地看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定国公渐渐失去意识,梦中尸山血海,一个柔弱如菟丝花的女子嘤嘤哭泣,拉着他的衣袖要孩子。
定国公心如刀割,猛然惊醒,眼前黑漆漆的,天还未亮。
他叹了口气,正想继续睡下,门外却传来亲兵的声音:“国公爷,苒军在叫阵了!”
定国公骂了声娘,苒军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早就开始蹦哒?
他正要坐起身来,另一个亲兵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国公爷,苒军开始攻城了!”
定国公只觉脑袋有千钧重,晕晕沉沉,他强撑着下床,天还没亮就开始攻城,何秀珑不用睡觉的吗?
是啊,何秀珑才多大,二十出头,想当年,他二十出头时也是这样,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
接下来的这场仗,从天还未亮打到暮色四合,两军各有死伤。
不同的是何秀珑回到大帐便开会,和战术小组、手下将领一边吃饭一边开会,开完会,大家各自回去,倒头就睡,片刻之后便鼾声震天。
而定国公却又是一个将眠未眠的夜晚。
次日天还未亮,苒军又来攻城了,定国公只能强撑着越发深重的身体再次应战。
傍晚时分鸣金收兵,定国公还没来得及脱下盔甲,便收到了周沧岳送来的一封信,这封信就放在府衙门口。
信里只有几个字:我在桐城等你。
信封里还有一根手指。
那是大拇指,右手的。
定国公一眼便认出了这根手指,关节处有个烫疤,这是几年前才留下的。
这根手指是荆老三的。
右手的大拇指。
定国公眼前一阵发黑,三儿是读书人,没有了拇指,他还如何握笔?
继上次收到一只带血的耳朵,定国公第二次吐血。
上次吐血时他担心影响士气,没有叫大夫,最近他的身体屡屡出问题,军医一直跟在身边,见他吐血了,连忙给他把脉,把完脉,军医在心里叹了口气,定国公问起时,他只说急火攻心,没敢告诉定国公,这次的脉象竟然隐隐有了油烬灯枯之相。
不应该啊,定国公也不过四十多岁。
当然,这个年代四五十岁去世的不在少数,但是定国公府的人却是出名的长寿,定国公的祖母孟老太君还在世呢。
军医没敢说实话,可是定国公的身体却瞒不了人。
次日,如往日那样,苒军又是天不亮便开始攻城,只是这一次,定国公没有亲自领兵,他病倒了。
接连三日,定国公没有出现在中军帐中,何秀珑拿起千里眼看了好一会儿,有些遗憾,别说,她和定国公打仗打出感情来了,看到定国公她就激动得想要挥刀,现在定国公不在,她打仗都觉得不过瘾了。
无疑,定国公是一个很强的对手。
上一次,何秀珑遇到这样的对手,还是符燕升。
这样的对手可遇不可求,要么打到他投降,要么就把他打到阴曹地府。
这样一想,何秀珑又兴奋起来,这场仗整整打了十日,第十天,她收兵后刚刚回到大帐,便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朝廷军撤离安庆七县,这七个县的知县连夜带着家眷离开,据说走的时候卷了不少银子。
何秀珑见多识广,听到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
知县弃城而逃,这并不稀奇,当年在晋地便已经屡见不鲜。
可是驻军撤离,这就有意思了。
军令如山,除非想要造反,否则没有军令,哪里的驻军也不敢轻易撤离。
现在能够下令撤军的,放眼整个朝廷,也只有定国公一人。
所以这道撤军的军令是定国公下的!
虽然在打仗,可是何秀珑也听说了周沧岳想要安庆六县的事了,当时她并没有深想,不过刚刚听到这件事时,她的第一反应倒是和天下人不一样,她在想周沧岳是不是喝多了?
之后连续多日攻城作战,何秀珑便没有再关注这件事,今天忽然听说朝廷军虽然从安庆六县撤军,何秀珑恍然大悟,周沧岳没喝多,他只是掐在了定国公的死穴上,有恃无恐。
定国公也是要面子的,他只是撤走安庆六县的军政,将安庆六县变成了三不管。
收到这个好消息时,周沧岳正在和王豪打仗。
此时的王豪,被侬六娘打得丢盔卸甲,手里只余下两城十六县!
周沧岳最喜欢打落水狗了,听说王豪现在很惨,他便挥师西去,和王豪打起来了。
因此,当他得知他心心念念的安庆六县已经变成三不管时,伤心得差点哭出来。
他多么想立刻就去接管啊,可惜,他太忙了,没时间。
他倒是想借花献佛,把安庆六县送给他苒姐,可是他一打听,陆臻那个小白脸正在凤阳府,苒姐十有八九会让陆臻代她接管。
这样一想,周沧岳就不高兴了,不行,要送也是他亲手把这六个县送给苒姐,让别人经手那就不香了。
周沧岳大手一挥,把王豪扔给戚炎,他日夜兼程,赶到了桐城。
不过,周沧岳是个好孩子,他在百忙之中,还不忘带上了荆老三。
这些日子,荆老三一直住在马厩里,周沧岳见到他时,差一点就认不出他了。
周沧岳前脚到了桐城,后脚就让人把荆老三扔在了扬州城外。
扬州城外正在打仗,丐帮的人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安全的地方,把荆老三往那里一扔就走人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往扬州府衙外面放了一封信,告诉定国公,荆老三就在城外某个地方,让他们自己去接人。
病榻上的定国公看到这封信后,立刻派了亲信过去接人,此时鸣金收兵,两军都在清理战场,死尸一车车的往回拉,俘虏用绳子拴成长串。
亲信没有找到荆老三,担心被苒军当俘虏抓走,便脱下军服,假扮成苒军雇来干活的民夫,在那一眼放不到头的俘虏队伍里查找。
俘虏有士兵,也有军队征用的民夫。
士兵都穿着军服,民夫则是便装。
亲信一想,荆老三是被周沧岳的人送来的,那肯定是穿便装的,于是便去民夫里寻找。
无论俘虏还是民夫,精神状态全都不错。
这年头除非是长官精神不正常,否则没人会杀俘,俘虏直接编进军,今天是朝廷军,明天就是苒军,后天说不定又变回朝廷军了,只要不死不残,就能一直吃军粮。
民夫就更不担心了,他们就是被征来干活的。
所以现在俘虏正在等编制,民夫们正在讨论晚上管不管饭,他们给朝廷军干活是自带干粮,打仗的时候,干粮袋子打没了,如果苒军不管饭,他们就要饿肚子了,这事可必须要好好说道说道。
亲信听得嘴角直抽,他一直跟在国公爷身边,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他的目光在这群民夫当中搜索,民夫们要么坐着要么站着,只有一个是躺着的。
亲信皱眉,问道:“那个人是不是死了?”
一名民夫看了一眼:“八成是饿的。”
亲信走过去,还没靠近便闻到一股子马粪的味道,他强忍着恶心,看了看那人的脸,见那人的脸被头发盖住大半,便伸手想把那人的头发拂开,可是手刚刚伸过去,便看到那人头发上白花花的虮子(虱子卵)。
亲信连忙把手缩了回去,再看那人露出来的半张脸,胡子拉茬,啊,胡子上居然也有虮子!
亲信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连胡子里也长虱子的,他只觉全身上下哪里都痒,慌忙后退几步。
不用看了,这个肯定不会是玉树临风的三公子。
三公子是最爱干净的,衣服只穿一次,只要洗过一水便不穿了。
还有这一身的马粪味,就更不可能是三公子了。
外面的人不知道,可是他身为定国公的亲信却是知道的,三公子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从此便有了阴影,哪怕是国公爷的座骑,也不能出现在他十丈以内。
看看眼前这个,就像是从马粪堆里捡来的一样,怎么可能会是三公子。
亲信在这群民夫里没有找到荆老三,只好又去了苒军雇来的民夫里,这群民夫也正在吵闹,他们听说了,今天从朝廷军那里俘虏了一群民夫,这些家伙该不会要顶替他们干活吧,那可不行!
所以他们嚷嚷着要说法。
亲信挨个看了这些人的脸,确定没有荆老三。
也是,清贵如皓月的三公子,怎么可能会为了几文钱便吵吵闹闹呢,他寻找的方向不对。
何秀珑如往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召开作战会议,这时,一名女兵进来,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发现细作了。”
何秀珑问道:“有何举动?”
女兵道:“好像正在找什么人。”
何秀珑点点头:“盯紧他,不要惊动,他要走就让他走。”
定国公的那名亲信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荆老三。
无奈,他只好回去复命。
虽然没有找到荆老三,可是他也有些得意,他在苒军里四处察看,如入无人之境,苒军内部的警戒竟然如此松懈。
得知没有找到荆老三,定国公张嘴想说什么,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是第三次吐血了。
第一次,是荆老三缺了一只耳朵;
第二次,荆老三缺了一根手指;
第三次,荆老三整个人都不见了!
“一定是周沧岳的奸计,他根本就没有把三公子送回,是他不守诚诺!”
“对,否则为何不见三公子的踪影?一定是周沧岳骗人!”
听着幕僚们你一句我一句,定国公一言不发。
他草率了!
正在这时,另一名亲信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国公爷,属下找到一具.一具.一具尸体……”
定国公猛的从病榻上坐了起来.
“什么样的尸体?”
这一刻,他竟然真的希望是自己上当了。
三儿还在周沧岳手里,没有丢,更没有变成一具尸体。
第360章 周池的牌位还有妙用
尸体身上的那满是血污的衣裳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却还能看出这是上好的衣料。
尸体的脸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但是他只有一只耳朵!
定国公浑身颤抖,他拿起尸体那包得像粽子一样的右手,解开那一层层的布条,右手上赫然只有四根手指!
定国公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苒军大帐内,何秀珑听着来人的禀报,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那具尸体是她让人安排的,其实定国公只要仔细去看,就能看出尸体的耳朵和手指都是新伤。
何秀珑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被揭穿,但是那无所谓,只要第一眼足够震憾就足够了。
事实证明,何秀珑的这个破绽百出的计谋得逞了。
定国公这一次不仅仅是晕倒,他中风了!
好在定国公的身体底子不错,他被抢救过来,但是近期内是不能再领兵了。
当然,在定国公倒下之后,那具尸体也被确定并非荆老三,尸体的耳朵和手指都是在死后被割下来的,这和定国公收到耳朵手指的时间对不上。
而这具尸体是从今天的战场上找到的,所以这明摆着是何秀珑的奸计!
次日,定国公清醒之后,亲信便迫不及待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可惜,定国公却没有半分喜悦,他张张嘴,一条亮晶晶的涎水顺着嘴角淌下来。
“杀杀”
他要杀谁?
是何秀珑还是周沧岳?
这便无人得知了。
与此同时,又有一群读书人聚集在府衙外面,他们手捧孔圣像,昂首挺胸,慷慨从容,为首的一名学子更在高声谴责定国公为一己私利,不战而败,将安庆六县拱手相让,奴颜媚骨,无耻之极!
出去应对的官员已经惊呆了,如果他没有记错,眼前这些人,和前几天在这里静坐,让定国公给出答复的是同一群人吧。
读书人捶胸顿足,对天长哭,我那文章甲天下,冠盖满京华的桐城啊,竟然被叫花子给占了,脏了,脏了啊!
府衙门外的热闹只是个别,此时此刻,整个扬州城也只有这一处热闹的所在,无论是店铺还是民宅,全都关门闭户,这场仗已经打了几天了,百姓们也在家里窝了几天了。
但是这场仗还没有打完,他们也还不能走出家门。
次日清晨,苒军又来叫阵,这一次,城门前挂出了一个牌位!
太祖周池的牌位!
既然苒军打出的是昭王的旗号,那么只要何苒还没有废掉昭王,那么苒军看到太祖周池的牌位,如果继续攻城,便是对太祖不敬,不仅是何秀珑,就连何苒,也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何秀珑骂道:“算你狠,今日休战!”
周池的牌位在城门口连挂数日,何秀珑也不急,城外的人进不去,城里的人也不出来,那就看谁先着急吧。
而此时的何苒,也已经动身前往扬州。
她上次来扬州,算算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那年她包下一条花船,叫了几个花娘陪她在船上饮酒,好不乐哉。
何苒身边只带了小梨和流霞几个,她没有去与何秀珑汇合,而是去了附近的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距离扬州城三十余里。
原本还以为正在打仗,可能在村子里不容易找到肯借宿的人家,却没想到她们六人刚进村子,便被一群看热闹的婶子大娘围了起来。
这年头,会骑马的年轻女子并不多。
“咦,你们还会骑马啊?”
“你们是要去府城吗?来得不巧,听说府城打起来了。”
何苒微笑:“是啊,很不巧,所以我们暂时不能进城了,各位婶子大娘,不知村里可能借宿?”
婶子大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起看向眼前的几个姑娘。
小梨掏出一锭银子:“我们不白住的。”
看到银子,婶子大娘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是银子啊,她们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平时经手的都是铜钱,偶尔有银子也是碎银。
何苒看到她们眼睛里跳动的小火苗,以为下一刻,她们便会争先恐后自报家门,邀请她们去家中投宿。
可是何苒猜错了,婶子大娘们看看那锭银子,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终于,一位婶子忍不住说道:“几位姑娘,不是我们不肯招待你们,是里正爷叮嘱了,这阵子村里不能接待外人,哪怕是亲戚也不行。”
何苒懂了:“原来如此,那就不麻烦大家了,告辞。”
说完,她一挥手,几人牵着马便要出村。
那位婶子看到她们要走,就像是被割肉一样难受。
“等等,我家在村外有处房子,你们若是不嫌弃,我领你们过去。”
闻言,其他婶子纷纷冲她翻起了白眼,可显着她了,就她家在村外有房子。
原来这婶子家前几年和村里人打架,被赶出了村子,无奈之下便在离村子不远的一处荒地上盖了房子,一家人便住在了这里。
今年不太平,兵荒马乱,住在那里肯定不如回村更安全,于是大婶一家找到里正,好话说尽,又掏了十两银子,这才重又搬回村里,那处房子便空置下来。
这处房子虽然已有多日没有住人,但屋子里并不脏,稍做整理便能住人了。
只是被褥都被搬走,只余下两张旧床板。
小梨四下看了看,对何苒说道:“院子里还有柴禾,灶间有瓦罐,还能煮饭。”
大婶忙道:“你们肯出银子,我就回村搬铺盖,再给你们拿些米面和青菜。”
何苒笑着说道:“好啊,那就有劳婶子了。”
大婶眉开眼笑,小跑着走了,再回来时身边带了两个年轻女子,两人都做妇人打扮,她们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几床被褥和米面菜蔬。
小梨很大方,提前便把银子付了,大婶原本还担心她们住得远,明天一早不给钱就跑了,现在银子到手,大婶放下心来,语气更加亲切,让跟她来的两个年轻妇人去帮忙打扫屋子,她则毫不客气地坐下,和何苒话起家常。
何苒这才知道,那两个年轻妇人,一个是她的儿媳,另一个则是她的女儿。
没等何苒询问,大婶就自顾自地说道:“唉,我家阿秋命不好,遇到个畜生,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总不能看着她在婆家被那畜生打骂吧,去年我一咬牙,就带着我家两个小子,把她从婆家接回来了。”
这时,两个妇人把屋子收拾妥当,站在门外等着,何苒看到其中一个妇人长得与大婶有几分相似,想来这就是大婶的女儿阿秋了。
她虽然做妇人打扮,但是还很年轻,也只有十八九岁。
吃晚饭的时候,阿秋又来了,这次是她一个人来的。
她手里拿着一只罐子,看到来开门的小梨,她有点不好意思:“这是腌好的乳黄瓜,阿娘让给你们送来尝尝。”
扬州一带的酱菜非常有名,配粥吃最是美味。
小梨连忙谢过,让她进来坐坐,阿秋摇头说天晚了要早点回去。
此时暮色已浓,小梨一眼瞥见阿秋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不是专程过来送酱菜的吗?
为何还会背着包袱?
小梨问道:“阿秋姑娘,你这是要出门?”
阿秋忙道:“不是不是,刚刚顺路去一位婶子家拿了刚裁好的衣裳。”
话虽如此,可是阿秋眼里的慌乱是瞒不了人的。
小梨自是不信。
“阿秋姑娘,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吧,你是打着给我们送酱菜的名义从家里出来的吧,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你家里的人一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到时惹上麻烦的还是我们。”
阿秋显然没有考虑这么多,此时听小梨这样说,怔怔一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何苒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还在门口僵持的两人,她走过来,便看到神色慌张的阿秋,以及阿秋背着的包袱。
“我们都是女子,阿秋姑娘不用介怀,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阿秋摇头,却是不肯进来,口不择言:“我该回家了,不给你们添麻烦,我回家去,真的,我这就回去,不进去了。”
何苒使个眼色,小梨忽然出手,一把就将阿秋扯了进来。
待到阿秋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院子里了,小梨顺手上了门闩。
何苒微笑:“既然来了,那就进屋吧。”
阿秋想说,我本来要走的,可是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何苒进了屋。
进了屋,何苒示意阿秋坐下,让小梨给阿秋端了一杯茶。
阿秋见那茶杯亮晶晶的,像是银子做的,这不是自家的东西,想来是她们自己的。
出门还带着杯子,一定是很讲究的人吧。
茶水是温的,茶叶却并不名贵,江南百姓大多都懂饮茶,阿秋尝出这是隔年的陈茶,用这么贵重的杯子,却喝隔年的陈茶,也不知道这几位姑娘是什么人。
一杯茶水下肚,阿秋忐忑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她正在想如何告辞,却听到何苒问道:“阿秋姑娘离家出走,不怕家里人担心吗?”
阿秋被她突然说中心事,怔了怔,眼泪却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小梨贴心地递上干净的帕子,阿秋虽然接过帕子,却还是用衣袖抹去泪水,可是眼泪却止不住流个不停。
何苒没有打扰,默默地看着她不停地擦眼泪,衣袖被眼泪浸湿,她这才换成帕子。
也不知哭了多久,阿秋终于说道:“因为我的事,弟弟被人退亲了,我让家里丢脸了”
何苒明白了,白天时和她一起来的那个妇人是她的嫂子,原来家里还有一个尚未成亲的弟弟。
“你是被休回来的?”
何苒还记得那婶子说是自己把女儿从婆家接回来的,当时她潜意识里以为是和离了。
现在仔细一想,本朝虽然允许夫妻和离,但偶有和离的,也都是上层圈子里的事,民间的小老百姓,鲜少会有和离的。
如果不是和离,那就是被休的。
果然,阿秋点点头:“阿娘把我接回来的第二天,他,他就让人送来了休书……”
阿秋口中的“他”,显然就是那个畜生前夫了。
所以就是因为阿秋被夫家休了,她弟弟的亲事也黄了,女方得知家里多了一个被休弃的姑姐,索性便退亲了。
这世道,对女子是不公平的。
这样的事,何苒听说过很多,也遇到过很多。
她看着阿秋肩上的小小包袱,关心地问道:“你想离家,是不想给家里再添麻烦,可如今兵荒马乱,你又能去哪里?”
阿秋抬起头,眼睛被泪水洗刷得更加清透:“我听人说苒军就在府城城外,领兵的是一位女将军。”
何苒一怔,继而释然,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见过很多来投军的女子,她们有的没有娘家,有的是在娘家过不下去,当然也有像阿秋这样,不想再给娘家添麻烦的。
“你会武功吗?”何苒打量着阿秋的身材,江南水乡的女子,纤细柔软,哪怕从小生活在乡下,举手投足间也透着温柔。
阿秋摇摇头:“我不会武功,但我会烧火会煮饭,我听说军队里有火头兵,专管煮饭的,我可以去煮饭,我不要军饷,吃得也不多,只要给我一个容身之处就可以了,我听说苒军里有很多女兵。”
何苒笑了,问道:“你煮饭的手艺怎么样?”
阿秋不明白这位姑娘为何会问这个,但她还是说道:“家里人都爱吃我做的饭食,一样的食材,可是我做出来就是比我娘和我嫂子的要好吃。”
何苒说道:“那你就留下给我做饭吧,她们几个做饭全都不太好吃。”
小梨嗔道:“大姑娘”
她和流霞几个都是从小就被挑去训练的,她们学过如何杀人,如何下毒,如何解毒,如何刺探消息,可却没有学过如何做出一道好菜。
何苒哈哈大笑,对阿秋说道:“你看如何?”
阿秋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姑娘竟然想要雇自己,她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何苒说道:“让小梨送你回去,你和家里人说一声,明天就跟我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