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 by姚颖怡
姚颖怡  发于:2024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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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大家猜测的那般,此时的金陵城,已经乱成一团。
扬州城破,金陵危矣。
消息传到金陵时天还未亮,便已有马车悄悄驶出,向着城门而去。
夜间城门紧闭,但是持官凭是可以出城的,因此,待到天光大亮时,在金陵的各家各府,已经空了一半。
定国公府内,国公夫人独自坐在屋中。
几天前,国公夫人便把家给分了。
早在定国公离开金陵的那天,国公夫人便有了分家的心思,这也是她能为儿女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说服了孟老太君,终于把分家正式提上日程。
这些天,她一直在核对帐本,变卖家产,能卖的全都悄悄变了,换成金子。
只是那些房屋田产不好脱手,她只好转手几次,至少表面看来与荆家没有关系。
把这一切做完,国公夫人便把衙门的官员请到家里,请他暂时不
要把国公府分家一事宣扬出去,担心这位官员嘴不严实,国公夫人还把官员的女儿请到府里和自家女儿“做伴”。
因此,定国公府分家这么大的事,无声无息,在金陵城里没有激起一朵浪花。
国公夫人还给女儿荆珊珊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甚至还送给那位来做伴的官员女儿一份价值不菲的添妆。
长子有世子的爵位,他必须留在京城面对一切,但是他的一个儿子,将和叔叔们一起离开金陵,隐姓埋名,开启新的生活。
至于女儿荆珊珊,国公夫人原是给她看好了一门亲事,便是自己娘家侄子,现在这个时候,除了娘家,国公夫人没有可以托付女儿的地方了。
可是荆珊珊不同意,她不想嫁给表哥,她的双眸闪闪发光:“娘,我想去投军,苒军!”
国公夫人吓了一跳:“你疯了?不可以!”
荆珊珊摇摇头:“娘,我想了很久,无论我嫁到哪一家,也无论我有多少嫁妆,在他们眼里,我都是一个没有娘家可以依靠的人。与其那样,不如不嫁,可是我无法忍受青灯古佛,所以我想了想,还是从军最适合我。”
国公夫人的头嗡嗡作响,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当兵?
“可是军队里也不安全,一旦被人查出你的身份,你……”
那样的局面,国公夫人想都不敢想。
荆珊珊目光坚定:“查不出来是我的运,查出来是我的命,我认了。”
国公夫人泪如雨下,那个男人也只在长子出生时有过几分喜悦,后来的儿女他都是连个眼角子都不多给。
现在他出事了,孩子们却要受到他的牵连。
国公夫人越想越气,忽然说道:“断亲,和他断亲!”
定国公虽然不在,但是孟老太君还在。
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去见孟老太君,孟老太君已经九十多岁,身体一直都不错,可是自从定国公软禁了皇帝,孟老太君便病倒了,直到现在,一天里有七八个时辰都是迷糊的。
“老祖宗,孙媳求求您了,求您替夫君签下断亲书,让我的女儿离开荆家!”
孟老太君怔住,看看眼前的重孙女,又看看国公夫人,问道:“断亲?姑娘家家的,断什么亲啊。”
“老祖宗,我想去从军,苒军,我想去何大当家麾下。”
孟老太君笑了:“何大当家啊,好啊好啊,还有锦绣娘子,我给你写封信,你拿上信呀,去找锦绣娘子,让她给你指导枪法,等你的枪法过了她的眼,你就能去见何大当家了,何大当家她呀,爱喝酒,千杯不醉……”
荆珊珊眼睛亮了,老祖宗这是答应了?
没想到下一刻,孟老太君便说道:“把我库房里的那套红宝石头面也带上,这是我给锦绣娘子准备的添妆,那个陆忠啊,除了长得俊就没有长处了,锦绣娘子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荆珊珊艰难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锦绣娘子,李锦绣,已经抱上重孙子了。
老祖宗这是又糊涂了。
“老祖宗,重孙女断了亲,就能去找锦绣娘子了。”
孟老太君问道:“你要和谁断亲?”
“我爹,荆重光。”荆珊珊说道。
孟老太君一脸莫名:“荆重光是谁?我不认识啊?”
荆珊珊跟着母亲,垂头丧气走出孟老太君的院子。
当天夜里,扬州失守的消息传到金陵,只有扬州失守,却没有定国公的消息。
国公夫人冷笑:“他弃城了,他做了逃兵!”
儿女们守在她身边,国公夫人说道:“他这会儿可能已经回到金陵了,你们连夜就走,马上走!”
“娘,您跟我们一起走吧。”儿子们说道。
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到荆珊珊身上,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小女儿。
“我和你们一起出城,出了城,我就和珊珊先去苏州陈嬷嬷家里暂避,你们安定下来之后,往陈嬷嬷那里写封信报个平安。”
陈嬷嬷是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跟了她几十年,前几天,国公夫人把自己在苏州的一处私产转到了陈嬷嬷儿子名下。
四个儿子,除了长子留在金陵照顾孟老夫人,其他三个儿子各有各的去处。
当天夜里,定国公夫人与三个儿女,混在一众出城的马车中,悄悄离开了金陵城。
哪怕没有断亲,这一去,他们也不再是荆家人。
他们有了新的身份。
国公夫人,不,现在她是来投亲的寡居妇人李氏,荆珊珊的新名字是沈瑶,她那已故的父亲生前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虽然薄有家资,可是兵荒马乱的,孤儿寡母无处安身,只能来投奔亲戚。
李氏没有猜错,就在扬州城破的消息传到金陵时,定国公已经坐在临时皇宫里了。
他身边有一个少年,如果荆老三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这少年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定国公慈爱地看着他,说道:“我让他传位于你,你明日便可登基。”
无疑,定国公口中的“他”就是被幽禁起来的皇帝。
虽然皇帝无论出身和人品全都满是污点,但是他一日在位,便一日还是皇帝。
他和闵熳不同,闵熳是被废了,有皇室宗亲为证。
而皇帝没有被废,他只是被幽禁了。
少年诧异:“可现在苒军就要打到金陵了,我此时登基还有何用?”
定国公微笑:“怎么没用,我们还有几十万大军,还能为你撑起一个朝廷。”
少年眼中星光闪动,良久,他缓缓点头。
次日,定国公派人通知在金陵的皇室宗亲、勋贵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全部上朝。
可是定国公没想到的事,来的人还不到一半,不过很快定国公便知道昨晚有很多马车出城的消息。
定国公强忍怒火,现在还不是和这些人撕破脸的时候。
好在,他的班底全都到了,就连那个被他利用后扔到一旁的延安伯也来了。
延安伯还是蠢啊。
定国公不知道的是,延安伯虽然来了,可是延安伯夫人却早在几天前便带着过继来的孙儿离开金陵,从镇江上船,渡江北上了。
之所以选择北上,这就要说延安伯夫人当年结下的善缘了。
自从惊鸿楼帮她查出仇人之后,她便和陆畅成了忘年交。
这一次,延安伯夫人坚持要带孙子去京城,延安伯没有阻拦,他都被定国公当傻子耍了,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个孙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记在他名下,就是他的孙子,他都当了一回傻子了,还不能给自己留个后吗?
所以现在延安伯站在朝堂上,怎么看都像个随时被人利用的大傻子。
几位宗室里有点身份的也来了,定国公很满意。
他一挥手,一名太监走上前,呈上皇帝的禅位诏书。
当定国公把诏书念完时,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延安伯忍不住大声问道:“传位给谁?”
若是往常,肯定会有人斥责延安伯失礼,可是现在,除了已经事先知道内情的人以外,大多数人都和他一样,想问一声,传位给谁。
定国公微微一笑,看向门口。
只见一名身着龙袍的少年在十几个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定国公上前,撩袍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便是新的帝王,周坤!
面对满朝文武,周坤坦然自若,一派从容:“朕之祖父乃前太子周栋,朕生父为遗腹子,朕才是先太子唯一子孙,小昭王周坚是假的。”
满堂哗然。
延安伯哈哈大笑,大声说道:“我们早就猜到周坚是假的了,可是周坚是假的,难道你就是真的吗?
当年先太子的那种情况,怎么可能还会有遗腹子,你是来找乐子的吧?
国公爷,我怎么看这位新帝长得和你家荆老三一模一样啊,莫非这就是荆老三?你这是让自家庶子来冒充皇室子孙?
国公爷,会玩还是你会玩,你可真是个大聪明,这种法子都让你想出来了?”
延安伯话音未落,跟在周坤身边的侍卫便将他围在中间,延安伯缩缩脖子:“怎么?这是想杀鸡儆猴?国公爷,你该不会以为,杀了我一个,就能让天下人闭嘴?
啧啧啧,就算满朝文武全都闭嘴了,可还有何苒呢,你猜何苒会不会相信?”
当然不会相信了,何苒手里还有一个小昭王呢。
定国公眯起眼睛,杀意立现。
延安伯大咧咧地站在那里,抱着胳膊叉着腿,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老子怕啥?
老子连一个亲生儿子都没有了,唯一的孙子也送去京城了,老子现在一穷二白,光棍一个,你能把我怎么样?
“有本事就砍了我,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我还就把话放在这里了,定国公,你好大的胆子,让你的庶子冒充皇室子孙,还让他当皇帝,我呸!
在座的皇室宗亲们,你们好歹也都是姓周的,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皇室血统被混淆吗?
这可还比不上先前那位,那位虽然是周铜的后代,可也是姓周的,可眼前这个叫什么周坤的小子,他可和姓周的八竿子打不着。
他姓荆,他是荆老三,是定国公不知道和哪个野女人生的庶子”
话音未落,一把长剑插进了延安伯的胸膛!
定国公拔出长剑,鲜血溅在他的袍子上,延安伯瞪大眼睛,似是到死都不相信,定国公真的会杀他。
忽然,一名宗室高声说道:“臣周静隆叩请圣上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短暂的寂静之后,满朝文武山呼万岁,定国公亲手扶着周坤坐上龙椅。
谁能知道,当年惠山郡主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子。

第366章 逃亡
若是寻常人家,生下双生子那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对于龙子凤孙而言,双生子就未必是福气了。
定国公颤抖着双手接过这两个孩子,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他们的父亲是谁,他们都是惠山郡主的孩子,也就是先太子的骨血。
定国公在两个孩子中选择了长子,把他抱回国公府,娇养长大。
而另一个则被他送到远在江南的庄子里。
多年之后,朝廷迁都,国公府举家南迁,定国公才见到当年那个被他送到江南的孩子。
他赫然发现,这个养在外面的孩子竟然比他亲自教养的荆老三更加优秀!
虽然有着相同的容貌,但是眼前的青年举止雍容,卓而不群。
而荆老三却越来越令他失望,尤其是最近几年,荆老三的行为越发古怪,稍不顺心便会拿身边人发泄,有一次差点咬死一个小厮。
因此,定国公对荆老三越发放纵,只要他开心,那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在荆老三也只是不顺心时才会发疯,大多时候,他还是那个谦和温润的佳公子。
而周坤,这是定国公见到他之后给他取的名字,在此之前,他叫荆双生,对外的身份是荆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连那处庄子里的下人和佃户,也不知道庄子的真正主人是定国公。
定国公看到荆双生之后,久久不能平静。
他没有见过先太子,但是没少听祖母和父亲说起过先太子的风仪,因此,当他见到荆双生之后,心中对先太子周栋的所有想象便有了形态。
定国公告诉他,关于他的身世,关于惠山郡主的往事。
荆双生平静地听着,没有乍然听到的震惊,亦没有大起大落的悲怆,更不像荆老三那样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荆双生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出身,接受了他母亲那无法令世俗认同的经历。
定国公那热切的目光,没有令荆双生退缩,他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父亲”。
无论他的生父是谁,从今天开始,他都是定国公的儿子。
那一刻,定国公老泪纵横,想当初荆老三在得知自己不是定国公亲生儿子后,接连几天不吃不喝,后来他认命了,继续享受着定国公带给他的荣华富贵,享受着定国公的父爱,但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叫过“父亲”。
荆双生的这一声父亲,让定国公老怀安慰,于是他给荆双生改名周坤。
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
何苒给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孩子取名周坚,那他就给荆双生改名周坤。
与周坚相比,周坤的血统更加尊贵,他才是先太子周栋的唯一子孙。
荆老三废了,生死未卜,定国公虽然伤心,但是伤心过后,他想到了周坤。
他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周坤。
只要周坤还在,那就还有希望。
为了这一天,定国公准备了很久。
外人只知道柳山河权倾朝野,却不知道定国公私下里也收拢了一大批人,否则当日也不可能一击即中,杀了柳山河,扳倒皇帝。
可惜,他还是太过保守了。
定国公府是开国元勋,他不能像何苒那样说反就反,而且他虽然可以调动大批军队,但却无法让这些军队和他一起造反,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
终于,机会来了,皇帝的身世连同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全都被爆了出来,定国公便知道,机会终于来了。
他一举成功,成功地把皇帝囚禁起来。
然而,这个机会来得太晚了,他还没来得及给他疼爱的孩子扫平道路,何苒便打到了家门口,他只能仓惶应战。
可惜,兵败如山倒,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保存最后的实力,推周坤上位,重建一个小朝廷,偏居一隅,蓄势待发。
如果说他去扬州前还有信心与何苒一争天下,那么当他看到那些火炮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天下,他只要一小片便可。
西南的那些蛮夷打得不死不休,另有一个周沧岳,仅西南一隅,何苒至少几年之内都会束手无策。
除了西南的蛮夷,两湖的叫花子周沧岳,还有盘踞西北多年的武家父子,天下几分乃大势所趋。
那么,就让他为他的孩子也来分一杯羹吧,至少他的孩子是姓周,是真正的太祖子孙,这天下,理当有他一份。
没有隆重的登基大典,但是朝臣们也已见怪不怪了,当年齐王也是匆匆登基,一回生二回熟,这皇位,闵家人能坐,周铜后人能坐,这个什么周坤当然也能坐。
大家又不都是延安伯那样的傻缺,谁还拦着不让登基吗?
定国公虽然战败,可手里还有军队,在这乱世之中,谁有军队谁就是老大。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中,周坤坐上龙椅,成为本朝第六位君王。
周坤封定国公荆重光为摄政王,从此没有了定国公,多了一位摄政王。
大臣们嘴上说恭喜,心里却在嘀咕,上一位摄政王就是先帝,啊,对了,先帝还活着呢,还活着就不能称为先帝,这以后要如何称呼啊。
好在荆王爷没有让大家为难,次日便传出先帝病逝的消息。
大行皇帝立身不正,为世人唾弃,加之现在内忧外患,自是不能风光大葬。
没有国丧,荆王爷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选了一处墓地,大行皇帝仅停灵一日便草草下葬。
周坤改年号为永和,史称永和帝。
何秀珑大军攻克镇江三县的消息传来,永和帝下令南迁。
此次南迁,虽然狼狈且仓促,但好在朝廷还有几十万大军,远比当年仅靠武安侯的六千兵马拦截要体面得多。
尽管如此,半路上还是被赶到的江涛军队阻拦,永和帝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宝物损失大半。
没错,江涛接到的命令便是抢东西,抢到的东西有一半归他。
而做为主将,当然不可能真的把这些东西全部拉到自己家里,至少要拿出一大半分给下面的将士,因此,可想而知,那些如狼似虎的将士们恨不能把那些宫人的衣裳都给剥下来,都是绫罗绸缎,能卖不少银子呢。
若不是荆王爷早有防备,把皇宫里的珍宝分成三路运走,恐怕损失会更多。
一个月后,永和帝逃至福州,福州总督常新和总兵李逢时都是荆王爷一系的亲信。
永和帝终于松了口气,从此福州便是他的都城。
永和帝到达福州,王朝得以延续,但是在世人眼中,这已经不再是之前的王朝,世称后周。
对于永和帝而言,虽然美其名曰迁都,但是此次迁都实为逃亡。
当年闵熳迁都金陵时声势浩大,几乎所有的在京官员全都南迁,就连很多略有家资的百姓和读书人也跟随皇帝一起南下。
而此次逃亡,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官员追随,就连荆王爷一系的官员也有几个临阵退缩,连招呼都没打就带着家眷逃出金陵不知去向。
因此,第一次大朝会,殿中只有区区几十人,这与当年在京城时大殿内外都是人挤人的盛况无法相比。
但是无论荆王爷,还是永和帝,全都很知足,毕竟,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忠心耿耿一路追随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很可惜,荆王爷没能将祖母孟老太君带到福州。
逃亡的前一晚,荆王爷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国公府,当然,那时已经是王府了,可惜时间仓促来不及换牌子。
回到府里,他才知道,夫人和三儿一女全都不告而别,除了孟老太君身边的十几个婆子和丫鬟,其他下人也都不知去向,就连世子和世子夫人身边,也只有两个下人。
孟老太君已经病得不认识他了,这种情况自是不能长途跋涉,世子生平第一次反抗父亲,拦在孟老太君床榻前,不让父亲将曾祖母带走。
他们夫妻愿意留在金陵,侍奉曾祖母。
荆王爷大发雷霆,痛斥国公夫人和那几个不孝儿女,连同世子一起骂了,可是他也真的做不出把孟老太君扔下不管的事,长子愿意留下送死,那就随他去吧,好在他还有周坤。
在福州安定下来之后,永和帝说服荆王爷,派人打听世子消息,荆王爷很是感动,周坤宽容谦和,善解人意,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可是远比自己那几个不孝子更懂事。
他派人到金陵打听消息,可惜派出去的人一去不返,时间久了,荆王爷也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至于孟老太君如何,世子如何,他都不管了,他有值得他用整个身心去呵护的人。
八月初一,后周军全线撤退至闽地。
九月初九,又是一年重阳日,何苒由扬州入金陵,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带上小昭王周坚。
金陵虽是六朝古都,但何苒没打算把都城建在这里,她还是更喜欢北方的天气。
何苒进城的那天,金陵城万人空巷,沿街的酒楼茶楼临窗的位子更是早就被高价订下,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都想亲眼目睹那位传说中的何大当家。
金陵的惊鸿楼早在几年前便被化为一炬,还留下十二君子的美谈。
如今就在惊鸿楼原址的空地上,高高竖起一块巨大的牌匾,上写“金陵惊鸿楼恭迎大当家”。
惊鸿楼被烧了,但是惊鸿楼的人还在,这几年来,他们一直都在金陵,从未离去,而这些年里,从闵熳失踪,到齐王的丑事,每一个街知巷闻的消息,都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对何苒和苒军心存畏惧的金陵人,看到这个牌子后,心中的恐惶忽然就少了,是啊,这位传说中洒豆成兵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其实就是惊鸿楼的大当家啊。
惊鸿楼,他们熟啊,小时候在惊鸿楼前经过,长大后去过惊鸿楼,有那穷苦人家,还喝过惊鸿楼施的粥送的点心呢。
惊鸿楼的大当家,又能凶狠到哪里去?
等到亲眼看到苒军进城的时候,街边的人群里不时传出一声声质疑。
“哪个是何大当家?”
“你瞎啊,当然是有很多人簇拥的那位了。”
“我当然看到了,可是看着不像啊,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如麻的。”
“嘘,你小点声,谁说何大当家杀人如麻了?我表姨的邻居家的儿媳妇,娘家就是徐州的,她可说了,何大当家打到徐州时,徐州人第二天就出门了,该干啥就干啥,一个百姓也没杀。”
“对对,我证明,苒军进城真的不杀人。”
“你怎么知道的?你家也有徐州的亲戚?”
“连环画上有啊,你傻啊,你是不是没看过连环画,但凡看过连环画的,都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这时,一个少年挤过来,问道:“何大当家是不是叫何苒?”
众人一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那少年:“兄弟,你是从哪儿来的,该不会连何大当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少年面红耳赤:“才不是,我只是确定一下。”
“确定个屁啊,你是不是乡下来的,不识字的?对,看你的样子就不像识字的,快说你是来金陵找活干的,不是金陵人。”
少年气极,可却无法反驳,因为他确实不是金陵人,但是他已经在金陵生活了几年了,即使不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也至少算半个了。
他忍了忍,可还是忍不住:“你们不要看不起人,我告诉你们,何苒是我姐,我亲姐!”
众人哈哈大笑,有个穿着书生袍的年轻人用扇子指着他的鼻子,嘲笑道:“谁不知道何大当家乃是直隶真定府人氏?
真定何家乃是书香世家,子孙里不乏读书种子,只是何大当家一视同仁,何家子弟也是要参加官员考才能做官。
新派到徐州的官员中就有一位何大人,他便是何大当家的本家,官员考名列前茅,他到徐州后,有几位江南才子和他斗诗,全都落了下风。
那才是何大当家的真亲戚,你看你,大字不识,也配与何大当家攀亲戚?
你配吗?”
书生越说越兴奋,科举已经停了几年了,现在何大当家到了金陵,这便意味着,以后江南学子也能到京城参加官员考了,怎能不兴奋呢。
少年气得直跺脚:“我真是何苒的弟弟,我不和你们这些蠢人说了。”
说完,他挤出人群,往家里跑去,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这个少年就是何书铨。
他一溜烟跑回家,大门敞开,何三老爷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嘴巴大张,发出难闻的酒气。
何书铨乍一进屋差点吐了,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去推何三老爷。
“醒醒,你快醒醒!”
何三老爷咂咂嘴,翻个身继续睡,梦里他回到了真定,妻女都在身边,他手头宽裕,出出进进都有人侍候。
何书铨见他不醒,出去舀了一盆水,朝着何三老爷的脑袋便倒了下去。
秋日渐凉,何三老爷被浇得打个激灵,啊的一声坐了起来,睁开眼看到何书铨,何三老爷骂道:“小兔崽子,你怎么没死在外面,还记得回来啊,有没有搞来银子,你该不会是空着手回来的吧?”
何书铨早早地就不读书了,跟了大哥在街上混,这阵子金陵城里很多当官的全都逃走了,这可肥了街上的混混们,浑水摸鱼得了不少东西。
何三老爷听说以后,就盼着何书铨回家,他还等着拿银子到赌坊里发财呢。
何书铨懒得和他东拉西扯,急赤白脸地说道:“你还有心思睡觉?你知道吧,我大姐姐进城了,这会儿整个金陵城的人,都在街上迎接我大姐姐呢。”
何三老爷怔了怔,一时竟然没想起来何书铨口中的大姐姐是哪一个。
没办法,他的脑子里除了骰子就是牌九,至于以前的那些人,刚开始是不想记起,再后来就记不起了。
但是现在他还是想起来了,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听说的事:“皇帝跑了是吧?”
何书铨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皇帝早就跑了,跑了两三个月了!
“大姐姐来了,她现在金陵城,我刚才看到她了,可威风了,前呼后拥,她身后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
爹,得罪她的是大伯娘,咱们家可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咱们去找她,她一高兴说不定能给咱们封官呢,我听人说了,本家有个人现在去徐州做官了,还不是大姐姐给安排的?
若论亲近,本家哪能和咱们相比,咱们和大姐姐才是一家人。”
何三老爷怔怔发呆,忽然一把抓住何书铨的手:“你刚才说本家有人去当官了?真的假的,本家的哪个?”
何书铨摇头:“不知道,反正人家说了,那人就是咱们本家的,现在去了徐州。”
他只记得有个本家的人去徐州当官,却忘了人家在官员考名列前茅。
何三老爷啪的一拍大腿:“他奶奶的,本家那群王八旦,竟然抢了咱们的官!以前他们就总是进城打秋风,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瞅着咱们没在真定,他们就真把自己当成皇亲国戚了!”
皇亲国戚四个字一出口,何三老爷和何书铨全都怔住了。
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兴奋。
是啊,他们现在是皇亲国戚了,放眼天下,谁有他们老何家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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