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沉吟半晌:“何苒派来攻打扬州府的是何秀珑,不要小看何秀珑,小小年纪身经百战,且胜多败少,以她的战绩,足以胜过朝中九成武将,这样一个人,别说一个丁伍,就是三个四个,也不是她的对手。”
全大人眼圈红了:“莫非我们十万儿郎,都要命丧扬州?”
定国公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下定决心:“我亲自走一趟。”
全大人心中窃喜,但脸上不显,又说了一通你走了朝中怎么办云云。
最终,定国公又带领五万人马火速赶往扬州。
定国公亲自率兵与何秀珑对决的消息,几乎一夜之间便传遍大街小巷。
有人甚至暗中希望这消息快点传到京城,让那个画画的何雅珉连夜出一版新的连环画。
何秀珑的前锋部队收到这个消息之后,马上将消息送到了何秀珑面前。
何秀珑的嘴角上挑,好,那就在战场上一较高下吧。
徐州,何苒也收到了定国公亲自领兵驰援扬州的消息。
小梨忧心忡忡:“定国公打过鞑子,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同于其他二世祖。”
何秀珑虽然身经百战,但是与定国公相比,她太年轻了。
二十出头的女将军,风华正茂,朝气勃勃,这在战场上既是优点,同时也是缺点。
小梨的担忧并非杯弓蛇影,何苒同样如此,这次南下,她与何秀珑同行了一个多月,她也一直都在默默观察何秀珑。
自从让何秀珑与符燕升换防之后,何秀珑驻扎在三河,整整一年的时间,何秀珑都在三河练兵,偶尔去山里剿匪,实战练兵。
何苒给了何秀珑充足的时间、优越的环境,让她沉淀,成就更好的自己,更精良的军队。
而何秀珑没有令何苒失望,她给了何苒耳目一新的感觉,比起昔日在晋地战场上不可一势的铁血将军,现在的何秀珑熟读兵书,冷静内敛,她展现出来的卓越指挥才能,毫不逊色于那些成名多年的任何一位武将。
何苒对她有信心。
天时,地利,人和,这些缺一不可,对此,何苒也同样有信心。
但是何苒觉得,人的一生总要遇到一些坎坷,年轻的何秀珑如此,年长的定国公当然亦要如此。
对于定国公这个敌人,何苒也是操碎了心。
于是正在急行军赶往扬州的定国公,终于收到了荆老三的消息。
荆老三竟然被周沧岳抓走了。
他当宝贝一样藏了十几年的荆老三,此时正被周沧岳关在小黑屋里严刑拷打!
何苒心疼他这个老父亲,特意让人找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耳朵扔到他面前。
至于这耳朵是谁的,反正不是荆老三的。
但是定国公不知道啊。
定国公刚刚得知荆老三的处境,心急如焚,再看到那只耳朵,他再也控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定国公知道荆老三下落,吐血三升的消息,周沧岳也听说了。
不要小看丐帮的情报网,更何况经过惊鸿楼的推波助澜,金陵上至朝中官员,下至普通百姓,全都知道了这件事。
丐帮兄弟们虽然进不去高门大户,但是走街串巷也能听到。
周沧岳怔了怔,然后便笑了。
他把荆老三带回来后,便没想瞒过何苒,毕竟,他手下便有苒姐的人,想瞒也瞒不住。
只是,他还没有利用荆老三做点什么,苒姐便已经替他做了。
苒姐就是苒姐,就是比他厉害。
至于苒姐做这一切的目的,周沧岳当然也想到了,但,那又如何?他和苒姐之间还用斤斤计较吗?
周沧岳当然没有如定国公听说的那样,把荆老三关进小黑屋,不分日夜严刑拷打。
他又不是变态,再说,他很忙的。
周沧岳只审过荆老三两次。
他虽然年轻,但他两世加起来的经历,可能比大多数中年人都要丰富。
第一次审讯,周沧岳便看出来了,这荆老三就是个傻白甜,眼睛里是清澈的愚蠢,他学问不错,不仅是学四书五经,他还学过兵法。
得知荆老三学过兵法,周沧岳便来了兴趣。
周沧岳虽然自封为大元帅,可论起打仗来,他就是野路子。
后来虽然找了几本兵书来看,可也只是翻了翻,还是在张世功来了之后,他才真正开始研究兵法,无论大军行到哪里,他的大帐里都会有一个沙盘,这也是张世功向何苒申请的。
现在,用沙盘演兵,已经是周沧岳和部将们平素里最喜欢的消遣了。
可即便如此,虎威军里都是大老粗,真正学过兵法的没有几个人。
因此,当荆老三说他学过兵法时,周沧岳便正襟危坐,与荆老三谈论兵法。
可惜,没谈几句,周沧岳便失望了。
荆老三的确是学过,但是只限于死记硬背,而且从他背诵时那平淡如死水的语气,便能知道荆老三对兵法丝毫没有兴趣。
果然,荆老三承认,他虽是庶出,可是定国公对他的期许远远高过几位嫡出的兄弟。
从他记事起,定国公便为他广请名师。
定国公是武将,为了请大儒为他授业,定国公厚着脸皮求上门去。
而他的骑射,则是定国公亲自教的。
就连定国公府的世子都没有这个殊荣。
可惜荆老三不是练武的料,刚刚学会骑马,他便受了伤,虽然没有落下残疾,但他有了心理阴影,从此再也不肯骑马。
定国公对其他几个儿女非常严厉,哪怕是对最小的女儿也不假辞色。
但是对于荆老三,定国公却展现出他慈父的一面。
但凡是荆老三提出的要求,定国公从不拒绝。
荆老三说他不想骑马,也不想学武功了,定国公虽然很不高兴,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但是却要亲自教他学兵法。
用荆老三的话说,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他对兵法没有一点兴趣,为了应付父亲的提问,他只能死记硬背。
好在定国公后来也发现他志不在此,这才没有再逼着他学下去。
从那以后,定国公终于死心了,不再硬逼着他学骑射学兵法了。
与读书一道,荆老三也没有多少天赋,但他出身好,又得遇名师,加之他很用功,勤能补拙,他十几岁考上秀才,若不是迁都后科举暂停,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一位举人老爷了。
至于他自己的身世,荆老三只知道他和其他兄弟不一样,他虽然记在国公夫人名下,但他实为庶出,他出生时姨娘便去世了。
他小时候曾经问过定国公,他想去给姨娘上坟,定国公说姨娘葬在边关,离得太远。
后来,他长大了,知道在这府里,有的话能说,有的话不能说。
比如他想给姨娘上坟这种话,就是要烂在肚子里,永远都不能说的。
问起他在国公府里的生活,荆老三说从小到大,嫡母从未苛待过他。
兄弟们有的,他也有。
但是嫡母也从未对他过多关注,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毕竟,他虽然没有疼爱他的母亲,可却有一个宠爱他的父亲。
而他的兄弟们对他也从不排斥,他们都是练武的,宽厚豪爽,因为他受过伤不能习武,兄弟们对他很是照顾,就连最小的妹妹,得知他的腿骑马时受过伤,还给他做了一个暖腿用的焐子。
说起这些时,荆老三嘴边含笑,显然,他对他的生活,他的家人都很满意。
周沧岳阅人无数,一看就知道荆老三没有说谎。
荆老三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因此,在第一次审讯之后,周沧岳便没有马上进行第二次审讯。
荆老三在他那里,虽然没有小黑屋和严刑拷打,但是也没有自由。
按照荆老三给出的书单,周沧岳给荆老三送过去很多书,还给他配了一个书僮,荆老三可以继续读书。
听到金陵发生的那些事,周沧岳决定再审荆老三。
这一次,周沧岳没有隐瞒,他把定国公误以为他被人割掉耳朵,着急吐血的事,全都告诉了荆老三,当然,他没提何苒,苒姐的行为不容质疑。
果然,荆老三听到之后嚎啕大哭,大骂那个造谣的人,他在这里过得很好,有书读,有人伺候,每天还有一只大鸡腿。
周沧岳默默观察,荆老三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戾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好啊,本大帅差一点就走眼了。
可能是白天哭得太多,消耗了体力,所以这一晚荆老三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他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钧重,很快,他便又陷入深度睡眠之中。
荆老三彻底清醒时,他已经不在他原先住的地方了。
周沧岳虽然没有给他自由,但却也给了他一个雅致舒适的住处,他有书房,有卧室,墙上挂着四季花草的字画,屋里摆着做工精致的屏风,他还有读不完的书。
可是他现在身处的地方,却与之前完全不同。
这里甚至不能称之为住处。
因为这是马厩!
扑鼻而来的是干草和马粪混和在一起的味道,几十匹战马嘴里冒着白气,有几个脾气暴燥的,一边挑衅地看着他,一边烦燥地跺着蹄子。
荆老三担心下一刻,这些马就会冲过来把他踩死。
他没有说谎,他对马有阴影。
小时候,他从马上摔下来,马蹄子踩在他的腿上,虽然那是一匹小马,可那种痛苦却深深刻在了他的记忆中。
他不骑马,甚至不坐马车和骡车。
定国公宠爱他,从京城到金陵,漫漫长路,他都是坐的轿子。
定国公府也有马厩,但他从未去过。
可是现在,他不仅置身马厩,他还变成了一个马夫。
他身上的书生袍子没有了,脚上做工精良的鞋子也没有了,现在他身上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裋褐,脚上是一双露出脚趾头的破草鞋!
荆老三大声呼喊他的书僮,那书僮是周沧岳的人,他从不信任,但是现在,他迫切地想要见到这个书僮,他害怕,他真的很害怕!
哪怕他被绑票,哪怕他知道对面的人是杀人如麻的虎威军大元帅,他也没有怕过。
他告诉周沧岳的那些都是真的,但是有一件事,他没有说。
那就是定国公不仅教他的骑射和兵法,还培养他冷静应对,临危不惧,从容不迫。
因此,他很快便取得了周沧岳的信任,拥有了一个相对不错的囚禁环境,他可以舒舒服服地静待时机。
可是现在,他慌了。
面对拥有千军万马的周沧岳,他没有慌,可是看着面前的几十匹战马,他又惊又怕,极度恐慌。
荆老三大声尖叫,能做战马的,都是有烈性的,因此,当这些战马听到他的尖叫,就连原本对他没有兴趣,只是专业吃草的战马,此时也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来了精神,看着他跃跃欲试,一声声的嘶鸣让荆老三更加崩溃。
他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马厩里四处奔逃,马厩有门,虽然只是用木条钉起来的简易门,可门外却上了锁。
荆老三用力砸门,哭着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来人,快来人啊!”
身后的战马还在嘶鸣,荆老三拼命砸门,可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论他怎么砸,那道四处漏风的木门还是纹丝不动。
荆老三浑身乏力,终于站不住了,晕倒在门边。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那间满是书香的房子里,他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书僮坐在红泥小炉边煮着香茶。
茶壶咕噜噜冒着泡泡,这一切多么美好。
可是当他醒来时,入目便是那扇破旧却异常坚固的木门,阳光从木门的缝隙里透出来,斑斑驳驳地洒在地上。
他看着地上的光影,目光由近向远,那是什么?是一匹马!
没有书香,没有红泥小炉,没有冒着泡泡的茶壶,梦醒时分,他还在这里,他仍然在这个可怕的马厩中。
眼前便是一匹马,不知为何,这匹马没有拴着,正在马厩里悠闲地走来走去。
但是显然,其他的马也想像它一样,或者很不满它能闲庭信步。
于是,那些马愤怒了,它们咆哮着,打着响鼻,冒着白气,跺着蹄子,嘶鸣声此起彼伏。
荆老三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这对于他不亚于阎罗地狱,荆老三只觉身下一热,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若是往常,他一定羞愧极了,可是现在,他却全无感觉,因为比起恐怖,尿裤子又算什么?
那匹马终于看到了他,兴奋地向他走了过来,一股臭味从荆老三身下传来,他彻底失禁了。
可能那匹马也闻到了臭味儿,它嫌弃地甩甩大脑袋,竟然停下了脚步。
可是已经晚了,就在这匹马扬起蹄子朝他走过来的那一刹那,荆老三不仅失禁,他还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荆老三醒过来了,接着,又晕过去,再醒,再晕,再醒,无限循环。
终于,荆老三离开了马厩,但是他却不知道了,因为他发起了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军医说若是由着他继续烧下去,很可能会变成傻子。
周沧岳对此非常满意,他让人给荆老三治病,而他刚好趁着这个时候去打个仗。
周沧岳知道何苒在徐州,苒军的战场主要集中在凤阳、淮安和扬州。
他离得有点远,不能过去帮忙。
但,他可以敲山震虎啊。
这阵子苒姐太忙,已经很久没给他写信了。
他不敢打扰,也不敢主动写信。
苒姐本来就不太关注他,长此以往,苒姐就要忘记有他这个人了。
就像在梦里那样,苒姐就不记得他了,他每个周末都去大院门口偷看苒姐,可后来苒姐看向他时,还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如果那是他和苒姐的前世,那么这一世,至少,不能让苒姐忘记有他这么一号人!
趁着荆老三生病,周沧岳亲自去桐城点了一把火,烧了桐城的县衙,又与桐城守军打了一仗。
桐城地处江淮要塞,商贸因为水运而繁荣,尊儒重教,科举之风盛行,桐城名人,有文坛领袖,有当世大儒,城中书院学馆林立,更有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可想而知,周沧岳的一把火一场仗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消息传出,整个江南的读书人全都处于愤怒和恐慌之中。
这是虎威军,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叫花子!
听说了吗?虎威军所过之处,连一只活鸡都看不到。
现在虎威军盯上了桐城,眼看那丰厚清正的古雅之地便要沦为战场,文采风流毁于战火,就问谁不痛心,谁不揪心?
好好的一座城,就要被一群叫花子给占了。
这还不如给何苒呢,苒军会善待每一城的百姓,对读书人更是推崇。
周沧岳点了一把火,在四面八方的骂声中回来了,好吧,荆老三虽然退烧,但却迷迷糊糊,军医说是受惊过度,还要继续休养。
周沧岳.早知你这么不争气,我就多放几把火再回来。
此时,定国公也在打仗。
丁伍比他提前到达扬州,在苒军必经之路布下埋伏,可是苒军却早有防备。
这是丁伍第一次与苒军对战,虽然因为苒军没有中计而有些失望,但这种失望很快就被兴奋代替。
他不但与苒军对战,而且第一场仗便遇到了何秀珑。
没想到,何秀珑竟然没有派先锋,而是亲自带兵直接来跳坑。
当然,丁伍的坑白挖了,何秀珑是有备而来,似是早就算准了,他会在这个地方伏击。
这场仗打得很激烈,初时,丁伍占了地形的优势,占据了上风,但是很快,随着何秀珑的第二轮强攻开始,地形优势没有了,何秀珑却在这个时候派出了她的尖刀营。
所谓尖刀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每一个人都如下山猛虎,刀不走空。
形势瞬间掉转,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丁伍指挥出错,只顾着对付尖刀营,等他反应过来时,何惊鸿已经将他的军队断开。
第一战,他便损失了两万余人。
定国公赶到时,这场仗已经打完了,丁伍负伤,苒军用最快速度清理了战场,将俘虏分编到各个营队。
听完丁伍的汇报,定国公气得想要骂人。
不是骂丁伍,丁伍有多大本事,定国公心里有数,他没对丁伍抱有希望,否则他也不会亲自来了。
他想骂的人是全大人。
不懂装懂,瞎指挥。
丁伍只是土匪出身,招安以后就坐冷板凳,为数不多的几场战役,也是以副将的身份出现的。
之后十来年,丁伍连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有打过。
丁伍既没有领兵的经验,又已多年没有实操练兵,全大人凭什么认为丁伍可以对抗何秀珑?
就凭丁伍和冯赞一样,全都做过土匪?
冯赞能让符燕升吃败仗,丁伍能吗?
冯赞能带着一群残兵余勇连打几个漂亮仗,让何苒不惜派聂忱前去三顾茅庐,丁伍能吗?
冯赞在鲁地立下汗马功劳,打得朝廷军落花流水,丁伍能吗?
在丁伍心中,他与冯赞相比只差了两个机会,可是在定国公这种懂行的人看来,丁伍与冯赞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两人就不在一个水平上。
此时此刻,丁伍心里也不舒服。
或许是定国公临时决定驰援,也或许是定国公离开金陵前被荆老三的消息刺激得乱了方寸,总之,定国公亲自来扬州的消息,竟然没有派人通知丁伍。
听说有军队前来,丁伍竟然腹背夹击,来的是苒军。
待到得知来的是自己人,丁伍也只有惊,没有喜。
定国公是几个意思?
信不过他?
还是在针对他?
看着定国公那黑如锅底的脸色,丁伍只能假装受伤晕倒。
但也不能一直晕着,所以丁伍后来还是醒过来了。
这时,副将向他汇报折损两万余人,丁伍一拳砸在伤口上,疼得他差一点又晕过去。
对于这场战役,丁伍琢磨了一路,反复看了舆图,确定在这个地方伏击最为稳妥。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可惜还是棋差一着。
副将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末将看着那苒军倒像是早有准备,否则这打前锋的怎么会是何秀珑本人?”
丁伍的心沉了下去。
莫非身边有苒军的细作?
也不怪丁伍会有这个念头,因为他是临危受命,他与这支东拼西凑的队伍彼此没有默契。
定国公很快便发现了此事,丁伍那个废物竟然怀疑身边有细作?
怎么?你能想到在那里伏击,何秀珑就想不到吗?
想想也是,你一个十几年没有带过兵的人,肯定不会想到什么是军师。
朝廷选仕三年一次,何苒自当政以来,每年都有一次官员考,甚至还有二考。
千金买骨,求贤若渴。
她选出的那些官员,据说有一半去了军队。
那么多人,难道还凑不出几个军师?
定国公与其他勋贵的不同之处,其中之一便是他从来不会看不起读书人。
他们一群勋贵,当初不也是被柳山河这个读书人耍得团团转吗?
再说,冯撷英之于何苒,聂忱之于冯赞,甚至有传闻说,当年周沧岳在襄阳城外久攻不下,是何苒给他派来军师,他才能一举破城。
何秀珑身为何苒麾下第一大将,何苒会不给她派几个得力的军师吗?
定国公觉得丁伍比他想象中还要愚蠢。
他被丁伍气得脑袋晕晕。
其实定国公头晕这件事还真不能全都赖在丁伍身上。
自从得知荆老三落到周沧岳手里,这些天来,定国公便再也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他只要闭上眼睛,便看到那只血淋淋的耳朵。
定国公有几次在梦中惊醒,梦中荆老三血流如注,奄奄一息。
定国公不年轻了,长途奔袭,晚上又睡不好,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之中,今天刚到,便要给丁伍收拾烂摊子,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正在这时,战报传来,周沧岳偷袭桐城。
副将诧异:“怎么可能,周沧岳怎么会在桐城,是不是有人假冒?混淆视听?”
定国公面沉似水,他相信,在桐城的一定是周沧岳!
至于周沧岳为何以前不来江南,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以前对朝廷还有忌惮,只敢在蛮夷之地为患,如今他手里有荆老三,便有恃无恐了。
所以,周沧岳自以为的敲山震虎,为他苒姐造势,在定国公眼里就是有恃无恐,是周沧岳自己来碰瓷。
定国公咬牙切齿,很久,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不要理会!”
谁知道周沧岳下一次给他送来的,会不会是老三的尸体啊。
可怜的周沧岳,真没想到居然会让定国公误会了,他真的只是想让苒姐注意到他的存在,有恃无恐什么的,真没有的。
周沧岳在桐城点了把火,被读书人问候了十八代祖宗,可却没有等来朝廷军的追击。
周沧岳怪委屈的,他不值得朝廷剿灭吗?
一定是因为他太弱小。
他要像苒姐那么强大,朝廷就不会漠视他了。
你看,定国公亲自来迎战了,再看看他自己,放火都没人搭理。
周沧岳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于是他在信中嘤嘤卖惨,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徐州。
何苒正在奇怪周沧岳为何跑到桐城搞事情,便收到了周沧岳的来信。
周沧岳通篇都在卖惨,可怜兮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人欺负了,其实,唉,何苒都不忍直视。
何苒只能在百忙之中抽空给他写了一封信,好生安抚,问他是不是也想参战,如果想参战,就把桐城所属的安庆府由他来打。
何苒还连信一起送了一口袋菜干,行军打仗,这是很实用的礼物了。
周沧岳收到信后,嘴巴咧到腮帮子,拎着那只装满菜干的大口袋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当然,周沧岳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他在等待他苒姐回信的时候,又跑到与桐城相邻的两个县,连烧两座县衙!
在读书人看来,这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桐城即将毁于战火之中!
周沧岳上辈子初中都没有毕业,这辈子的文化水平,也只能是“识字”,他两辈子所有的文采全都用在给他苒姐写信上了,至于读书人为何会如此恐慌,他无法感同身受。
但是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他捅了读书人的马蜂窝。
不行,即使这个马蜂窝是他捅的,也要蜇到定国公的脸上。
因此,周沧岳让张世功起草了一篇文章,内容就是虎威军有很多将士出自桐城在内的安庆六县,而他本人对安庆六县也满怀深情,所以他不想让战火蔓延到安庆,他希望,安庆六县书声琅琅,琴声悠扬,诗文传承,千古流芳。
张世功写完,拿给周沧岳看,周沧岳看完,觉得读书人就是太含蓄了,于是他让张世功再写得明朗一点。
于是张世功只好在文章的最后加上:我周沧岳对安庆六县爱慕向往,希望皇帝能够割爱,为万民苍生着想,最好不费一兵一卒,白送给我,可好?
最后这一段,张世功自觉脸皮够厚,可也有点脸红。
这么无耻,好吗?
周沧岳看完,非常满意,不但让人往金陵和扬州各送一份,还让刻坊连夜刻印了上千份,由遍布江南的丐帮兄弟贴到各大书院以及读书人爱去的书楼画坊。
一石击起千层浪,不到三天,整个江南都轰动了。
以前觉得何苒已经足够无耻,后来何苒连年举办官员考,令天下读书人对她改观,所以已经很久没有人再说何苒无耻了。
现在,他们终于发现,与当年的何苒相比,周沧岳才是真的无耻。
这要多大的脸,才会大言不惭地说,我喜欢安庆的那六个县,我特别喜欢,所以,皇帝老儿啊,你把这六个县送给我吧。
皇帝虽然已被幽禁,但是定国公只要还没有称帝,他就还是皇帝,所以周沧岳要找他讨要安庆六县。
定国公看到这篇文章,气得发抖。
如果手里没有荆老三,周沧岳敢吗?
周沧岳:有啥不敢的,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定国公只觉事事不顺,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因为上次的那场仗,何秀珑的军队停步不前,并没有再向扬州进发。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那场仗,说起来是何秀珑胜利了。
可是周沧岳显然不想让定国公过上舒心的好日子,他既然公开讨要安庆六县了,如果定国公不给,那他多没面子啊。
于是周沧岳让丐帮的人在安庆六县散布各种消息,一时之间,六县之中人心惶惶。
当地的世家大族几乎都有人在朝中为官,定国公远在扬州,可是全大人却在金陵,早朝之上,安庆籍的官员你方唱罢我登场,逼迫朝廷拿出章程,事态不能再恶化下去了,否则当地的世家,就要效仿昔日豫地豪族,雇佣民勇保卫家园了。
全大人听得头疼,还效仿豫地豪族雇佣民勇?
当年豫地的那些豪族大户雇佣的民勇是谁?
是虎威军!
现在威胁朝廷讨要安庆六县的是谁?
还是虎威军!
你们不如直接说,让朝廷把安庆六县送给虎威军。
自私,太自私了!
这些人只想着保全自己的家族和产业,却丝毫不考虑朝廷大业。
皇帝都被幽禁了,这天下眼看就要易主了,不自保,难道还要与皇帝共沉沦吗?
那个皇帝,不但失德,而且还不是正统。
全大人心力交淬,后悔与定国公合作了。
他恨柳山河,所以看到有机会可以把柳山河扳倒,他便义无反顾,答应与定国公合作。
现在回想,他当时太偏执了,他不该不听幕僚们的建议,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