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伯把这一切全都安排好,便叫来自己的亲随,把一封信交到他手上。
冯赞见到了庆安伯的长随,同时也看到了庆安伯给他的信。
冯赞看完,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想打仗,他也想像陆臻那样取敌将的首级。
可是庆安伯这个老小子是几个意思?
他不想打了,他要献城?
三日后,庆安伯府燃起熊熊大火,世子和伯夫人以及两位公子全部“葬身火海”。
世人都觉得这场火有些不寻常,可现在朝野上下一片混乱,庆安伯府的这场大火也只被议论了不到半日,就成了旧闻。
延安伯亲自带了仵作前来调查,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即使查到线索,延安伯此时也顾不上了。
他稀里糊涂给定国公做了一回肉腰刀,他心里很不舒服,总觉得这次要出事,还是大事。
因为当年的那件事,他与夫人早就夫妻离心。
虽然整个延安伯府全都南下来了金陵,但夫人嫌弃金陵雨水太多,冬天潮湿寒冷,因此,只在金陵过了一个冬天,便带着那个过继来的小世孙,以及两个亲孙女,回到远在蜀地的本家族里。
夫妻关系本就不睦,同住一府也是各过各的,因此,伯夫人回到族里,延安伯反而感觉轻松无比。
他买了四个能歌善舞的美婢,这几年过得自在逍遥。
如果不是在朝中越来越边缘化,延安伯也不会来淌这滩浑水。
可是这滩浑水淌进来了,想要收腿,却是不行了。
在此之前,延安伯想的就是抓住皇帝得位不正这个把柄,趁着战事让皇帝疏远柳山河这些文臣,重用他们这些勋贵武将。
延安伯有自知之明,他连自家后宅的那点事都弄不明白,再说,身为勋贵,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把皇帝的大腿抱得够紧,就子子孙孙吃香喝辣,所以他做梦都没想过要造反。
现在定国公的所作所为,和造反也没有区别了。
偏偏,他还是和定国公是一起。
延安伯愁得连拔几根胡子,庆安伯府又在这个节碌眼上出了事。
延安伯府和庆安伯府是亲戚,不仅他们两家,这些勋贵之间都是沾亲带故。
延安伯夫人和庆安伯夫人是姨表姐妹,因此,以前还在京城时,两家的关系走得很近。
后来延安伯夫人去了蜀地,两家才渐渐疏远。
现在庆安伯在徐州打仗,家里走水,老婆儿子全都死了,延安伯越想越觉得蹊跷。
他正想仔细查一查,毫州战报传来,鲁云成死了!
延安伯怔怔一刻,他素来看不起鲁云成,明明是武安侯府养的狗,可却要摆出一副清高的面孔。
可现在鲁云成死了。
“这死得也太麻利了,哪能这么死呢,所以说这些科举考出来的武进士全都不中用,真到了打仗的时候,还是咱们这些勋贵之家。”
延安伯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发虚,他可不想去打仗。
他这辈子,除了打猎以外,就没有拿过弓箭。
谁愿意去打仗啊。
庆安伯这个倒霉催的,被皇帝点去打仗了。
想到庆安伯,延安伯忽然怔住。
这场大火
他可记得很清楚,庆安伯府要添丁了,伯夫人有身孕,庆安伯走的时候便老大不高兴。
不好,庆安伯要造反!
延安伯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推开靠过来的美婢,便去了定国公府上。
管事认识他,连忙把他领进定国公的书房。
他一进去,便看到书房里已经坐了几个人,这当中有定国公的幕僚,也有他认识的朝臣和勋贵。
但无论是谁,屋里的人脸色全都不好。
“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延安伯强挤出一个笑脸。
一名朝臣沉声说道:“徐州失守了。”
延安伯虽然诧异为何这么快,可心里却早就料到徐州会失守。
“怎么会?”他故作诧异。
“庆安伯打开城门,迎冯赞进城。”定国公的声音冷肃中带着一丝嘲讽。
“啊?怎么会这样?庆安伯投降了?他不是这种人啊。”延安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名往常和延安伯不对付的勋贵冷嘲热讽:“我记得你们两家还是亲戚吧,庆安伯投降之前没有告诉你?”
延安伯大怒,端起一杯茶泼到那人身上:“你小子再放屁试试?”
定国公干咳一声,说道:“好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内斗了,我相信延安伯的为人,再说,与庆安伯府有亲戚的是延安伯夫人,这和延安伯没有关系。”
毕竟,延安伯夫妻不睦,整个京城都知道。
延安伯的老脸都丢尽了,哪还好意思和岳家那边的亲戚来往。
这时,定国公说道:“徐州和毫州先后失守,苒军的大部队眼看就要打过来了,大家议一议,派谁过去比较妥当。”
延安伯心中一沉,他是自己来的,定国公可没有通知他过来议事。
而书房里的这些人,显然都是定国公派人请过来的。
他们是来议事的。
所以,定国公并没有请他!
延安伯顿时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把先前那不想淌浑水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在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他坐在角落里生闷气。
最终,定国公决定派周鼎前去截住冯赞的进攻。
周鼎是宗室里为数不多有出息的,前些年一直都在湖广一带剿匪,从去年开始便一直在和周沧岳打仗,还折损了周沧岳的两名大将,只是周鼎自己也受了重伤,现在就在京城,伤势已经痊愈。
定国公之所以决定派周鼎过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冯赞曾是周鼎的手下败将。
延安伯从定国公府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对派周鼎去拦截冯赞这件事,没有意见。
他不认识周鼎,再说,只要不派他,那派谁都行。
但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他骑着马走在街上,忽然看到街边的一家小馆子,他去过这家小馆子,酒不错,老板娘也不错。
延安伯心情不好,忽然就很想到这小馆子里喝两杯。
老板娘的身材还是那么妖娆,嘴巴也还是那么甜。
只是这小酒馆的生意却还是那么冷清。
上一次延安伯来这家小酒馆,也是误打误撞,那次他多喝了几杯,在大街上撒酒疯,把随从和侍卫全都轰走,不许他们跟着他。
后来他便进了这家小酒馆,老板娘见他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却还吵着要喝酒,担心他会醉死,便哄他喝了醒酒汤。
有客人认出他是延安伯,老板娘便让人去伯府报信,伯府来人把他接走。
几天后,他路过这家小酒馆时,便下马进去喝了几杯,走的时候放了一大锭银子,算是答谢。
今天又走到了这里,延安伯便让随从在外面等着,他自己走了进去。
要了一壶酒四个小菜,延安伯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想着今天的事。
这时,老板娘走过来,递上一份手抄报:“爷,这是今天市面上刚来的,我们馆子里也只买了这一份,您先看。”
延安伯很少来这种街边的小馆子,但是也听人说过,现在这些酒馆茶馆里,私底下都有京城来的晨报晚报,买不到晨报晚报的,也会备有手抄报,这就和免费的茶水瓜子一个意思。
延安伯原本对这些报纸没有兴趣,也就是从那三碗狗血开始,他才正经看过几期报纸。
他接过手抄报便看了起来,这抄报纸的人写得一手馆阁体,工工整整,一目了然。
手抄报最醒目的位置便是亳州和徐州大捷的消息,延安伯看着心烦,正想把手抄报扔到一旁,便见眼前一花,一个人坐到了他的对面。
延安伯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这个人,十八九岁的年纪,剑眉星目,古铜色的皮肤,神采奕奕,一身粗布裋褐,看打扮像是庄稼汉子,可这副好相貌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庄稼地里能养出来的。
“你是哪个?”延安伯问道。
少年冲他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像是刚刚捡了个金元宝。
看到他的笑容,延安伯皱眉,他还是想不起眼前的崽子是谁。
“敢来和本伯爷拼桌,你爹是哪个?”
延安伯已经确定了,别看这小子穿的寒酸,十有八九是哪家勋贵家的孩子,调皮捣蛋故意打扮成这副样子跑出来玩的,否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堂堂延安伯平起平坐。
少年摇摇头:“你可真难倒我了,我还真不知道我爹是谁。”
延安伯原本心情就不好,这会儿又遇到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顿时火起,骂道:“连自己爹都不知道是谁,那你就是个杂种了。”
少年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事,忽然,他把脸凑了过来,和延安伯眼对眼,鼻子对鼻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敢骂周沧岳是杂种,你也算一号人物。”
延安伯虽然在喝酒,可他并没有喝醉,加之今天又在定国公府受了委屈,让他重新思考人生,因此,此时的他,脑袋是难得的清醒。
“你,你,你说你是谁?”延安伯自认耳聪目明,刚刚这崽子说的是周沧岳!
传说中的周沧岳不到二十,长相俊美,穿女装能以假乱真。
话音刚落,延安伯的目光便落到少年肩头的补丁上。
其实少年身上的衣裳虽然朴素,但却是八成新,偏偏却在左肩位置上打了一块补丁,乍看没什么,可是仔细一看,却显得突兀。
延安伯脑海里闪过两个字:丐帮。
周沧岳不就是丐帮帮主吗?
延安伯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可他年轻时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身边也有不少江湖人,他依稀记得有人说过,丐帮的人,哪怕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也要打上一两个补丁,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
没等眼前的少年回答,延安伯便又道:“你真的是周沧岳?”
少年:“是啊,我就是周沧岳。除了我本人,还有人敢在金陵说自己是周沧岳吗?”
延安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金陵是国都,周沧岳是反贼,傻子才会在金陵冒充周沧岳,只要抓住,无论真假,至少也是个五马分尸。
“你怎么敢来金陵的?还有,你为何要找上我?”
延安伯一边说话一边四下张望,见小酒馆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老板娘也不知去了何处,这才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让人看到他和周沧岳在一起,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周沧岳嘻嘻一笑:“我听说过你家的事,怪有意思的,所以就来看看你。”
延安伯.
周沧岳继续:“听说你家的事是她查出来的,她可真厉害。”
延安伯.
他家的事是惊鸿楼查出来的,周沧岳口中的她,肯定不会是惊鸿楼里的其他人,而是何苒。
他早就听人说过,何苒与周沧岳结盟,因为何苒要打开州王,所以周沧岳把好不容易打下的豫地拱手相让。
“你就不怕我把你拿下?”延安伯说道。
周沧岳笑着说道:“我为何要怕?你又没有这个本事,再说,即使你抓了我,这也是定国公的功劳,你只是一个不中用的老纨绔,这天大的功劳落到你头上也是浪费,当然要给定国公添光加彩了。”
延安伯瞪大了眼睛,指着周沧岳的鼻子,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周沧岳的这番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可是经历了在定国公府的那些事,他觉得周沧岳的话不是没有可能。
他对定国公的作用,就是那天胡搅蛮缠,逼着柳山河带着他们去面圣。
那天之后,定国公就用不到他了。
他现在处境非常尴尬,还比不上以前无所事事。
延安伯脑子里千回百转,周沧岳却已经笑呵呵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等到延安伯终于理清头绪,周沧岳已经把那四个小菜全都吃光了,盘子干净地像是被舔过一样,不愧是叫花子出身。
但是酒壶里的酒,他却一滴也没喝。
延安伯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周大帮主,朝中有那么多勋贵,就属本伯爷最是无权无势,你想拉帮结伙,也不该来找本伯爷吧。”
他还有自知之明。
周沧岳哦了一声,说道:“我其实挺忙的,特别忙,这次来金陵也是忙里偷闲。”
延安伯.
周沧岳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和定国公关系不错?”
延安伯:“哪有,没那事。”
周沧岳:“不管有没有吧,定国公的几个儿子,你全都认识吧。”
延安伯点头:“当然认识,我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周沧岳:“这几个儿子都是定国公亲生的吗?”
延安伯一怔:“肯定是啊,怎么会不是?我们这种勋贵之家,对血统可是看得很重的,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养子就是养子,这个混沌不了的。”
周沧岳:“定国公有五个儿子,其中老二和老三只相差四个月,这是怎么回事?”
延安伯不明白周沧岳为何会打听定国公的儿子们,但是他确实没有吹牛,他对定国公家里的事确实知道不少,大家都是勋贵之家的二世祖,从小就在一个圈子里,彼此的那点事,也都心知肚明。
“荆老二和荆老三不是一个娘生的,荆老二是国公夫人所出,荆老三是姨娘生的,两人只相差三四个月,毕竟是男丁,总不能养在姨娘身边吧,于是荆老三一出生就被记在国公夫人名下,对外都是嫡出,可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是姨娘生的。”
周沧岳颔首,显然对延安伯的回答十分满意。
“定国公对荆老三怎么样?据我所知,定国公五个儿子里,只有荆老三没有差事,整日游手好闲?”
延安伯说道:“荆老三不是练武的料,从小就爱读书,十五岁就考上了秀才,若不是因为迁都,说不定已经考上举人了,定国公也就由着他了,他那几个兄弟都安排了差事,唯有他,整天就是留在家里读书。”
周沧岳又问道:“荆老三和你可熟?”
延安伯想了想,摇摇头:“定国公的几个儿子里,也就是荆老三和我不熟了,他是读书人,和我不是一路人,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他平时不爱出来玩,就在家里读书。”
周沧岳:“你想办法把荆老三约出来。”
延安伯吃了一惊,这个周沧岳果然没安好心,这就是要把他往坑里拉。
“我为什么要帮你约他?我可告诉你,你别以为我是孤身一人,我的人……”
没等他把话说完,周沧岳又是嘻嘻一笑:“你猜这么久了,你的人为何没进来找你?”
延安伯咔嚓一声掰断了手里的筷子,但是他马上便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
“哎哟,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还要压低声音和你说话。”
他算是明白了,这酒馆里里外外已经都是周沧岳的人了,他是被囚禁了。
周沧岳拿起半截被延安伯掰断的筷子,抬手一扬,那半截筷子便擦着延安伯的耳朵飞出去,牢牢钉入他身后的柱子里。
延安伯脸皮厚,受到惊吓也看不出来,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你想让我帮你把老三约出来?行啊,多大点事,我约他,不过他肯不肯出来就不一定了,我也说了,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再说,我们也差着辈份呢,我家又没有小辈。”
说到这里,延安伯觉得自己是真可怜。
嫡长子年纪轻轻坠马死了,嫡次子刚出生就被小妾害死,庶子被夫人派人扔下山崖,过继来的孙子和两个亲孙女也被夫人带回了族里,现在他一大把年纪,看似左拥右抱,实则只是孤家寡人。
周沧岳嗯了一声:“你家的事我知道,你就想想怎么才能把荆老三约出来吧,毕竟在金陵我也只认识你,所以这事只能让你来做。”
延安伯:你也太不讲理了吧,我可没想认识你,你个大反贼,我吃饱了撑的才想认识你。
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延安伯还要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把荆老三骗出来。
周沧岳善解不意,转身去了后厨,让延安伯可以专心思考。
进了后厨,老板娘便拍着心口,娇声说道:“我说帮主啊,你这么突然跳出来,可吓死人了。”
周沧岳笑着说道:“也就这一次,下次我再来,一定提前和你打招呼。”
这位老板娘,就是金陵的丐帮老大苏四姐。
同时,她也是老帮主的义妹,她给小黑妹梳过辫子做过衣裳,周沧岳那一手好针线,就是苏四姐教的。
苏四姐问道:“你怎么忽然就来金陵了,你不在,虎威军怎么办?”
周沧岳说道:“我现在提拔了几个大将军,我不在的时候,虎威军也不会出乱子,你放心吧。”
苏四姐打量着他,伸手在自己头顶比了比:“几年没见,长高了,都长成大小伙子了,你刚才进来时,我都不敢认了。”
周沧岳嘻嘻傻笑,苏四姐指指外面,道:“那人在金陵可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你真要和他合作?”
周沧岳:“也不算合作,就是用用他而已。”
几天前,定国公杀柳山河囚禁皇帝的消息传了过来,周沧岳这才知道定国公这个人。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定国公的名字。
他姓荆!
荆这个姓氏非常少见,在此之前,周沧岳也只听说过一次。
义父临终之前,叮嘱他三件事:
第一件,要在满了十八岁,方可恢复男子的身份。
第二件,替义父到真定见一位老朋友。
第三件,便是遇到姓荆的人一定要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且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前两件事,周沧岳全都依着做了,唯有这第三件,就连他自己也快要忘记了。
并非是他不听话,而是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遇到过一个姓荆的人。
恰在此时,他得知这位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的定国公便是姓荆。
周沧岳没有夸张,他的确是忙里偷闲过来的。
当他得知定国公姓荆之后,并没有想要亲自过来,而是让在金陵的丐帮兄弟去调查。
他之所以会知道荆老三这个人,就是丐帮查出来的。
但是定国公府上规矩极严,孟老太君和国公夫人更是把国公府管得如同铁桶一般,丐帮能查到的消息委实有限。
那天晚上,他一拍脑门,便有了决定,亲自来金陵。
周沧岳有一个感觉,或许能够在定国公身上查到自己的身世。
他猜义父是知道的,但是义父到死也没有告诉他。
他原本也不在意,管他是周家的孩子还是别人口中的野种,他全都无所谓。
但可能是长大了的原因,他开始想要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也如梦中的自己一样,是一个坏人。
他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对未知的一切充满好奇。
延安伯的脑子并不好使,否则也不会把家里家外全都弄成一团糟,但是很多时候,人在危急关头能够发挥出无限潜能,现在延安伯便是如此。
这么短的时间,还真让他想出了办法。
虽然朝廷三令五申,严禁官员及其家眷放印子钱,但是这样的朝廷法规能够约束的只有刚入官场没有背景的新人,对于延安伯而言,放个屁也就没了。
延安伯自从来到金陵的第一年,便暗中放印子钱。
就在上个月,他刚刚得知,名满江南的大才子袁梦之不但借了他的印子钱,而且还逾期还不上。
为此,袁梦之已经给他送来了两幅字画,可惜,袁梦之名气虽大,可还没有大到活着时就能一画千金的地步,他的这两幅字画,家大业大的延安伯根本看不上。
延安伯看上的是袁梦之在太湖边上的那处园子,可惜袁梦之就是不肯松口,若不是这阵子朝堂上发生了太多事,延安伯没有空出手来,否则他早就把袁梦之欠钱不还的事传到各大书院,让袁梦之斯文扫地了。
现在,延安伯便是把主意打到了袁梦之头上。
袁梦之是世家子弟,袁梦之和他的父亲都是才子,擅诗文,通六艺,风流潇洒,挥金如土,可就是不会赚钱。
袁梦之的父亲还能靠着祖产花天酒地,到了袁梦之这一代,就只能靠着变卖祖产渡日了。
袁梦之从延安伯这里借印子钱,是为了给两个花魁赎身。
这两个花魁一个在金陵,一个在姑苏,都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偏偏二人见过一次之后便念念不忘,因为身不由己,所以只能写诗以慰相思之苦。
袁梦之得知之后,便决定给她们赎身,只是这两位身价不菲,兵荒马乱的,房子田地全都不值钱,就连古董字画的售价也远远低于自身价值,袁梦之卖了前朝画圣的一幅画,也凑不够给两位美人的赎身钱,没办法只能去借印子钱。
现在两位美人全都赎出来了,做了他的八姨娘和九姨娘,两人每天形影不离,可袁梦之却还不上印子钱了。
偏偏延安伯又是个混不吝,袁梦之真担心延安伯会四处宣扬,胡说八道。
今天他正在给两位美妾作画,丫鬟进来告诉他,延安伯约他见面。
袁梦之立刻头大,可他却不得不去,因为延安伯说了,如果他不来,就把他借钱不还的事说出去。
袁梦之一向把自己比作仗义疏财的孟尝君,说他欠钱不还,他不要面子的吗?
虽然袁梦之不知道延安伯为何要约他来一家小酒馆,但是他不敢多问,巴巴地来了。
半个时辰后,袁梦之走出小酒馆,原本低迷的情绪一扫而光,现在他重又变回那个风度翩翩,文采风流的大才子了。
定国公府。
自从皇帝被幽禁之后,定国公便很少回府,偶尔回来也是和幕僚们在外书房议事,晚上便宿在前院,国公夫人也是自那日夫妻谈话不欢而散之后,便没有见过他。
国公夫人像往常一样,去春晖堂给孟老太君晨昏定省,孟老太君问起定国公的事,国公夫人笑着应对。
可是走出春晖堂,国公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丫鬟便来告诉她,三公子出门去了。
国公夫人一怔,虽然定国公没有交代,但是她本能地认为,这个时候,荆老三最好留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国公夫人问道。
丫鬟说道:“听说是有人相约,三公子走的时候很高兴。”
国公夫人叹了口气,算了,荆老三虽然记在她名下,但是从小到大,定国公从不让她管这个孩子,她也不想管,现在他出去了,也和她没有关系,她可没有拿着棍子轰他出去。
他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荆老三赴的便是袁梦之的约会,约会地点当然还是在那个冷冷清清的小酒馆里。
荆老三自从来到金陵,便想结交那些名闻遐尔的江南才子,可惜定国公府在京城是一等一的人家,可是在江南的读书人看来,却远远比不上江南的那些名门世家。
别说是袁梦之了,就连那些名气不如袁梦之的,荆老三也蹭不上。
现在袁梦之主动相邀,荆老三想都没想,便跑过来了。
担心小厮会到父亲面前出卖自己,荆老三连小厮都没带,堂堂国公府公子,居然是一个人来的。
主意是延安伯出的,可是当看到荆老三这么快就来了,延安伯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定国公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吧,他老奸巨滑,儿子却这么容易被忽悠。
此时,荆老三就坐在小酒馆里,坐在他对面的不是他崇拜的袁梦之,也不是延安伯,而是周沧岳。
周沧岳笑眯眯地看着他,荆老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你是何人?袁相公呢?”
周沧岳:“我改主意了。”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冲着外面大声说道:“来人!”
门外立刻窜进来两个人,周沧岳指着荆老三说道:“带上他,咱们走!”
延安伯简直不敢相信,周沧岳竟然带走了荆老三,而且说走就走。
延安伯一脸莫名,这时老板娘走了过来,笑着说道:“伯爷,您请回吧,哎哟,您可别想着把咱们这里一窝端,咱们叫花子,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您猜,您拐带荆三公子的事,传遍天下需要几天?”
延安伯的心沉了下去,哪怕有一天虎威军全军覆没了,丐帮也杀不尽。
不要说传遍天下了,他只要稍有动作,信不信明天早上,他骗出荆老三的事就能传遍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所以周沧岳才能有恃无恐,在他面前带走荆老三。
延安伯嘿嘿干笑:“老板娘,哪有赶客的道理,我就是来喝酒的,你总要让我再喝一杯吧。”
定国公直到三天后才知道荆老三失踪的事。
这三天,他都在宫里,没办法,军情紧急,他既然幽禁了皇帝,就要担起重任。
而国公夫人,其实当天晚上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但是她却直到次日上午,才让人出来找人。
找了三天,把荆老三的朋友和他常去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确定找不到,这才让人进宫,把这件事告诉了定国公。
定国公一听就急了。
他直觉是国公夫人从中捣鬼,可他没有证据,只能回到府里,摔碎了一屋子的瓷器。
国公夫人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定国公踩着满地碎片,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恶狠狠地说道:“丁氏,你最好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三儿能平安回来,否则,你就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说完,定国公一把将国公夫人甩在地上,扬长而去。
身边的婆子连忙把国公夫人从地上扶起来,看到她手掌上被碎瓷片划破流出的鲜血,婆子吓了一跳,国公夫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她自嘲地笑了:“你听到了吗?我和他几十年的夫妻之情,我的几个儿女,全都比不上一个奸生子,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