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鹭失落道:“可惜奴婢都帮不上娘娘。”
苏棠这才意识到这些日子她把大部分的差事都交给了时鸢。
一则时鸢毕竟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二则她其实想保护这个从最开始就跟着自己的姑娘不被这些事侵染。
她却忽略了在沉鹭看来这或许是一种冷落。
苏棠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有话直说的姑娘,不然长此以往积压下去,沉鹭只怕会心生不满。
她拉过沉鹭的手拍拍,“你帮本宫料理宫内事务,时时刻刻为本宫操心,本宫身边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
沉鹭这才展颜一笑,“奴婢明白。该到两位小主子回来的时辰了,奴婢先去差人备上茶点。”
不多时,两娃回来围在苏棠身边,非要她听他们汇报功课。
苏棠拗不过,只能边听姩姩弹琴,边听萧韶鄞背书,她被迫一心二用,感觉自己才是在做功课的那个。
看着看着,倒有种孩子长大的感慨。
姩姩随着年龄增长和身形发育,已经初具少女情态。
她完美承袭了苏棠的审美,喜欢清雅的装束,安静抚琴时仿若月宫里的小仙女。
萧韶鄞的两颗门牙重新长出来之后,身量也拔高不少,行动之间隐可见天潢贵胄之资。
苏棠想想还真觉得奇怪,其实她也没怎么严格训练过他们,果然气质这东西是天生的。
她正出神,琴声渐弱。
姩姩凑到她身边,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她,“阿娘,姩姩弹得好不好?”
苏棠捏捏她白皙嫩滑的小脸,“自然好。”
谁知刚夸完,萧景榕就从外面进来,“琴音过浮,空而无韵。你既舍筝习琴,便该力求松透、沉厚,而非如你适才一般,再加之你弹泛音,左手点徽位太慢,琴音亦不够流畅。”
姩姩像霜打的茄子般低下头,“儿臣明白。”
苏棠虽有些心疼,却没出声干预萧景榕。她深知教育孩子最忌一人责,一人帮。
而后萧景榕又就着萧韶鄞适才背的文章问了他两个问题。
见了他对待儿子的态度,苏棠才知道他对姩姩已经是和颜悦色了。
在苏棠看来萧韶鄞可以说是对答如流,萧景榕却还是从中挑出了两处不严谨的地方。
等两娃被萧景榕放回屋之后苏棠才替他们松了一口气。
萧景榕将苏棠的神情尽收眼底,侧目问,“觉得朕太严厉?”
苏棠摇头,“皇上严厉些是为他们好,臣妾只是不忍心见他们受挫的模样,在臣妾眼里他们已经是难得的乖巧,至少比力宝安分多了。”
“他们力薄才疏,未来便护不住想护之人。”
苏棠心念微动,颔首应下,“皇上说得是。”
两人闲谈几句,萧景榕便因突然的政务被叫走。
没过多久,时鸢进来回禀楚禾的行踪。
“奴婢记得那日是在未时初遇到的楚姑娘,从方向来看她应该是要往宫门走,但簿子上却写着她离宫的时辰是在申时三刻,证明她用了足足一个时辰多才走到宫门。”
“也就是说,她见过你之后,还在宫里逗留了一阵。”苏棠摸着杯口边缘,“你在内侍省附近遇到她……看样子还真得要你表兄帮忙才行。”
翌日,苏棠从杜莫处得知楚禾当日见过的人是桑楹,震惊之余还想着查证一番再做打算。
杜莫却没那个耐心。
“查清楚了?”杜莫秀气的面庞在烛光摇曳中明暗交接,叫人窥不清喜怒。
杜莫的亲信将桑楹的情况事无巨细地禀报,末了又没忍住提醒道:“师父,她毕竟不是普通宫女,谣言的事德妃娘娘已经出手解决了,咱们……不若再试探试探?兴许她背后有人指使……”
杜莫扯起唇角抬眼,眸中一片深黑,唯有火光跳动,“不管她背后的人是谁,先把她解决掉总是没错的。”
“可咱们要是动手,皇上那边势必会……”
“我不要她死,我要她生不如死地活。”杜莫语气森然,“派人去查她在宫外那几年的生活,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纤、悉、无、遗。”
今年的中秋宴恰巧赶上秋闱结束,少不得要大办一场。
苏棠远远瞧去,席上的年轻人明显比往年多出不少,想来是对士子们的激励。
听说放榜之后还会再举行一回杏林宴,可见当朝对科举的重视程度。
不过宴会总归是那么些换汤不换药的流程,苏棠也并无多大兴致。
直至酒过三巡,食物被撤下换上清口的茶水后,忽然有一女眷起身行礼。
“臣妇有一事想请皇后娘娘做主。”
苏棠并不识得她的身份,但从她穿的诰命服上绣着仙鹤以及她的座次来看,级别不低。
皇后坐于高台,应下她的请求,“呈上来。”
苏棠正好整以暇地准备听个热闹,闻言才发现那命妇手里拿着一本折子类的东西。
命妇交给身边的宫人,再层层递上去,确认无异常后方交到皇后身边的荷露手里。
荷露却并未把折子呈给皇后,看样子不急着处理。
“多谢皇后娘娘。”
“魏县伯夫人先坐下吧。”
命妇闻言才敢坐回位置上。
小插曲过后,苏棠默默等宴会结束回自己宫里歇息。
十五团圆照例帝后同寝。
皇后替萧景榕解去外衣时顺带提起,“适才魏县伯夫人向臣妾替她孙子求一桩婚事。”
萧景榕示意皇后坐下歇着,“什么婚事还需你亲自做主?”
皇后也不拐弯抹角,“她想纳冯太傅的外孙女为她孙儿的侧室。”
“桑楹?”萧景榕双眸微眯。
“正是。”皇后观察着萧景榕的神色,随即主动否了这个提议,“臣妾心里自然觉得不妥,桑楹如今在皇上身边伺候,怎可论嫁娶之事。”
萧景榕看向皇后,示意她将未尽的话说完。
“可魏县伯夫人道两家早已定亲,有玉佩为证。因而臣妾不好擅自处置,只得先禀报皇上再查证一番。”皇后取出折子中绘有一对玉佩的图纸交到萧景榕手里。
萧景榕自知魏县伯家的敢呈上来,这对玉佩十有八九是真存在。
“皇上若不喜此事,臣妾找个由头回绝便是。”
“朕本也打算替她寻一户人家,你且张罗着吧。”
萧景榕看得出皇后有意打发桑楹,再加之苏氏似乎也不喜她,倒没必要继续留着。
皇后见状出言进一步打消萧景榕的顾虑,“若玉佩为真,魏县伯世袭爵位,门第倒是配得上。只是冯太傅到底是皇上的恩师,桑楹若为侧室有些委屈了。
臣妾想不如指给魏县伯的孙儿做正室。有赐婚的旨意在,魏县伯一家也不敢薄待她。”
萧景榕颔首,“此事你做主即可。”
“是。”皇后恭谨应下,“待臣妾查证之后再禀明皇上。”
翌日,萧景榕去上朝,皇后便让荷露派人着手调查玉佩之事。
昙霜不忿道:“她如此不检点,引诱咱们大皇子,得这样一门好亲事真是便宜她了。
奴婢打探过那魏县伯家的孙儿文采斐然,此次秋闱十有八九能中,将来指不定还能承袭爵位呢。”
荷露按下她,“娘娘自有道理。”
皇后唇角微勾,挂着一贯的和婉笑容,“魏县伯家只求她做侧室,恐怕也并非多待见她,多半是看在她外祖的份上。她以正室的身份嫁过去,不见得是好事。
更要紧的是皇上不会不知晓此理,皇上既然肯答应,证明她在皇上心中已无份量,只求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昙霜明白过来,面露嘲讽,“且看她的造化吧。”
桑楹执勤完回到下人住的耳房,她对床的宫女刚醒,睡眼惺忪道:“桑楹,你怎么又回来了?”
“到换岗时间,我自然就回来了。”桑楹疑惑,“你说‘又’是何意?”
宫女打着哈欠起身,“瞧我都睡迷瞪了,或许是我做梦呢,适才我感觉你在你床边儿呢。”
此话立马引起桑楹的警觉,她拿出自己藏起的包袱,果然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扯开一看里面的银钱都没少,唯独不见了一枚玉佩。
只拿玉佩,不取银票,怎么看都不像是贼人,更何况她相信没人敢在太极宫偷东西。
桑楹立马反应过来,恐怕……有人在查她。
可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桑楹掐着手让自己冷静下来。
玉佩……从她穿越起就已经戴在原主身边的玉佩,除了是家传之物,还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父,皇后那边并未派人回绝魏县伯。”
杜莫毫无意外之色,“那宫女缠着大皇子,早把皇后得罪了,皇后自然巴不得她被送出宫去。”
“师父的计策果真高明。您怎会知道只要将玉佩送到魏县伯面前他定然按耐不住?”
“魏县伯虽有爵位,但他儿子辈皆不成气候,恐怕袭爵都难。好容易孙子有点能耐,他自然不会放过和皇上攀关系的机会。总得为他孙子铺路不是?
那宫女虽说家世一般,好歹和皇上搭上点儿边。对魏县伯而言,皇上若答应自然好,即便皇上不顾婚约强行将那宫女留下,少不得也要补偿他一番。
两全其美的事,他怎会不愿?”
“就怕魏县伯家那小子的癖好提早被觉察出来,黄了这门亲事。”
“他又没玩死人,养两个小童在身边罢了,平时就跟寻常书童一个样。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等琐事。”
杜莫挑眉,“至于皇后娘娘,不论她知道与否,我都赌她……不会讲。”
“阿娘,今夜的月亮跟十五那日一样圆呢。”
苏棠一把搂过从外面进来的姩姩,拨弄她头上坠着的玉珠,“你是在暗示阿娘再给你做一回小饼吧?”
姩姩“嘿嘿”一笑,往苏棠怀里拱。
苏棠往窗外探去,果真是满月当空。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隐有微风拂面,少有的好时候。
“其实儿臣想去海池湖泛舟。”姩姩用期盼的眼神看向苏棠,眸光不输外面的月亮,“儿臣上回远远瞧见灯船飘在上面,可好看了。”
难得过节,苏棠自然不愿拂了孩子的意,“那便叫上你弟弟一块吧。只是不能太晚,半个时辰就得回来,知道吗?”
“阿娘最好了。”姩姩心满意足地贴着苏棠。
苏棠笑问:“那小饼还要不要?”
“要!”
不多时,苏棠做好小饼,备上煮茶的炉子,带着两娃前往海池湖。
湖边泊着几只小游船,亦有专门设宴用的华美画舫。
因为提前差人知会过,已有一只游船亮着灯等在岸边。
不过到底是皇宫里的船,比苏棠想象中还是大上不少,船头至船尾足可站下十余人。
“有劳公公。”苏棠打赏完划船的太监,带着两娃踏上船板。
太监则在另一头掌船,给他们几人留出空间。
“阿娘,从湖面上看月亮,果然更开阔了。”
苏棠喂她一口小饼,“还是你这个小鬼灵精会挑去处。”
姩姩急急嚼完吞下,“幸亏儿臣把琴带上了,这会子正好试试诗里说的抚琴弄月呢。上回父皇点拨过儿臣以后,儿臣又勤练了好久,阿娘听听。”
小姑娘说罢就摆上她的琴,素手抚弦,其声袅袅。
苏棠虽是外行,却也的确能够感觉出听到耳朵里少了些涩感。
琴音终了,三人说笑一阵,苏棠见萧韶鄞被夜风的寒意浸染,有些怕她们扫兴故意压着咳嗽的模样,便吩咐靠岸。
苏棠护着两娃先下去,自己正低头看脚下的路,忽闻两娃的喊道,“儿臣参见父皇。”
她抬头,萧景榕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不远处,还朝着她这边迈步。
只前面有两个手提灯笼的太监,后面跟着李培顺。
苏棠不得不先顿住行礼。
萧景榕抬手示意她起身,状似无意道:“茶既还热着,便再留一阵。”
苏棠顺着萧景榕的视线回头,刚熄的炉子上果然还冒着热气,在琉璃灯的映照下格外明显。
她正要解释萧韶鄞经不住风吹,萧韶鄞反倒先她一步开口。
“请父皇恕儿臣身子不适……”萧韶鄞说着还咳了两声。
苏棠不解,这崽子在船上忍了半天没咳出来,没道理在他父皇面前卖惨。
随后姩姩立马接上,“儿臣亦有些犯困,恐怕不能随母妃伴驾了。”
苏棠这才明白两娃的小心思。
果然娃长大了,都懂男女之间那点事了。
最可气的是那死男人居然故作不察地吩咐宫人,“送长公主和二皇子回去。”
说罢长腿一跨,轻轻松松上船,顺道隔着衣袖攥住苏棠的手腕将她带了回去。
李培顺等人反应过来想跟上,他却道:“你们候在岸上便是。”
起初苏棠有些尴尬,二人毕竟相识这么多年,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情侣。
虽说平日独处的时间不少,但多是各自手里有自己的事,闲谈几句罢了。
如今却是花前月下惹人瞎想的场景。
好在萧景榕本就并非风花雪月之人,很快松开了她的手腕,只端坐在了她的对面。
苏棠见状将未冷的茶倒在杯中,自己分出一小口验过毒后送至他面前。
“是吉羊和姩姩他们爱喝的石榴玫瑰茶,不知能否合皇上口味。”
“嗯。”萧景榕接过茶杯,薄唇微张抿了两口,复又放回桌上。
二人都非多话之人,静待船只游向湖中央,偶尔想起什么则浅谈几句。
苏棠逐渐静下心来。
果然与不同的人去同一处,也会有截然不同的心境。
适才她更多地想着让娃们玩开心,一路说笑不停。
现下和萧景榕待在一起,反倒能更专注于眼前的景致。
何况对面坐着的人本身就能与眼前的“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星河”融为一体。
松风水月,亦景亦人。
萧景榕本来半敛着眸,察觉到苏棠暗戳戳的注视才直直看向她。
苏棠和他对视片刻,感知到某种奇怪的氛围之后故作不经意地别开眼。
男女独处……总归算不得清白。
苏棠余光瞥见留在一旁还未来得及叫人清理的食盒,从中取出没吃完的小饼。
她没事找事地将盘子拿出来,“今日新做的,皇上可要尝尝?”
见萧景榕颔首,苏棠隔着干净的手帕将饼掰开,打算自己先验过一半再递给他。
岂料一阵略强的夜风袭来,将她两鬓和额前的发丝带到眼前。
苏棠今日本就是卸下发髻后临时出门,只用了两只簪子固定头发,不太牢靠。
她正打算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整理头发,却有另一只手替她拂去。
两人再次对上视线,苏棠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眼睛里的情绪,就被熟悉的清冽气息包围。
唇上真实的触感提醒她并非幻觉。
只是不过片刻,对方就有了退意。
苏棠未被旖旎冲昏头脑,反倒被萧景榕这破天荒的举动惊到。
啧啧啧……虽然周围没人,船夫也瞧不见他们这头,但这席地幕天的……实在非君子之行。
苏棠坏心一笑,从坐姿改为半跪追着对方后撤的唇瓣过去,等到对方的呼吸乱了节奏,她又收身坐好。
萧景榕眼中的两分赧色瞬间化为侵略。
他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行至苏棠身旁,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已叫人辨不出喜怒。
苏棠心虚地咽口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她顶着压力缓缓起身,结果还未完全站直便被衔住嘴唇抵在船蓬的木柱上。
好在腰后有一只手垫着,不至于会硌得痛……只是掌心的热意正渐渐穿透衣物。
饶是清月也再掩不住交缠的灼色。
虽说萧景榕至始至终并无其他逾矩的动作,甚至唇上的触碰亦十分克制,苏棠却有些招架不住了。
她轻轻推开对方。
好在萧景榕并非狂浪之人,顺着她的力道便退后半步,
……只是那双眼尾泛湿的眸子以及那抹不知是不是烛火映照出的微红着实惹人犯罪。
苏棠扶额,这是谁勾引谁啊?
她不敢再胡来,小声说着回去。
萧景榕沉声吩咐掌船的太监。
苏棠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羞耻心达到了顶峰,果断当起鹌鹑。
萧景榕约莫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再未吐露只言片语 。
船靠岸之后,等在岸边的李培顺迎上来,“皇上,可是摆驾乾祥宫?”
“回太极宫。”
“是。”
李培顺面上恭恭敬敬应下,心里却一万个不明白。
按理不应该啊?难不成德妃在船上惹皇上不快了?
苏棠跟在萧景榕身后走完二人顺道的一段路,站在路口恭送他离开,这才转头回乾祥宫。
她知道今晚确实有些过界了,凭萧景榕的思想大概得消化消化。
不过兴许是个好兆头?
反正在宫里不就得靠皇帝的恩宠吗?他越是意乱情迷,自然越好。
这么多年,苏棠也算看清了,凭她自己不可能在宫里如鱼得水。
她该坚持的东西仍然得坚持,但没必要明明抱了别人的大腿还又当又立。
苏棠做好心理建设,很快沉入梦乡。
八月下旬秋闱放榜,苏棠接到弟弟传来的喜讯,韩家小子成功中举。
虽是排在末位,却也可喜可贺。
苏棠备了份贺礼让人送出宫去,顺道给萧景榕提了一嘴给他个机会参加宫里办的杏林宴。
毕竟按理只能排名靠前的入宫赴会,只怕轮不上他。
知道自己能入宫的韩禧尾巴翘上天,在他表哥面前炫耀了一番,狠狠宰了他哥一顿请自家好友吃饭。
“点你爱吃的,今儿个有人付账。”
苏成摇头,“你看着来吧,别太铺张,这地方随便两样菜就得数两银。”
韩表哥拍拍苏成的肩,“这小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能少操点心了。不过有一点他说得对,在表哥面前不必拘礼。”
苏成腼腆一笑。
“那人是不是你们以前那个同窗啊?”韩表哥忽然看向窗外。
三人坐在雅间,只有一扇窗户能看到外面走廊,韩禧和苏成二人恰好背对。
两人闻声回头,什么也没瞧见。
“哪个同窗?哥你说清楚行不行?”
“我记得是叫林珣?”
韩禧立马站起来趴在窗口,只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对方布衣棉鞋的穿着跟京城第一酒楼的陈设格格不入。
韩禧回到座位上,看向苏成道:“好像真是林珣。他还没当上官呢,都能来这样的地方吃饭,果真是发达了。”
“怎么?你小子嫉妒别人比你厉害?别只知道背后蛐蛐别人,自己用功些。”韩表哥往韩禧碗里夹了一大块肘子。
韩禧直接扔进嘴里,“我就是感慨而已,哪里嫉妒了?不过他有钱来吃饭,却连衣服都不肯买一身好的,就是很怪嘛。”
苏成默默夹菜,并未接话。
直到几人酒足饭饱,韩表哥和他们分开以后,苏成才低声叮嘱韩禧,“未来你若做官,有关林珣的事都得谨慎些,他……不好惹。”
“知道了。”
苏成凝眉,“别不当回事。我派人查过林珣,他的住所不定日子在换,接触的人也很难摸到踪迹,能探听到的全是无用的东西。”
“越是这样,越证明他有猫腻呗。”韩禧拍着胸脯保证,“我会当心的。”
苏成并未跟韩禧去韩府,而是改道去了解语茗。
不多时一个寻常装扮的男子进来。
苏成瞧见对方的神色主动问,“查不到他见的是谁?”
“外面不止一波人暗中盯着,连苍蝇想靠近都难。”
苏成四指轻叩桌面,“远远跟着就行,别打草惊蛇。”
九月初,杏林宴如期举行,不过跟后宫嫔妃没什么关系。
为了不惹上是非,苏棠老老实实呆在乾祥宫一整日。
一直到掌灯时分,小秋忽然来求见。
“娘娘,奴婢听闻今夜的杏林宴出大事了。”
苏棠想起韩禧也在其中,忙问:“何事?”
“有个举子吃醉了酒,当众……当众非礼身旁之人。”
“可知道是谁?”
“听说是魏县伯家的公子。”
苏棠听着这个名号怪耳熟,但知道不是韩禧略松了口气,也未深想,“皇上如何处置的?”
“直接将他逐出宫去了,并下旨永不许再科考。”
“这么严重?他是做了什么?莫不是当众扒人衣服了?”
若是摸摸宫女小手,应当不至于让萧景榕直接把他后半辈子废了。
魏县伯家好歹有爵位,他竟一点情面都没留。
小秋脸皱成一团,“倒不是因为这个,据说他非礼之人是坐在他身旁的举子。”
苏棠没想到还能玩这么花。
虽说酒精上头的确会释放压抑的本性,不过……真有人会蠢到在这种场合喝到神志不清吗?
多半又是什么名利场上的明争暗斗吧。
就寝时分,苏棠躺在床上才猛然想起打哪儿听过“魏县伯”的名号。
不正是中秋宴上的命妇吗?
前脚魏县伯夫人向皇后请旨,后脚她家里人就出事,未免太巧合了些。
苏棠想想干脆让人传信出去细问韩禧当时的情况,毕竟他就在现场。
翌日便收到回信。
虽说仍是弟弟苏成的字迹,但明显内容不是出自他之手。
“奉展芳翰,如见玉颜。姐姐近来可安?信中所言恐污姐姐尊耳,望姐姐勿怪。
昨日酒过三巡之际,显摆公子面色通红,眼神迷离,左右倾倒。
身旁蓝衣公子好心搀扶,显摆公子顺势偎于其怀。
蓝衣公子连连推拒。
显摆公子变本加厉,左手扣住蓝衣公子后颈,右手伸向其不雅之处。
蓝衣公子愤而起身,怒声相斥。
显摆公子如梦初醒,可惜为时已晚。
多谢姐姐关怀照拂,若有所需尽可直言。”
韩禧一番描述绘声绘色,魏县伯家的公子称为“显摆公子”也算把谐音梗玩明白了。
根据信中所言,还真挺像醉酒那么回事。
或者……就是被下了药。
但“显摆公子”神志不清的时间是在宴会后半程,因此赴宴之前就被暗算的几率小了很多。
可又有谁敢在皇帝面前动手脚?
苏棠刚把信烧完,时鸢便三步并作两步往里进,“扑通”跪在她面前。
“求娘娘救救奴婢的表兄。”
苏棠蹙眉,“杜莫?他怎么了?”
“奴婢也不清楚,似乎是表兄之前在内侍省当差的旧事被翻出来,现下已经被人带到掖庭狱。”
苏棠知道能坐到杜莫这种位置上的人手里都不会完全干净。
但说白了这就是宫里的生存法则。
没有对错,只论输赢。
陈年旧事被翻出来,只能说明有人在刻意搞他。
“太后不管吗?”杜莫毕竟是太后的人,得先搞清楚太后的态度,“可有革他大总管的职?”
“这倒并未听说。”
“只要太后没动怒,此事就尚有余地。”苏棠站起身来,“你先随本宫去掖庭一趟。”
苏棠赶到地牢时,正好见狱卒拿鞭子往杜莫身上招呼。
杜莫双手被铁链吊起,发丝微微凌乱,身上有好几道血痕透出衣料。
察觉到苏棠的到来,他只轻轻摇头,随后垂下脑袋,只余身体因疼痛阵阵紧绷。
那意思似乎是让她们不要管。
狱卒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鞭打的位置更是刁钻。
“打开。”苏棠并未犹豫,示意时鸢拿钥匙开门。
铁锁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狱卒,但他仍等到手上那鞭落下方才转身向苏棠行礼。
苏棠坐在其他狱卒搬来的凳子上,垂眸不语,直到狱卒跪着的腿隐隐发颤才道:“起来吧。”
“多谢德妃娘娘。”狱卒躬着身子故作恭敬,话里却是在下逐客令,“这样腌臜的地方,怎劳娘娘亲自来一趟?奴才还要接着行刑,怕脏了娘娘的眼睛。”
苏棠打量着刑房,漫不经心道:“本宫就喜欢看人行刑。”
狱卒猛吞口水,他怎么也没想到德妃会来地牢,性子还如此狠辣。
“那……奴才继,继续?”
“不急。”苏棠看向杜莫,“不知这位公公是犯了什么事?”
“收受贿赂,私藏贡品。”
“收贿几多?私藏何物?”
狱卒颤颤巍巍取出放在一旁的几页罪状递到苏棠面前,画押的地方仍空着。
按规矩,不论杜莫承认与否,只要有人证物证指向他,他就得受刑。
也就是所谓的屈打成招。
“你用的鞭子倒新奇。”
狱卒没明白为何又问到这上头,如实答道:“回娘娘的话,这是骨鞭。”
苏棠语气忽而凌厉,“本宫竟不知都还未招供,就要用上骨鞭了。莫不是本宫记差了掖庭刑律?”
狱卒不禁看了一眼苏棠,又慌忙低头。
不都说德妃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村妇吗?为何连掖庭刑律都记得这样熟?
“你是听了谁的吩咐?是内侍省的哪位公公,亦或是前朝的哪位御史?”
苏棠审视着眼前的狱卒,在对方想开口解释时打断,“你只管告诉他,本宫不许任何人擅改掖庭刑律,若有不满,大可到皇上面前参本宫一本。
寻常鞭子只抵骨鞭一成威力,如今这位公公已经受了五鞭,便等同于五十鞭。今日之刑合该够了。”
苏棠看向杜莫,“你可认罪?”
杜莫摇头。
狱卒只能憋屈将杜莫手上的铐子打开,移入普通牢房。
等狱卒离开,苏棠示意时鸢,“将药拿给他涂上吧。”
随后看向杜莫,“杜公公从前在内侍省的事本宫不清楚,只能免你一些皮肉之苦。”
“多谢娘娘。”杜莫躬身,神色从容,“剩下的奴才会自己解决。”